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好像这时才发现太夫人和十一娘,惊讶道:“太夫人来了怎不让人禀一声。”又训斥身边的人,“太夫人是当今皇上的岳母,岂是那些寻常外命妇所能比拟。以后太夫人求见,直接通禀就可以了,不用等候。”
有内侍立刻上前应“是”。
太夫人忙跪下磕头道谢,十一娘跟在太夫人身后,自然是有样学样。
太后娘娘亲自上前携了太夫人的手:“我也盼着太夫人进宫和我絮叨絮叨。”十分感慨的样子,“如今能在我面前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让人不能不服老啊!”然后要折回坤宁宫,“我们说说话儿。”
太夫人恭声应“是”,随着太后娘娘去了皇后歇息的东暖阁。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分主次坐下,赏了太夫人锦杌,十一娘则立在太夫人身后。太夫人问了皇后娘娘的病情:“……听到皇上传旨,老身担心了一夜。”
“我没事。”皇后娘娘安慰太夫人,“只是偶感风寒,有些不舒服。吃了刘医正的药,好了不少。”
太后娘娘也笑道:“太夫人不用担心。我天天来看皇后。昨天还有些咳嗽,今天上午到没有听见了。”
太夫人点头,客气道:“皇后娘娘有太后娘娘在身边,想来身体很快就能恢复了。”
太后娘娘望着皇后娘娘笑道:“我也只是来给她做个伴。”说着,转移了话题,“丹阳还好吧?听说前两天不舒服?”
太夫人道:“小孩子家,又是头一胎,不懂事……”
两人家长里短,十一娘恭顺地立在太夫人身后,眼睛睃向皇后娘娘。
她面带微笑,神色一如往昔般的温和,游离的目光却透露了她的心不在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人不怕身体有残疾,怕就怕心理有残疾。
她这样怏怏的,分明是心里有事。如果是个普通的女子,和闺蜜抱怨几句,气消了,也就好了。偏偏她贵为一国之母,一举一动不能有半点的越僭。有时候,随口一句话都会被无限地放大,何况是涉及到帝后体面、皇家辛秘的事,她就更不能开口向谁说了……皇帝自称为“孤”,皇后又何尝不孤寂!
想到这里,十一娘抬起头来大胆地望着皇后娘娘。
时间一长,皇后娘娘也有所感,凭着感觉望过来,就看见自己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弟媳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皇后娘娘微怔。
再次睁大了眼睛望过去。
十一娘朝着皇后娘娘淡淡地笑了笑。
皇后娘娘眼底闪过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待太后和太夫人的话告一段落,皇后就问起太夫人十一娘的事来:“……说是永平侯夫人身体不好。我后来人不舒服,就没找刘医正来问话。可诊出到底是什么问题没有?”
这个话题不应该由她回答。
十一娘低下头。
太夫人道:“她的小日子总是不对,让刘医正帮着把了把脉。”
“哎呀!”太后娘娘道,“这可是大事。不能马虎。”
“谁说不是。”太夫人苦笑,“如今正吃着药呢!”
皇后娘娘就招了十一娘过去:“随我到东次间来。”把身边服侍的留在了正厅。
十一娘乖顺地曲膝行礼应“是”,随着皇后娘娘去了东次间。
太夫人很是意外。
太后娘娘看着却愉悦地微微一笑。
看样子,皇后是临时起意单独招了自己的弟媳去问这个事去了……徐家子嗣一向单薄。徐令宜到如今也只有一个嫡子,还是有不足之症。也不怪皇后听了很是紧张。
念头闪过,太后娘娘笑着让人端了杏仁花生露来:“是厨房新做的,味道还不错。”
太夫人笑着道了谢,心里却惦记着在东次间的皇后和十一娘。
坐到临窗的大炕上,皇后娘娘望着立在自己面前的十一娘,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十一娘当然不会无缘无故那样大胆地凝视自己,还朝着自己笑。可和一个并不熟悉,比自己儿子大不了两岁的小姑娘谈家庭兴旺,夫妻之密,她还没有那样的迟钝!
她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犹豫来。
十一娘看在眼里,主动出击。恭顺地微垂着头,低声道:“臣妾微恙,不仅侯爷亲自过问,还劳烦娘娘垂问,臣妾心里实在很是不安。”说着,曲膝福了福,道,“臣妾刚刚嫁过来的时候,看侯爷威仪隆重,心里十分害怕。”她面色微赧,讲起徐令宜为孩子的事侧转难眠之事,“……这才知道侯爷实际上是面冷心热之人。”然后说起三夫人借着施粥之际将好米换霉米的事,“侯爷宽宏大量。不仅没有责怪三爷和三嫂行事不当,反而自省其身,亲自前往阜城门去处置,又连夜约了三爷谈心……”把三爷和三夫人的想法、徐令宜准备辞官让三爷出仕以全大家颜面之事告诉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刚开始神色淡淡的,十一娘越说,她的表情越认真,待说到徐令宜要辞官,她已面露愕然:“侯爷怎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
“侯爷行事端方,又涉及手足之情、兄弟之义,要不是我与侯爷同居一室,也不能窥其深意。”
皇后娘娘听着一怔,望着十一娘,神色和煦:“夫人对侯爷的事,倒是很上心。”
十一娘听着不由暴汗。
却又不能否认。
“侯爷高风亮节,臣妾很是景仰。”当着做姐姐的皇后,十一娘只好昧着心给徐令宜戴高帽子。
皇后娘娘见她虽然显得镇定从容,但面颊微红,眼底闪过一丝忐忑,却觉得她是在极力地掩饰对徐令宜的关心,眼底有了一丝笑意。
“臣妾蠢钝。无力管那朝廷社稷之事。只能从日常之事上尽心尽力地照顾侯爷,不让侯爷为家中琐事而烦心。”十一娘道,“天冷了为侯爷烫个手炉,侯爷心情不好的时候和侯爷说几句笑话,帮着照顾谕哥、贞姐儿和谆哥……”
皇后娘娘听着面色一凝,喃喃道:“不让侯爷为家中琐事而烦心……”
十一娘点头,就把徐令宜在五皇子死后深夜回忆小时候与皇后娘娘在一起的事细细地告诉了皇后:“……纵然有心,也只能当着臣妾说说罢了。第二天还要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出门。臣妾看在眼里,实在是为侯爷心酸。”说着,拿出帕子来抹了抹眼角,“更担心着皇后娘娘和皇上——娘娘除了是亲生母亲,还是一国之母,皇上除了是亲生父亲,还是一国之君,不仅那些史官看着,还有满朝的文武大臣看着,比起侯爷的处境来,不知道要艰难多少。”
她说着,皇后娘娘眼角就有了水光闪现。
还能流眼泪就好……
十一娘暂松一口气,然后跪了下去:“都是臣妾胡言乱语,惹娘娘伤心了!”又道,“要是让侯爷知道了,还不知道有多难过。”
皇后娘娘望着她,没有做声。
十一娘却没有时间和她相对无言。
跪着道:“我来的时候,侯爷让我给您带话。说,您想怎样就怎样,不必有其他顾忌。他既是臣子,更是您的同胞弟弟,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您一句话,他都会照您的意思办的。”
皇后娘娘的目光渐渐炙热如火,盯着她道:“我要是让他帮我杀人呢?”
十一娘定定地回望着皇后娘娘,神色安祥平和,好像皇后娘娘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般的从容回答道:“侯爷说,他手下既有猛士也有谋士。不管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只管让臣妾带个口讯去即可。他们家虽然借着内务府赚得盆满钵满,富甲天下,可我们徐家也不是吃素的。赚钱比不上,断那些人的来路,一拍二散的事却也不难办到。”
皇后娘娘听着半晌没有做声,眼角却有晶莹的泪水。
“四弟,还是那副拗脾气。”说着,已泪如雨落,“你跟他说,让他别乱来。”泣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们是那瓦罐,我胞弟却是那细瓷,碰坏了他们赔不起。皇上现在只是顾着当年之恩……可虎毒不食子。皇上自有定夺。万不可坏了皇上的大局。让仇者笑,亲者痛。”
十一娘错愕地望着皇后娘娘。
她以为自己还要废很多的口舌。没想到……
皇后娘娘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她要的只是一个让自己扭转心态的台阶和契机而已!
皇后娘娘望着十一娘眼底的意外,知道自己的转变让十一娘很吃惊。
她心里不由隐隐作痛。
可又有些欣慰。
十一娘说的是真话。而不是受命来试探她……
四弟没变。
还和以前一样。
她脸上就绽开了一个笑容。
在满是泪水的面孔上,显得那样凄楚。
十一娘看着眼一涩,泪水忍不住就充满了眼眶。
两人无声地哭了一场,出来眼睛都红红的。太后娘娘眼底游离着困疑,笑道:“这是什么了?我们的永平侯夫人怎么惹皇后娘娘伤心了?”
皇后听着眼泪就又落了下来:“也不知怎地,侯爷的子嗣就那样的艰难!”
太后娘娘听着目光就恢复了原来的愉悦:“侯爷夫人这不是年纪还小吗?过几年就好了,皇后娘娘要是实在担心。我看,明年春天选秀,不如奏请了皇上,从中挑几个姿色出众的送给侯爷。想来后年开春太夫人就有孙子抱了!”
十一娘听着强压着心底的吃惊,低着头不做声——这里上有皇后娘娘,下有太夫人,还轮不到她发言。
皇后娘娘听着长长地叹气:“到底不是嫡出,再多也没有用!”
太后娘娘怔忡。
皇后娘娘已对太夫人道:“时候不早了,等会皇上会来用膳,我就不留您了。”
太夫人不动声色地起身,和十一娘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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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都有腹黑的潜质……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