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画面,相隔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久远,不知道是人疲了还是心倦了,仿佛与一切都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眼里如此的真切,伸出手却触手冰冷,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开始的时候,她曾一到中午就故意加班,然后磨叽着不去吃饭。他也不多说话,就是坐在一边静静地陪着她,偶尔会翻看一下当天的时事新闻,决不催促。她却是硬不下心来,因为知道他的胃不好挨不得饿。再说脸皮也没那么厚,受不了同事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所以最后也只有乖乖地跟他去吃饭,然后晚上再乖乖地坐他的车回家。
她摸不透他的心思,他的眼神总是太深远,像是探不到底的样子。她想他是可怜她的,虽然他从没明说过什么,可她也能看得出来。她的家庭、她的境遇足以让每一个强势的男人产生同情心,然后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态站在她的面前。可是天知道她多么痛恨别人的怜悯,是的,她痛恨。她这一辈子都在努力地做着一个强者,可在别人的眼里却偏偏成了一个柔弱的形象。她痛恨这样的自己,连带着也痛恨了那些用着怜悯的眼神看自己的人们。
晚上睡不到觉的时候,她就总是胡思乱想,前世今生神神鬼鬼她都想到过。东方讲究因果报应,那么她今生的苦便是上世种下的果,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西方说人生来就是有罪的,那么就让她自己来赎她的罪恶,她也不需要别人的牺牲与施舍。
步怀宇越是这样对她,就仿佛以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她在心里反而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不需要他这样对她,也不值得他这样对她。他太优越,而她,太不堪。有时候她也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情太多了便成了怨,恩太多了反而成了仇了吧。
虽然袁母没有明确地表示什么,可也看得出来她接受了儿子不能结婚的事实,她给说媒的中间人打了电话,说了退婚的意思,并提出了要求女方退还彩礼的事情。袁喜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答复母亲的,只是袁母很快便决定要带着青卓回老家。
袁喜没有挽留,她也不想挽留,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心神俱惫了,急需一个人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不然她怕自己哪一天走在大街上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皮晦、步怀宇和张恒都过来送了袁母和青卓。青卓照旧是舍不得走,人都在火车上了还央求着步怀宇说下次他再来的时候一定要带他去游乐园玩。
袁母神神秘秘地把袁喜拽到一边,偷着瞄了一眼旁边和青卓说话的步怀宇,小声地说:“步怀宇这人行,我看他对你也是真心的,你别总是拧。你哥有病,不见得你有病,你就结婚生孩子,放心,妈给你打包票,孩子绝对不会出问题。”她停了一下,正想接着再说下去的时候,袁喜却已是转过身子往大哥那边走了过去。
送走了母亲和大哥,紧接着就是送张恒。他被国外的父母催的紧了,虽有不舍只得走了。袁喜请了假去机场送他,见他仍是笑嘻嘻地和皮晦开着玩笑,皮晦眼圈却是红了。张恒一脸痛惜地拍皮晦的肩膀,大声感叹:“想坏桨。氩坏剑阶詈缶谷皇悄闫せ抻醚劾崂此臀摇!彼底庞肿房丛玻埃骸拔宜翟玻阏嫒梦沂憧纯雌せ薅伎蘖耍阏投疾桓铱蘖缴兀吭墼趺此档睦醋牛坎皇撬岛昧巳媚惚ё盼铱廾矗俊?
他大张了胳膊走向袁喜,在路过步怀宇身边时却突然又转了方向,给了步怀宇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凑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转着头一脸坏笑地看着袁喜。步怀宇的脸色便变得有些不自然,目光迅速地在袁喜脸上闪过,然后便狠狠地捶了张恒肩膀一拳。张恒夸张地大喊一声,嚷嚷:“既然都打了,那也我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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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句“妹妹,坚强!”,却差点让袁喜失声痛哭,她把头死死地埋在他的肩头,努力地平静着自己的心情。他却噗哧地笑了起来,语调轻快地逗道:“行了!赶紧起来吧,不然我一会非得被某人揍得上不了飞机不可。我说袁喜,你要是对我有意思你倒是早说啊!我这都要上飞机了,你才真情流露,你这不是诚心让我走不踏实么!”
袁喜有些窘迫地抬起头来,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正想解释几句,抬头却看到张恒的视线正越过自己的头顶看向后面,看着看着就突然脸色大变,慌忙提了小行礼箱冲着大家喊了一嗓子:“兄弟们,改天再回来探你们,先闪了。”说完竟然也不等大家的反应转身就往安检口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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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傻了眼,谁也想不到那个脸上总是挂着吊尔郎当的笑容的张恒,最后竟是被一个女孩子以这样的方式“送”出了国。
这生活,还真是一场悲喜难辨的戏剧,你永远也想不到下一幕会是悲还是喜,又或者干脆是一场闹剧。
该走的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剩下的就只是她和他了吧,袁喜想,她也该走了吧,走了就不相见了,不相见了也就能相忘了。佛经上说: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只要没有了挂念,她还什么好怕的呢?
从机场回到公司,办公桌上摆了封航空信。她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精致的红色请柬。打开了,一面是一对新人的婚纱照,笑容灿烂,照得都很漂亮。另一面用极漂亮的字体印着“何适先生和郑好女士邀请您出席他们的婚礼”,下面还详细地注明了婚礼举行的地址以及时间。原来Ella的中文名字竟然叫郑好,“合适”与“正好”果然是天作之合,不要说双方的品貌家世,就连名字都像是生来配对的。
“一看就是没有诚意,连往返的机票都没有,分明就是不想让人去。”她自嘲地笑,拿了信封和请柬去碎纸机那里,慢慢地填进去。请柬有些厚,碎纸机吃得也有些费力,请柬背面的几个钢笔字在她面前晃了半天才一点点消失,她认出来那是何适的笔迹,手写的,笔力几乎贯透纸背,他说:如你所愿。
是的,如她所愿,除此以外便在无一字,这便就叫做结束吧,她想。
她和步怀宇依旧那样别扭地相处着,如果不细看他们的神情的话,他们算是一对情侣吧,他接送她上下班,就连中午饭都在一起吃了,分明都是热恋中的行为了。可两人的气场却都有些奇怪,他冰冷她淡漠,两人之间没有一点情人之间应有的亲密。
过了元旦很快便是春节,步怀宇送袁喜回家的时候说他已经和家里约好了今年要回去过年,所以恐怕不能在这里陪她了。袁喜淡淡地笑了笑,说没事,反正她也打算回老家过年。步怀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袁喜笑了,说道:“没什么反常的,我都四个春节没有回去了,再怎么样那也是我家,还有我爸呢,我得回去。”
步怀宇心里隐约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的心思他能猜到一些,也知道有很多事情需要和她说清楚,可他又很清楚那些话的分量,所以一直不敢轻易的说出口。还是等从家回来再说吧,他想。
他放假放得早,走得时候袁喜还没有放假,他没让她去送他,只是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嘱咐袁喜说:“回去别……闹气,再怎么说也是你父母。”
袁喜点头:“好。”
他眼神沉了一下,一反近日来的冷漠,轻轻地地把袁喜抱进了怀里,低声说道:“别胡乱想,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她没有回答,第一次放纵自己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汲取他的温暖。就让她再贪婪一次吧,她想,从此以后她与这个男人便行将陌路,不管他是喜欢她也好,还是怜悯她也好,起码他现在给了自己温暖,而这一份温暖将会支撑她走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