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督理对着叶春好说话,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她的脸看。而叶春好浑不在意,只对着虞天佐点头笑道:“那好,宇霆和虞将军是好朋友,我也就不客气了。既是晚上请客,那我晚上一定到。”
然后她转向雷督理的方向,又道:“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去办,晚上也不必特地的来接我,定了时间和地点,让人打电话告诉我就成,我自己坐汽车过去,也是很方便的。”
这话说完,她一团和气的又向虞天佐一点头,然后继续向前走了。虞天佐回头目送了她片刻,随即转向前方,却见雷督理直勾勾的也望着前头,便是笑问:“嘿!你也不是新结的婚,怎么还是看个没够?”
雷督理如梦方醒的一抬头:“老虞,不要开我的玩笑了。”
虞天佐笑嘻嘻的向他一翘大拇指:“伙计,别说,你这回娶的这个太太,真像样儿。怪不得你前几个月不大露面呢,我要是有这么个太太在家里,我也不出门。”
这话说得很不上台面,但人人都知道虞天佐是个粗鲁的武夫,高兴起来胡说八道一场,也是正常。雷督理背着手,听了这话,就一皱眉头:“你他妈的——”
虞天佐拿他开玩笑,是没关系的,他骂虞天佐一句半句,也没关系。两人亲亲热热的并肩往回走,乍一看上去,宛如一对亲兄弟,然而到底是不是真亲,两人不傻,心里全都另有一本账。两人原本说定了的,是雷老弟捧虞大哥做巡阅使,结果捧来捧去,虞大哥那边都把力气使足了,忽然间天翻地覆,雷老弟一脚踹开了他,自己上了台。
虞天佐因为这个,几乎气得要发疯。人在承德家里,他恨得指天骂地,不但雷家的所有女性被他用污言秽语反复蹂躏了百八十次,就连雷督理本人,亦是难逃。但是恨归恨,虞天佐并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这回他那家住北京的二姨死了,他赶来奔丧,也还是顺路来见了雷督理,并且见得热情洋溢,仿佛是比先前更爱他了。而在另一方面,雷督理知道虞天佐不是那吃暗亏的人,所以也是加着小心,很想把这局面挽回一些。
两人这么亲亲热热的走回到了公事房,雷督理打算把屋子里的牌局解散,好腾出地方来,让自己专心致志的敷衍虞天佐。哪知还未等他走到公事房门口,他就发现自己的部下们实在是体贴人心,不等他发话,已然将牌局自行解散,并且还在公事房门口上演了一场全武行——陈运基师长掐着张嘉田的脖子,正在把他往那水泥地上摁,而张嘉田一手揪着他的衣领,一手攥了拳头直击他的脑袋,打出了“咚”的一声闷响。而其余劝架的三人——莫桂臣、魏成高以及警察厅的苏厅长——虽然都是受过武术训练的好汉,然而此刻连撕扯带哄劝的一起上阵,竟是完全没有成绩。
雷督理见了这幅情景,立刻大喝一声:“干什么?疯了?”
抬手摘下墨晶眼镜往白雪峰怀里一扔,他大踏步的走上去,亲自去抓陈运基的后衣领:“松手,起来!”
陈运基一手掐着张嘉田的脖子,一手抓了张嘉田的短发,听了雷督理的话,他揪起张嘉田的脑袋狠狠往那水泥地上一撞,然后才松手站了起来。张嘉田一翻身也爬起来了——爬起来之后原地晃了晃,他一屁股又跌坐了下去。魏成高赶紧上前搀扶起了他,然而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一甩胳膊把魏成高甩了开,他也不高声叫骂,只在嘴里咕哝了一句“操你妈的”,随即猛然又扑向了陈运基。
他二十多岁,是个人高马大的青年,那陈运基三十出头,也是条虎背熊腰的好汉。这两人若是重新打作一团,后果可是不堪设想。雷督理站到两人中间,眼见不好,对着张嘉田就是一脚:“混账!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这一脚踹到了张嘉田的大腿上,张嘉田被他踹得向后一晃,随即站稳了。瞪着眼睛转向雷督理,他梗着脖子,从牙关中挤出了字来:“你别管!”
说完这话,他伸手把雷督理向旁一扒拉,一把就抓住了陈运基的衣领。雷督理踉跄了一步,眼看这二位又搏斗起来,便是气得吼道:“陈运基!他混账,你也混账?”
陈运基一言不发,一拳把张嘉田打得撞上了砖墙。魏成高知道这位陈师长身手不凡,所以站在一米开外,苦口婆心的劝道:“陈师长,好啦,好啦……”
他也知道这一仗是劝不开的,但是不说点什么又不像话,只能干巴巴的“好啦”不止。眼角余光瞟到雷督理一头冲进了房内,他以为大帅这是气得不管了,正想不着痕迹的也进行撤退,哪知就在这时,雷督理拎着手枪和马鞭子又冲了出来。
举枪向天连开了三枪,雷督理用枪声震慑住了那正厮打不休的两个人。然后把手枪往白雪峰怀里一扔,他冲向那两个人,抡起马鞭子开抽!
他不分敌我,一视同仁,劈头盖脸往死里抽,热汗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虞天佐看了一分多钟,这才走上去,连劝带哄的夺了马鞭,又回头对着魏成高等人连连的使眼色。魏成高一直也在等这个机会,眼看张陈二位大将已经被雷督理那一顿鞭子抽成花瓜了,他们连忙一拥而上,趁着二位花瓜没有继续开战,众人分工协作,硬把花瓜们兵分两路的朝着相反方向架走了。而雷督理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忽然又道:“魏成高你留下!”
魏成高把手里的张嘉田交给了莫桂臣,转身跑了回来:“大帅。”
雷督理先是对着虞天佐一点头:“见笑了。”然后对魏成高说道:“你给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督理把虞天佐安排进了公事房里间的卧室里,让他自己烧几口鸦片烟玩玩,自己则是走去厢房,把魏成高盘问了一番,想要知道这平时都不大说话的张陈二人,是为了什么打作一团的。
魏成高有一说一,如实的汇报了一番,雷督理听了,不禁大皱眉头——原来要说这原因,实在是小得不值一提,无非是张陈二人在牌桌上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口角,这本是常有的事情,双方各退一步,少说一句,也就过去了。然而张嘉田本不爱打这个麻将牌,他被迫坐在牌桌前,并且一坐就是老半天,心里已经是很不耐烦,便不肯退这一步。而那陈运基师长是个有名的厉害人物,从来只有他说人、没有人说他的,张嘉田跟他拧着来,他自然也就要一句顶一句的回敬过去。两人如此交锋几次,便都冒出几分真火气了。
在这牌桌上,顶数张嘉田的官最大,他也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帮办身份,脾气与派头也都已经是帮办式的了,万万不能允许一个师长对自己“犯上”。而从另一方面看,这牌桌上也顶数张嘉田的年纪最小,最小的张嘉田——爹又不是督理总统——而能做最大的官,这事本身就够活活气死人。
陈运基早就看张嘉田刺眼,如今得了机会,索性翻脸,指着张嘉田的鼻子开骂。他的话粗,张嘉田的嘴更野,两人越骂越不成话,旁人想劝都插不进嘴去。如此对吵了几回合之后,张嘉田忽然急了,抡起椅子就砸向了陈运基,于是二人动手,开始武斗。
雷督理听完了这前因后果,问魏成高道:“是嘉田先动的手?”
魏成高苦笑着点头:“是,因为那时候陈师长说了几句特别难听的话。”
“说什么了?”
“原话我学不上来,反正大意就是……就是骂帮办是兔崽子。唉,帮办不是年轻小伙子嘛。”
“兔崽子?这么说,陈运基连带着把我也骂了?”
“没有没有,他没提您。”
“嘉田要是个兔子,那老斗不就是我了?”
“唉,陈师长那人您也知道,是霹雳火爆的脾气,一急了眼,就逮着什么说什么,嘴上没个把门的。但是我想,他应该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雷督理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看嘉田当了帮办,眼红了。”
魏成高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但是不便太积极的附和,便只是陪着笑了笑。
雷督理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丢人现眼!传我的命令,把他们两个全给我关禁闭!我今晚儿有事,明天再发落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