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蒋阮觉得屋里似乎变凉了些,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方醒过来便瞧见屋里的丫鬟不知什么时候尽数退去了,她还稍有些混沌,下意识的朝发出响声的屏风后看去。巨大的琉璃屏风色彩浑然天成,细细的雕刻了鸳鸯戏水图,蒸腾的热气漫了上去,蒋阮看着看出,突然觉出些不对劲来,这才发现那屏风上的图案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悄悄变了,由富贵喜庆的鸳鸯戏水变成了男女,热气越是上涨就越是显得厉害,那动作姿势销魂,想来便也懂了。蒋阮并非不识情事的小姑娘,前生进宫之时,教养嬷嬷也会分发给她们小册子。只是这屏风做的富丽堂皇,原先想来也是没有人发现其中蹊跷的,否则以萧韶正经的性子,断不会让这种东西摆到这里来。
蒋阮自是不知道,这屏风正是锦衣卫门凑钱从西洋那边弄来的舶来品,这块琉璃本就浑然天成,成色又足,又有能工巧匠特意雕刻,一旦有热气上漫,便会显出特殊的形态来。大户人家可以用此增添一些情趣。譬如说方云雨过后净身,瞧见这屏风上的花样,岂不是兴致更浓。这屏风也是过了林管家的手的,众人都十分满意,表达了锦衣卫对自家主子的殷殷期盼。只是这些两个主人家并不知道罢了。
蒋阮看着那屏风兀自发愣,却也没有注意到屏风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哗啦一声,下一刻便出现在她眼前。
蒋阮一愣,萧韶难得瞧见她目光直直的盯着东西发愣,不免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看只见神情便是一僵。蒋阮反应过来,莫名其妙的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原本这也没什么的,她向来容易忍住自己的情绪,可因为有萧韶在场,反倒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似乎还有一丝窘迫的懊恼。眼神飘忽了几圈,终于还是忍不住去看萧韶是什么表情。
萧韶显得比她镇定的多,只是随手将外裳搭在那屏风上,掩盖了上头旖旎的画面。他方沐浴过,此刻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长长的墨玉一般的长发微湿,自肩头垂顺下来,俊美非凡的脸在灯下显出几分柔和来,虽然瞧着平静淡漠,耳后却还是微微泛红。
他朝蒋阮走过来,蒋阮心中不由得一紧张,虽然暗中告诫自己并不会发生什么,可下意识的就抓紧了手下的褥子。萧韶注意到她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无语的在她几步开外停下脚步,道:“我睡榻上。”
窗前有一方软榻,萧韶说着就要上前来取被子。蒋阮看了一眼,那塌挨着窗子,夜里怕是会惊了风,想了想,她索性一横心道:“睡什么塌,左右还要做做样子,你就睡这里吧。”她往里挨了一点,让出位置。
萧韶一怔,目光中闪过一丝奇异,看着蒋阮没说话。蒋阮心中暗恼,这话怎么听着跟邀请似的。她轻咳一声,大约是想要掩饰方才尴尬的表情,大大方方的脱下自己的外裳,又瞧了萧韶一眼:“累了一天,你不觉得乏?乏了的话就赶紧睡,明日还要进宫,我先睡了。”她说的又快又利落,表面上瞧着十分冷静而镇定,萧韶却忍不住勾了勾唇。他平日里总是凉着一张脸,盘旁人总觉得他带着三分煞气,然而笑起来的时候就如春色初晴,艳丽自盛,几乎要让人看的发呆。蒋阮盯着他:“你笑什么?”
“放心睡吧。”他意味深长道:“我很困了,什么都不想做。”
蒋阮脸登时便又觉得烫的非常,罪魁祸首却是施施然上了床榻,合欢被就在眼前,宽大而华丽,上头撒着细细的熏香,全都不及眼前年轻男子身上清冽的味道来的入骨。萧韶将被子分给她一半,背过身去,却掩不住眸底的愉悦目光。
那一晚蒋阮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已经记不清了。自从赵眉去世后,她几乎再也没有过与人同床的经历。躺在宽大的床上,有人睡在自己的身边,本应当是一件十分令人警觉的事情,可她拿着手里萧韶赠与她的短剑,最后还是没有放在枕下,而是收到了匣子中。与人同床共枕,与她来说并不是件温暖的事情,譬如上一世赵眉与蒋权,到底是同床异梦。而她也曾盼望过叶离成为枕边人,然后就是这个梦中的枕边人整整欺瞒了她一生。
她本是很紧张的,哪只萧韶却极快的闭上了眼,他睡得安稳而沉静,饶是蒋阮也忍不住吃惊。作为锦衣卫的头子,她才不信萧韶是这样没有警觉心的人。但这人睡得如此放心,好似她身边的就是最安全的位置。瞧着瞧着,蒋阮自己也慢慢的平静下来,那些复杂的情绪慢慢归于安宁,倒是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红烛静静的流淌热泪,时间潺潺流逝,这一刻新房没有旖旎热焰的情意,无关风月,却有一种柔和的温馨。仿佛那些刻骨的仇恨和不属于人间的凉薄,也在这喜庆的大红中沾染了一丝烟火气。
天光初亮,第一缕微弱的日光映照进来的时候,蒋阮睁开眼睛。她诧异一夜竟是如此熟睡,下意识的转过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男子那张俊美绝伦的脸。
许是方睡醒心情还比较轻松,蒋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是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翻了个身,一手撑着下巴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年轻男子。萧韶睡得安静,比起醒来的时候少了两分淡漠,有一种温润的柔和。她的目光往下滑,顺着萧韶闭着的眼眸往下,划过挺直的鼻,薄薄的唇,精致的下巴,落在白玉般的锁骨之上。
这人实在是生的一副好皮囊,日光浅浅的斜过来,给他的容颜渡上一层温柔的浅金色,仿佛天神般俊美。雪白的中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开,露出玉一般瓷白的皮肤,若隐若现的隐在衣裳之下,教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蒋阮看的有些发愣,脑子浆糊似的,竟也伸手去摸了摸,下手触及的地方尤其柔滑,体温微凉,仿佛上好的绸缎,实在是舒服的紧。
“觉得还好?”冷不防耳边响起低哑的声音,倒教蒋阮吓了一跳,闪电般的收回手,萧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兀自坐起身来,然后拢了拢自己的衣领。
蒋阮本觉得有些心虚,待看到他最后的举动又有些气急,萧韶那是什么表情,她有这么凶悍色急么?
她仿佛吞了苍蝇一般的表情显然愉悦了萧韶,萧韶唇角一扬,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许是觉得触感不错,还揉了几下,这才若无其事道:“叫你的婢女进来?”
“不必了。”蒋阮自己坐起身,她也只穿了雪白的中衣,倒是不顾萧韶在了,从箱子里拿出衣裳来救走进屏风后。屏风早上便是寻常的鸳鸯戏水图,饶是如此,蒋阮走过时,看着上头搭着的喜服,想起昨夜的窘状,还是忍不住有些气短。她没有招连翘几个进来,并非是为了其他,而是因为萧韶毕竟是男人,新婚之夜什么也没发生,在别人面前怎么都不会太过自在。
这样一边想一边换好衣裳,待蒋阮走出屏风的时候,萧韶也已经换好了衣服。因是新婚第二日要进宫见懿德太后,萧韶挑了暗红的朝服,越发的衬得公子如玉,秀骨青松一般。蒋阮也穿了一件水红色撒百蝶灯笼袄裙,艳色本就适合她,美目流转间艳光无限。
蒋阮有些奇怪萧韶身边竟然连个婢子都没有,不过转念一想,这府里上上下下大多都是男人,且萧韶也不是什么衣来张口要人伺候的大少爷。见他领口还敞着,便走过去帮他系上。
她这动作做得自然无比,萧韶却是微微一怔,蒋阮低着头,少女温柔的芳香自鼻尖传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忽略。白皙的指尖扣着他的领口,动作温柔而安静,萧韶没来由的就心头一动,突然就有了一种要亲吻她额头的冲动。
他才刚有了这个念头,外头便传来了连翘的声音:“姑娘可是醒了?奴婢打来热水了。”
萧韶动作一顿,蒋阮唤道:“进来吧。”
连翘和紫苏端着水盆进来,瞧见蒋阮和萧韶的动作也是一愣,连翘低下头就吃吃笑了起来,只道萧韶和蒋阮看起来实在是像一对寻常夫妻。原先还担心自家姑娘遇上王爷这么个淡漠性子,两人一定是相敬如冰,可方才进来的时候,王爷看自家姑娘的表情,分明是很温柔的嘛。
紫苏性子沉稳,只朝那床榻看去,见床榻整整齐齐,上头也没有见落了红的元帕,心中顿时就明白过来。也不知是该紧张还是该松口气,面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不过无论怎么想,那都是蒋阮和萧韶的事情。待两人梳洗完毕,林管家已经让人送了早饭过来。只是简单的清粥小菜,却样样做的精致而考究,林管家自一进新房就四处乱瞧,待瞧见那屏风上搭着的喜服便是脸色一白,再看看整齐的被褥脸色又青了几分。青青白白了几回,终于是看着萧韶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几乎要捶胸顿足了。
萧韶眼都不曾抬一下,对林管家这般作势恍若未觉,蒋阮自也是不会主动去搭理林管家的,这老顽童为老不尊,时常语出惊人,连她也常常被林管家的某些话语惊的无言以对。今日这般情态,林管家已然濒临崩溃边缘,她便只顾埋头吃饭,再也不瞧林管家一眼。
林管家受到了冷落,深感自尊心受创,愤然拂袖而去。待出了门一看日头,忍不住就眼中蹦出几滴泪花,嚎啕大叫道:“老爷,夫人,老奴对不起你们啊——”
“怎么样?”锦二“噌”的一下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没有激烈香艳的事情?”
“有个屁!”林管家闻言便大怒,道:“王爷王妃那模样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预料中各种激烈的场景都没有出现,那萧韶之前下定命令不许任何人在新房外听墙角是为了啥?没有人愿意娶看这两人盖着棉被睡觉啊,害的他们一帮下人白白失眠了一整夜。主子,你可长点心吧。
“我就知道,”锦二大喜,朝着上头一众同僚伸出手来:“愿赌服输啊愿赌服输,昨儿个押了多少银子来着?”
竟是也拿萧韶会不会跟蒋阮洞房的事情来做赌注了,林管家见此更是怒不可遏,登时便大吼一声:“王府内不许聚众赌博!”想起萧韶和蒋阮的事情来,不免又是忧心忡忡,担忧昨儿个在那样的屏风和蒋阮这样的美人面前都能充的了君子,莫非自家主子是有那方面的问题。林管家悚然一惊,抹了把额上的汗,暗暗下定决心等下就去找夏青问个清楚,讨几方药来试试。
……
蒋阮和萧韶用过早饭后,两人便要进宫去面见懿德太后。外头的马车早已备好,林管家虽然对两人没能圆房之事颇有遗憾,不过婚后前几日的事情都安排的极为周到,那马车果真又是林管家的手笔,又是极尽铺张之事。
蒋阮坐进马车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问题:“王府里很有银子么?林管家出手怎么如此大方。”
之前的账本里,锦英王府的账册都归蒋阮来查看,虽说也是十分富贵,可懵懵懂懂也没个整数。她对中馈之事并没有什么概念。
萧韶平日里见惯了蒋阮精明的模样,好似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她不会做的,难得见她这般好奇的模样,心中觉得可爱,便笑道:“嗯,银子很多。”
他一本正经的道,蒋阮气闷,原先觉得最富贵的莫过于皇家,这萧韶府里的一个管家出手都如此大方,果真人比人不如人,再看萧韶时,觉得颇不公平,不由得淡笑道:“这么多的银子,你打算分我多少?”
她本意只是想调侃萧韶一下罢了,不想萧韶看着她,默了默,道:“府里银子都归你管,你想多少便多少,王妃。”
最后的“王妃”两个字,咬字极为清晰,故意慢了几拍,声音清醇悦耳,直教人听得心头发跳。蒋阮嘴角一抽,萧韶墨色的眸子盯着她,眼中闪过笑意,蒋阮别过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得轻咳一声,道:“多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