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雅这时才明白过来,何以方才最后夏诚走的时候看她的那一眼如此奇怪,也明白了夏诚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夏诚是在怪她将这件事情捅了出去给夏家抹黑。夏诚对她十分不满,想来日后也必不会为她出头,甚至在之后的日子里,会想办法让她过得难堪。夏家自己出了这样脏人眼睛的事情,不好好反省自己,居然还有脸怪她!俞雅简直是想笑。
“你就慢慢呆在府里,给柔儿和娇娇赎罪吧。”夏天才道。
“夏天才,你不是人——”俞雅尖叫一声,扑将上去,似是将夏天才恨毒了,两只手不住的在夏天才身上脸上挠着。夏天才没料到俞雅骨子里也是这样泼辣蛮横,只他虽然受了伤,到底是个男人,力气自是比俞雅大得多,立刻就打将回去。一时间两人纠缠在一起,直打的难舍难分。
两人这般鸡飞狗跳的时候,却没有料到门口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一条缝,夏俊静静的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的看着屋里的混战。一双眸子神情阴沉,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里头的动作,实在是有几分可怕。
……
夏家大爷被自己的二弟戴了绿帽子的事情隔天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夏诚自己也感到颜面无光,称病向皇帝告假没有上朝。即便这样,御史的弹劾还是雪花片一般的飞向皇帝的案头,无一不是说夏侯府内宅混乱,连自己妻室儿女都管不好如何能上朝为官。
夏侯府原先就有夏研通奸之事抹黑,夏二爷的事情出来后,百姓们才恍然大悟,难怪那蒋府夫人要这样了,根本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外头说什么的都有,传到夏诚耳里的时候根本就是不能听了。夏天逸自从出了事后便整日呆在屋中,教丫鬟买了酒来,每日喝的酩酊大醉,根本没有原先严肃自整的模样,跟街边的醉汉没什么两样。夏诚说了几次反而令夏天逸越发的激动,一怒之下干脆不说了,只想说等过些日子夏天逸想通便好。
申柔的娘家来看过一回,自知出了这样的事情,娘家也颜面无光,便称申柔既是嫁入了夏家就是夏家的人,就是死了也和娘家没什么关系,竟是将申柔放在夏家撒手不管了。
不过眼下夏府的众人都忙着夏娇娇的伤势,倒是无人管申柔的死活。夏娇娇那一日自从被夏天逸踢了一脚,撞上滚烫的汤水毁了容后,夏夫人请了许多大夫来都称是无能为力,夏娇娇的脸上注定要留下一大片烫伤了。这样的烫伤在脸上,莫要说进宫,要想嫁一个寻常人家做夫人都有些困难。不过如今夏娇娇已经成为叔嫂生下的孩子,就连京中的纨绔子弟都不屑于娶她了,更勿用提嫁到什么好人家。
夏娇娇又向来爱美,将一张脸面瞧得比什么还重。知道自己毁容之后整日便寻死觅活,一时间让夏夫人头疼无比。
再说俞雅和夏天才,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这次事情的刺激,俞雅性情大变,连往日表面上的顺从也不必装了。每日和夏天才不是吵就是闹,活活变成了母大虫,夏天才每日脸上都被挠出了红红的痕迹,俞雅的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瞧着令人触目惊心。
夏侯府如今可算是内忧外患乱成一团,外头的百姓都等着瞧热闹,露珠将这些事情与蒋阮听得时候,自是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夏家这回可是自作自受了,就让他们窝里反才好呢。”
连翘也笑:“不是有句话嘛,天道有轮回,夏家大房二房自个儿做出这样的丑事,总有一日也是要被人揭穿的。”
外头的天色已然黑了,紫苏拿剪子将灯盏中的灯芯剪短了些,灯火便明亮了许多,也不再闪烁跳跃。紫苏给蒋阮披了一件薄披风,道:“姑娘,更深露寒,小心着凉。”
已是初秋时分,白日倒是觉得没什么,到了夜晚已然觉出些秋日的凉意来。蒋阮合上手中的书,无意间瞥见桌上的一方哨子,那哨子做的精巧,不由得伸手将哨子拿起来握在手里,仔细端详起来。
这正是萧韶当日在牢中赠与她的哨子,当时匆忙也没来得及仔细看,眼下却瞧见这哨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隐隐的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哨身上刻着银色蝠纹,精致美丽,蒋阮凑近一点,便能闻出其中清冽的味道来。
萧韶大约有二十多日都不见了,应当是出了什么事,蒋阮放下哨子,正想要朝里屋走去,突然瞧见坐在门口里的天竺一下子站起身来,表情十分的严肃。
蒋阮有些奇怪,但见窗户边,似乎有几个人影在门边摇晃,蒋阮心中一紧,对方却很快走出来,竟是三个人,为首的人容颜冰冷俊美,不是萧韶又是谁?他身后跟着的,是神情狼狈的夜枫和锦一。
天竺低声叫了一声:“主子!”神情是罕见的焦急,蒋阮这才发现,这几个人走路的时候脚步不如往日轻盈,似是带着几分虚浮。萧韶虽然神情如常,可脸色却是比平日里更加苍白,连嘴唇也不如平日里红润。
“出什么事了?”她皱了皱眉。
“没事。”萧韶吐出两个字。话音刚落,便体力不支一般——堪堪倒在蒋阮外屋的软榻上。
他身后的夜枫和锦一亦是一惊:“主子!”随即看向蒋阮:“姑娘,我们在回京的路上与人交手,主子中毒了!”
天竺不敢说其他的话,只是焦急道:“姑娘,这……”
蒋阮瞧着那床上晕倒的人片刻,又看了看夜枫和锦一一脸狼狈的模样,皱了皱眉,终于道:“把门窗关好,叫连翘紫苏去小厨房拿一壶烫酒来,露珠守门,天竺,你可懂解毒?”
天竺正要说话,一抬眼就看见一边的夜枫对她使了个眼色,先是一愣,随即福至心灵,认真摇头:“属下辨毒还是跟主子所学,若主子无解,属下更不可能解的开。”
蒋阮感到有些棘手:“那你们往日遇到这种情况都怎么办?”
“忍,”天竺道:“忍到回了楼里,再做打算。”
杀手自是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留意着伤势,若真是如此惜命,那便也不要做这样危险的活计了。蒋阮心中一沉,想了想,道:“这样吧,夜枫锦一,你们先来我里屋这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等你们好一点能走了,我再送你们出去,尽快回到楼里找大夫医治。”
夜枫和锦一还有些犹豫,这可是未来王妃的里屋,他们……
“动作快点。”蒋阮没给他俩发呆的时间:“再慢点,小心外头的人发现了。”
眼下情势危急,夜枫和锦一不敢耽误,听闻此言,这才收敛了心中的猜想,一同搀扶着萧韶走进了蒋阮的里屋。
屋外,露珠站在院门口,尽忠职守的守着大门以便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心中却是时时惦记着屋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直在催落在房顶上往里瞧的锦二:“到底怎么样了?”
锦二懒洋洋的坐在屋顶上,掀开一片瓦往里瞧,嘴里啧啧道:“没什么,只是你家姑娘让我的两位兄弟把主子抬到她床上去了。”
“啊——”露珠捂住嘴:“姑娘怎么能随便让男人上了自个儿的床榻呢?”
“我看是你家姑娘想要趁着我家主子昏迷对我家主子行非礼之事。”锦二说的头头是道:“月黑风高,正是最好的时机。你看,她还将帐子放了下来。这岂不是……”
“闭嘴!”见他越说越不像话,露珠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这满嘴喷粪的登徒子,没得污蔑我家姑娘的清白。你家主子有什么了不起,我家姑娘生的绝色又聪慧,有必要做这种事情么?倒是你家主子,好端端的不去别的地方晕,偏来我家姑娘院子里晕,是何居心?”
露珠伶牙俐齿,倒是将锦二问住了,况且她瞎说八道的,竟也猜中了几分,一时间心虚下,竟是找不出绝佳的理由。
倒是坐在树上看戏的锦三噗嗤一声笑了,只觉得锦二和露珠这真是天生的一对活宝,平日里看着这对活宝耍宝,也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锦三的神情又渐渐严肃起来,对方竟能伤了主子和夜枫锦一三人,看来先前还是低估了他们。
……
屋里,天竺已经检查过,萧韶和夜枫锦一都受了伤,萧韶伤的最重,伤口带了毒,好在他自己平日里自己身上也会带些解药,服下了些解毒的药,眼下倒是好些了。不过皮外伤还得处理一下。
以天竺他们的法子,就是胡乱扯开伤口包扎止血,这样虽然一时间是方便,可时间一长伤口容易腐烂,眼看着天竺是靠不住了,蒋阮便只得自己亲自来。
蒋阮自己坐到床边,抬眼朝他看去,这人平日里看起来无所不能,没想到竟会有这般狼狈的时候,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这画面有几分熟悉,像是许多年前,曾有相似的事情发生过似的。
打完热水回来的连翘见此情景吓了一跳,有些惊慌道:“姑娘,萧王爷看起来”
蒋阮目光落在床上男人的脸上,即便眼下中了毒奄奄一息,这人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只有微蹙的眉头能让人感到,此刻他并不是多么舒服。
蒋阮从紫苏手里接过干净的帕子,在热水里浸了浸,先是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然后剥开了他的衣服。
一边正自己上药的锦一和夜枫同时吸了一口凉气。
她下手虽然稳,却仍是屏住了呼吸,做的专心致志。天竺见状,神色微微动了动。
好容易将沾了血的衣裳全部剥开,蒋阮拉开萧韶的衣裳,露出对方的胸膛来。
紫苏和连翘见状,脸色涨得通红,虽然知道自家姑娘并不会为这些事情羞怯,向来也对女子敏感的事情反应不甚在意,可就这么直截了当的拉开一个陌生男子的衣裳,还是令她们两人惊了一惊。蒋阮好歹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就这么看了一个男子的身体,紫苏和连翘不知是该哭还是改笑,可看蒋阮的神情淡薄,又哪里有一分因此而触动的模样?
其实看起来面色平静的蒋阮并不如丫鬟两个想的那般从容,萧韶平日里看着瘦削,可拉开衣裳后,这具身体精瘦而肌理分明,许是练武,并不如看起来那般清瘦柔弱,他皮肤很白,可细细去看,便能看出上头遍布的细小的疤痕,有的颜色陈旧,可能是旧疤,有的痕迹崭新,许是新伤。
蒋阮正盯着他的伤疤,只听见身边的连翘突然“咳咳”的咳个不停,蒋阮抬眸,正对上萧韶直勾勾的目光。
这人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而她手里拿着帕子看着人家身体发呆的模样,倒像是采花贼了。蒋阮若无其事的瞥了萧韶一眼,问:“怎么弄的?”
“回京路上遇上埋伏。”萧韶道,顿了顿,他又道:“已经解决了。”
蒋阮顿了顿,捞出浸过热水的帕子拧干,小心的帮萧韶擦干净伤口的伤痕,这时候看的清楚了,他的胸前似是受了剑伤,带着血的皮肉掀开来,看起来分外可怕。
萧韶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胸前的伤口,顿了顿,才轻声道:“夜枫,替我……”
“我来吧。”蒋阮打断他的话:“你的伤口需要缝合,否则会溃烂的很快,夜枫一看就不像是会拿针的人,你要是敢交给他,他就敢在你胸口上绣的乱七八糟。”
夜枫:“……”他还什么话都没说呢,怎么少夫人张口就损人?虽然他确实不会绣东西就是了。
话已如此,萧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连翘将针线拿过来,问:“姑娘可是要为萧王爷缝伤口?”
“不缝不成。”蒋阮看向萧韶:“你可怕疼?”
萧韶笑了笑,然后摇头。
“放心,我很快的。”蒋阮取了银针在烛火中过了一遍,找了干净的丝线,心中虽然有些迟疑,到底还是下了手。她并不将萧韶的皮肤当做布料在上头刺绣,却绣的极为认真。自多年前在庄子上做绣品交给张兰换钱,蒋阮的绣工其实也算出色的,却从没有一次像眼前这般凝重,连翘眼瞧着蒋阮额上渗出了汗珠,心中也跟着揪了起来。
萧韶一言不发的任蒋阮缝合伤口,没有麻沸散,亦是没有叫一声,只是沉默的注视着蒋阮,也不知在想什么,越发显得眸色如夜空。
许多年前,他尚且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也是如这样的夜晚,有一个满脸伤痕却带着笑容的小姑娘,温暖了他孤冷凉薄的一晚,就如今夜一般。
一瞬间,过去和现在重合在了一起,几乎让他分辨不清此时此地。
饶是紫苏和连翘对锦英王往自家姑娘院子里晕的事情颇有微词,见他如此还是忍不住心中佩服了起来。世上便是能忍住苦痛的男子不多,忍成萧韶这样的更是少之又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