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新掌门,岳松亭的仙逝并没有让灵心派陷入混乱,送仙礼有条不紊地进行,不少老友前来吊唁,生者伤感叹息之余,更坚定了修道之心。漫长的光阴让修者们见惯了生死,也学会了更快地遗忘。两个月后,弥漫在灵心派的悲伤气氛已经开始消散。
岳松亭仙去,顾平林不再有顾忌,雷厉风行地在内门推行完善的灵心派新剑招,他处理事务多年,灵心派上下皆敬服,加上之前已有新功法的事,无人怀疑。
四月下旬,南珠与季七娘的婚礼临近,顾平林召众人到正殿议事。
“蓬莱岛掌控海境要道,理当交好,南岛主早就遣人送来请柬,掌门务必要亲自去才是,”陈前断然道,“我就不去了,正好门内需要人留守。”
常锦心与任凭对视一眼:“我与任师弟也不去了,我二人与南岛主并无交情,去也帮不上忙。”
众人商议决定,段轻名、步水寒与南珠相识,江若虚与冷旭也是去过蓬莱岛的,彼此熟悉,此番正好跟着顾平林去,另外还安排了二十多名弟子随行。
顾平林顺便对门中日常事务作了安排,大都交由常锦心与任凭,又道:“若事务繁杂,可使唤甘立帮忙。”
甘立擅长处理俗务,两人也看在眼里,知道他有心栽培甘立,都领会。任凭道:“这些都容易,唯有新弟子入门是件大事,掌门可有安排?”
灵心派招收新弟子的时间也定在五月,恰好与南珠的成婚大典冲突。顾平林道:“我不在门中,还是照往年规矩,交与两位长老和陈师兄吧,辛苦诸位。”
陈前与两名长老闻言都道:“掌门放心。”
“若无异议,就这么定了。”顾平林起身。
“掌门且慢,”陈前突然叫住他,见众人都看过来,顿时十分不自在地咳嗽两声,一张糙脸有些发红,“我有件事想拜托掌门师弟。”
顾平林莞尔:“是和颜师姐的喜事?”
众人闻言纷纷道贺,调侃起他来。步水寒大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莫非师兄你自己不敢提,却要顾师弟帮忙?”
“什么师弟,是掌门!”陈前微微作色,呵斥他。
步水寒自知失言,立即改口:“是是,不过这种事还要掌门出面啊?”
陈前面露难色,斟酌着对顾平林道:“她是占掌门的亲传弟子,总要看占掌门的意思……”他素来厌恶玄冥派,如今因为颜飞秀的缘故,提起占人杰都客气了几分。照理说,两人都不是世家子弟,你情我愿便能结亲,但玄冥派不比普通门派,颜飞秀是占人杰的亲传弟子,身份更不同。
众人都明白过来。一长老点头道:“占掌门毕竟是颜姑娘的师父,理当由掌门出面。”
江若虚担忧:“占掌门还罢了,玄冥派那些院主个个眼高于顶,甚是可厌,若他们故意为难……”
步水寒不悦:“只要两个人愿意,他们再不讲理,也不能拦人姻缘吧?若他不答应,我就去抢了师姐来!”
“抢什么,灵心派又不是山匪,你活了几岁?再敢乱来,我先打你!”陈前气得瞪他,又对顾平林道,“不急,等你们回来再商议吧,若占掌门……”
“放心,”顾平林制止他,看步水寒,“颜师姐与曲师妹的事都容易,我自有道理。”
步水寒脸一红:“我是担心颜师姐,关曲师妹什么事!”
众人哄堂大笑。
顾平林的确不担心此事。自新功法推行,灵心派接连有弟子突破结外丹,实力在二流门派中算顶尖了,玄冥派雄踞潜阳山一带,虽然行事霸道,弟子之间时常有摩擦,但大派之所以成为大派,绝非只靠本门实力,世家通过联姻壮大,大派也需要小门派依附、拥护,才能结成强大的、足以与其他大派和世家联盟抗衡的势力,往常不好说,如今占人杰定然乐意用徒弟来收拢灵心派。
至五月初,顾平林如期动身,临行前叫来甘立嘱咐一番,又将万籁入门的事告知陈前,让他留意,然后才带着众人下了潜阳山,赶往东海蓬莱岛.
不同于上次的海上风光,天公不作美,一路频繁遇上风暴,黑云压海,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船在风浪间穿梭,纵有阵法护持,也难免颠簸。
顾平林站在窗前,看外面的滔天巨浪。
前世南珠何等阴毒,他见段轻名与曲琳亲近,便利用魔曲《不识名山》设计自己与曲琳,本意是想借刀杀人,他虽然猜错了其中关系,结果却如愿了,段轻名受此事影响,晋升失败,在盛怒之下毁去了自己的道脉,彻底造成了两人不死不休的结局,灵心派也因此没落。后来修界各派追杀自己,自己被迫与魔修合作,顾家与自己断绝关系……如今一切明了,再回头看,这些恐怕并不全是出自段轻名的设计,因为段轻名绝对不会想让自己死。
自己一心只在段轻名身上,却中了局外人的圈套,今世竟与南珠成为朋友,以至于不得不走这一趟,纵使知晓真相,也不过徒然一笑。
南珠不再是前世的南珠,而段轻名……
“方才还风平浪静,想不到转眼又变天,”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不能清静。”
顾平林随口道:“海上风云,瞬息万变,正如这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有理,”段轻名道,“你已经看了许久的海上风云,还没看够吗?”
顾平林回身:“只是想起前尘往事,甚觉讽刺。”
段轻名半躺在床上看书,听他这么说,便放下书卷:“有此心境,可见是想明白了。”
顾平林摇头:“尚有一事不解。”
“哦?”
若说堂堂东海雄主为报复顾家欺辱之仇而针对自己,未免也做得太过,南珠绝非胸襟狭隘之人,他是想在陆界扩张势力,所以选定了灵心派开刀。根据今世了解的情况来看,蓬莱岛局势比想象中更复杂,六御公郭逢势力太大,就算有季氏相助,南珠要彻底掌控蓬莱岛,也绝非短时间内能做到,前世他能那么快成为东海霸主,并将实力扩张到陆界,恐怕另有内情。
顾平林没解释。
“我也有一事不解,”段轻名慢声道,“你为何要与我同住?”
“当然是证明我并非过河拆桥,”顾平林道,“我说过要请你吃茶,就现在如何?”
段轻名撑起身:“得师弟亲手烹茶,且有海上风云可赏,美哉美哉。”
顾平林走到房间中央,从百纳袋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风炉、茶罐、茶饼、茶杵与泉水等物,一一摆放好,凝神开始碾茶,一步一步不慌不忙地进行着,动作熟练,有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段轻名饶有兴味地看他做这些,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话。
“之前同住是为了监视我,这次当真不是?”
“同住一间房,你就不怕别人误会?”
“差不多了。”
……
顾平林动作一顿:“茶是给你的,你确定要继续干扰我?”
段轻名笑道:“请。”
房间安静下来。烹茶之人专心,等待品茶之人则斜倚着床头看,氛围清静,任凭窗外风雨滂沱。
渐渐地,水沸声起,有茶香飘出来。
终于,顾平林将一杯茶递给他。
段轻名接在手里,先扫了眼:“不错,云崖风露,碧涧黄芽。”
眼看那薄唇即将碰到杯沿,顾平林突然道:“巧言之术能唤醒人隐藏的执念与心魔,你也曾中过巧言之术,你的执念与我有关吗?”
段轻名顿了下,叹道:“我干扰你煮茶,你便干扰我品茶,报复来得真快。巧言之术确实能动摇人心,修为不足多少都会受影响,并不表示一定有执念。”说完便轻轻抿了口茶。
神色如常,毫无破绽。
若非自己已经知晓真相,定然会被他骗过。顾平林看着他,笑了声:“我的问题干扰到你了?”
“唉,又被看穿,”段轻名含笑抬起眼帘,与他对视,“能干扰到我,你的试探成功了,也许我真的有执念哦,你希望是与你有关吗?”
顾平林不答:“此茶如何?”
他回避,段轻名跟着打住话题:“尚好。”
顾平林却不肯罢休:“比你如何?”
“这嘛……”段轻名搁下茶杯,“诚心,便是好茶,你这杯茶不比我煮的差。”
顾平林低哼:“辛苦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来说去,还是不如你了?”
“非也,”段轻名道,“有心之茶远胜无心之茶,我既品出了你的心意,味道便不再重要。”
“你相信我是诚心?”
“茶是诚心。”
顾平林早料到他的回答,面不改色地取过那杯只尝了一口的茶,转身倒掉,然后开始清洗、收拾茶具:“之前我忙于门中事务,疏忽了你,但我想你不好虚名,大概对门中职位也没兴趣,所以一直没作安排。”
新掌门上任,灵心派各处职位也有所变化,几位道督升任长老,陈前、常锦心和另一名大弟子升任道督,任凭自知道途无望,自请当外门管事,去管理外门杂事,江若虚与另一名大弟子则升任门引师,步水寒与冷旭担任护教之职。
“知我者师弟也,”段轻名道,“灵心派由师弟你执掌,跻身大派指日可待。”
顾平林道:“过奖,比不得师兄你,若灵心派由你执掌,除名修界指日可待。”
“你时刻都在找机会骂我。”
“骂又如何?”
“当然是骂的对,骂得好,”段轻名躺回去,“掌门英明。”
顾平林收起风炉,过去对面的床上打坐,目光扫过他身旁的书,不由蹙眉:“《百绝阵残篇》?这些古阵术早已失传,都是后人修补重创的,但无人能补全,只是些残阵而已,你有兴趣?”
“你能以阵入剑,我就不能对阵术感兴趣?”
“天赋不足才借助外力,你的剑道足够完美,无需画蛇添足,过于在意阵术,是舍本逐末了。”
“喔——”段轻名拿起书卷,戏谑道,“你称赞我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多了,再这样,我都要误以为你真的喜欢我。”
顾平林神色不变:“辛忌与阎森两人的魂石能否借我一观?”
段轻名看他,微微一笑:“当然。”
两粒黑色魂石入手,顾平林凝神细看,见魂石中心隐约透出青光,果然寄存着两缕命魂:“你不问原因?”
段轻名便配合地问:“你为何突然要看这个?”
“我想借魂石一用,”顾平林取出两粒寄魂珠,“他两人的命魂暂且先用寄魂珠保存,如何?”
段轻名道:“何必麻烦,魂石我有不少,你拿去便是。”说完果真又丢出两粒魂石给他。
“如此,多谢。”顾平林不与他客气,当即收了新的魂石,将原来那两粒丢还给他。
段轻名接过来看了看里面的命魂,重新收好。
顾平林道:“你不问我要魂石做什么?”
段轻名道:“临行前你曾打听吞月兽的行踪,就在前方棋子礁一带,我猜,你是要用魂石做诱饵?”
顾平林点头道:“我需要吞月兽的材料。”
“禀掌门,”一名小弟子进来报,“外面遇上一条小船,船上有位姓姚的公子说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