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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红颜 正文 第十一章 以身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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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若是你能在他那里拿到一份东西,我便可以杀了康王,永绝后患。”霍宸双目炯炯,闪着一丛奇异的光亮,照得含光心里竟是微微一颤。

    “什么东西?”

    霍宸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放低了声音,缓缓道:“太宗病危之时,天下初定,中原历经多年战乱,已是满目苍夷。朝中重臣,边关大将,手握重权,居功自傲,梁国又虎视眈眈。康王年幼无能,若是传位于他,很可能改朝换代江山易姓。所以,太宗传位给父皇,其实是万般无奈,心有不甘。父皇接手的不过是一个天下初定大局不稳的烂摊子而已。太宗驾崩之前,的确让父皇给他写了一份手谕,但并不是归还帝位于康王,而是让父皇保证康王一世无忧安享荣华,便是他谋反,也不得要他性命。”

    原来如此,含光不由心里感喟,看来太宗早已料到有今日之事,作为开国帝君,他的确有远见之明,也有识人之术。只可惜一生征战英年早逝,留下的血脉也唯有康王和宇和公主而已。

    “太宗病危之时,后宫嫔妃与康王皆不在身边,只有拱卫司指挥使秦向烈守在身旁。太宗薨后,父皇在宫里翻了个遍,都没找到那份手谕,不久,秦向烈辞去拱卫司指挥使之职,出家为僧,便是闲云寺的空一。”

    含光一怔,怪不得他武功已至臻境,拱卫司卧虎藏龙,那一个不是身怀武功绝学之人。

    “你还记得回京那日,我在京畿大营和张广辉会面之后,去了一趟闲云寺么?”

    “记得。”

    “那是因为,张广辉得知康王手里有一份密旨,具体是什么内容他并不清楚,只知道这密旨关系重大,对我登基极为不利,康王将会据此反败为胜。我当时心里一惊,立刻赶到闲云寺,问孤光大师,近来可有人来过闲云寺,是否有人见过空一。孤光大师说没有,我这才放下心赶回京城,让梅翰林做出应对之策,不然当时在乾仪殿真的镇不住群臣。”

    含光恍然,梅昭仪便是梅翰林之女,容貌并不是最出众,怪不得大选被留在后宫封为昭仪。

    “我幼时被父皇送到闲云寺,其实并不是为了惩戒,而是让我去寺里找那份手谕。那时,康王已经颇不安分,四处结交朝臣,与边关也有来往。刚巧魏贵妃设计害我,父皇便借此为由让我去了闲云寺。空一武功高强,生人无从靠近,而孤光大师是他师父,更是武功高不可测。此事机密之极,又不能大动干戈的找寻,所以颇为棘手。后来,你和承影来到寺中,我发现他特别喜欢你。我送他一些好东西,他转手便给了你。我当时很奇怪,后来才得知,原来当年他喜欢过你的姑姑,你和姑姑相貌又极像,大约是爱屋及乌。”

    上一辈的事情,含光并不清楚,但当年空一的确对她极好,还曾指点过她武功,可惜那时她年幼贪玩,倒是承影十分好学,对武学天生便有一份执着。

    “后来空一神志不清,除了孤光大师,谁都不能近身。不过那日,你随着我去闲云寺,我见他对你依旧很亲近,大约是将你认作了你姑姑。”

    听到这里,含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帝因为那道手谕,而迟迟不能除掉康王,你是想让我去空一师父那里,找出那份先帝手谕?”

    “正是此意。林晚照曾提及,苗疆有种蛊术,可以让人催眠,梦境之中,一问一答说出实话。所以我想让你去接近空一,问出那道手谕所在。”

    含光顿了顿,问道:“那我该如何做?”

    霍宸满怀歉意,将含光怀抱在胸前,“林晚照会教你。只是委屈你要出宫一趟,你现在身怀有孕,按说不该让你劳累,可是梁国使臣一来,我便担心引发事端,早一日解决此事,早一日安定朝局。”

    “无妨,我身体很好。”

    霍宸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含光,这商朝江山,有你一份功劳,我一辈子都记得。等有朝一日,我将这江山治理得坚不可摧,河清海晏,那时,你我并肩,君临天下,共赏这如画河山,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含光听出他竟有封她为后的意思,伸出手指掩着他的唇道:“皇上,我并不想要你承诺什么,我是你的妻子,理应为你分忧。”

    霍宸握着她的手指,吻着她的指尖,满目深情的望着她。

    “历来后宫是非不断,皆是因猜忌嫌疑而起,帝后情深携手以老的寥寥可数,希望你我,恩爱不疑。”

    含光含笑点头,依偎在他胸前,柔声道:“我会尽我之力助你,唯愿你这位明君圣主,能给百姓一个清朗乾坤。”

    翌日,淑妃请旨去闲云寺上香祈福,求佛祖保佑腹中龙胎安泰。皇帝亲赐龙辇出行,因龙辇素来只能帝后才可乘坐,特将六乘改为四乘。霍宸担忧她的安危,又特意让承影护送,皇家仪仗从前德门出发,浩浩荡荡行了一个多时辰,到了闲云寺。

    孤光大师领着僧人在山门处恭迎。含光进了寺院,佛祖跟前上香许愿,这才到了后院歇息。

    含光和承影走到当年霍宸居住的院落,隔着一条长长的甬道就是空一的住处。这是寺院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原是柴房,后来空一有些神智不清,孤光怕他失手伤人,便将柴房收拾干净,让他住到了后院的那两间屋子里。

    他喜欢做木工,含光记得幼时他曾送过她一个弹弓,她便是拿着那个弹弓,打穿了霍宸的洗澡盆,犹记得当时水流如注,霍宸气急败坏却不敢跳将出来“追杀”她。忆起往事,含光不由想笑,那时自己也委实调皮,瞧不惯他整日心高气傲一尘不染的样子,便变着法的气他。

    两人站着甬道的这头,远远看见,那头的空一正坐在门外,膝上放着一截竹子,他看着手里的竹刀,若有所思。

    含光正欲上前,承影拉住了她,神色有些紧张不安。

    含光回眸笑笑:“没事,他记得我,你忘了吗,上一次回来,他还叫我小鱼。”她心里隐隐有些难过,他现在怎么神智不清了呢?

    承影踌躇着放开了手,眼看着含光轻步走了过去,穿过甬道,蹲在空一的面前,和他轻声说着什么。

    空一抬起了手,像是要放在含光的头上,承影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狂跳,但想起来时路上含光的嘱咐,硬生生忍住跃上前去的冲动,直到看着空一的手,放在她头上,只是一种关怀爱抚。

    过了一会儿,含光站起身来和空一走进了屋内。承影再次紧张不安,但他又不敢太过接近,站着甬道里只觉得度日如年,再也没有如此的心慌失神过。

    甬道里穿过的风,带着秋日的凉意,吹拂着他的衣角,他屹立不动,全神贯注的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屋里传出含光的一声轻呼。

    他再也忍不住,飞身跃出了甬道。

    承影推开房门,看见含光怔然站在窗边,而空一斜靠在竹椅上,神色安宁,虽然闭着眼,但眼珠却在眼皮下微微的转动着,似睡非睡。

    承影见含光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轻声问道:“你刚才怎么了?”

    “我没事。”含光抬手将额头上的细汗抹去,缓缓扶着竹椅坐下,露出疲惫之色。

    林晚照昨日将催眠术教给她,因时间仓促,含光一时未能学会,林晚照又配了药,裹在酥馅点心中,让她带给空一食用。方才将点心拿给空一时,含光异常的紧张,若是他不肯品尝,那么催眠很可能功亏一篑。空一的武功深不可测,人又神志不清,催眠万一失手,并不知会发生什么情况,她不担忧自己,却担忧腹中的孩子。万幸,空一对她毫无戒心,催眠也进行的颇为顺利,但问出的那个答案却是让含光大吃了一惊。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份手谕,竟然是在康王手中!

    当年空一将手谕交给含光的姑姑虞敏。虞敏将手谕交给康王之后,却离奇死去。空一心知这定是康王杀人灭口,但他深受太宗隆恩,空有一身绝世武功,也无法为爱人报仇,痛悔绝望之际,心灰意冷出家为僧。

    含光听到这些,心里又惊又怒,突然间觉得当年在惊风城一家老小被梁兵追杀,也许不是那么简单。因为城破之后,许多梁兵都急着在城中烧杀抢掠,江伯父带着虞家老小逃出城外,梁兵并不知道她们是虞虎臣的家人,为何穷追不舍直到城外,势要置她们于死地?

    这些陈年旧事在心里翻腾起来,再加上疑似霄练的许为出现,突然显得疑窦重重,含光有点心乱,对承影低声道:“我们先走吧,空一师父不到半个时辰便会苏醒。”

    两人出了后院,和孤光大师告辞之后,便上了龙辇启程回京。

    承影骑马,守在龙辇的右侧。含光坐在车里,心里反复的转着那些疑惑,她撩起窗户一角,对承影道:“哥,我想尽快见一见许为。”

    承影低声道:“许为几乎不离许志昂的左右,而皇上又派人私下盯着许志昂的动向,许志昂私约华澜,已经引起皇上的疑心,若是义父私下接触许为,只怕会引起皇上误会,所以义父一直在寻找机会。”

    “梁国使臣何时回去?”

    “大约再过三日。”

    “到时候皇上必定要设宴欢送,我们可以寻个机会见他一面。”

    承影点了点头。

    含光轻蹙黛眉,疑惑不解:“哥,许为若真的就是霄练,他为何会到了梁国,又认了许志昂为父亲?为何见了父亲无动于衷?”

    “这些,只有问过许为才知道,如果他真的就是霄练。”

    回到皇宫,已是天色昏黄。含光听宫人说皇上在安泰殿,便径直下了龙辇换了肩舆到了安泰殿。

    进了殿内,只见皇上皇后都在,皇上坐在太后身畔,皇后坐在下首。

    含光正欲施礼,太后笑着阻拦:“免礼,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含光上到玉阶之上,太后握着她的手,关切的问道:“淑妃今日辛苦,身子没什么不舒服吧?”

    含光含笑答道:“多谢母后关心,含光素来身体很好,一路平顺。”

    霍宸坐在太后另一侧,望着含光,笑容柔和俊美,两人互视了一眼,无声之间,情思脉脉,薛婉容看在眼中,忿在心里。

    从淑妃进殿,她便不由自主的留意了皇帝的神色,他的视线仿佛胶着在淑妃身上一般,眼中似生出一股蜜意来。这种眼神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她不由生出一股浓烈的醋意来,不但是因为皇帝的宠爱,还因为太后的偏爱。

    以前太后都是向着她的,即便钱瑜生了一对双生子,太后私下里也不待见钱瑜,处处偏向她。但不知为何,太后独独对这虞含光百般关爱,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太后又对她道:“皇后,你先回去吧。”

    薛婉容起身告退,走出安泰殿的时候,心里满是忿恨和委屈。太后竟然留下虞含光和皇上,三人竟如民间的普通人家,坐在同一张榻上说着家常,而自己,竟然像是局外人,被请出了安泰殿。她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小指上的金护甲刺着掌心的肉,痛达心肺。

    太后屏退了殿内众人,急切的问道:“空一怎么说?”

    含光答道:“空一师父说,那份手谕早就给了康王。”

    太后和霍宸齐齐一怔,然后对视了一眼。

    “当时是让我姑姑虞敏亲手交给的康王,后来,我姑姑遭了康王毒手,空一师父痛悔不已,出家为僧。”

    太后道:“原来他是因此出家。皇上你看,如何将那手谕从康王手中拿回来?”

    这手谕无意是康王的救命稻草,他一定会藏在一个万分妥当之处。回京路上,含光心里便在思虑,从他手中拿回手谕,恐怕是千难万难之事。

    不料,霍宸却眉目舒展,畅然笑道:“母后,那手谕在康王手中,已经毫无用处,何必拿回来?”

    “为何?”

    “母后,康王已经拿出过一份父皇的手谕,被鉴定为伪作,而今他再次拿出一份手谕,首先便令人生疑。况且两份手谕内容全然不同,一份是归还帝位,一份是谋反保命。既然继承帝位,又何来谋反一说?两份手谕自相矛盾,必定有一份是假。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康王聪明反被聪明误。他造过了一份假的,那么这份真的,便无人再信了。”

    太后恍然笑道:“的确如此。”

    “所以,康王绝不会再让这份手谕面世,否则,就是承认自己先前的那份手谕作假,归还帝位是他信口雌黄,如此一来,大失民心不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自然不会做这愚蠢之事。”

    太后听后,舒心的笑着,频频点头。

    含光道:“或许他看着手谕,生了非分之想,篡改了手谕,否则那手谕之上的传国玉玺又是怎么回事?”

    霍宸道:“不错,也有可能是他找人篡改了父皇的手谕,所以梅翰林签订的那份手谕,其中归还帝位四个字,的确是新近所书。不论是他伪作,还是篡改,那份手谕已经不足为惧。”

    太后道:“皇上及早定夺,除却这个心腹大患,母后也就心安了。”

    “儿臣早有谋划,只是担心手谕落在他人手中,最后关头被人拿出来,不仅救了康王,还让儿臣从此之后都不能动他分毫。眼下没有后顾之忧,儿臣自然会将康王处置的让天下人没有一丝异议。”

    太后转头拍了拍含光的手背,慈爱道:“你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安心诞下皇儿,哀家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含光起身告退,和霍宸一起出了安泰殿。

    此时,暮色渐起。宫阙巍峨,在秋日的黄昏中,显出一丝沧桑雄浑。含光坐在肩舆上,看着重重宫阙,红墙碧瓦,想到自己半生荣辱,一世自由都将在此浮沉,心里油然而生一抹茫然失落。

    回到关雎宫,霍宸用过晚膳,陪着含光在园子里散步,写春映雪和邵六远远跟着身后,霍宸牵着含光的手,轻声道:“承影也该成亲了,你看永宁如何?听母后说,永宁对他极有好感。”

    含光闻言不由一怔,也许是写春和映雪对她无意间说起的那些旧事,让她对永宁有了成见,潜意思里她竟然觉得永宁配不上承影,虽然她贵为公主。况且,柳家莫名其妙的退亲,她总觉得内里有蹊跷。一想到太后身边的柳公公是柳湘君的远房叔叔,她更是觉得此事极有可能是永宁所为。

    承影在含光心里,亦亲亦友,十分重要,她希望能有个贤淑明慧的女子来做自己的嫂子,但霍宸毕竟是永宁的皇兄,含光不能直言心中所想,只能委婉的说道:“公主金枝玉叶,需要人捧在手心爱如珍宝,承影内向木讷,生平最不会哄人,求他说句好听的话,都难如登天。公主性情活泼,若是嫁给承影,只怕会憋闷难过。”

    霍宸嗯了一声,停了片刻又道:“那宇和公主,你觉得合适么?”

    宇和是太宗的幼|女,康王的嫡妹,这个身份,眼下极其敏感,霍宸已经明确表示要对付康王,含光自然不愿承影牵连进去,便低声问道:“皇上,若是康王有事,公主会不会被牵连?”

    “自然不会。公主年幼,一直住在宫中,康王虽是她亲兄长,却不怎么关心她。我知道你是担心承影被牵连,你放心好了。”

    含光这才放心,低声笑道:“皇上你还是去问承影好了,又不是我娶亲,我喜欢不喜欢并不打紧,要他喜欢才好。”

    霍宸停住步子,捏了捏含光的鼻子,佯作不悦:“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你着想。江承影是你义兄,你身在后宫,娘家若是权势过人,别人也就不敢小觑,对你自然是敬畏有加,将来,”他附在含光耳边,轻声道:“将来封后,承影地位显赫,也对你有利。”

    含光心里一怔,意外之余,并没有喜悦。那个位置她从未想过,她真正想要的他这一世也无法给予。

    霍宸对她的淡然毫不意外,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从这个细微的动作上,含光知道他懂得自己的心意,两个人很有默契的谁也不提,因为无法做到。

    夜凉如水,秋阶霜浓,落叶踩在脚下,簌簌轻响。

    她能把握的也就是当下了,这一刻,他的身旁,唯有她而已。

    三日后,霍宸要在畅景苑设宴送使臣许志昂回梁。接见外臣的宫宴嫔妃不可参与,含光自然无法在宴席上见到许为,所以,这日一早,承影便来和含光商议,想让含光乔装为拱卫司的一员护卫,守在朱雀门通往畅景苑的路上,伺机见一见许为。

    含光沉吟了片刻,道:“皇上一直派人盯着许志昂,进宫之后,更是人多眼杂,我们若是私下接触许为,必定会被皇上知道,眼下皇上正在怀疑许志昂和康王有私,我们若是约见许为,只怕会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候百口莫辩,反而被动。不如我直接告诉皇上,就说我们怀疑许为是霄练,让皇上安排我见他一面,此事明说,反而显得坦荡磊落,皇上必定会答应。”

    承影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光是见面,恐怕你也难以分辨是不是他,毕竟多年未见,少年人的样貌变化极大,最好能聊一聊。”

    “我也是这样想的,许为若真是霄练,他不肯与父亲相认,必定另有隐情,只有我俩私下叙话,才能问出内情,若是偷偷摸摸见他,时间紧迫,无法深问。”

    “那你即刻便去禀告皇上吧,再有一个时辰,宫宴便要开始了。”

    含光听罢立刻动身,两人到了御书房前,含光进去求见霍宸。

    霍宸听闻此事,神色一怔,随即笑道:“既然有这样的事,真是巧了。等他们进了宫,我派人将许为领到乾明宫的偏殿,你在那里等候,看是否真的是你弟弟。”

    含光一听霍宸答应的如此爽快,高兴不已,谢恩告退。

    回到关雎宫,含光便看着沙漏,等待宫宴开始。

    写春见她坐着那里,神色忽悲忽喜,坐卧不宁的样子,便上前关切的问道:“淑妃娘娘,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让林御医来一趟?”

    含光摇了摇手,站起身道:“我要去一趟乾明殿。”

    写春忙应了一声,和映雪领着两个宫人出了关雎宫,朝着御花园走去。

    此刻已近深秋,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御花园内不复繁花似锦,青石阶上黄叶飘飞,衬得石林小径愈加的幽深。

    转过石林,含光一眼看见对面走来几个人,身着红色宫装的正是皇后薛婉容。她的面容依旧雍容清丽,只是落寞之色愈加的明显,红色没有被她穿出喜庆大气,反而透出一股悲春伤秋的寂寥。

    含光停住步子,躬身站着一旁,眼看着薛婉容走近,心情复杂得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她同情薛婉容被霍宸冷落,但也厌恶她心地歹毒,连霍速那样的小孩子都去算计。皇后本该身为后宫典范,母仪天下,心怀广阔。她却带着一副柔弱的面具,暗藏刀锋。但是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霍宸爱她而已。

    含光几次想让霍宸去昭阳宫,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明知道薛婉容的狠毒,却仍旧同情她,这一点让含光万分矛盾。

    “参见皇后娘娘。”

    薛婉容停住步子,冷冷地笑了笑:“不敢当,淑妃娘娘如今身怀龙胎,连太后那里都可以免礼,本宫怎敢受礼。”说罢,广袖一拂,从含光身旁走过,青丝上的步摇闪过一丝金光,几枚珠子碰在一起,叮叮作响。

    含光听她言中带刺,也不与她计较,径直带着写春和映雪前往乾明殿。

    写春不忿,和映雪低声嘀咕道:“等淑妃娘娘生下小皇子,看她不气歪了鼻子才怪。”

    映雪轻笑:“胡说,只听过嘴气歪的,那有鼻子气歪的?”

    含光忍不住莞尔,回头嗔道:“你们两个不许乱讲。”

    到了乾明殿,真是宫宴开始的时候,隐隐听见远处传来丝竹之声,含光等在偏殿之中,看着地上斜进来的正午阳光,心情紧张而激动。

    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见殿外有人通报:“梁国许为拜见淑妃娘娘。”

    隔着珠帘,只见邵六领进来一个清俊的少年,瘦高俊逸,神色镇定。

    含光恨不得挑开珠帘,走到近前仔细看他的容貌。但礼制约束,她只能隔着珠帘和他说话。

    许为走到珠帘前,屈身施礼。

    “许公子免礼。”

    含光紧紧的盯着他,竟然紧张地手心出了汗。他的面容的确有七分像霄练,尤其是眉间的那颗痣,正和霄练一模一样。

    含光迫不及待就问道:“敢问许公子的生辰是何时?”

    “回禀淑妃娘娘,是正月十五,辰时三刻。”

    含光一听,心里便是一阵狂跳。

    “你,是一直都住在梁国么?”

    “回禀淑妃娘娘,许为十岁之后,才到了梁国。”

    含光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顾不得什么礼数,站起身一把挑开了珠帘。

    珠帘外的许为和邵六齐齐一怔。

    “你们退下,我有话要和许公子详谈。”

    邵六急道:“淑妃娘娘,这于礼不合。”

    含光当即道:“皇上那里,我自会说明。”

    邵六无奈,便对殿内众人挥了挥手,众人鱼贯退出。

    许为一直默默的看着含光,依旧镇定自若。

    含光激动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上前两步道:“霄练,我是你姐姐含光。”

    许为躬身施了一礼,“淑妃娘娘认错人了,小人名叫许为,是家中独子,没有姐妹兄弟。”

    含光一怔,停住了步子。“霄练,你是忘记了,还是不想相认?”

    许为沉默着,再施一礼:“许为不懂娘娘的意思。”

    含光激动不已:“你明明就是霄练,爹已经认出了你,但你不肯认他,所以他又不敢确认,让我来看看你。霄练,你为什么不肯认我们?难道你都忘记了过去吗?那时你已经十岁,你应该记得一切的,惊风城外,”

    许为打断了她,“小人不知道娘娘所说的一切。”

    含光的惊喜瞬间被失望席卷而空,她怔怔的看着许为,良久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娘娘若是没事了,请容小人告退,父亲还在宴席上等着呢。”

    含光木木的看着他施礼,转身告退,心里猛地一阵刺疼,冲口就道:“霄练,你是不是怪父亲没有顾你和母亲?”

    许为脚步不停,转身走向殿外。

    “皇上赐婚,父亲拒绝,说母亲死后,他此生不再娶妻纳妾。”

    许为的步子停顿了一下,缓缓转身,对含光微微一笑:“淑妃娘娘,请容小人冒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的山盟海誓。”

    含光眼睁睁看着那个瘦高的身影消失在廊下,在深秋的清辉下,阔步而去,心里阵阵的刺疼。

    一行眼泪骤然袭来,她确信,他就是霄练。他为什么不肯相认,是心里有怨?还是另有隐情?

    过了许久,含光才步出殿外,回到了关雎宫。

    此刻已是午后,宫宴想必已经结束,梁国使臣也已经出宫,从此之后,也许永远再没有机会和霄练见面,含光打算对父亲说,许为不是霄练,她一个人痛苦就够了,没必要让父亲伤心。

    映雪上前奉上了午膳,含光半点食欲也无,但念及腹中的孩子,勉强拿起了筷子。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殿外大声通报:“皇上驾到。”

    含光放下筷子,心里还在纳罕,平素的这个时候,她都在午睡,霍宸若是前来,都不肯让人通报,怕吵了她,今日为何这般?

    含光走到殿外,不由一怔。

    霍宸脸色冷凝,见到她便是剑眉一凛,怒气冲冲道:“你好大的胆子!”

    含光莫名其妙,“皇上,臣妾怎么了?”

    霍宸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一件东西甩了过来,扔在了含光的脚下。

    含光弯腰捡起,是一封信,她疑惑不解,抽出一看,竟是皇宫舆图。

    含光大惊,抬起眼帘看着霍宸:“皇上,这是?”

    霍宸震怒:“这是在许为身上搜出来的。”

    “这与臣妾何干?”

    霍宸冷哼了一声,目光如剑,扫向写春:“写春,你来说。”

    写春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不止:“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是淑妃娘娘让奴婢交给许公子的,奴婢不知道信里是什么。”

    含光难以置信,看着地上的写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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