唐时不过是试探而已,殷雪霁怎么说,于唐时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因为在唐时的猜测之中,他可能比殷雪霁自己还要清楚事情的真相。尹吹雪是不会复活的,如今留在世上的不过是一个还没死的他。
唐时不再说话了,只是任由吹雪剑断刃在地,而退开了几步。
殷雪霁拔剑而出,只道:“此剑名为回春,杀人之剑。”
修炼的剑道也分尖锐与不尖锐两种,也有不杀人的剑,但这样的类型肯定不是萧齐侯跟殷雪霁修炼的。这两个人敢半夜来拦路,直接提出挑战,可见他们对各自的本事还是有一定的自信的。
对殷雪霁,唐时不敢托大,只是也不畏惧。
斩楼兰剑出的同时,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诗碑,因为之前的音乐占去了大多数,所以留存在他手中的普通诗词很少,唐时已经在想着诗碑的重复利用了,只是要对付殷雪霁,太普通的没用。
心念刚刚闪过,他便已经在殷雪霁拔剑的瞬间直接赢了上去,条件反射一样对外界特别敏感。
萧齐侯与是非远远站在两边看着,只是是非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看着唐时与殷雪霁争斗表情也没有什么波动;而萧齐侯看着唐时出剑,却是有些兴味起来。
唐时出剑很狠——这样的人,应该不是专门修剑,只是恰好有武器是剑而已。只是即便如此,唐时出剑也相当迅速,有人天生对武器具有一种敏锐程度,比如唐时对剑,就有一种很奇怪的贴近感。
有人修炼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剑意,可是有人随随便便一挥手便是剑意。
这,就叫做天赋。
在萧齐侯的眼中,唐时无疑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
只是唐时毕竟不是剑修,所以在萧齐侯的眼底,此刻的唐时完全无法抵挡武力全开的殷雪霁。
别看殷雪霁表面上简简单单,为人冷淡,素来没什么表情,可是阁主说过,这一代的剑阁修士之中,他与殷雪霁应当是不相上下,这个不相上下说的是武力上的,若论天赋——似乎阁主更看好殷雪霁一些。
至于原因,萧齐侯不清楚。
他曾很想跟殷雪霁比剑,但是阁主不允许,所以萧齐侯一直不知道,到底殷雪霁比自己强在哪里。如今有机会看唐时与殷雪霁的比试,似乎他也可以一探究竟了。
基于这种种的因素,萧齐侯看得很认真,甚至开始分析唐时的剑招。
唐时斩楼兰已经与回春剑相撞,试想尹吹雪用吹雪剑,而殷雪霁用回春剑,这二者的差距很大。可要说一点联系没有,假话。
风吹雪散,满地花香,如何不是回春?
回春,是什么意思?
——春回大地,妙手回春。
剑光四射,已然在这黑夜之中,将崖顶照亮。
陡峭绝壁之上,已然是光华飞散,映着两道交错的人影,让人目眩神迷。
“轰”地一声,剑气撞上之后炸开,将两个人都逼得很远了,唐时倒退出十丈,正要调整身形,哪里知道半空之中竟然迅速闪来一道浅绿色的光华,在他还没站稳的时候,回春剑已经逼到了唐时的身前来!
太快!
殷雪霁的剑,绝对太快!
这样的速度,根本不是常人所能及。唐时的速度已然是不慢,相撞的力道,乃是作用向两个人的,可独独唐时受其影响很大,而殷雪霁却能在一瞬间就调整过来,甚至根本不需要调整,就直接回身攻过来,他的速度,不是放慢了,而是越来越快!
就像是这样的攻击,反而加快了他的速度,他是越战,越快。
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唐时一瞬间就遭殃了,斩楼兰一挡,刚好被殷雪霁刺在剑刃上,勾出一串火花来,在夜色之中格外显眼。
若不是唐时反应速度还算是快,现在这一剑不是落在斩楼兰剑刃上,而是直接插到唐时胸膛之中了。
只是虽免去了被一剑刺穿身体的威胁,却因为这一挡之力,而在此失去了身体重心。
殷雪霁的剑,很沉。
唐时在一挡之后,便再次入流星一样倒飞出去。此处绝崖甚多,唐时隔空飞跃了断崖深渊,却狠狠撞在对面的山崖崖壁上,整个人的骨头都要被拍碎了。
他气血翻涌,唇边已经溢血。
还未来得及调整,殷雪霁鬼魅一般的身影已经再次持剑,一瞬间出现在唐时的眼前!
出剑,刺!
剑气摄入,唐时侧身一躲,竟然在这崖壁上旋转身体,一路往崖壁的另一端翻滚而去。
只听得“砰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连成一片——
这声音的连串密集程度,便是殷雪霁出剑的速度,还有那剑气炸开的速度。
殷雪霁最后一剑,直接插在唐时肋骨边上,唐时却抬起斩楼兰,在殷雪霁剑上一斩,借力腾起,便已经翻身上去,脚尖一勾,已经勾住了一块突出的岩石,倒挂在绝壁之上。
他身上还带有几分狼狈,不过唐时调整得很快,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震骇了,只有一片深海一样的沉静。
他倒挂在绝壁之上,山风从这深渊之中吹来,冷透了,唐时身体里里外外都是冷的。自然也有之前的冷汗,方才的景象何等惊魂和凶险?
甫一出手,竟然就有这样凶悍的杀机和威势,殷雪霁果然是不敢小瞧的。
他这感觉,虽与尹吹雪相似,可却比尹吹雪多了几分煞气。
若说尹吹雪乃是唐时心目之中真正应该登仙的剑仙,那么这殷雪霁,便是剑修之中的阴暗面。惊采绝艳是必须的,只是戾气满身,也是客观的。
这样的一个人手上,若说是没有沾染太多鲜血,唐时不信。
他念头的闪动极快,却还没快过殷雪霁出剑的速度。
唐时心中简直是一万头草泥马欢脱地奔过去了,尼玛,这货出剑太快,唐时根本没有自己调整的时间。以前唐时自己的攻击速度就很快,根本没有让别人制住的可能,可是现在局面掉了个个儿,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连远远在后面跟着的那些人,也都看出唐时现在是据是不妙。
殷雪霁一剑不成,已经飞身而上,准备再给唐时补上一剑。
唐时看着他这一剑,心想这要是真让对方得逞了,自己身上又得多几个窟窿。
他避无可避,此刻也不能再避。
正所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一再被对方在气势上压倒,唐时想要翻盘,简直就是难如登天了。
就算是冒着受伤的危险,唐时也要出剑!
出剑——
剑修若连出剑都不敢,何不持剑?
唐时不是剑修,可他对剑修的定义是,握剑时,便是剑修,当有剑意,不灭剑心!
气势转瞬之间已经扭转,尽管还难以与殷雪霁乘胜追击之势相比,可已经不落于下风。
双剑相触,却是以剑尖对剑尖,一上一下,唐时占据着优势,可殷雪霁并不以身处低处便以为是劣势。
剑气惊人,绿光抛洒,剑风吹开唐时的头发,也拂乱了了他的衣衫。
唐时眼角隐约带了些血,已经是睚眦崩裂,剑风太强,刮面地疼。
他自认为剑势不弱,甚至殷雪霁手掌已经流血,可对方像是毫无感觉一样。
斩楼兰剑上的华光,却在抽离之时,被殷雪霁回春剑引去——唐时瞳孔剧缩,几乎是一瞬间便知道所谓“回春”二字的妙义了。
何以殷雪霁剑势越战越强,其势不减不说,甚至攻击力还更加惊人,都因为他的回春剑,将对方的剑势剑意剑气乃至于剑力,都收归了己用。
这样的剑,一向不是道门之中所说的“正剑”,而是“邪剑”,向来为道门所鄙弃,尽管近年来道修已经有百花齐放之态,可对于这样的事情,容忍度应该不高。
殷雪霁,用这样的一把剑,难道没有人知道吗?
唐时发现了这一点,远处的萧齐侯自然也发现了,他竟然没想到,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殷雪霁,竟然还跟自己有相似之处。
只是唐时方才忽然爆发了一下,双方之剑相击的时候,爆开的剑气剑光,已经在那崖壁上炸出一个巨坑来,乱石飞落,坠入下面的深涧之中,听得见一些水声。
而上面的战斗,才刚刚进入激烈时段。
避无可避之下,唐时拔剑而起,一剑竖斩,匹练似的剑光,像是在天地之间拉开的一道幕布!
白,绚丽的白,刺眼的白,将这黑夜也照亮的白!
他以斩楼兰之心,斩这回春剑!
殷雪霁体内的一些东西,逐渐地压制不住了。
每一次比剑,都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阁主说,他控制不好自己的心情和性情,所以多数时候禁止他与旁人比剑,只是阁中执行任务之时,若有一些血腥杀戮过重的,多半交给了他。殷雪霁已经不知道自己一开始是不是这模样了,他只知道,从自己有记忆开始,便是离不得剑的。而且……他修的,乃是凶厉之剑,以“杀”成剑气,立剑意,出剑不饮血,便绝不出剑。
双眼,在唐时出剑的刹那,转瞬便变红了。
他感受到唐时那惊人的剑意,自己也跟着热血沸腾起来,像是他身体之中,天生有一种对剑和比剑的痴迷,甚至狂热。
他已经无法用别的词汇来形容这一刻的自己,只有为之疯狂!
这一夜,这一刻,在此绝壁之顶,这样好的地方,这样好的风景,疯狂一回,又当如何?
唐时也狂了,忘怀自我,直接投入这无边的剑意之中,即便是忽然撞见殷雪霁那一双眼眸,他也浑然不觉。
他狂,我更狂!
在“狂”之一字上,唐时敢认第二,便没人敢认第一!
老子天下第二,何人敢当天下第一!
要狂,我来!
“哗啦”一声,剑光如瀑,唐时背后忽然出现了虫二宝鉴的虚影,他不曾控制过,可此刻乃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像是唐时方才的念头触发了什么一样。
他出剑同时,虫二宝鉴疯狂地翻动了起来,哗啦啦地翻页声音甚至比呼啸的剑吟更加夸张!
一时不闻了唐时与殷雪霁出剑的声音,只有那纸页翻动时候那种声音……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整个黑夜的时间,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这一刻,翻动的纸页,在唐时从来没有翻开过的一首诗上,停住了——
无数的文字从纸页上飞动而出,竟然齐齐落入唐时那匹练一样的剑光之中,于是之前静止的一切,再次开始了流动!
剑光如瀑,此诗,何如?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他剑下汇聚的是漫天银河的光芒,只交织成这一片瀑布,飞落而下,疯狂翻涌的剑光坠落时候,将殷雪霁那一片绿光压下,瞬息而已!
“轰隆隆”地,是剑光泄地时候的喧嚣。
在这绝壁之上,一片银光,像是飞流直下的瀑布,将一切不服之物、不降之气,全部压到深渊最底!
殷雪霁一下被击落,整个人砸进山涧之中,溅起水花,已然是鲜血淋漓了。
唐时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这一剑之惊艳,连唐时也没想到。
忽然之间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虫二宝鉴上的诗词,竟然也能随机触发了。
他手掌疼得完全没有感觉,却听到一声细微的呻1吟——斩楼兰,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唐时站在半空中,低头一看,只见剑身上,出现了一道裂纹,而后迅速扩大,像是沙漠骆驼刺的根一样,迅速地爬满了,转瞬,这一把跟随了唐时不短时间的斩楼兰,竟然纷飞碎裂!
剑刃化作了碎片,散落到各处去,像是星火一般。
唐时忽然就有些怅惘起来。他自然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剑裂之象,因为他方才的那一剑“银河落九天”的威势,已经不是斩楼兰这样的品级所能承受的了。
好的剑诀,必须用好的剑来施展,若是剑的品级跟不上,轻则剑诀威力大打折扣,重则自毁齐身。
他轻轻地松了手,斩楼兰便已经晨雾一样散去了。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唐时微微有些松劲,正待下去查探殷雪霁的情况,却陡然感觉侧面有一道阴冷的气息,飞速闪来——
这一回,唐时正在一剑之后的松懈时段,不是他自己松懈,而是不得不松懈。
这一剑对唐时自身的灵力损耗也相当严重,需要一个回神的时间,而冷不防出来的这一剑,唐时根本没有躲避的时间。
一霎,那剑已经穿过了唐时肋下,斜斜刺入了唐时的身体。
殷雪霁与他过手这么多招,这个时候第一次说话。那声音细细地,有一种格外阴冷的感觉:“手中已然无剑,何不认输?”
一道身影,鬼魅一样出现在唐时的背后,贴着他,靠得紧紧的。
苍白的手掌握着剑柄,浅绿色的回春剑前端,已经从唐时的身体之中透出去,鲜血顺着剑尖,缓缓滴落。
滴答,滴答,滴答。
唐时似乎能听见那声音,在他耳边一圈一圈地扩大。自己的鲜血,落入下面山涧的声音,将那清澈的泉水染出一朵朵的鲜红来。
氤氲开去之时,只如画卷一样。
唐时伸手,握住了回春剑,手上被割出一道伤口来,却道:“斩楼兰虽折,我心不折!”
抬手一拍,一掌将那剑拍出自己身体,带出一片血花。
正在这时,黎明已去,天色将亮,东方的地平线上,那光,终于出来了。
唐时此刻是身在半空之中,他身受重伤,却凛然不惧,已然是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身形上升极快,群山在他眼底,成为一条条沉睡的巨龙,青山苍翠,静静地伏在这早晨的光亮之中。
殷雪霁已然觉得不对,他眼底红光再起,乃是越战越勇之人。
身体之中的鲜血,从来不因失败而沸腾。剑修,终其一生,也不过希冀一个力所能当的对手,败又何惧?惧的是,畏惧失败!
所以即便是败,即便是落在下风,也绝不,绝不低头!
回春剑,像是感应到了他心中的战意,通透的绿光覆盖而上,使他这一把剑,变得如碧色翡翠一样。
很美的一把剑,殷雪霁的心情也很好。
唐时也有一个很好的心情。
他的心胸,随着眼前所见越加辽阔,而更加开阔。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虽可惜此时此刻,没有诗中之景,只是意境开阔,又何在乎这一点晨昏的区别?
他张开双臂,流动的层云似乎都已经被他拥抱在怀中,天际金光浮动,照射在这一片方才沉睡而起的大地之上。
天色,已经明朗了。
这一个夜,到昼,似乎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不过也可能只是一个眨眼。
远处的人早已经为这一战夺去心神,只知道盯着唐时与殷雪霁二人看,几乎呼吸不过来。
那崔一航生平不曾见过这样逆天的二人,无论是殷雪霁,还是唐时,都是绝顶的人物,此刻交战于这无名绝崖之上,怕是这一个原本寂寂无名的地方,就要因这二人一战,甚至是因为还未开始的是非与萧齐侯之战,而名传大荒。
在所有人还沉浸在唐时之前那一剑银河落九天的壮丽之中的时候,唐时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状态。
他知道,这一战,已经要终结了。
向着他急冲而来的殷雪霁,在唐时的视线之中,却变得无比缓慢,尽管他在不断地接近,可距离却变得更加遥远。
唐时如扶摇直上一样,转瞬便已经到了最高峰,正是那最激荡人心的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整个大荒,外面是雪山环绕,中层林木繁多,郁郁葱葱,到了内荒之时,便是一片枯黄,乃至于黄沙漫天,雪白,翠绿,枯黄……
三种颜色泾渭分明,层层划开,在唐时眼底,清晰无比。
唐时,就站在那翠绿与枯黄的分界线上,像是以他之身,将大荒内外分隔。
他不属于外荒,也不属于内荒,他不是佛,也不是道——他是唐时,这天地间独一无二之人!
气势,刹那已经到达了巅峰。
唐时看不见任何人,他只是伸出手来,只喊一声“剑来”,于是有“造化钟神秀”,天地赋予山河以变幻壮丽,造化给予唐时神秀之剑!
天地有大造化,赋形于万物而沧桑不改。
无数的山岳之上,飞出无数的清气,山魂地脉一抽,都凝结成唐时手中一把光剑,此刻他面貌肃穆,森严威重,初升之光将他身形笼罩,耀目不可逼视。
这哪里还是路上跟他们要钱的那个唐时?
不是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也不是那流氓一样的德性,分明一尊神祇!
手中握着的光剑,厚重如山岳,唐时的手臂几乎托不住,只是他不曾松手。
微微闭上眼,唐时知道——光与影,相对立而存在。
这周围的山岳,一半被那初升日光所照耀,另一半还沉睡在黑夜的影子之中,不曾苏醒。
一半亮着,一半暗着。
那光与暗的界限,隐约又分明。
他只像是叹息一样,缓缓吟一句,“阴阳割昏晓……”
“啪”地一声,腰间一枚诗碑令,已然暴闪出灵光,而后砰然破碎,化作一团雾气,融入唐时剑光之中!
唐时只这样抬手,轻轻在山岳昏晓的分界线上,轻轻一划,于是高山摇动,竟然被唐时这一剑劈成两半!
站在绝顶之上,万物化小,唐时则已视万物为蝼蚁耳!
剑光落下,只有漫天满地的喧响,山岳的轮廓消失,山涧的声音也消失,殷雪霁连抵挡之心也生不出,便已经被这一剑斩落,不知落到何处。
大地摇动,山石崩碎,无数人为之震慑。
剑阁阁主瞬间从剑阁之中出来,愿望那发生事故的一片山岳,掐指一算,骇然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