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娉婷没想到自己的新婚之夜耶律彦居然酒醉不醒,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迷蒙地睁开眼睛。
“夫君,你没事吧?”
骤然听见软糯糯的“夫君”二字,耶律彦心上一动,待看清身边的人是玉娉婷时,心里竟是浓浓的失望,为什么不是她。
玉娉婷披着长发,容色娇艳丰丽,嫣红色的裹胸和雪白的肌肤形成强烈的视觉刺激,耶律彦趁着残存的醉意,伸手稍一用力将她拉入到了怀里。
玉娉婷娇羞无限地趴在他的身上,他的手放在她后背上,只要一拉带子,裹胸便会散开。
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皇上钦点的正妃,他不知为何却觉得手指僵硬,那根带子如同一张网,只要他拉下来,便要罩住他一生不羁。
他心里突然就想起了慕容雪,诸多回忆涌上来,如同一盆冰水,将他努力汇集起来的一点欲念浇灭。
他对这门婚事早有预感,所以皇帝赐婚他毫不意外,顺水推舟接受皇上的好意,反正他早晚要娶正妃,玉家是个很好的选择。但真的事到临头,婚宴上听到众人的贺喜之声,心里却丝毫没有半分喜悦,觉得无形中多了枷锁和束缚。酒宴上抱了不想洞房的心思,他故意喝得烂醉如泥,但终归要醒过来,醒来便要面对现实。
玉娉婷既然已经嫁人,便知圆房是早晚的事,所以并不抗拒,而且她也知道自己肩负玉家的使命,必须尽快生个嫡子出来。但出乎意料,耶律彦最终没有动手,冷静地放开了她,说:“我头有些疼,叫人送一碗醒酒汤来。”
玉娉婷起身,叫了贴身丫鬟梅莹和乳母关氏进来。
片刻之后,丫鬟送来热水让耶律彦和玉娉婷洗漱。
关氏走到床边,看到那张喜帕仍旧是原样,不由一怔,悄悄看了看耶律彦,又看了看玉娉婷,却也瞧不出任何不妥。
新婚夫妻眼波交汇,含笑相对,却是琴瑟和谐的一副模样。
关氏也就收了疑惑,服侍着玉娉婷换上一身宝蓝色礼服,按照惯例,新婚第一日耶律彦夫妇要进宫面圣,皇上要赐宴新人。
吃过早饭,玉娉婷带着关氏和随身丫鬟,到了王府正厅。
刘氏带着府中奴仆来给王妃行礼请安,从正厅门口到影壁,齐齐整整站了百十号人。
玉娉婷大家出身,出手豪绰,从刘氏到每个下人都赏了东西。下人们退去之后,刘氏将她暂管的钥匙账本等物都一一上交给玉娉婷。
玉娉婷笑着接下来,口中道:“嬷嬷是王爷跟前的老人,日后府中之事我若有处理不周的地方,嬷嬷只管直说。”
刘氏谦让了两句,便施礼退下。她在深宅大院里过了几十年,练就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从面相上看,便知道玉娉婷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于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慕容雪,暗暗有些惋惜。
玉娉婷将账本钥匙交给关氏保管。
关氏笑道:“小姐对那丫头的防备之心是白费了,这王府管事的还是刘嬷嬷,和那丫头没半点关系,可见王爷根本就拿她没当回事。”
梅莹也讥笑道:“她一个乡下丫头,会管家才怪。”
玉娉婷冷笑:“那个侧妃的名号还不是皇上赏给赵真娘的几分薄面,谁又真的把她当成昭阳王侧妃。若不是赵真娘,她给王爷提鞋都不配呢。幸亏她被休了,不然我和她一同侍候王爷,还真是掉价。”
正说着,突然耶律彦走了进来。
玉娉婷忙换上温柔恬美的笑颜,柔声问道:“王爷,我们几时动身?”
耶律彦目色沉沉地看了看她,“你若是准备好了,便即刻动身。”
玉娉婷含笑起身,“我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王爷呢。”
两人一起步出王府,登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两人独处,又是新婚,玉娉婷以为耶律彦在马车里会和自己温柔缠绵一番,但他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面色冷峻而严肃,和晨起时仿佛是两个人。
玉娉婷心想,莫非他听到了自己谈论慕容雪的那一番话,心里不快?
可是他若心里袒护她,又怎么会和离?而且王府的财物掌管都没有交给过她,可见在他心里,那个乡下丫头没什么分量,不过和他以前送出去的女人一样。如此一想,玉娉婷也就放了心,觉得自己多虑了。而且她还觉得,耶律彦选择在她进门之前,将慕容雪赶出府,是对玉家最大的尊重和诚意。
进宫之后,老皇帝先赏了不少东西,才开始赐宴。
玉娉婷发现老皇帝面色越发的灰败,看上去也拖不了多久了,而他的萎败越发显得他身边的乔雪漪青春年少,明艳照人。
玉娉婷心里暗暗替表姐不值,这般如花似玉的年华却要陪着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想想便觉得可怕。
老皇帝见到玉娉婷,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倒是比以前好看了。”
玉娉婷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以前她进宫从来都是故意打扮得很俗气难看,就是怕引起好色老皇帝的关注。
宫宴结束,老皇帝留下耶律彦商议出兵西凉之事。
玉娉婷便随着乔贵妃到了后宫。
文昌公主已经会走路,见到乔雪漪便张开手,咿咿呀呀地喊着“母妃抱”。
乔雪漪弯腰抱起文昌公主,抹了抹她嘴角的一滴口水,温柔地问道:“吃的什么?”
小公主说不出什么,只道:“甜甜。”
玉娉婷忍不住乐了:“表姐,这孩子真可爱。”
乔雪漪笑着逗弄文昌公主,“本宫倒也不是很喜欢孩子,但大周惯例,皇帝驾崩,妃嫔只要没生孩子的都要被送到鸿恩寺,真是天助我也,赵真娘替本宫生了个孩子。”
“听说那贱人又出了冷宫?”
乔雪漪淡淡一笑:“那又如何,如今文昌公主已是本宫的孩子,她想要回去是不可能了。”
玉娉婷哼道:“她真是自不量力,还妄想和表姐作对,若不是肚皮争气,一个乡下女人如今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趴着呢。”
“女人不仅要肚皮争气,还要脑子争气。”乔雪漪说着,笑吟吟地扫了一眼玉娉婷的肚子,“你可要争口气一举得男。如今皇上迟迟没有下旨定储君,就是顾忌昭阳王还没有儿子。”
玉娉婷羞赧地娇嗔道:“皇上真是多虑了,王爷身体康健。”
乔雪漪笑道:“皇上顾忌得也有道理,昭阳王如今二十有四,身边也不缺女人,为何没有孩子?而且慕容雪嫁过去也有一段时日,迟迟没有身孕,自然会让皇上多想。”
顿了顿,乔雪漪又道:“如今西凉有些不安分,成熙王主动请缨出兵,想要立功扬威。他膝下已有三子,皇上虽然不甚喜欢他,但个人喜好总比不得江山社稷为重。”
玉娉婷闷声不语。
成熙王一直是皇位最有竞争力的一个对手,而且他也一心想要拉拢玉家,前两年还曾婉转地向玉贵山提过联姻之事。因为他好色名声在外,在加上原配王妃死得有点不明不白,所以玉家婉言谢绝了提亲。
从宫里出来,停了半天的雪又重新下了起来,不像昨夜那么细薄,雪片又大又密,纷纷扬扬。
耶律彦眸色沉沉,似有心事。玉娉婷找了几个话题,他都只回答了寥寥数句,一时间马车里气氛有些僵,玉娉婷眼波一转,抱着双臂道:“好冷。”
耶律彦看了看她,将手炉放在她的怀里。
玉娉婷对他的不解风情略有些失望,还以为他会将自己搂在怀里。
冬日天黑得很早,又因为下雪,马车到了王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耶律彦将玉娉婷扶下马车,“你先回去,我有事出去一趟。”
玉娉婷愣了一下,正要问他去哪儿,却见到耶律彦一脸心不在焉的不耐烦,便又忍住了。
耶律彦吩咐马车继续前行,却没说去处。车夫赶着车,漫无目的地在渐渐密集的大雪里走了许久。天色越来越晚,雪也越下越大。
“王爷,一会儿雪大了,怕是路不好走。”张拢仗着胆子小声说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马车里传来一声:“去慕容府。”
张拢舒了口气,心道,果然还是这里。
马车停住路口,耶律彦披上外氅,走进风雪之中。张拢带着几个宿卫紧跟其后。
慕容家的院门外,站着一个娇俏的女子,身穿大红色外氅,带着风雪帽,一圈白色的狐毛团着她明莹娇嫩的小脸。她举着风灯,笑靥如花,仿佛是在风雪中等着他来。
耶律彦一刻间几乎要疾步迎过去,但转瞬间,脚下却如被冰雪冻住了。
许泽蹲在不远处的地上,正在堆一个雪人。
她正对着许泽笑,不是他。
她根本就没看见夜色中的他。
她眼里只有许泽手下的雪人。
风雪中,她举着灯,笑吟吟地问:“红鸡蛋是用来做眼睛的么?”
“当然,兔子的眼睛都是红的。”许泽抬头对着她笑,“你是属兔子的对吧。”
耶律彦心道原来她是属兔的,他竟然不知道。
慕容雪噘起嘴对着飞雪哈了口气,样子顽皮可爱得不像话。她的嗓子也好了许多,清亮的话音仿佛沁着飞雪的气息。
“京城的雪真大,江南的雪都不够堆雪人。”
许泽柔声道:“你要是喜欢,以后一下雪我便给你堆雪人。”
慕容雪笑着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不,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江南。”
许泽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也去。”
耶律彦不由自主地紧握了手掌。他看着慕容雪,看见她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淡去,她手里的灯也一点一点垂下来。他心下稍安,等着她冷冰冰地拒绝许泽,但是却听见她低低地说了一声:“好啊。”
耶律彦猛然间好似被人对着胸口打了一拳,几乎让他站立不住。
风雪中,四野茫茫,唯有心口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烧得他几乎要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