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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难嫁 正文 第六章 落花有意

所属书籍: 美人难嫁

    沈醉石从文泰殿出来,正巧碰上宫锦澜,他正欲上前见礼叙话,却见宫尚书眼皮一低,仿佛没看见他一样,扭头跟着一位同僚言笑晏晏地离去。

    沈醉石僵在那儿,黯然感慨,人生际遇如参商,起落无常。

    他那日满怀欣喜去找恩师蒋同贞,迎头就被恩师泼了一盆冷水。蒋同贞告诉他,那宫尚书的女儿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年已及笄尚未定亲,便是为了等候明年甄选太子妃。蒋同贞还说他可能是误会了宫锦澜的意思,让他稍安勿躁,再等等看宫锦澜的态度。

    可是宫锦澜的态度,越来越冷淡。难道自己当真是自作多情了?

    沈醉石心里异常的失落。

    其实宫尚书的心里也很失落。

    这风华正茂的状元郎,如今的翰林院编撰,本该是自己的女婿。可是因为蒋同贞的一席话,他不仅不敢轻举妄动,这些日子还刻意地躲避着他。

    这几日每次下朝回家,宫夫人便问:“皇上可曾宣旨招沈醉石为驸马?”

    “没有。”

    宫夫人一听来了精神:“可能是蒋大人多虑了,皇上压根就没有招他为驸马的意思。”

    “夫人,这事由蒋同贞口中说出来,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未必。”

    “皇上只有九公主一位女儿,爱如掌珠,必定对驸马人选极其挑剔。沈醉石相貌出众,才华横溢,可人品如何,却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还需要时间来考察。”

    “你的意思是,皇上暂时没有宣布,是为了考察沈醉石?”

    “九公主年少,公主府也未建成,这段时间刚好让圣上看看沈醉石的人品和能力如何。”

    宫夫人忿然道:“他女儿年少,人家沈状元可到了婚娶的年纪,皇上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么?”

    宫锦澜:“……”

    夫人,天底下的茅坑都是宣文帝他老人家的。

    宣文帝的心思,的确如宫锦澜所料。对于阿九的驸马,他慎之又慎的原因,并不单单因为阿九是他宠爱的女儿。他子嗣单薄,所以要选一个才华出众能力超群人来做驸马,希望翌日能堪当大用,成为慕沉泓的肱骨之臣。沈醉石目前来看,相貌才华都有,但人品和能力却还有待考察。

    于是,这段日子,沈醉石经常被召进宫,或是陪着圣上下棋,或是陪着太子殿下骑射。只可惜,一入后宫深似海,他和宫卿虽同在皇宫,却从未见过一面。

    这日天气晴好,独孤后带着阿九在御花园中踏春,安夫人跟着身边,陪笑道:“娘娘让姑娘们推选一位花神,打算是明着选?还是暗中选?”

    独孤后站在太液池边的垂柳之下,看着枝条上生出的隐约一抹新绿,微微一笑:“若是明着选,只怕大家碍于面子,都会选薛佳。我看,还是暗中选比较好。阿九你说呢?”

    阿九撇了撇嘴:“她们个个冰雪聪明,就算暗中选,也必定会顾着母后的面子,推选阿佳。”

    独孤后笑着点头,“阿九说的极是。本宫就是想看看究竟那位姑娘人缘最好,阿佳就不必掺和了。”

    阿九扯了一根柳枝,道:“过几日就是花朝节,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就今日选个花神出来,明后两天也好准备准备。”

    独孤后素来宠爱阿九,眼看她今天心情好,自然也就不想拂了她兴致,便吩咐身边的女官明羽:“你去明华宫将大家叫来。”

    “安夫人,去撷芳阁摆上纸墨笔砚。”

    安夫人立刻吩咐宫女去布置撷芳阁。

    不多时,各位佳人便随着明羽一起到了撷芳阁。

    独孤后坐在阁中,身后是太液池的盈盈碧波。和风送暖,柳条吐绿,满园春意呼之欲出,仿佛只待着花朝节的一缕春风。

    众位佳丽上面参拜见礼,独孤后挥手让大家平身,赐座。

    “过几日便是花朝节,叫大家来,是让你们推选一位花神出来。”独孤后对明羽微一颔首,明羽便指挥宫女们奉上笔墨纸张,摆在了二十四位佳人面前。

    独孤后笑道:“大家选一个人吧,薛佳除外。”

    众人心里皆是一怔,本来十有八九都存着选她的心思,可是独孤后却偏偏不让选她,一时间,阁内的气氛微妙起来。

    连宫卿都有点意外,除了薛佳,选谁比较好呢?

    向婉玉暗暗窃喜。

    这时,阿九突然笑道:“母后,让皇兄也来选才有意思。”

    薛佳一听也拍手笑道:“阿九姐姐说的有理,让表哥来选才热闹。”

    两个女孩儿这样一提,连安夫人也笑着附和起来,“还是公主聪明,想得周全。”

    独孤后笑道:“你这丫头,怎不早说。”说着便吩咐明羽:“你去请太子来。”

    阿九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犀利的目光从众位佳人脸上一一晃过,最后落在宫卿脸上。

    众人会不会选她?

    独孤后笑道:“你们先选,开始吧。”

    诸位佳丽便提笔在纸上书写人名。过了片刻,见众人都已搁笔,明羽吩咐身边的宫女:“将名录呈上来。”

    这时,娇俏的薛佳弯着一双明丽的眼睛笑吟吟道:“我来收名录。”

    独孤后嗔了她一眼,却没有制止,反而笑了笑,任由她去。

    薛佳将诸位佳丽面前的纸张一张张收起来,呈给独孤后。

    宫卿看着那一叠整齐的纸张,突然心里晃过一丝异样。薛佳是按着座位顺序收的名录,这样呈上去,几乎就是明着告诉独孤后,哪一张是谁写的。

    她当真如同她表面那样的天真无邪么?为何她的一举一动,看似无心,却总是有些地方,透出一丝隐隐的机敏和心机来?

    独孤后接过一叠纸,唇角抿着一丝浅笑,看的缓慢而细致,她不光看纸上的名字,也看佳人们的字写的如何。常有字如其人之说,这纸张上虽未署名,但因为薛佳收上来的次序,她知道这是谁的字。

    乔万方的字,流畅大气。许锦歌的字,雍容华丽,梅容昭的字,精巧秀雅,而宫卿的字,最是洒脱不羁,有男儿英气。

    随着独孤后一张一张地看下去,有些人的心里忐忑起来,比如向婉玉,因为她写的是她自己。

    阿九伸着头,和独孤后一起看着名录,当她抬头对着向婉玉露出一丝讥笑的时候,向婉玉羞窘地脸都有些烫了。而和她一般神色不安的还有章含珂和李崇明,万冰莹。她们也如向婉玉一般,写的是自己。

    自然,无一例外,阿九都送了她们一个毫不留情的讥笑。此刻心情好,没有戳穿,显然已经是给足了这几人的面子。

    独孤后心知肚明,却比她女儿厚道的多,面色依旧慈祥和善,一视同仁地露出微笑。

    “你们的字,都写的极好,不愧都是诗书之家出来的大家闺秀。”

    “明羽,好像是许锦歌和乔万方的票数最多吧?”

    明羽在独孤后身后笑答:“两位姑娘不相上下,许姑娘只领先了乔姑娘一票。”

    独孤后笑吟吟看着许锦歌,“看来今年的花神就是许小姐了。”

    阿九挑眉一笑:“未必哦,一会儿皇兄来了,若是选了许小姐一票,可就平了呢。”

    独孤也笑:“这倒也是,且看一会儿你皇兄选谁,大家先别说这票选结果。”

    说曹操曹操到,只听见阁外有内侍唱道:“太子殿下到。”

    众位姑娘忙起身相迎。

    身着一身蓝锦龙袍的慕沉泓阔步走进来,身后却还跟着一个人,沈醉石。

    阿九眼睛一亮,唇角便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骤然出现的这两位俊美无俦的男子,皆如芝兰玉树一般,阁中皆是女人,瞬间便将两位烘托得如群星拱月一般神采卓然。

    慕沉泓走到独孤后身旁坐下,道:“沈大人正在陪儿臣下棋,儿臣便叫上他一起来了,阿九不会有意见吧?”

    阿九含羞嗔了他一眼。

    沈醉石上前拜见皇后与公主。

    “沈大人坐吧。”独孤后含笑赐座,位置正巧和宫卿斜对。

    沈醉石情不自禁将目光稍稍右移。

    她在满屋的佳丽之中,衣着最是素淡,头饰最是简约,却如稀世明珠一般,熠熠生辉,光华夺目。最让人惊艳的并非她的容颜,而是那种游离于外的一种洒脱自然。

    宫卿感应到他的目光,对他微微一笑。

    沈醉石心里怦然一声,不知不觉竟然耳根发热。

    “我们正在选花神,不知皇兄要选谁?”阿九笑吟吟地看着慕沉泓,一脸看好戏看热闹的表情,座下的一些佳丽,莫名其妙地红了脸颊。

    慕沉泓笑笑不语,看了看独孤后手边的纸张,这才道:“为何你们都暗中书写,却要让我明着来说,这不大公平。”

    阿九笑着递过来一张纸:“那请皇兄也写上去便是了。”

    慕沉泓接过纸张,却没有立刻落笔,目光悠悠然从第一位佳丽开始,挨个的看过去。

    独孤后心里甚是宽慰。这个挑剔儿子,总算是有了个配合的态度。进宫当夜的接风宴上,她郑重其事地叫了他来相看诸位美人,他却半途离席,叫她好不扫兴。

    慕沉泓的这一道凝睇,极其悠长。

    在座的半数少女几乎都被这一道目光扫红了脸颊,肤如春花初绽,酒后微醺。

    这其中一张最最明艳的容颜,被这道眼风扫的时间最长,却无动于衷。

    慕沉泓心里不得不承认,装面瘫都能装得如此好看,大约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阿九调侃:“皇兄还没看完啊?”

    薛佳也噗嗤笑了:“表哥把姐姐们的脸都看红了呢。”

    此话一出,顿时让佳人们的脸更红了。

    肇事祸首却浅浅一笑,将纸笔拿过来,写了一个名字,递给独孤后。

    阿九和薛佳齐齐凑上去看。

    独孤后笑了,“皇儿可真是会选。”

    诸位佳丽心里如小鹿一般,好奇又期待,他选的是谁?十有八九都猜是宫卿。

    可是独孤后却没说是谁,只道:“这可怎么好?两人的票数齐了。”

    顿时,众人便明白了,慕沉泓选的是乔万方。

    于是,大半姑娘的心便一落千丈。

    有人想,原来他喜欢的是乔万方。有人想,原来他喜欢的不是宫卿。还有人想,他喜欢的怎么就不是我呢!

    不过也有个人想,太好了,他选的不是我。阿弥陀佛。

    这时,薛佳嘻嘻一笑:“姨母,这里还有一位没选呢?”

    阿九当即笑道:“沈大人也选一个吧。”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面如春风,心如严冬。哼哼,且看你选谁,回头我会好好“关照”她的。快选啊,沈大人。

    沈醉石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满满一屋子的姹紫嫣红包围,很是窘迫。而和他同处一室的太子殿下,对这满屋春色却仿佛完全无感,面不改色,沉稳闲雅地将一张纸递给了他:“既来之则安之,就入乡随俗吧选一位吧。”

    阿九“体贴”地笑着:“你不知道名字也无妨,只写个序号就好。”她就像是一位等待猎物上钩的小猎手,心里狞笑着:聪明点,你就随便写个最丑的,若是敢选那漂亮的,你就死定了,不,是她死定了!

    沈醉石迫于压力,只好提笔写了一个人。

    独孤后接过来,却发现他写的不是序号,是一个名字:宫卿。

    阿九最是关心他选谁,立刻凑过去看。一看则已,顿时一股子铺天盖地的万年酸醋直冲鼻端而来,他不仅选的是宫卿,而且写的并不是序号,而是她的名字!他怎么会认识她?还居然知道她的闺名?

    激怒之下的阿九当场就想跳起来掀房顶,但沈醉石面前,她还想保持端庄高贵的淑女形象,于是强压怒火,恶狠狠地瞪着宫卿,恨不能用眼刀将其置于死地。

    宫卿已经预感到了沈醉石写的人是谁,一边低头躲避着九公主的眼刀,一边默默在心里开始准备一会儿九公主前来算账。

    独孤后对沈醉石认识宫卿也有些纳罕,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必定是宫锦澜请过他,这新科状元郎被人请吃饭历来是常事,不足为奇,但沈醉石知道宫锦澜女儿的闺名,想必是另有隐情吧。当即独孤后心里便隐隐生了一丝不快。

    安夫人完全不知独孤后母女两人的心事,看见沈醉石选的既不是乔万方,也不是许锦歌,便陪着笑小声道:“娘娘,这花神到底怎么定呢?”

    两人票数相当。

    阿九心里正在恼火,当即道:“让向婉玉,章含珂和李崇明,万冰莹重新再选一遍。”

    顿时,这四人面红过耳。暴怒之下的九公主为了发泄自己心里的愤怒,全然不给这几个佳人留面子,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们。

    慕沉泓只当一切不知情,笑问:“不是已经选过了么?”

    九公主冷哼:“选自己,不算。”

    四位姑娘,只恨不得找个缝隙遁到地下去,独孤后知道自己女儿正在吃一场泼天大醋,这几个姑娘完全成了出气筒。

    于是,明羽重新在四人面前摆上了笔墨。

    名录收上来,四人齐崭崭选的都是乔万方,因为太子选的就是她。

    独孤后笑道:“那,今年的花神就是乔小姐了。”

    乔万方起身谢恩,亭亭玉立,仪态大方。

    慕沉泓笑吟吟地看了看那低头的佳人,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小小的烦恼之色。阿九不是省油的灯啊,身为她的哥哥,他最是了解不过了。

    他勾唇一笑,起身道:“既然花神已经选出来,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独孤后道:“我也乏了。安夫人,你将花朝节的事好生安排安排。”说着,她起身和慕沉泓一起走出了撷芳阁。

    阿九跟在独孤后身后,临走时,不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敛眉低头的宫卿。

    独孤后走了几步,悄声问儿子道:“你喜欢乔万方?”

    慕沉泓答:“不啊。”

    “那你怎么选她”

    慕沉泓闲雅的笑笑:“我看她比许锦歌少了一票,便选她。”

    独孤后:“……”你存心添乱是吧。

    慕沉泓见独孤后拉了脸,便笑道:“母后喜欢谁,就选谁,又何必问儿臣的意思。”

    “你!”

    “儿臣有事先行一步。”

    沈醉石也随之躬身施礼:“臣告退。”

    阿九立刻用一种又爱又恨的语气道:“沈大人且慢,我有事要问你。”

    “公主请讲。”沈醉石弯腰施了一礼,面无表情地看着阿九那一双妒火中烧的眼睛。

    慕沉泓不知道这位沈大人是书念多了感情有点迟钝,还是大智若愚装迟钝,总之这般淡定无畏的表情,还真是很有男人气概,很吸引人,特别是像阿九这种被人宠坏了的小姑娘,她自小到大见惯了巴结奉承,百依百顺,沈醉石的无动于衷,只会让她更加着迷。

    阿九气哼哼道:“我且问你,方才那么多女子,你为何单单选了宫卿。”

    沈大人的淡定表情瞬间破功,脸色一红。他若是面无表情继续淡定倒好,这一道莫名其妙的红晕,顿时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让阿九心里的醋意顿时浓烈了一百倍。

    “她是微臣的救命恩人,所以微臣选她,更何况,在座的这些姑娘,微臣都不认识,唯一认识的人,就是宫小姐了。”

    “救命恩人?”阿九怔了怔,眉头一挑,“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

    沈醉石便将宫卿六年前留银买书一事据实以告。

    慕沉泓觉得心口纠了一下,这戏文里小姐救助落魄书生,最后书生高中之后风风光光迎娶小姐的戏码还少么?

    阿九听完之后,也油然而生了和她皇兄一样的担忧,当即酸溜溜凶巴巴地逼问:“你待如何报答?”

    这……沈醉石一时语塞,这事不是我想怎么报答,就能怎么报答的问题。

    阿九见他沉默,顿时更加气恼,这分明是一种有意以身相报的态度啊。

    “沈大人乃国之栋梁,我身为公主,当为沈大人分忧,此事你不必再管,我来替沈大人报答好了。”阿九裙裾一摆,拂袖而去。

    沈醉石一怔,隐隐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这明明是他个人的私事,阿九为何要插手?

    联想起宫锦澜突然对他态度的改变,还有蒋同贞委婉的一些提示,他顿时明白过来。煦暖的春光下,他突然如同坠入了一个冰窖之中。原来如此。

    阿九怒气冲冲地回到撷芳阁,安夫人正好布置完花朝节的事宜,诸位佳丽正要散去。

    阿九疾步踏进阁中,迎头拦住宫卿,冷冷道:“我有话问你。”

    安夫人不明就里,一看九公主气势汹汹的模样,忙将手下的宫女屏退。

    诸位佳丽也都识趣地告退离去。

    宫卿对阿九的寻仇挑衅毫不意外,恭敬地施礼:“公主请讲。”

    “你怎么救的沈醉石?”

    宫卿便将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及到最后,又加了一句:“沈状元若是不提,我早已忘了此事。”表示自那之后,两人从未见过面。

    安夫人这才明白过来九公主的怒气从何而来,她凑到阿九耳边:“那时她十岁,沈状元十三。”

    九公主听了这句,心里稍稍好过些。因为依照两人当年的年纪,实在生不出什么枝蔓来。

    “那一日他去你府中所为何事?”

    “是去感谢我母亲的恩情,想要归还那二十两银子。”宫卿在言谈之中刻意忽略自己。

    “你要了么?”

    “没有。”

    阿九柳眉一挑:“你为何不要?”不要银子就有藕断丝连的嫌疑。要了才是钱货两讫,再不相干。

    宫卿立刻说:“那臣女回头便去要。”

    阿九眼睛一瞪:“你想找个借口见他?”

    “那臣女让下人去要。”

    “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宫卿:“……没有。”

    阿九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

    宫卿:“……”

    “你日后不许再和他见面。”面对情敌,阿九完全抛下了公主的外衣,化身为一个泼辣不讲理的蛮横少女,心眼窄的像是针尖。

    “是。”

    “去写封信,让安夫人交给他,言明以后不再见面。”

    宫卿:“……”

    阿九从案子上扯过一张薛涛笺,啪的一声拍在宫卿面前的条案上,“写!”

    吃起醋来还真是雷厉风行啊,心里苦笑的宫卿只好低头提笔,写了几行字,折成信笺,交给安夫人。

    “安夫人,派人去库里提二十两银子给她。”

    阿九手起刀落,快刀斩乱麻解决了潜在的情敌,深感自己很有王霸之气。她仰着尖俏的下巴,傲然道:“从此之后,你与沈醉石再无半点瓜葛。”说罢,拂袖而去。

    宫卿:“……”

    慕沉泓回到东宫,继续和沈醉石下棋。

    这是宣文帝暗中吩咐给儿子的一项秘密考察任务,让慕沉泓多和他接触,增强了解,看此人是否堪当大任,是否合适作为阿九的驸马。

    两人方才尚未下完一盘棋,便被请去投票选花神,此刻回来,便继续决出胜负。

    沈醉石将将落下一枚棋子,李万福进来禀报:“殿下,安夫人求见。”

    慕沉泓手中捻着一颗棋子,点了点头。

    安夫人手中拿着一张纸笺,对慕沉泓行了一礼,将信呈给沈醉石,笑道:“沈大人,方才公主已经赏赐了宫小姐二十两银子,以还大人当日所欠的银两。这里宫小姐有封信,让老身转交沈大人。”

    “多谢夫人。”沈醉石起身接过信,徐徐展开,心里砰砰直跳。

    慕沉泓斜扫了一眼,只见那淡粉色的薛涛笺上只写了一句话:“春眠不觉晓”。

    怪的是,“觉”字只写了上面,下面却空着。

    还真是个心思灵巧的丫头,字也写的漂亮,清奇洒脱,灵气逼人。慕沉泓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沈醉石脸上已经悄然变色。

    安夫人又道:“公主还说,已经替沈大人将那二十两银子还了,当年的事请沈大人忘了,从此不必放在心上了。”

    沈醉石俊美的脸上,阴霾渐起。他折了手中的薛涛笺,淡淡说了一声:“多谢公主费心。这二十两银子,微臣即刻便送到宫里来,还给公主。”

    安夫人笑道:“公主替你还了,沈大人不必见外,公主那里会要沈大人的银子。”

    沈醉石面色严肃,拱手施了一礼:“这是微臣的私事,这笔银子,微臣一定要偿还公主,以免落人闲话。”

    安夫人不由怔了一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为人正直不贪便宜,还是,和公主撇清关系?安夫人一路思忖,见到九公主,将方才的情况如实汇报。

    阿九拧起了眉头,心里十分不悦,自己这般示好,他难道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居然还要还钱,一副急于撇清的态度。

    “那宫卿的信,你看了么?都写了什么?”

    “就写了一句诗,春眠不觉晓。”安夫人立刻回答,因为路上她就偷偷看了。“但是那个觉字,只写了上头一半,不知什么意思?她是不是想和沈大人暗通款曲?”

    “觉字只写了上头?”九公主用手指在桌子上画了画,明白过来。原来是“不见”的意思。

    当即她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最讨厌这种卖弄才学的女人了,不见就不见,绕什么弯。”

    安夫人哦了一声,附和道:“最讨厌这种玩弄心眼的女人了,长着一张清纯无害的脸,就喜欢勾引男人。”

    “对,一看就是个狐狸精。”

    两人一唱一和把宫卿贬的一文不值。

    其实宫卿根本不是卖弄才学更不是装文艺,实在是觉得沈醉石和自己清清白白,自己贸然地给人家下个通牒说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真的是很尴尬,很无厘头。她只想把这个意思表达的委婉些。

    阿九发泄了一顿,心里这才好过许多,但这绝不算完。她冷笑一声,对安夫人道:“叫她到冰窖给我拿些冰山雪水来。”

    “公主的意思是?”

    阿九冷冷一笑:“让她清醒清醒,冷静冷静。”

    安夫人笑了:“的确是,居然打主意都打到公主的人头上了,实在是讨打。”

    身为她的乳母,安夫人从她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在她身边侍候,基本上和阿九心有灵犀,对她的意思立刻就心领神会。

    宫卿回到明华宫,向婉玉正趴在桌子痛哭。

    方才被阿九揭穿自己选自己为花神之事,让她羞愧的无地自容,只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里,从此再也不踏进这皇宫半步。

    宫卿上前抚了抚她的肩头,柔声道:“姐姐别哭肿了眼睛,一会儿让她们看见笑话。”

    向婉玉一听,便仰起头,恶狠狠道:“我此生此世若是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宫卿苦笑:“我们只当是她是小孩儿不懂事,何必与她一般见识。日后我们躲着就是了。”

    向婉玉抹了眼泪,叹道:“我才知道,这皇宫并非以前想象的那么好,有阿九这样的小姑,我宁愿嫁给独孤铎。”

    宫卿见她终于想明白,很替她高兴。“姐姐说的极是,嫁给定远侯,这一生衣食无忧,地位尊崇,又不必担心这宫闱之中的倾轧争斗,再好不过。”

    向婉玉这会儿才真正体会出了母亲的苦心。以前她只想着嫁给慕沉泓,那怕不是太子妃,就是良娣孺人也无妨,他日慕沉泓登基为帝,她自然也就升为皇后或是贵妃。而今日阿九毫不留情地一记重击,不仅让她颜面无存,还了解了后宫之中,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美好,有阿九这样的小姑,有独孤后那样的婆母,自己将来就是做了皇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宫卿正欲宽慰她几句,只听见外面宫女来报:“安夫人来了,请姑娘出来迎接。”

    宫卿揉了揉眉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果然不是九公主的风格啊,来的真快。

    安夫人傲然地俯视着她,“公主让姑娘去冰窟里取些雪山之水煮茶。”

    宫卿怔了一下,俯身道:“请问夫人,冰窖怎么去?”

    “我领姑娘去吧。”说着,安夫人拢着手,先行一步。

    向婉玉直觉安夫人来者不善,担忧地看了一眼宫卿。

    宫卿对她笑笑,跟着安夫人去了。

    安夫人一路在先,带着两位宫女,径直朝着御花园走去。

    宫卿跟着她的身后,心里在想,这取水煮茶的活计自有无数的宫人可做,为何单单指明让自己去取?看来阿九是存了整治自己的心了。

    安夫人走到了园子北侧的一处假山群中,春寒料峭,这里的草木尚未复苏,瘦石嶙峋,格外有种峥嵘的感觉。

    进了假山内里,有一道阶梯。安夫人拾级而下。

    原来这座假山的下面就是皇宫的冰窖。

    冰窖门口坐了两位守职太监,一见阿九公主的乳母安夫人亲临,立刻毕恭毕敬地起身,开了冰窖的大门。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安夫人抱臂站在门口,对宫卿道:“我年纪大了怕冷。姑娘进去里头,挑几块冰山雪水拿上来就好。”

    宫卿提着裙裾进了冰窖。里面寒气逼人,数十级的阶梯走下去,只见一个方方正正的屋子,四周靠墙码着齐齐整整的冰砖,再矮一些的是大小不同的冰块,还有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冰条,这些都是皇宫冬季备好用来夏季消暑的东西。除此之外,还存有一些南华山顶的冰山雪水,用来煮茶。

    不过进来片刻,宫卿冷得直打寒战。她找了半天,才寻到盛放冰山雪水的筐子,挑了几块冰,转身回去。谁知上了台阶,却发现冰窖的大门关的严严实实。

    她使劲拉了几把,门纹丝不动。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女人一吃起醋来,可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显然,九公主的报复就是要让她在冰窖里冻一冻方解心头之恨。

    宫卿因为一路都在做心理建设,此刻被关在冰窖之中,倒没有惊慌失措的感觉,反而舒了口气,还好,这种报复,她还可以承受的住。

    冰窖里放着几枚夜明珠,不是很黑,但冷得彻骨。她抱着身体蹲在地上,过了一会儿,鼻子便不透气了。她又赶紧站起来活动身体,即便如此,还是冷得直哆嗦。

    苦熬了一会儿,大门吧嗒一声,终于开了。

    宫卿立刻停了动作,悄无声息地坐在门后的阶上。

    “宫小姐,宫小姐好了么?”

    是安夫人的声音,宫卿不答,抱着膝盖靠着墙。

    “怎么没动静?是不是冻昏过去了?”是一个太监的声音。

    “是吗,这没多大工夫啊?”

    “她一个小姑娘,难保身体柔弱。”是另一个太监的声音。

    “快,快下去看看。”

    安夫人的声音有些慌了。

    “可别出了人命吧。”

    宫卿闭上眼睛,就听见人到了自己跟前,一根手指颤巍巍地伸到了自己鼻端下。

    她刻意屏住了呼吸。

    “好像没,没气。快,快抱出去。”安夫人真的慌了,声音发抖。

    两个太监忙搀起宫卿,出了冰窖。

    安夫人手忙脚乱地说道:“快,先扶她靠在这儿,去拿披风来,棉被也行。”

    两个守职太监急吼吼地去找东西,两个宫女也被打发去寻手炉热水,只剩下安夫人在宫卿面前急得转圈。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可别出了人命……”

    平素为虎作伥,这会儿也知道怕么?宫卿又好气又好笑,打算再吓唬她一会儿,突然头顶上响起一声清朗的男音。

    “这是怎么了?”

    宫卿心头一跳,他怎么来了?

    “回殿下,公主让宫小姐来取几块冰煮茶,谁知宫小姐下了冰窖就昏了。”安夫人不敢说实话。

    “哦,是吗。”

    脚步声到了眼前,宫卿有些紧张,但此刻立即睁开眼睛苏醒,恐怕显得太假。犹豫间,忽然两根温热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颌。

    “我给她渡几口气就好了。”

    近在耳畔的一句话,温柔缱绻,却如同一个炸雷。宫卿做梦都想不到慕沉泓居然要来这一招,忙不迭地睁眼,已经迟了……唇上一热,被他亲了个正着。

    她脑子轰的一声,情急之下忙睁开眼,把头扭向一边,这才堪堪避开了他的舌尖。

    “宫小姐醒了。”蹲在她面前的他,笑得十分促狭,微翘的唇角离她的脸颊不过数寸之遥。

    她又羞又恼,真想把这人的笑脸,揉成一个皱巴巴的面团。

    安夫人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宫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宫卿“虚弱”地扶着假山站起来,面红耳赤,心里跳如脱兔。他真是可恶至极,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若说上一次摸大腿是无心,这一次亲她,铁定是故意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安夫人暗暗后怕,刚才阿九一个暗示,她就顺着阿九的心意来整治宫卿,但没想到,宫卿身子这么弱,这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如何担当的起。一想到那个后果,安夫人的腿都有些软了。

    宫卿故意道:“还没给九公主拿冰呢。”

    安夫人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宫小姐赶紧回去歇着吧。殿下,奴婢先告退。”

    说着,她转身就溜之大吉。反正宫卿这会儿是好好的,有太子殿下作证,若是接下来她身体有什么问题,可与她无关。

    宫卿扶着假山站起来,慕沉泓笑吟吟地伸出手,“我来扶着宫小姐吧。”

    “不必了,多谢殿下。”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她一紧张,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且,悉数都喷在他的手上。

    她窘极了,却又忍不住暗自偷笑,有一种吐他口水的报复性快|感,谁让他刚才占她便宜。

    他也不气,反而体贴地说道:“宫小姐这是着凉了。”说着,扶住了她的胳臂,笑吟吟道:“这里离东宫最近,且去暖阁里暖一暖身子,再喝一碗姜汤驱寒。”

    “不必了,多谢殿下,臣女告退。”宫卿忙不迭的想要闪人,他却牢牢握住了她的胳臂,面上笑意不减,“方才是阿九胡闹,孤身为她的兄长,怎能不闻不问?宫小姐若是不肯去,便是不肯原谅阿九了。”

    “臣女不敢,只是不便去东宫打扰殿下,臣女回明华宫便是。”

    “宫小姐连我的面子也驳么?”

    宫卿只好挤出一丝笑靥,“臣女不敢,只是怕打扰殿下。”

    他笑了:“怎么会呢,我最喜欢被宫小姐打扰。”

    赤。裸裸的调戏又开始了么?宫卿只觉得血一下子就冲到了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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