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五年大年初一,四皇子诞生在关雎宫。恰逢一场瑞雪降临皇城,太后大喜,赐乳名瑞儿。
含光自生下瑞儿,一颗心悉数系在了儿子身上,眼中再看不见别的。
瑞儿生得龙章凤姿,聪明可爱,霍宸虽爱如掌珠,但被含光冷落,不禁有些失意,时常在她面前幽怨的抱怨。
含光暗笑他的孩子气,抱着娇儿故意气他:“有子万事足,皇上只管去别处找温存。”
霍宸恼了,附在她耳边恶狠狠道:“过河拆桥是么,看来今天晚上我要好好提醒你瑞儿是怎么来的?”
含光抿着笑意只当没听见,继续逗着儿子。
霍宸一边将瑞儿宠到天上,一边又与他争风吃醋。如此这般过了一年,瑞儿已经蹒跚学步,依呀学语,更是可爱至极。
春节素来是宫中最喜庆欢欣的节日,又恰逢瑞儿周岁,一向喜欢热闹的太后便大张旗鼓要为瑞儿抓周。
含光本想简单一些,但这是瑞儿的第一个生日,霍宸一心要为爱子大办周岁生辰。一大早,关雎宫里便热闹非凡,各宫送来的贺礼不断。
瑞儿坐在红毯上,晶亮的大眼睛咕噜乱转,却对身边玩绕一地的宝物视而不见。
太后忍不住笑道:“这孩子却是个有眼界的,寻常东西看不上呢。”
霍宸蹲在他面前,拿起一柄玉如意逗他,他皱了皱小鼻子,爬了过来。
含光心喜,暗自盼着他拿过玉如意,一生如意最好不过。
不料,瑞儿爬到父皇身边,却不去拿他手中的玉如意,两只小手揪住了霍宸的龙袍,那袍角上用金线绣了一条五爪金龙,流光溢彩,熠熠闪闪。
他揪住父皇的衣服,奶声奶气地依依呀呀了几声,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父皇。
霍宸朗声大笑,抱起爱子,重重亲了一口。
太后也没想到瑞儿竟然去抓龙袍,乐得合不拢嘴:“这孩子将来定有大出息!”
霍宸回头望了含光一眼,掩不住得意狂喜之色。
含光心里隐隐不安,只怕抓周之事传出去生出事端,后宫虽然风平浪静,但人心难测。她自有了孩子,更是处处小心谨慎。
用过晚膳,霍宸留宿在关雎宫,瑞儿睡着之后,含光便忍不住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霍宸抚着她的头发,安抚道:“皇后绝对不会再对你有什么不利的举动。我说过,关雎宫但凡有一点风波,我便唯她是问。我这么明着警示她,就是想让她知道,后宫之事,我虽然装作不知,其实她所作的那些事,我全都清楚。你尽管放心,她不会再做手脚。”
含光已经感觉到自己重新入宫,薛婉容对她态度的改变,但没想到是霍宸私下警告了她。
“瑞儿是我至爱,四个皇子之中,我对他期望最厚,想给他取名为元。元为始,第一,你觉得如何?”
含光惊觉霍宸这是在暗示瑞儿的未来,她虽然感动,却连忙摇头:“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快活一生。”
霍宸默然看着含光,产后她丰腴了些,越发的珠圆玉润,明艳动人。失而复得,他倍加爱宠,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所有都能给她。但她的心思,他也明了。
他沉吟片刻:“那就取名为瑞。储君乃是国之根本,年后我想定下东宫太子之位。”
含光正欲询问,突然意识到这是国家大事,就算霍宸对她恩宠再盛,她也是后宫嫔妃,不得干政。
立储,历来是非嫡即长,皇后不孕,其余四子皆是嫔妃所出。霍速虽为长子,但其出身满朝皆知,在霍宸与太后眼中也一向不受重视,长子之名虚挂。其余三个孩子,霍宸最爱的明显便是瑞儿,刚才又暗示取名为元,用意不言而喻。想到此,含光心里不安起来,预感到霍宸心里想要立储的东宫太子,应该就是瑞儿,可他年方一岁,又非嫡非长,若在朝议中提出立他为储君,只怕会引来一番争论,不利朝局稳定。况且,她并不想瑞儿成为太子。
但立储一事极为敏感,她身为后宫嫔妃,不可妄言,只得婉转说道:“我只想瑞儿做个闲散王爷,一生平安。”
霍宸默了片刻,道:“瑞儿天资聪颖,我更希望他能有一番作为。”
含光一听更加不安,他已经明示了自己的决定。
霍宸见她一脸紧张,便笑了笑道:“先睡吧,此事不急,再等几年。”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有了个疙瘩,暗暗期望他能改变主意。
景明八年,皇后病逝。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丧礼之后,立新后成为必然。
朝廷后宫分为两派,猜测新后不是贵妃钱瑜,便是淑妃虞含光。宫中一时暗流涌动,连含光自己都有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感觉。
霍宸并未在她面前提及此事,但她深知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也知他对瑞儿的期望,不由心生忧虑。她若为后,那瑞儿便是嫡子,储君非他莫属。
她并不想让瑞儿立于风口浪尖之上,目睹了霍宸的孤高艰辛,举步维艰,她宁愿瑞儿平安。
四月十六,朝议立后,含光在关雎宫里如坐针毡,结果消息传来,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帝立许贤妃为后,长子霍速为东宫太子。
含光听到这个消息,长舒一口气,但也十分意外,皇后不是她,也不是钱瑜,而是许贤妃。太子竟然是霍速。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震惊之余,她心里也有小小的失落,纵然与他夫妻八年,仍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散朝之后,霍宸回到后宫,含光上前道贺。
霍宸屏退众人,对含光道:“你是不是很意外?”
含光并不否认,点头道:“是很意外。”
霍宸柔声道:“我心里所想,你应该知道。早起之时,我心里想的还是你们母子。立新后定储君,皆是临时起意。你知道我为何突然改变心意么?”
“为何?”
“立储是国之根本,要先去太庙祭告先皇。我望着太宗和先皇的牌位,突然想到,太宗死后十年,懿安皇后才去世。父皇仙去八年,母后仍身体康健。我不由想,如果有朝一日我先死,你怎么办?”
含光一怔,“你怎么会这么想?”
霍宸笑了笑:“人终有一死,便是秦皇汉武,也不例外。”
“我不想听这些。”
“我知你本心并不想被困后宫,也并不看重皇后那个虚名。我若立你为后,瑞儿若是太子。他日我不在,你便是太后,自此一生,便是永无离开后宫的机会。若是瑞儿为藩王,我死之后,你便可随他出宫,自由自在。”
含光心里一窒,当即便道:“你若不在,我自由自在又有什么意思?”
霍宸笑容舒畅,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你舍不得我死,但终归要想到日后,为你做些打算。”
“皇上离千秋万岁还早着呢,我不想听这些。”
“许妃贤惠,性情温顺,与你素来交好。速儿师你学武,与你也颇有情分,他坚韧聪慧,谨慎周正,倒不失为一位守成之君。立长子为储君,一来名正言顺,二来,我也有个私心。十几年之后,速儿长成便可治理天下,那时,我们随着瑞儿出宫,他做他的藩王,我们可四处转一转,去看看大好河山,过些逍遥自在的日子,你觉得如何?”
原来他心里所想竟是这样,她心里震动,环住他的腰身,眼眶微热,“好。”
他含笑握着她的手,眼中一片憧憬之色,“等瑞儿长成,速儿继位,我们一起离开宫廷,去看天下之大,山河之壮。”
她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环抱着他,伏在他的怀中,倾听着他的心跳,再无一刻比此时更加贴近他的心扉,仿佛走进了他的心里,看见了一片广袤无垠的旷野,风起云扬,雨霁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