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原本不过是这么灵光一闪而已,但是真正使出来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三分之一的灵力都跟着走了,唐时顿时心里大骂起来——早没说这句这么坑!
一口气用去他体内三分之一的灵力啊,这句诗跟“一岁一枯荣”和“花落知多少”是一个等级的了吧?有这么夸张吗?
灵田前面,只见得唐时捧着的虫二宝鉴上忽然闪现出一道华光来,转瞬便飞出去笼罩了整片灵田,这华光之后也没有什么反应,唐时只觉得这些光芒轻纱一样覆盖了眼前的灵田,还有那些撒下去刚刚生了根的种子。
唐时正觉得不对劲,转眼就已经看到,灵田里面其实还是有变化的——所有方才才生根的种子,现在竟然已经都开始了发芽,即便是七珠果也有一点小小的嫩尖了。
祝余草的生长周期是一个月,现在却忽然之间有了浅青色的嫩芽跑出来,很明显是被方才唐时的那一句诗缩短了生长周期的。
只是到底生长了多少?效果又只是缩短生长周期吗?
唐时觉得有些疑惑起来,这一句诗,自己念出来的时候是想着“一粒粟与万颗子”之间的区别,按理说是应该大丰收的,可是这句诗在时间上没有夸张效果,春种秋收,都是正常的耕作时间,按照唐时最初的猜测,至少应该会提升植株的品质,以期日后获得丰收,可是现在看来……效果似乎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他走过去,收了虫二宝鉴,便在灵田里坐了下来,手指轻轻地拨动一粒祝余草的种子,将那小小的根芽提起来,一看,也不过就是一寸高的模样,只不过——这是自己刚刚才种下去的。
唐时觉得奇怪,春种秋收,绝不涉及时间的夸大和夸小,为什么会有生长周期的改变?
他手指指尖的灵力深入到了种子的内部查探,却发现这种子跟自己刚刚种下去的时候不一样了。
这一包种子,只不过是二品的祝余草而已,可是现在唐时去查探的时候竟然发现这东西瞬间变成了三品的种子!
唐时差点呛出一口血来,要不要这么给力啊?
种子的品质竟然因为自己的这一句诗就这样提升了?以后自己光是卖种子是不是也能发家致富了?
拿着那一粒种子,唐时简直要乐疯了,他放下了,又连忙去看别的种子,可是看了几遍之后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并不是所有的种子都被改造成了高品级的好种子,唐时看过了很多之后,才发现只有三分之一的祝余草的种子被提升了品级,其余的大多只是稍微好了一些。
不过这样,唐时反倒是放下了心,毕竟诗句如果太逆天,他反而会感到不安——有的东西,太厉害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唐时喜欢的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往上走的感觉,他不过是一个筑基期,能够让三分之一的种子都提升了等级,这已经很厉害了。
灵草的等级提升,有赖于灵植夫的精心照顾,凭借一句诗就要让所有的种子变成高等级的,唐时还真不觉得世界上有这样不劳而获的好事。
种子的等级提升,那么生长周期缩短的事情就很好说了。
一般来说,高等级的种子,生长周期都比较短,所以在唐时提升了这些种子的品级之后,相应地,它们的生长速度也就上去了。
唐时放下了心,又忽然觉得自己对于诗句的领悟还是比较到位的。
一粒粟,万颗子。
他转过去看七珠果,效果也是差不多,只不过……这种子只有四分之一提升了等级,看样子,越是珍贵的种子越是难提升等级。
唐时多少摸出了几分规律,不过想到这一片灵田日后的收成情况,便笑了出来。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属于一种夸张的写法,只是不知道——唐时的收成能不能夸张一回?
夜已经深了,唐时回到大榕树下面自己的房间里打坐了一会儿,将之前用出去的灵力补充了回来,这才精气神饱满地睁开眼睛。
于是又是这样新的一天开始了,明明只是来洗墨阁不久,却觉得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来往认识的人都会打声招呼,不认识的也偶尔点头微笑一下,至少举止之间不会让人觉得完全处于两个世界,也不会让人觉得是陌生人。
一大早上课,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唐时才发现台上站着的竟然是白钰。
他转身去问自己身边的那瘦子,“高师兄,怎么换了人?
“哦,这些课都是轮着的,长老们和内门弟子都会来讲课。但凡是内门弟子,都是四品墨师和以上,教我们这些四品以下的,自然不会有问题。当然……我们这个小班,大都是不入流的。不过……白钰师兄嘴巴虽然毒,不过有一个好处。”高师兄卖了一下关子,看唐时一脸的好奇,觉得自己内心的那种吊人胃口得到了满足,这才笑道,“以为白钰师兄长得好看,肯定会有许多漂亮的师姐师妹来旁听课的。”
“原来是这样吗?”唐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往四周望了一眼,果然是多了不少的女弟子,看样子白钰师兄很受欢迎啊。
不过跟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唐时关注的还是有关于白钰的等级的问题。
他知道白钰现在是个金丹期的修士,到底是金丹哪个阶段,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刚才却听到了四品墨师,内门弟子都是四品及以上,那么白钰是几品?
唐时心里有疑惑,也就没有压着,直接问了出来:“白钰师兄不是三师兄吗?怎么他修为竟然还要比大师兄高?白钰师兄又是几品墨师?”
“门中排定次座看的是入门时间长短,内门也是一样的。大师兄先入门,那就是大师兄的是大师兄。现在三师兄是金丹初期,是内门弟子里面唯一的金丹期,不过他已经要到金丹中期了,听说是在小荒十八境里结的丹。”高师兄倒是知道得不少,说起来有一种滔滔不绝的架势。“你可能没听说过吧,小荒十八境……”
“我知道。”
唐时下意识地就回答了一句,而后看到高师兄看着自己的眼神忽然就古怪了起来,顿时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话,他笑了一下,解释道:“之前不是有小荒十八境之会吗?我听外面传得蛮厉害的。不过白钰师兄能在里面突破,还真是不简单啊。”
高师兄哪里能够想到,自己眼前这一脸纯善的小师弟也是从小荒十八境这样的生死场上出来的?他也没多想,又继续说道:“既然你知道小荒十八境,我也就不用多说了。在进小荒十八境之前,白钰师兄也就跟大师兄一样的修为。只不过,原本内门弟子之中,的确是大师兄的修为最高的,不过后来似乎修炼的过程之中出了什么事情,坏了心境,结果反而修为跌落了。”
又是修为跌落?
唐时最近怎么老是听到这个词?
他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看到白钰走到了他们这边来敲他们漆案了。“这都要上课了,你俩聊得还似乎很欢快啊。”
高师兄连忙闭嘴下去,开始整理自己的漆案,这边唐时听到这凉飕飕的声音,也暗自发了个抖,赶忙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情。
白钰也就顺嘴一说,之后就走回了上面,开始讲课了。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笔法,我一向是速度比较快的,下面能跟上的跟上,跟不上明天大师兄会来继续讲。”
出乎唐时意料的是,原本看上去特别轻浮的白钰,在站在上面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换了一种气质,下面的女弟子们捂住自己的脸,眼冒桃心地看着他。
唐时初时有些无言,不过很快就被白钰讲的东西吸引了。作画时候的笔法,手势,对祝余纸上面纹路的分析,以及用怎样的笔画能够获得更好的作画效果,最后还略微涉及了一点篆刻和阵法的知识。
不过最后白钰也说了:“制作卷轴涉及到的东西很多,我们现在只讲作画和书法,日后还要专门讲一讲篆刻,因为每一位有名的墨师,都拥有自己的印章,等你们成为有品级的模式,也要篆刻自己的印章。阵法则是能够提升卷轴品质的东西,单单依靠卷轴纸和墨出来的卷轴,如果加入了阵法,使其拥有了不俗的作用,比如迷幻、攻击、围困等等,等你们有了品级之后,就能够继续地学习了。今天就到这里,之前已经过了四层砚壁的人,现在去后殿参加一品墨师的测试吧。”
在白钰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唐时还有些发愣,他指了一下自己,问白钰道:“三师兄,我也要去吗?”
白钰也怔然了一下,之后却笑道:“你也去看看吧,好歹你也是到了第八层的,之后的几天是门内接连的测试,七天一次,从第四层开始,五层、六层、七层……以你现在的实力,要成为有品级的墨师可能有些困难,不过——去长长见识也好,小师弟,师兄可是很看好你的!”
三师兄你这样说我觉得压力很大的好吗?
唐时有些无言,看白钰似乎还有事情要忙,也就跟他道了别,自己到了后殿去,看到要参加的众人都在前面报到,他也去登记了一下,唐时不过是来玩儿的,也没有多大的压力,在那主事者的热心指引之下就已经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个位置,跟上课时候的漆案其实差不多,不过放在上面的祝余纸制作比之前的精美,便是前面的笔也满满地排了十来只,左边竟然还有颜料盘一样的东西。
卷轴图毕竟不知是泼墨山水,只需要黑白两色,也有人喜欢花鸟虫鱼等等工笔的,便像是二师姐宋祁欣的那一身衣服,除了黑色之外,还有红色,想必也是七珠果七色之一吧?
唐时往自己身边一看,周围都是人,这后殿里面林林总总坐了百余人,都端正地坐在那里,有些严肃。
周围的大多都是不认识的,在这种场面也不会找人聊天。
昨天出现的周莫问长老走上来,殿前的照壁上挂了一面长长的白色玉版,周莫问站到那白板前面之后,整个殿内就完全安静了。
周莫问扫视全场一眼,似乎看到人数对了,就朗声道:“今日进行最初级的测试,你们都是还没拿到品阶的墨师,从这一场开始,如果能够制作出有品级的卷轴图,就会得到墨师的资格,现场作画,时间只有三个时辰,这一次没有题目的限制,你们只管作画好了。”
“是。”
众人应声,之后听到了测试开始的钟声。
唐时只是个新手,只知道抬头看着那白板,周莫问走上前去,将那白色的玉版翻开,便有一道蒙蒙的青光笼罩了全场,同时那玉版化作了一面镜子,照着这里接受测试的众人。
这东西,应该是防止作弊之类的吧?
唐时没闹明白,不过现在低下头来,又不知道应该画什么,他提笔又放下,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饿人,花鸟虫鱼什么都有,可是他应该画什么呢?
只是一个新手,难道要在这上面画简笔画吗?唐时陷入了一片阴郁之中,只能提着笔,继续看旁边的人。
这种感觉,好像是考试的时候裸考啊……
唐时抑郁得想死。
殿外,还有着蒙蒙的烟气,今日的天算不得好,只是清风拂面,也有几分爽然。坐落在山上的泼墨殿有一种与世隔绝的美感,墨溪周围的草庐,处处透出隐逸的味道来。
招摇山的下午,曼妙得不像是俗世。
这个时候,却有一个身影从山道下迅速地上来,一路过了山门,却喊前面守门的人立刻让路,原本守门人是有些迟疑的,可是在看到那人甩出一枚暗金色的戒指之后,立刻让开了道路,并且朗声喊道:“开道!”
于是后面一层一层的守门人全部让开,任由这身穿绛红长袍的男人一路上去。
后面的守门人们只觉得可能要出什么大事,都聚在一起谈论:“怎么百炼堂大长老忽然之间上来了?”
“谁知道呢,不是说之前我们要跟百炼堂合作,研究攻击卷轴吗?兴许是这件事的相关?”
“看着吧,估计没两天就有消息传过来的。”
那人乃是南山三门之一的百炼堂的大长老州云,一路直接去棠墨殿见了洗墨阁掌门苏杭道,一见面,甚至来不及寒暄就说道:“门内遇袭,我百炼堂掌门已经知道是妖修动的手,刚刚研究出来的东西也被盗走了。”
苏杭道大惊:“妖修?贵堂可有什么人员损伤?”
“死了三名弟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州云的表情相当阴沉,“掌门特意嘱托我来通知苏掌门一声,这一次的事情可能有些大,最近东山那边也出了这样的事情,正气宗和千厦门的人都已经遭到了来自神秘修士的袭击,我想……怕是情况有变了。”
“妖修不是一向有旁边的小自在天控制着吗?这么多年以来都没出过这样的事情……从东山到南山,这感觉……像是在渗透!”饶是苏杭道现在已经是元婴期修为,在想到妖修的时候,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势头,真是一点也不妙。
东山和南山遇袭的都是大门派,如果真的是妖修做的,这事情可就严重了。
“天隼浮岛乃是妖修的聚集地,难道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苏杭道心里考量着,却知道这种事情只能由他们报给大荒那边了。
到底是不是天隼浮岛那边出了问题,兴许还是得问小自在天。
远在万里之外的小自在天,这个时候其实很平静。
距离灵枢大陆千百里,天隼浮岛在北,小自在天在南,两座岛屿,一上一下,一个浮在海面上,一个却群岛组成的小自在天。
小自在天有许多岛屿,只不过最大的那一座才被称之为小自在天。
它在众岛屿的环绕之中,有一种天生的超然地位,只是这山却不一般。
远远地,在边际的岛屿上,就能够看到岛屿从下往上似乎有三重平台,一座接一座的大殿便在上面,其实是塔状的,像是一层高塔一层大殿,这样堆了三层上去。
最高的山上,那最上面、最接近天际的三重天。
里小自在天山最近的、最下面的一层,乃是第一重天,接下来往上,便是第二重天,第三重天。
然而在三重天的下面,那山上,却是很普通的寺庙,里面进出的海域普通人。
其实小自在天并非外人所想象的那样,全是佛修,不过是佛修居多,剩下的基本都是普通人而已。
然而小自在天的居民们一心向佛,促成了小自在天在这里拥有的超然地位。
整个岛群之上有无数的庙宇,而小自在天则是圣地。
这里香火鼎盛,下面的寺庙里也有僧侣为来的香客们解惑。
一个提水的小和尚从后山上来,看着热闹的前山,对身边一起挑水的和尚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去前山为那些来的香客们解惑就好了。”
“那也得佛法精深啊,不然香客们问起来,我们要是说不出来,不是丢脸了吗?现在我们不过是底层的弟子,一会儿还要做功课呢。”
“底层的弟子就没有精深的佛法吗?我看是非师兄不也是底层弟子上去的吗?”
“你能跟是非比吗?现在你也少说这话……上师们估计真为了是非的事情头疼呢。”
“印语师兄你一定知道些什么,说一说啊。”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关键时候又卖关子了。”
这小和尚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自己身后这无良的师兄,加快了脚步,便从这石阶上往前走,后面的印语一看急了,“唉,刚入门的小和尚就是沉不住气啊,你当年没看到是非挑水的时候,哪里跟你一样暴躁啊。”
“我是听着是非师兄的名字进门的,是非师兄竟然还挑过水?”小和尚忽然慢下了脚步,转头去看门内的师兄。
“他进门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挑水的弟子,后来被挑进了罗汉堂,又进了达摩院,其实别看是非之前对佛法领悟精深,严格算起来,是非师兄算是武僧出身的。我看武僧出来的,像印空师兄,都横眉竖眼的,吓人得紧。”
“是非当然跟别人不一样,不然怎么是三重天的大弟子?唔,不过现在不是了。”
“怪事,上师他们干什么要责罚是非师兄呢?”
“上三重天的事情,我们哪里能管那么多?你真是……”
……
两个和尚挑着水,从山道上过去了,印虚和印空刚刚从下面上来,停在那里沉默了许久。
过了一会儿,印虚道:“印空师兄你知道原因吗?”
印空摸了摸自己的头:“我哪里知道啊?现在是非师兄还在戒律院后面的思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出来呢……”
现在已经是戒律院持戒僧的是非,自己破了戒,可以说是让整个小自在天对他寄予厚望的人一下失望了。
月前,小自在天高僧慧定禅师出面,在众僧商议之后,决定将是非罚入戒律院忏悔堂,同时在后山思过崖下思过,可以说是近日以来小自在天最大的事情了。
作为是非的师尊,慧定禅师高有出窍期的修为,原本是对是非寄予厚望的,此前曾经出过神元上师渡劫失败的事情,这其中颇有蹊跷,于是着是非去灵枢大陆查探,没有想到反倒害了青钢剑侠,之后无果而归。
又至小荒十八境之会,小自在天与东山共同握有三个小荒境,可是没有人知道——小自在天本身还独自掌握着两个小荒境,但缺少一把钥匙。而钥匙很可能就在这一次他们会遇到的小荒境之中,为了保险起见,这才派了第三重天的是非去——哪里想到,他回来一身修为跌落不说,却还破了戒,只说愿意接受惩罚,却只字不提破戒之事。
慧定禅师只能道一声“痴儿”,将之罚入了戒律院。
这件事,在整个小自在天都如惊雷一般。
然而接着来的,却还有更让人震惊的——天隼浮岛的妖修,在是非去思过崖之后,竟然有几个打上门来,扬言要是非偿命,说他下手狠毒,杀了天隼浮岛一只猫妖。
众人这才疑心,不知情的以为是非只是破了杀戒。
只有是非知道,他破了杀机,也破了色戒。
作为底蕴深厚的大门派,小自在天是不会跟天隼浮岛的妖修们计较的,更何况佛家不喜争斗,便将此事置之不理。
后来是非受罚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传了出去,天隼浮岛那边的妖修也安静了这一段时间。
在小自在天这一座山的背后,便是思过崖,这里雄奇险绝,非普通人能至。
崖上有一枯坐的老僧的石像,背后是一座小小的草庐,只不过这个时候并没有住人,是非便在思过崖下。
眼前有纷繁的幻象,他坐在石壁之下,水声在耳边响动,本来是无法使他莲心有任何的触动,更不能动摇他满身的佛性。
然而那从天而降的瀑布,却洗刷出了一片光滑的浅潭,水雾纷扰,映着崖顶落下来的光,竟然有七彩的颜色,极其美妙。
是非缓缓地睁开了眼,可是眼前的景象却骤然改变,入阎罗地狱一般惨淡。
无数的夜叉鬼围绕着他飞动嚎叫,一个个面目狰狞,口中叫着他的名字,却要用手中的三叉戟来刺他的脖子。
这就是思过崖,有心魔的人,能够从这里熬出去,便有直接走上大道的可能。
可是是非忽然觉得,他这心魔,可能去不了了。
抬手便是一指,点向了其中一只夜叉鬼的眉心,便听到呲溜的一声响,像是冷水溅入了油锅,沸腾了那么一瞬间,紧接着这夜叉鬼便已经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围绕着是非的都是黑暗,阴惨的阎罗地狱一般,去了一只夜叉鬼,扑上来三只罗刹。
他只随手一掌,便有金色的佛光普照,顿时让那三鬼消于无形。
“贪,嗔,痴……”
诸多妄念化身的妖魔,都被他一一点去,是非始终淡静如水,一张脸上始终清朗,即便是站在三重天之上,接受师尊的责罚时候,他的表情也不曾有半分的动摇。
这虚空之中的幻象越来越少,是非的手指始终是那样的速度,只是最后的几只夜叉鬼上来了,也不像是之前的那几只一样嚎叫,而是说了话:“佛家慈悲,你一指伤了无数的夜叉,难道你是生灵,吾等便不是生灵?人灵是灵,妖灵是灵,魔灵也是灵,正者为灵,邪者便不为灵吗?!你杀妖乃是犯戒,杀吾等便不是犯戒吗?!”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群小夜叉,也尖声喊道:“汝等为灵,吾等岂不为灵耶?杀妖杀人犯戒,杀吾等不犯戒耶?”
纷繁的声音,让是非忽然觉得自己头疼欲裂,他眼中出现了冰霜一般的冷意,抬眼时却已经杀机凛冽,一双眼中,那莲花再次出现,只一眼,便让这些邪灵消失,纷纷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是非松了一口气,周遭寂静,他盘坐在水潭边,手指轻轻抖动了一下。他口中忽然有几分苦意,之后听到了虚空里的奸笑声:“开杀戒,动杀心,你还当什么和尚。杀吾等,汝破佛心,不杀吾等,汝亡法身。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何其愚也……哈哈哈……杀吾耶,杀汝耶?杀人耶,杀己耶?”
前后进退两难。
这便是是非此刻的处境,他捏着手诀,一直没有动弹,这虚空的背后,还有无数的妖魔鬼怪。
它们并非是这思过崖里的,它们是他心里的。
那手诀捏着,已经酝酿着惊天的杀机——
作为一名佛修,这样的杀机本不该有,只是在是非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它们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些邪灵似乎很清楚此刻的是非心中那难以做出的决定,又开始大笑起来,搅得人心烦意乱,于是是非眼皮子轻轻一垂,却弹指一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然而他知道,自己再次输给了这些邪灵。
聪明如他,怎会不知道自己频动的杀心?
若无杀心,便无妄念,也不会有如此多的纷繁复杂?
是非难得地挂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一抬眼,却忽然浑身僵硬起来。
耳垂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含住了,那东西到了他的身前来,翻开了他的僧袍,滑了两手进去,又来亲吻他的嘴唇,带着几分逗弄,那人的喉咙里有轻声的呜咽,细碎的声音,像是被什么碾过了一般。
是非的手指,一下僵硬了。
那东西是从他身侧绕到身前来的,双腿夹紧了他的腰,两臂却圈住了他的脖子,呼吸之间有一片灼人的热意,那湿滑的舌头伸到他嘴里,搅动着,似乎在引诱他。
缩在他怀里的身体,光溜溜的,也柔软极了,两片薄薄的嘴唇像是染血一样烧红了,那人的眼底有浅浅的红色,却并非完全失去理智……
是非的唇边,忽然挂上了鲜血,他抬手起来,便按在眼前这东西的头上,涌动着的佛力,只需要一瞬间便能够将这邪灵驱走,然而便是在那一瞬间,这东西抬起了脸,看着是非,舔了舔那湿润的嘴唇,狭长的眼底一片精明的算计。
“你要杀我吗?”
这声音,分明如此熟悉,在小荒境里听过了无数次。
是非的手掌,停顿在他的头顶,没有按下去。
“度人人不度,是非,我来度你,成魔可好?”
他仰着脸,又来吻他,舔咬着他的唇瓣,又解了他僧袍,用大腿蹭着他腰侧,蹭着他下腹,便缓缓坐下去。
是非的手掌,再一次地收紧,度人人不度,他度人,却始终无人来度他。是非心下竟然一片凄然,便要下那狠手,绝了一切的心魔之时,却见那人在一脸迷醉之间,抬了眼,笑望着他,双唇一启,微红的眸子里带着笑意,依然道:“我度你成魔可好?”
我度你,成魔可好?
可他身负师门众恩,向佛十数年,不曾有改悔,佛心所向,尽皆一片慈悲。
不说这只是邪灵,便是他真的愿来度他成魔,他亦不能成魔。
他的手掌,终于还是按下去了,然而他掌下的这一张脸,却始终带着笑意,甚至不带有半分的痛苦:“我是你心魔,你舍得杀我吗?”
他终究还是消失了。
是非眼前,终于再次恢复了一片清明,一口鲜血便吐出来,落入了那荡漾着波纹的潭水之中,染出一片浅红来,像极了那邪灵浅红色的眸子。
他想起师尊的话来——
红尘几度,不过虚妄;弹指一挥,尽在斜阳。
彼时,唐时还在泼墨殿的后殿,偷偷地看了自己身边作画的无数人,数着这时间就要过去大半,终究还是豁出去了。
他一咬牙,用一只铁笔,蘸了那砚台之中的一点墨,便俯身下去,控制着自己手中的力度,缓缓地勾画起来,前面监督测试的周莫问,本来看唐时久久没有动笔,知道这弟子是刚刚入门的,可能不知道这制作卷轴是怎么回事,即便回去有自学,恐怕也难以应付这样的测试。
毕竟墨师还是一种相当正式的称号,跟炼器师、炼丹师乃是一样的,这样的职业虽然总是没有太高的攻击力,可是却极其受人欢迎,也能够聚敛到大额的财富。
现在整个洗墨阁,没有品级的弟子就有七百多人,剩余的三百之中,有两百人是一品墨师,七十人是二品,三品只有三十不到,至于四品及以上,也就内门的五人,再找不出多的来了。
本来周莫问没有对唐时抱太大的希望,虽然唐时于此一道的确天赋惊人,不过入门时间还是太短,倘若有时间的历练,兴许还能好上一些,至少也能过了这样的测试。
可想而知,这样的周莫问是并没有对唐时有什么要求的,所以在他看到唐时提笔的一瞬间,惊讶了很久。
紧接着,周莫问就开始好奇起来,于是悄悄地将自己的灵识探过去,想要看看唐时在画什么,可是看到的一瞬间,周莫问的表情就有些扭曲起来。
这新入门的弟子竟然在画——鹅!
周莫问忽然觉得一口老血憋在了喉头,脸色古怪,几乎让周围守着测试场地的弟子们好奇,到底长老是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
竟然会有人在这种场合画鹅?难道他不会画别的东西吗?山山水水,风花雪月,多少曼妙的东西不能画,偏偏是鹅,还是又肥又蠢的呆头鹅!
唐时的行为,显然给了对他寄予厚望的周莫问当头一棒,直将这长老敲得七荤八素,就差没趴到地上去了。
时间已经临近结束了,唐时还是在缓缓地勾着自己那一张祝余纸上的东西,他一笔一画画得很认真,除了鹅,还应该有湖。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墨笔勾勒了大概的轮廓,唐时就换了笔,水色染绿,春江似练,波光粼粼;绿水画完,再次换笔,这一次是红——红掌拨清波,没有了丰富的色彩,怎么能够凸显出鹅的威武雄壮来?
唐时越画越兴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自己是个异类吧?
毕竟别人都在画水墨江山花鸟虫鱼,只有这逗比在这里可着劲儿地画鹅。
一只鹅,两只鹅,三只鹅……
手法越来越纯熟,时间也越来越近。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握笔的右手掌心,隐约流出了几点墨色气流,顺着他执笔的手指缓缓地到了他握着的笔上,又混杂在他注入祝余纸的灵力之中,落在了画上那些清晰的墨迹之间。
初时还是艰难滞涩,后来就变得顺畅起来,简直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唐时只觉得一阵难言的痛快,结束的钟声响起之时,他恰好收笔,随手一抛,便将自己手中的那支笔抛向了笔架,不偏不倚,恰好地放上了。
这声音清脆,不过与钟声混杂在一起,倒是不显眼,但在唐时自己听来,却有一种相和的味道。
“搁笔,收纸,挂卷。”
周莫问一系列的吩咐下去了,便有周围负责的人下去将众人画了的祝余纸收起来,统一挂到了殿前的照壁之上。
这个时候,唐时才知道那白色玉版的真正功用。
在所有的画纸被贴到照壁之上之后,周莫问便抬手,一掌按在了那白色玉版上,紧接着便见到一片白光亮起来,整个照壁竟然也开始放光,像是完全由白玉做成的一般。
唐时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差点看呆了。
在这一阵白光之后,所有挂在照壁之上的卷轴都开始抖动起来,紧接着有的开始掉落。
唐时不用回头,就能听到许多人的叹气声。想必,卷轴的等级,是由这照壁测试出来的?
留在照壁之上的画越来越少,不过已经开始有了变化。
不断地有虚影出现,山山水水的环境,花鸟虫鱼也出来。
唐时看到自己的那一幅图竟然还挂在上面,顿时惊诧了,紧接着却开始莫名地心虚起来。
当留在照壁之上的画只有三十一幅的时候,那些花终于停止了抖动,然而那些幻象却更加剧烈起来,于是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之中,一群大白鹅从照壁里游了出来,红色的大蹼掌,翻着水花,在湖里扭短尾巴上的羽毛,优哉游哉地从众人的眼前晃过去,有一种难言的趾高气扬。
分明是一群蠢鹅,却偏偏有天鹅的傲娇,仰着那修长的白色脖子,抖着肥胖的身子,从湖水的这边游到那边……
众人齐齐无言:“麻痹的哪个孙子竟然在这种场合画肥鹅,是饿昏了头了吗?擦,竟然还是一品卷轴!我们一定是看错了!”
唐时忽然一拍自己的额头,只觉得眼前一黑,草泥马的不早说,老子哪里知道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啊!
——毁了,他们眼中纯洁的小师弟就此要变成逗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