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剑十二那一招,与记忆中的剑招竟有几分相似,难怪阎森也忌惮。
飘渺华丽、凌厉霸道。
其剑气之精纯,还颇有魂剑流“以点破面”的风格。
然而细想,两者其实也不同。昔年观瀑台那一招,已经超出了自己之前对顾影剑法的认知,堪称集众家之所长,早就不能用固有印象去判断,何况所有剑道都有其不可改变的本质,这种本质会融入每一招、每一剑。变化繁复、后招无穷、难以捉摸乃是顾影剑法最大的特点,风剑十二那一剑却并不具备,其变招最多不过二十来种,比起动辄几百上千种变化的顾影剑法,是地与天的差距。步水寒这种剑道高手一眼就能看出区别,所以他方才虽然震惊,却没多大反应,是自己和阎森太过敏感,以致如此。
人已经死了。那样的人,也永远不可能有第二个。
顾平林定了心神,长长地舒了口气,逐渐松开手指,思路重新变得清晰。
风剑十二。
照常理推断,“风剑”极可能是类似分部的存在,此人大概排名第十二位,所以才叫这个代号。风剑十二实力尚且如此,剑王阁阁主必定深不可测,这股突然出现的势力不容小觑。
魔域边界,血月瘴谷。
其位置也很特殊,剑王阁与魔域是否有关系?如果有,又是哪一股势力?嵬风师,还是万法门?
眼下关于剑王阁的信息太少,此番论道,他们极可能会参与,届时或能多些了解。
不过,方才去玄冥派拜访占人杰,言语试探,占人杰始终滴水不漏,可见还是防着自己。
顾平林随手轻叩桌面,冷哼:“这个老狐狸。”
玄冥派才真正与嵬风师有来往,当年他们与段氏、嵬风师一起密谋策划了海骨坑之事,削弱其余大派世家的力量。此番占人杰未必不知紫霄宫冤枉,却仍参与了围攻,天底下哪来什么正道魔道,都是因共同利益而形成的阵营罢了。
要在这个修界立足、壮大,何其不易。
顾平林叹了口气。
事实上,此番灵心派参与论道的主要原因,并非是为扬名,而是寻找人才。
之前对外宣称寻得灵石乳,暗中借助《造化诀》修复资质,成功结内丹,但自己此生道途也仅止于此,再难更进一步了。
这个结果,顾平林接受起来倒也平静。
灵心派需要人才,需要《造化诀》的继承者。经过自己改进的灵心派功法更适合门中推广,而神级功法注定只能作为秘传,让最优秀的继承者修习,一旦人与功法不匹配,必招大祸,就算是第一剑派飞剑宫,也挡不住整个修界的贪婪与觊觎,否则百川老祖也不至于连传人都没有——神级功法落入平庸之辈手中,不仅是他的灾难,也是别人的灾难,更是功法的灾难,是以它们往往都成了绝密传承,等着最合适的传人。
万籁和陈前等人都不行,甘立、步水寒也不是最理想,但愿自己此行能有一番机缘.
次日,王氏的人抵达云崖,一位家老亲自过来道谢,将王雨溪领了回去。之后几日,又有许多门派世家陆续到来,还有不少散修和凡人,他们多数是与李墨青一样来长见识,或者凑热闹。
论道之期终于到来。
近万人齐集峰下。前方绝壁如削,岩间草木苍翠,万丈瀑布飞流而下,却不闻水声。原来那瀑布到半空就被罡风吹散,尽数化作了氤氲的水汽,看上去剩一半挂在峰腰处,仿佛流到半途就断了,只有稀疏的水滴飘洒下来。仰头望,数点禽鸟绕峰飞掠,其声悠长。正是:险峰直如剑,岩间草色幽。云中失白瀑,点点似人愁。唯有高飞鸟,鸣声自悠悠。
就在前一日,晴朗的天气突然结束,大量云气在云崖峰上空汇集,遮天蔽日。至清晨,云气开始呈漩涡状流动,至辰时初,竟形成了一面巨大的云镜。
云镜中,清晰地映出一幕景象。
白石,芳树。时已七月末,树上竟还如早春般开满花朵,红白花英映着两排空空的石椅,俨然自成世界。曾有云:老祖开天得道去,三界玄力筑云台。行人空见岩草碧,谁知峰上花又开。
赫然是峰顶场景!
千年盛会,乍现千古奇观,引得在场修者、凡人啧啧称奇。因上空罡风层的缘故,只有内丹大修才能登上峰顶参与论道,而云镜的存在,让下面的人也能清晰地看见论道过程,这才有了今日的热闹场面。
“奇哉!妙哉!”任凭摸着胡子笑,“我也不枉此行了。”
万籁兴奋:“师父与步师伯上去,我们也能看到呢。”
步水寒也看得热血沸腾,露出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来:“放心,灵心派今非昔比,我和掌门总能争得一座。”
甘立却忧虑:“各派大修都来了……”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两人都只有丹形境一重修为,尤其是顾平林才刚结内丹,自然要吃亏。
步水寒与任凭相视一笑,任凭解释:“既是论道,便不会真正动手,掌门才是最不用担忧的。”
步水寒也道:“不错,论修为我胜,论道法见解,我反而不如你师父。”
“原来如此,”甘立松了口气,笑道,“就凭师父创阵剑之道,也足以胜过他们了。”
“这个自然……”任凭边说边转向顾平林,却发现他并没有听众人说话,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精神很不好。
众人极少见他这样,步水寒皱眉,朝任凭示意。
任凭上前试探:“掌门可是在担心论道之事?”
顾平林回过神,仰脸看上空云镜:“此事无须忧虑,灵心派自当有一座。”
他这么说,可见是真有把握,众人复又开颜。
任凭低声劝道:“凡事一步步来,你也不必过于劳心了。”
顾平林“嗯”了声,目光仍有些恍惚。
梦中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
“有意思。”
“他想做的,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
“可惜一旦溯月洄光卷激发,所有布局都将是徒劳,”隔着幽蓝的七界棺,那人的脸有些模糊,声音十分惬意,“他辛苦筹谋注定是一场空,却还不自知,我根本不必动手,有趣。”
“他不该躲在暗处,算计你。”
“让他品尝胜利在望时的绝望,最后一刻的报复,才是最好的报复,你说呢?”
……
前世那人独闯魔域,显然已经发现了其中秘密,幕后之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否与紫霄宫灭门之事有关?
顾平林有点心神不宁。
眼看不少大修陆续登上峰顶,步水寒忍不住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
话没说完,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喧哗声变成窃窃私语。
“是天残门。”
“老病真人果然来了,残祖之道一直排在第六吧?”
“别多事,天残门不好惹。”
……
众人回头看,只见天残门弟子抬着旧木塌走来,榻上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正是老病真人练狱。
多年不见,老病真人还是旧模样,趴在榻上不停地咳嗽,仿佛随时都会断气,单薄的衣袍到大腿处就突然瘪了下去,活像只有半截身体,看得人心头发怵。
众修者面露忌惮之色,纷纷收敛视线,走开了些。
天残门人脾性古怪,那些残疾弟子皆面无表情,或抱剑而立,或就地打坐,不仅不理会外人,就连同门之间也很少说话。
顾平林扫视一圈,发现周异与君慕之都不在。
论道会并非以门派排名,而是个人排名,因此才有前世玄冥派独占两座之事。周异乃“天残四剑”之一,是老病真人最看重的弟子,据说他九年前也成功结了内丹,照理说,老病真人不可能不带上他,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顾平林正诧异,头顶就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老病前辈到得早。”
地上那些天残门弟子纷纷站起来,警惕地围拢到榻旁。
一群人御空而至,当先那人身着紫色龙鱼袍,身材高而偏瘦,五官端正威严,眉心一点殷红的朱砂痣十分醒目。
老病真人慢吞吞地撑起身,半侧了脸,抬起眼皮:“原来是南岛主。”
来人正是蓬莱岛主南珠。
想到旧事,顾平林暗暗打量南珠,见他眉眼凝神光,比当年更沉稳百倍,已有海上霸主之风。
天残门太显眼,南珠并没留意灵心派这边,他停在离木榻一丈远的地方,朝老病真人拱手,朗声笑道:“本岛慕论道会之名而来,竟遇上前辈,真是巧。”
老病真人皮笑肉不笑:“巧啊……咳咳,你不来,我也要去蓬莱拜访你呢。”
南珠神色一凛:“哦?前辈有何见教?”
“谈不上见教,”老病真人扯着胸口衣襟喘息,吃力地笑,“就是本门两个孩子私下拿了点东西跑了,想问问你。”
“是慕之?”南珠听出不对,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老病真人道:“你不知?”
南珠沉吟片刻,道:“我这半年一直在陆界行宫,并没有接到关于慕之的消息,不知他究竟拿了什么东西?”
老病真人盯着他看了许久,渐渐地又趴回去,哼笑两声:“一点小物件,既然你不知情,那就好,哈哈……来日若有他们的下落,还望你不吝相告,他们要是肯听话乖乖回来,那就最好不过了,毕竟天残门要找人,还没有找不到的。”
南珠点头:“这个自然。”
老病真人恹恹地叹气:“两个孩子虽然淘气,我却也想念得紧,岛主这么明白事理,我就放心啦。”
两个?南珠不解:“除了慕之,那另一位是……”
“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儿,周异,”老病真人摇头,“孩子大了,翅膀硬啦……时候不早,容我先行一步吧。”
南珠道:“前辈请。”
老病真人从木榻上飞身而起,两柄闪着青白之光的长剑凭空出现,托着他笔直上升,直隐入云雾中。
南珠站在原地,神色冷峻。他如今身为东海霸主,早已不是需要忍耐的蓬莱少主,被老病真人这样威胁,岂能不怒?只不过与天残门交恶确实麻烦,蓬莱也不算第一个在他们面前让步的,所以他才忍住了。
顾平林走过去打招呼:“南兄别来无恙。”
南珠转脸看见他,眼底戾气瞬间隐去,变为惊喜之色,他大笑着迎上来,双手扶住顾平林的肩:“你果然也来了,我昨日刚到,正在找你呢!”
顾平林拱手笑道:“早闻东海霸主之名,可喜可贺。”
“虚名而已,”南珠放开他,摆手,“每次来找你,你都在闭关,听说你去岁成功晋升,亦是可喜可贺。”
顾平林避开话题:“一同上去?”
“也好,上去再说,”南珠回头吩咐部下,“你们留在此地等我。”
顾影剑出鞘,化出三支紫色剑影,融三才之力,笔直地向上空冲去,一路冲散罡风层,顾平林随后御空而上。
南珠见状也取出神意箫,箫声震天地,荡破罡风,南珠趁机步云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