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界同道只当是阳昭心胸狭隘气出事,顾及玉无学的面子,都没对外宣扬,只暗暗地幸灾乐祸,毕竟飞剑宫占着第一剑派的名头多年,弟子们平日又不将别人放眼里,不少门派都受过气。
顾平林清楚真实原因,却也识相地不提。阳昭原本要死于镜像之地的,如今道途被困,傲骨尽毁,不可能再闯镜像之地,倒是意外地免了一死,虽说这样活着跟死也没多大区别。
步水寒想起什么:“对了,那时令之前送了信来……”
“是我,”顾平林打断他,“前不久在剑王阁作客,因担心门中事务,所以请时大修帮忙送信,都是小事,你们收到便好。”
步水寒点头,想了想道:“说也奇怪,此人声名狼藉,对齐姑娘却还不错,可惜他们惹上天残门,始终是麻烦。”
顾平林道:“此事与灵心派无关,不必理会。”
步水寒闻言皱眉,欲言又止。
段轻名放下酒杯,看小童斟酒:“话虽如此,但顾师弟与他二人交情不浅,难道就不担心?”
“齐姑娘是阁主的表妹,阁主都不担心,我更不必了,”顾平林道,“何况剑王阁实力非同小可,要庇护他们不难。”
段轻名叹道:“麻烦啊。”
酒宴散后,段轻名回客院休息,顾平林将颜飞秀等人召至后殿。甘立、陈前、冷旭和两位长老都闭关未出,江若虚近年任门引师指导低级弟子,很少参与议事,任凭如今主管外门杂事,自去忙了,只有常锦心、颜飞秀、步水寒、姜芜几个在,万籁在旁边奉茶。
顾平林先看步水寒。步水寒当即打起精神,神色慎重:“我收到你的信,就与姜师兄去六道门走了趟,张师妹说那边灵脉并无异常。”
顾平林点头示意知道,转向颜飞秀。
对上他的视线,颜飞秀道:“我回玄冥派打听过,正阳云院主确实在闭关,不许外人惊扰。”
“云前辈在论道会吃了亏,自然是要闭关,”步水寒疑惑,“好好的打听他做什么?”
常锦心也不解:“莫非有什么不对?”
“之前我与万籁去白头山,察觉灵眼有异,近日我又得到消息,修界多处灵气都有变化,”顾平林道,“上次拜访占掌门,我发现玄冥派灵气格外浓郁,不由担心潜阳山灵脉有变,听说云院主在灵眼附近闭关,所以才想要问一问。”
步水寒松了口气:“地脉灵眼乃天地造化而成,循天地规律变易,灵气此消彼长,也不奇怪……”他突然想到什么:“不好,若潜阳山灵脉有变,我们的灵眼定然会受影响。”
常锦心笑道:“灵脉变动绝非一朝一夕之间,少说也要上百年,倒不必急。”
颜飞秀紧蹙秀眉,看顾平林。
“不错。”顾平林结束话题,转而问起门中事务,得知自己离开这段时日玄冥派一切如常,便让众人散了。
一直不说话的姜芜落在最后,待步水寒等人出门,他才走到顾平林面前,低声禀道:“我已将灵气异常的事告知六道门迟掌门,迟掌门说,会着人暗中调查。”
顾平林点头:“很好。”
他方才轻描淡写略过此事,姜芜心细,已经察觉不对:“莫非此事乃是人为,与信中提及的鬼道有关?”.
从后殿出来,天已全黑,顾平林径直去了书房。灯笼影里,几名守卫弟子规规矩矩地站在廊上,看到顾平林立即行礼,顾平林走到书房门口便停住,回身让众弟子退下。
门缝内黑漆漆的,顾平林推开门,迎面却扑来明亮的珠光,房间被人设置了结界,外面弟子们竟毫无察觉。
有人站在案前,正提笔写字。
顾平林看着他道:“段阁主擅闯书房,想是有所发现。”
“有我在,你怎会将重要的东西放书房,”段轻名头也不抬,信手而书,“只是无意中看到一篇《灵心赋》,后半篇的字迹十分眼熟,忍不住临摹一二。”
顾平林道:“是一位故人所书,我见字好,便顺手收藏了。”
段轻名道:“区区一幅字竟能让顾掌门珍藏多年,那位故人果然很重要。”
顾平林道:“区区一幅字,阁主若喜欢,大可拿去。”
“是吗,”段轻名继续往下写,“看起来你是一点也不担心,怎样,很有把握打败我?”
顾平林摇头道:“我没想打败你……”
“我不是那位断袖的师兄,对你只有兴趣,没多少情谊,头脑还很清醒,”段轻名打断他,提笔蘸墨,“你原本可以远离一切,却还是选择了我,主动找上我,难得啊,你竟然没趁机杀我,嗯,你当然不会这么做,你要堂堂正正地打败我,所以你先引起我的兴趣,取得我的信任,最后利用感情杀了我。”
顾平林知道他不是讽刺:“实出无奈,你几乎没有弱点。”
段轻名果然不以为意,从容地写完最后一笔,直起身:“感情原本就是人最大的弱点,你很聪明,差一点就成功了,幸好那位段师兄早有防备,毕竟他是段轻名,段轻名又怎会完全信任别人呢?”他随手搁下笔,拿起字欣赏:“一边想杀我,一边又不得不与我亲密,想到你这样我就忍不住兴奋,可惜没能亲眼见证。”
顾平林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选择追逐我,就要用尽全力,”段轻名这才抬眸看他,“杀了段师兄,你依然困于道途,因为他根本不是我,你想要杀的一直都是我。”
顾平林道:“我没想杀你。”
“别说你是被救命之恩感动,抑或是因为段师兄而内疚,”狭眸染上清冷的珠光,段轻名道,“事实上,我不介意你想杀我,因为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当然,我期待你来杀我,你大可像往常一样用尽手段对付我,那才有趣,不是吗?”
顾平林沉默片刻,道:“让修界沦为独阴地,你与万法门合作是因为我?”
提到“独阴地”,两人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段轻名放下字:“是啊,你感动吗?”
顾平林不语。
段轻名果然道:“也不全是,我只是好奇,当道法消亡,修界将是怎样的情景?”
顾平林走进门:“你的剑道同样会消亡,唯有鬼道能继续存在,修界将是他们的天下,所有人都会追随鬼道,而不是追随你。”
段轻名道:“鬼道也没什么不好啊。”
顾平林在案前停住:“你堂堂段轻名会追随他们?”
段轻名道:“为什么不会?能在独阴之地存在,背离阴阳平衡之道,可见鬼道确有其高明之处,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人要虚心好学嘛。”
听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话,顾平林微嗤。
段轻名见状挑眉:“道法无穷,本就不必拘泥于环境,道法万变,自然也该适应一切变化。可怜你的灵心派啊,步水寒、陈前、常锦心他们,喔,你还收了三个徒弟,若正宗道法消亡,他们这群蠢货该怎么办呢?届时修界大乱,也许他们会被那些鬼修抓去修炼哦。”
顾平林道:“这么说,我只能再赢你一次了。”
“你赢过我吗?”段轻名似笑非笑地道,“是我一直在纵容你,让你以为可以胜过我,名风剑、造化诀……你现在这条命都是我给的,哪来的底气说这种话?”
顾平林道:“你也变得逞口舌之利,连身份都不顾了,若非知道你诡计多端,我差点怀疑你也受了巧言影响。”
“那就客气一点,”段轻名道,“顾掌门打算怎样阻止我?靠灵心派和李墨青,这远远不够,你们暗中联络那些门派世家,你确定他们会相信你的话?”见顾平林不语,他笑着从书案内侧踱出来:“或者,你可以尝试用同样的手段,让我段轻名对你动感情,剑王阁倒戈,你赢得轻松。”
“你又怎知不能?”顾平林突然冷笑,“我赢过一次,就能再赢一次,段轻名,你敢与我赌么?”
段轻名道:“怎样赌?”
顾平林道:“如果这次我能阻止你,你便立刻中止与万法门的合作,不得再插手。”
段轻名没有立即回应,转脸看窗外的花丛:“倒不曾听说顾掌门也喜欢牡丹,是缅怀段师兄?”
顾平林道:“是获得信任的手段。”
段轻名收回视线:“想要获得,必有付出,能获得段轻名的信任,顾掌门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又怎会毫无付出?往常面对我,你可是十足地戒备,不露一丝破绽,如今连杀气都没了,这真是新奇的体验。与其说获得我的信任,不如说,我同样获得了你的信任,你不应该担心吗?”
顾平林看了他片刻,没接话题:“给我找麻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什么时候走?”
“你不遗余力地破坏我与万法门之间的信任,我不过回报一二,很公平,”段轻名取过桌上刚写好的《灵心赋》,不紧不慢地放到他怀里,“抱歉,不小心毁了顾掌门珍藏的《灵心赋》,特地重写了一篇赔罪,我的字可是比那位故人更好。”说完,他侧身看门外:“打扰多时,此刻夜色正好,我也该告辞了。”
目送他的背影,顾平林挥手将那幅字化为灰烬,又忍不住皱眉。
重来一世,段轻名言行也多有变化,想前世自己死后他的疯狂模样……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被封印过记忆,是谁做的?
不消片刻,颜飞秀与姜芜两人疾步走进书房。
“此事当真?”姜芜满脸不可思议。
“独阴地……”颜飞秀捏着传音符,传音只有几句,这几句话已经让她脸色发白,“若是真的,修界必有一场浩劫。”她回身看着门外,只觉难以置信:“段……段阁主为何要这么做?修界沦为独阴地,这对他和剑王阁全无好处,莫非他在记恨当年的事?”
顾平林摇头:“此人已非昔日的段师兄,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八月初八天狼食日,我们时间不多,眼下最要紧的是阻止万法门。”
听姜芜提过鬼道,颜飞秀越发着急:“此事单凭我们不行,对了,何不让小步与常师兄……”
“先不要让他们知道,”顾平林打断她,步水寒重情义,常锦心心软,两人又自觉与段轻名有多年交情,这也是顾平林选择颜飞秀和姜芜的原因,“他二人我另有安排,时候到了再说。”
他做事向来稳妥,颜飞秀闻言也渐渐定了心神,点头,叹了口气:“其实我回玄冥派,发现师父言行与往常多有不同。”
顾平林倒是明白。占人杰野心勃勃,妄图让玄冥派成为修界第一大派,当年他跟段氏和魔域嵬风师合作制造了海骨坑事件,让其余门派世家损失巨大,如今论道会上又被飞剑宫压制,他必然不甘,会中计也就不难理解了,算是引狼入室。顾平林摆手:“玄冥派这边先不必打草惊蛇,目前要紧的是联系各方助力,共同应对,姜师兄明日便出发去一趟六道门,请迟掌门帮忙。”
姜芜苦笑道:“段阁主身份特殊,因当年蓬莱之事,各门派世家对剑王阁多有忌惮,这次他拜访灵心派,外人必定误会我们与剑王阁的关系,没见山下那些人?独阴地之事委实匪夷所思,只怕我们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顾平林道:“他们会信。”
姜芜一愣。
顾平林望着门外夜色,声音微冷:“因为剑王阁段阁主顾念昔日同门之情,亲自将这个重要的消息送到了灵心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