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你的寄水族,你就要利用她?”
“这对我们都好。”
“她又不是你的人,你凭什么做主?”柳梢握拳,“别忘了是我把她送来的,我现在就要带她回魔宫。”说完她就大步往外走。
阿浮君也不阻拦。
泡沫门没有打开,柳梢见状冷笑,下意识地抬掌,却发现提不起多少魔力。
在这里,鬼门的影响太大,自己根本没能力将洛宁带走。
“你以为可以阻止我?”柳梢几乎将拳头捏碎,蓦地回身,“你要是敢利用她,我就杀了你,灭了整个寄水族!”
对上她的视线,阿浮君依旧平静。
是了,他是诃那的亲弟弟,他身上有诃那的水元,诃那是为寄水族牺牲,她怎么会杀他?又怎么会对寄水族出手?他根本不可能被她威胁。
柳梢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洛宁她……她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你忍心那样对她?”
“她会忘记的。”阿浮君伸手将木杯推到她面前。
凤凰泪?
柳梢难以置信地盯着木杯,好半晌,她才艰难地道:“你想让她忘记?”
“这样,对她好。”
“你凭什么让她忘?你自己怎么不喝?”柳梢突然暴怒,醒悟,“原来你根本就不喜欢她!”她莫名地更怒,“既然你不喜欢她,为什么又要骗她对她好?还肯把她留在这里?你这样算什么!”
阿浮君道:“洛歌曾救我一命,我亦不相欠,她的魂伤已有好转,不适合再留下。”
“你果然……你……”柳梢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阿浮君根本不为所动:“解释已有了,现在是你的选择。”
心中涌上熟悉的悲凉,柳梢看看木杯,恶毒地道:“我不会骗她,你要真的为她好,就自己去喂她喝啊,让她看看你是怎么出卖她利用她的,看她会不会忘记你!”
阿浮君将木杯推回:“也罢。”
房间的气氛极为沉闷,面对这个无情得可恶的妖王,柳梢一刻也待不下去,等到门开,她立即大步走出房间,冷声对外面等候的寄水妖道:“带我去见洛宁!.
冥海上,少女跪在起伏的波浪间,一个一个地捡起散落的骷髅骨,放进手中的袋子。大概身上披风太过厚重,她行动之间显得很是吃力。
柳梢远远地看着,鼻子突然一阵发酸。
洛宁将那些骷髅小心地装好,起身时才发现了她:“柳师姐!”
柳梢迅速擦干眼睛,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你捞这些东西做什么,它们都是该受罪的,漂够了自然会回冥都,有小鬼专门收拾,你管什么闲事呢。”
“骨骸早日入轮回坑,他们便能少受些苦,”洛宁垂下眼帘,含笑道,“我在寄水族也留不了多久,趁有空,多帮帮他们也好。”
心口一阵紧缩,柳梢张了张嘴,突然拖起她的手:“跟我回魔界,我们这就走!”
“师姐,”洛宁拉住她,摇头,“我们走不了的。”
“你也知道了,”柳梢跺脚骂,“那个阿浮君根本不是个好东西,我早就叫你别理他,你就不听!”
洛宁摇头:“不关他的事,他也是不得已。”
“啊呸!什么不得已,”柳梢怒,“你就会为他说话!他都是在骗你,你帮了他不少忙吧?他现在拿你讨好仙门就算了,他还想……他……”
洛宁疑惑地看着她。
柳梢说不下去了,好半晌才道:“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得想个办法。”
洛宁“嗯”了声:“我们先将这些骨骸送去冥城吧。”
柳梢默默地点头,陪着她走到冥城外,看着她将骨骸交给那些守卫,柳梢又忍不住转脸擦了擦眼睛,然后两人并肩往回走。
洛宁一路上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梢突然问:“你读过那么多书,知道凤凰泪吗?”
手轻轻颤了下,洛宁抬起脸,莞尔:“知道啊,听说喝了它,能教人忘记心中……最牵挂之人。”
柳梢握住她的手,郑重地道:“不管阿浮君要你喝什么,你都别喝,记住没有?”
洛宁点头:“我记住了,师姐。”
柳梢这才放开她,哼了声:“只要你不想回去,谁也别想逼你回去!”
两人还没走近寄水族营地,就看到了阿浮君的身影,他早已等在那里,见到两人便转过身来。
柳梢语气不善:“你忙你的,出来做什么?”
他只看洛宁:“回来了。”
洛宁一笑:“回来了。”
他微微侧脸,对身旁一名寄水妖示意,那寄水妖便走上前对柳梢恭敬地道:“魔尊这边请。”
柳梢站着不动。
阿浮君也不介意,走过去拉起洛宁:“我们过去。”
洛宁道:“好啊.
海底无端盛开大片雪白的浪花,迅速结出薄薄的、形状各异的冰花,像是座冰做的园林,将那些飘散的骸骨拦在外面,掩尽所有的丑恶。
他拉着她在冰花丛中穿行,步伐依旧从容稳健:“好看?”
她便点头:“好看。”
冰花林随着海水动荡而摇晃,犹如陆地上随风荡漾的花海。
“百妖陵埋伏已撤,寄水族即将归界。”
“嗯,仙门知道我在这里了吧,”她低声叹气,“阿浮君,我不能修习高等术法,也没什么用,继续留在寄水族内,一定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他猛地停下,将她拉入怀里。
不容抗拒的吻,他紧环住她的腰,手滑入她的披风,滑入她的衣裳内,放肆得极其过分,冰凉的手让那温热的身躯一阵颤抖。
她开始想要阻拦,被制住,也就没有再挣扎了。
果然,他没有更过分的举动,很快就抬起脸,蓝眸已平静如水。他替她拉好衣裳与披风,然后看着她。披风上的绒毛映着小脸,脸色似乎比往日更苍白了几分,唯有小巧的唇微微红涨,像是香艳的梅花。
她也望着他。
清澈的大眼睛,水一般的通透,仿佛这世上一切丑恶都能在里面被洗净。
初见时精灵般的少女,拥有众人皆知的废物体质,像个娇弱的公主,他却看到了她的聪慧,知道她的坚强,在她落难时给予收容与庇护。而她,将他的一切都看得明白,包括他那些最不光彩的手段,她依然选择走近,想要帮他承担。
一惯的理智,终于让他选择了牺牲与利用。
为生存而挣扎的种族,不配拥有善良。
花朵般的少女,应该留在仙门,受众人保护,继续做个快乐无忧的公主。
他不知从哪里取过一只小木杯,杯中翠绿的液体像是剔透的翡翠。
她不自觉地颤了下,随即微笑:“是帝草叶。”
他“嗯”了声:“对你的伤有好处。”
她看着杯中那漂亮的汁液,低声道:“帝草叶对妖阙很重要,我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不用浪费。”
他轻描淡写地道:“能为你固魂,一片草叶不算什么。”
她又沉默许久,抬眼望着他:“我就要回仙门了,不想喝药。”
面对那双带着明显乞求之色的大眼睛,他还是开口道:“喝吧。”
真残忍,一点希望也不给。
“那好吧。”她顺从地接过杯子饮尽,然后递还他。
善良的精灵与冷血的妖王,不同世界的两个男女,天意却让他们相识了;他们也是相同的,所以会做出相同的选择,选择背负起兄长未尽的责任。偏偏他又那么了解她,看到那孱弱体质之下的坚强心志,知道她想做什么,从未阻止,叫她怎能不爱上?
所以会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甚至能原谅他的利用与试探。
他随手丢开木杯:“宁儿。”
两人相处时间不短,交流却不算多,他一直都用“你”取代称呼,如今也是第一次这么亲密地唤她,冷清的声音也难得柔和了几分。
“啊?”
“外面潮快起了,我带你去看潮。”
他平日里都在忙族里的事,这还算是第一次主动邀请。然而她抿嘴笑了下,摇头道:“我有点困了,不想看。”
他伸手拉她:“我们回去。”
她看看四周:“不了,我就在这里歇会儿,你去忙吧,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他也就不再多言,挥手招来一大丛涌动的暖流水花,形成一张温暖柔软的白榻。他扶着她躺到水花榻上,然后也在旁边坐下来。
她揉着眼睛催促:“我就睡了,你去忙吧。”
他没有走:“你先睡。”
于是她就闭上眼睛,呼吸声变浅,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他看着身边人恬静的睡颜,表情依旧毫无波澜。
“你这混蛋,简直是混蛋!她根本不想喝!”柳梢再也忍不住走出来,用力掀他,“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快走,她不稀罕你陪!看你的寄水族去吧!”
“你照看她,我还有事。”他真的站起身走了。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柳梢跺脚,对着他的背影嚷道:“你别做梦了!她才不会忘记你!她喜欢的是苏信,她怕忘记了苏信!”
“忘记谁,明日便知。”他淡声道。
柳梢愣了愣,心头突然雪亮,禁不住冷笑:“原来你让她喝这个,是想证实她到底喜不喜欢你,你害怕她喜欢的不是你吧?你逼她喝,不是为她好,而是想确定她喜欢你,还想让她忘掉你对她做了什么,你怕她恨你!”她鄙夷地“呸”了声:“明明都要利用她了,还要试探她的心思……你简直无耻!不是人!”
怒气翻涌,胸口剧烈起伏,柳梢停了停又讽刺:“对了,你本来就不是人!”
“你说的没错。”他头也不回。
“你……”柳梢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气得全身发冷,回身抱着洛宁哭起来,狠声道,“谁稀罕!这种人忘了最好,忘得干干净净!”
“师姐。”洛宁突然睁开眼,坐起来,还眨了眨眼睛。
柳梢反应过来,又骂:“你知道那是什么,你还让他得逞……”
“我想去看潮,”洛宁打断她,望了望头顶,“好像要起潮了。”
“又想看了,哼,刚才你怎么说不想看!”柳梢本来还要再刺她,又怕她难过,连忙擦眼睛,“走吧走吧.
冥海潮起,一层层浪潮夹带着一点点鬼火,拍打着冥城,回声空悠悠的。那些鬼火跟着浪头忽高忽低,上下跳跃不止,极其美丽。
寄水妖离去,两个少女坐在水筑成的高台上,互相偎依着,远眺。
长睫在风中颤动不止,衬得眼神也很飘忽。洛宁轻叹:“冥海的潮真美啊。”
柳梢抽了抽鼻子,轻哼:“鬼里鬼气的有什么好看,还不如东海……”
洛宁反而安慰她:“师姐,你不用生气,他有他的责任,他现在保护不了我,我只会给他带来麻烦,他是寄水族的希望,不能被拖累。”
接受了多少,就要承担多少。兄长不顾一切地离开,危急关头是他竭尽所能善后,保住族民,如今他接受了兄长的水元,也接过了保护全族的责任,他必须为寄水族开辟一条未来的生存之路,她的亲近只会给他带来阻碍与危险。
柳梢鼻子又发酸:“可他也不该……不该这样,他利用你!”
“他必须这么做,寄水族归界之事关系甚大,不允许出意外,此时他绝不能与仙门为敌,”洛宁突然一笑,“我也希望他为我不顾一切,可是他如果真那么做,我只会难过,为他难过。”
柳梢低声:“那也不能逼你喝……”
“他只是想让他自己放下,”洛宁低头,“我知道,他不想忘记我,你看他自己没有喝啊。”
“你这个笨蛋!”柳梢忍不住嚷道,“你那么聪明,怎么现在就傻了!他根本是自私,故意试探你对他的心意!要是你真的忘了他,他指不定多得意!他不想忘记,就让你喝,这不公平!凭什么!凭什么呀!”
凭什么?这种不公平的安排,凭什么要接受呢?
洛宁沉默许久,道:“我知道他不想忘记我,就够了。”
“他不一定喜欢你。”
“能最后帮他一次,也好,”洛宁停了停,轻声道,“谁叫我喜欢他呢。”
谁让我喜欢他呢?
柳梢怔了下,别过脸。
洛宁突然道:“师姐,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柳梢立即道:“你说。”
“别让我回到仙门。”
“当然,你放心吧。”
不知过了多久,潮声弱下去,冥海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柳梢望着黑漆漆的海面,木然。
“师姐,别让我这么快睡着了啊……”洛宁倚在她肩头,含糊地道。
“哦。”柳梢口里答应着,眼泪却不停地流下来,再也止不住.
水下,泡沫散开,阿浮君步出房间,明珠的亮光从他背后的门内透出来。
“白衣王。”一名寄水妖立即过来作礼。
阿浮君将一封书信递给他:“尽快送到仙门。”
寄水妖答应,接过信就走。
阿浮君步出水面,望了望远处高台上的白影,对旁边的护卫吩咐道:“去看看,若是洛姑娘睡着了,就将她接回来,照看好.
洛宁失踪已久,如今终于有了下落,寄水族还愿意主动将人送还,以示友好。商镜等人得到消息,皆十分喜悦,原西城闻讯也出关了,带着万无仙尊和羽星湖等赶到青华宫与商镜商议,为避免再出意外,商镜与青华宫几位长老决定一同赴冥海接人。
仙门自有计划,柳梢这边已经离开冥海,回到虚天。
多日不见,魔宫还是老样子,被浊气污染的土地上,由幻境支撑出一片壮观风景。
柳梢默默地走到墨兰殿,恰好未旭不在,他特意在外面留了两个守卫监视石兰,大概是怕她再出事。
殿内土地已经变得平整,地上的草苗比之前又长高了一寸,绿茸茸的,草地中间摆了张新的玛瑙桌子。石兰还是坐在桌旁,之前梳好的头发不知怎地又披散下来了,将脸遮去大半,头发的缝隙间露出一只秀美的眼睛,眼神毫无焦距。
是在怕什么吗?
柳梢看了她半晌,过去重新替她整理好头发,然后就离开了。
没有幻境掩饰的不念林,入眼是真实的土地,几只恶鼠迅速自石块缝隙间窜过。真实的土地上长着一棵幻化的柳树,叶子永远都那么嫩绿可爱,树上吊着个大茧般的床,像个漂亮的秋千,和周围的风景那么不搭。
柳梢坐到绿色大茧里,茧子带着她轻轻摇晃。
这一坐,就是整整两日。
魔宫估计没什么大事,卢笙和未旭都没有来找她,巡逻的魔兵们虽然奇怪,却也不敢过来打扰,偶尔会朝这边望,窃窃议论,猜测这个魔尊少女是不是在修炼。
月站在远处,似乎是看了她一天,终于忍不住走过去。
柳梢动也不动,好像根本没察觉有人接近。
月在树下站了会儿,摇了摇那个大茧,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他就伸出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在她面前晃动。
柳梢突然将那只手抓住,抬脸疑惑地瞧他,开口问:“你做什么?”
“柳梢儿,你这样很危险。”
“我没有走神,我知道你来了。”柳梢放开他。
他顺势收回手,温和地问:“那,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怎么当个魔尊。”
“哦?”他显然很意外,笑起来,“这真是个深奥的问题。”
柳梢知道他是不相信,也不在意,随口道:“要不要一起想?”她说完真的往里面让了让,留出半边空位。
面对那秋千似的小床,他显然是不会坐:“嗳,谁又惹你了?”
柳梢摇头。
他等了片刻,叹气:“好吧,是谁惹我们柳梢儿不高兴了?”
“你不用在乎我高不高兴,”柳梢突然道,“我之前其实都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想替你找地灵眼,也没想帮魔族,我恨你得很,怎么可能真的帮你?”
“嗯,你是个坏小孩。”他语气里没有一点意外。
“你知道?”柳梢抬脸看他,惊讶。
“当时你只向魔神求了一件事,就是想知道杀我的办法。”
“你真会猜,全猜对了,”柳梢语气复杂,半晌道,“我不但想杀你,当我知道你想要地灵眼的时候,我还生出一个念头,我要先找到它,然后再当着你的面把它毁掉,让你什么都得不到,我就解恨了。”
他不再说话。
柳梢忍不住问:“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生气,还要上当救我?因为你还是对我抱着希望?”
他微微勾了嘴角:“因为我是大人,怎么会生小孩的气呢?”
柳梢看了他片刻:“你说的对,我是个小孩。”
他反而愣住了。
柳梢又转过脸去,默默地盯着前方,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半晌,他轻轻地咳嗽了声:“柳梢儿,其实这并不全是真话,事实上,你比许多小孩都……长得高,也长得漂亮多了。”
柳梢没理会这种不伦不类的赞美,突然道:“魔族的未来,那不是我的责任。”
他便不再说话。
柳梢又问:“那是你的责任吗?”
他还是没有回答。
于是柳梢换了话题:“阿浮君要把洛宁送回仙门。”
他配合地道:“她在仙门会安全。”
“可她并不想回去。”
“你想怎么办呢?”
“她回去就出不来了,一辈子都像个废物一样活着,我要把她带回魔宫!”柳梢道,“我想要你帮忙,不用你动手的那种。”
他奇怪:“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你是大人。”
“嗯,我帮了你,你会帮我吗?”
“谈交易?”柳梢奇怪地笑了下,“你骗我利用我到现在,我还要原谅你帮你,我才没那么笨。”她咬了咬唇,强调,“我没那么笨,我就是个小孩。”
他笑起来。
柳梢很是厚颜地问:“那你还会帮我吗?”
他假意考虑了片刻,果然还是答应了:“好吧,只要不违反我的规则,我会帮一帮小孩。”
柳梢看着他许久,跳下地:“我去找卢笙他们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