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翡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仔细一想自己这个月的月信没有来。她顿时乱了心神,恨不得立刻去叫个大夫来给自己诊脉,但转念一想,却万万不能。她若是真的有孕,决不能让云定权知道。云定权要么让她堕胎,要么让她生下这孩子,拿去和尉卓、尉东霆谈条件。想到这两个可能,云翡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转念又安慰自己,或许不是怀孕,只是自己多心了。因为从晋州一路逃回来,奔波辛劳再加上心神俱疲,所以月信晚了。说也奇怪,那股恶心的感觉又不见了,她更加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有了身孕,度日如年地熬到宫宴结束。
云定权起身和赵晓芙一起离席。赵晓芙神色淡淡,而云定权却一脸宠溺,借着几分酒意,当着众人的面,紧紧握着赵晓芙的手,走出了宫殿。
云翡冷眼旁观,心道他不是没有真心,不是没有儿女情长,只是看对谁。他可以为了赵晓芙的眼泪,惊慌失措,对母亲的眼泪却视而不见。母亲对他付出那么多,对他那么好,却只是被利用,被抛弃,而这个视他为仇人的女子,他却爱到了心尖上。云翡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英红袖,果不其然在她眼中看到了赤裸裸的嫉恨之色。林清荷因为身怀有孕,本就不能侍寝,看来赵晓芙夜夜专宠的事情,已经让英红袖很难受。
回到淑和宫,云翡看见一行人提着灯笼从宫里出来。
淑和宫的女官林莫愁轻声道:“章御医慢走。”
因为苏青梅装病不去赴宴,为了显得真实,云翡临行前特意交代林莫愁去给苏青梅请一位御医来。
云翡走上前,借着灯光一看便怔住了,这位御医,竟然是章松年。
章松年见到云翡也吃了一惊,立刻弯下身去:“给公主殿下请安。”因为激动意外,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云翡乍然见到故人,又惊又喜,忙道:“章大夫快请起,没想到竟然是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尉卓带着小皇帝和太后撤出京城的时候,将宫里的几位御医一并都带走了。于是,云定权登基之后,便在京城几个出名的药堂里挑了几位有名气的大夫充实太医院。章松年恰好就在其中。
云翡让阿琮先回,亲自将章松年送到回廊处。
章松年躬身道:“公主请回吧,天气寒冷,小心着凉。”
云翡想起过去曾经受过他的帮助,心里十分感慨,轻声道:“章大夫,我虽然身份有变,但我依旧当你是我的朋友,希望章大夫也是如此看我,勿要与我生分,若有我云翡帮得上忙的地方,章大夫只管开口。”
章松年心里一热,更了一下喉咙,道:“多谢公主,有公主这番话,微臣万死不辞。”
“章大夫慢走。”云翡顿了顿,低声道:“我母亲的身体,若是皇上问起来,你便说是真的有病。”
章松年小声道:“微臣知晓,微臣告退。”
云翡看着他清逸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几乎想要追上去让他给自己把脉,究竟是不是……
但是,她还是不敢,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深深吸口气,转身走回去。
苏青梅见到她,立刻关切地询问宫宴的情形,生怕云翡和阿琮受委屈。
云翡因为心中有事,显得心神不定,恍恍惚惚。
苏青梅以为她是累了,连忙吩咐宫女安排热水让云翡洗浴,早些休息。
“娘也早些歇着。”云翡心事重重地走出苏青梅的寝殿,去了浴室。泡在热水中,她全身都放松下来,但是心情却异样沉重,本来她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而现在,仿佛在大石头上面,又压了一块巨石。
她的手,不知不觉放在了平坦的小腹上。然后又像是受了惊一般,拿开了自己的手掌。不会的,她和尉东霆已经一刀两断,老天不会戏弄她,让他给她留个孩子。
她心乱如麻,匆匆洗过澡,从浴池里出来,穿好衣服回到淑和宫的西殿。有些事情想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即便是真的有了身孕,到显怀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她报仇雪恨。
她深吸了口气,强逼自己不再为这件事忧虑纠结。到底是不是有了身孕,不必请大夫诊脉,若是到了下个月,月信还是不来,那就肯定是了,现在想也没用,还是先想着怎么报仇吧。
她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拿起赵策给她的那块龙形玉佩,凝神细看。
云定权正值不惑之年,容貌英朗,如日中天,现在又是一国之君,荣华富贵不在话下。她最担心的就是这段时间,赵晓芙已经被父亲的宠爱所打动。
哪怕是生死仇敌,只要一旦牵扯到个情字,人就会失去理智,失去立场。虽然父亲逼死了秦王,但赵晓芙如果对父亲动了心,即便赵策想要带她走,她也未必肯走。
如果那样的话,她的许多计划都要随之改变。从今夜宫宴上赵晓芙的态度来看,她对父亲依旧是不冷不热,不过云翡觉得表面上的东西都不可靠,她明天务必要亲自去一趟贵华宫,亲自和赵晓芙谈一谈,试一试她的态度。
波谲云诡的后宫,看似群敌环绕,其实,这种三足鼎立的形势对她最为有利。
翌日一早,云翡便吩咐林莫愁备了一份礼物,然后带着茯苓、白芍去往赵晓芙的贵华宫。
赵晓芙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云翡,她甚至想过,哥哥可能已经杀了她。谁知道竟然突然在昨夜的宫宴上见到云翡安然无恙地回来。因为设计劫持过她,又险些害死她,让她吃了许多苦,所以,昨夜宫宴上见到云翡的时候,赵晓芙已经想过她一定会报复自己。
没想到云翡竟然还带着礼物来拜见,赵晓芙很是尴尬窘迫。云翡却仿佛早已忘记了那些过往的恩怨,将礼物奉上。
身边的宫女过来接过礼物,云翡一看是秀容,当初曾经用汤匙击昏她,和赵晓芙一起挟持她的那个丫鬟。
云翡对她笑了笑。
秀容急忙跪倒在地,向云翡请罪。
没想到云翡丝毫也不记仇,反而笑着对秀容道:“你忠心为主,何罪之有?过去之事就不必提了,我早已忘记,起来吧。”
秀容连忙谢恩。
昨夜,赵晓芙貌似无意地向云定权打听了一些云翡的近况,想要探听出兄长的消息,谁知道云定权却告诉她,云翡是从尉卓那里逃回来的,至于赵策,云定权提也未提。赵晓芙也不敢问,担心了一晚上,不知道兄长到底是生是死,更不知道他劫持了云翡,离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云翡为何会到了晋州的尉家,赵策现在何处?
这些问题都堵在她的嗓子眼里,可是一想到自己和哥哥曾经那样对过云翡,即便她开口询问,云翡却未必会告诉她实情,毕竟是赵策将她劫持走的,可谓是她的仇人。
云翡见赵晓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当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接过秀容递上来的茶水,浅浅地抿了一口,冲着赵晓芙嫣然一笑;“父皇对母妃果然是爱到了心坎上,这冬日里还能喝到今春的雨前龙井,味道和春上不差分毫,真真是难得。父皇对母妃真是上心体贴,这世上的好东西恨不得都送来母妃这里。”
赵晓芙听云翡提到云定权,蹙了蹙眉,一抹掩饰不住的厌恶之色,从她眼中一闪而过。
云翡这一试探,便看出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赵晓芙对云定权依旧是那种怨恨仇视的态度。她放下心来,笑着道:“母妃出身高贵,见识多广,我这里有一块玉佩,不知是何来历,母妃替我看看,是不是个值钱的玩意儿。“
云翡放下茶盏,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拿出那块龙形玉佩,递了过去。
赵晓芙本来神色淡淡,见到云佩,突然脸色一变,飞快地抬起眼帘,看着云翡,似乎想从她的表情和眼神里看出点什么。
云翡只是含笑看着她,什么也不说。赵晓芙有点沉不住气了,吩咐身边侍候的宫女都退下,包括秀容,也退了出去,在门口把风。
赵晓芙急不可待地问:“这玉佩你从哪儿得来的?”
云翡道:“是世子给我的,让我转交郡主,以作信物。”
“他现在何处?”
“他就在京城。”
赵晓芙一听便激动地站了起来:“你知道他在哪儿?他现在怎样?”
“郡主勿念,世子一切都好。”云翡将那一夜,云承罡放了她和赵策之后发生的事情悉数讲述了一回。
赵晓芙这才知道,原来事情的发生竟然如此跌宕起伏,也巧合得让人惊讶。她握着玉佩,眼圈渐渐红了起来,低着头,两颗眼泪,从美丽无俦的脸蛋上滑了下来。
一块云锦手帕递到了她的面前。
赵晓芙抬起头,看到了云翡清亮澄澈的眼眸,唇边带着温柔和善的一抹浅笑。
这份和善友好让赵晓芙觉得匪夷所思,奇怪地问道:“你为何肯替他带信给我,你不恨我么?不恨我哥哥么?”
曾经她们兄妹那样算计她对付她,险些害她送命,死在剑下。她真的难以置信云翡肯给赵策带信,肯帮他入城,甚至还想着要帮她离开云定权的身边。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云翡望着窗外的萧瑟冬景,眸色闪过一缕痛色,缓缓道:“郡主,我不恨你,也不恨世子。因为向仇人复仇,是人之常情。比如我,现在心里也充满了恨意,想要报仇雪恨。”
“你的仇人是谁?”赵晓芙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云承罡,其次是英红袖。
云翡望着她,浅浅一笑:“我的仇人,是尉卓。当初我不肯嫁给尉东霆,逃出京城躲在陆家,他逼我和尉东霆成亲,后来又想置我于死地。”
赵晓芙听到这些恍然大悟,对云翡的话深信不疑。
云翡这样说,就是想要赵晓芙彻底放下对她的敌意。赵晓芙曾经因为她嫁给尉东霆而心生嫉恨,现在自己离开了尉东霆,又视尉卓为仇敌,表明自己根本无意嫁给尉东霆,是被尉卓强逼。无形之中,她已经不再是赵晓芙心里那个抢占了她未婚夫的人。
“等我出宫和世子联系好之后,便会寻机让郡主和世子见面,届时,郡主和世子好好筹划一下如何离开京城。”
赵晓芙终于对云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多谢公主仗义相助。”
云翡起身告辞。
赵晓芙突然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肯帮我,我不会白白受你恩惠,我会送给你一份大礼。”
云翡一怔:“什么大礼?”
赵晓芙眸中闪过一缕恨意:“等我离开的时候,我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