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吐血病危,深夜告急。身在东宫的太子、住在宫城外的两位郡王,都急忙忙地前来侍疾。
不到一个月便是皇帝寿辰。皇帝若在此时不好了,实在是不吉。
太子喂了皇帝喝药,秦王在旁边跪着假嚎,还是晋王哭得最真情实感,眼看都要哭晕过去。太子嫌恶地看眼假哭不出来的秦王和快把自己哭死过去的晋王,出了内殿。
皇帝寝宫的宫人们如惊弓之鸟一般,刘文吉被太子唤去问话,问为何皇帝突然吐血。
刘文吉垂着眼皮站在太子面前,心知自己被去根,是户部郎中府上十一郎所为。而户部郎中受到的责罚不过是降了一级官。
这都是太子的授意。
太子对他视若草芥,不是什么好人。
刘文吉面上却只惶恐,他的师傅、大内总管成安在旁边擦冷汗,空气凝滞。刘文吉自然不会告诉这些人,皇帝是听到丹阳公主不能生子后、心痛至极而吐血。这种皇家秘辛,不知道最好。
刘文吉便说是乌蛮王走了后陛下就吐血了。
于是太子连夜召乌蛮王入宫。
蒙在石到来时,怀疑是某个原因让皇帝受了刺激。但是那某个原因,是他故意要刺激皇帝,想看看皇帝对他的女儿到底有没有一丝感情……蒙在石不想弄得人尽皆知,便作茫然状。
太子问不出所以然,内宫却突传来惊喜的呼声:“陛下脱离危险了……”
难以言说,站在宫殿外,望着长达数里的红灯笼,太子心头笼上一层失望感。
在某一刻,他希望皇帝就这么死了最好。那他就不用再斗,身为太子,理所当然就能继位。
皇帝的老谋深算,让所有人都疲惫十分——
而脱离危险的皇帝则陷入深沉梦魇中。
在这个昏昏沉沉的梦魇中,漫无目的四处空白,皇帝恍恍惚惚地站在了清宁宫外。
天边轻霞薄绮,云层似奔。清宁宫在梦中镀着一层柔黄的光,变得那般虚幻不真实。而这是先皇后的寝宫。
皇帝情不自禁地迈步,又停了下来:“阿暖……”
他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清宁宫,在梦中竟然不敢靠近。怕进去后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尘埃蛛网;又怕里面真的有阿暖,她却用仇恨的眼睛看着他。
他少时迎娶李氏阿暖,因李家势大,从而在皇位之争中脱颖而出,成为了皇帝。他虽有利用李家之嫌,却也是真心喜欢阿暖。在他们的二郎去世之前,皇帝和皇后的关系如寻常夫妻一般和谐。
皇帝耳边突然听到了婴儿哭声。那哭声如炸雷一般在晦暗的天地间响起,让整个梦中的不真切变得真实了一点儿。随着婴儿的哭声,皇帝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殿下生了!是个女婴呢!”
“恭喜殿下!”
“陛下,殿下大安,小公主十分漂亮呢。”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清宁宫传来,脚步声繁而密,又极为碎小,不是大人的脚步声。下一刻,一个男童从清宁宫的殿门口冒出了头,向皇帝跑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小孩柔软的、纤细的手指,放入皇帝的手掌中。
皇帝一颤,低头,看到男童眉目清秀、乌睫浓郁。男童看上去也不过五六岁,个子小小的,却是又可亲,又可爱。
皇帝情不自禁的:“二郎……”
男童仰头:“阿父,我们去看阿母呀。”
皇帝麻木着低头看他,鼻端一下子发酸。
他确定这是梦。
二郎已经离开这个人间十年了,二郎离开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二郎从未入梦,从未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留恋。那么这个梦,是托于谁呢?
皇帝被男童牵着手进了清宁宫,皇帝不敢喘息,惧怕梦醒。梦没有在这个时候醒来,他不光在梦中看到了已逝的、尚是幼童的二郎,也看到了靠在床上、抱着婴儿的美丽女郎。
皇帝怔然看着。时光和记忆都十分残酷,所作所为皆是向记忆插刀。他心痛如割,却只麻木而望。
阿暖向他招手,眉目间蕴着身为人母的温柔慈善:“郎君,快来看看我们的小公主……”
皇帝坐在床畔,俯眼看着小公主。二郎踮着脚扒拉着皇后的手臂,也凑过头来要看。皇帝与皇后说着闲话,男童好奇地盯着新出生的女童望个不停。他伸手想戳,被母亲瞪一眼,就赶紧缩回手,不好意思地笑。
皇后道:“陛下可有为我们的小公主想好名字?”
男童立刻伸手:“让我取!让我取!阿父阿母,让我给妹妹取名好不好?”
皇后忍笑:“你字认得全么?”
男童便央求:“阿父可以把喜欢的字写下来,让我挑嘛。我真的想给妹妹取名啊,我会很认真的。”
皇帝皇后拗不过男童,皇帝便如自己记忆中那般,写了一些字,让二郎去挑。男童挑来挑去,挑中了“晚”和“摇”两个字。
皇后沉吟:“暮晚摇么?黄昏暮暮,小船晚摇。意境不错,寓意却一般,且听起来有些悲,不太好。”
男童朗声:“怎么会悲?她是阿父阿母的孩子,是大魏刚出生的小公主。怎么会悲?”
男童仰头,漆如蒲陶的眼睛盯着皇后,皇帝却觉得他看到了自己心里去。听男童道:“我就要妹妹叫‘暮晚摇’。妹妹的名字是我取的,以后也由我保护。我会一直护着妹妹的,就叫她‘暮晚摇’,好不好?”
暮晚摇。
黄昏暮暮,小船晚摇。
正如皇后那一语成谶,黄昏已暮,天色已晚,她一只小小孤舟,该何去何从?
为她取名的人已逝,说会护她的人无法兑现承诺。皇帝和皇后反目,争斗之下,以她为牺牲品。之后皇后逝,一切开始落幕。
皇帝赢了这场无硝烟的战争,然而暮晚摇已不能生子。
阿暖的血脉,李氏的血脉……终于无法在皇室传下去了。
李氏大败,皇帝终于可以放下心,终于不用再担心若是暮晚摇生下孩子,那个孩子带着李家和皇室的血脉,在他老了后,如何被李氏借用兴风作浪。暮晚摇不必回乌蛮,也不可能让李氏崛起了。
然而伴随着的,是阿暖的彻底离开。
她终是彻底消失了。她的一双儿女,儿子早她而去,幼女不能生育。她的血脉……如今确确实实,真的只剩下暮晚摇一个了——
皇帝从梦魇中惊醒,正是子夜时分。
他空落落地坐在床榻上,看向虚幻的地方。阿暖在那里站着,噙着泪、仇恨地看着他。
他终是捂住脸,泪水猝不及防地掉落,大哭了出声。
这些年、这些年……真就如一场噩梦吧。
他竟把阿暖唯一留下的血脉,害到了这一步。他留得江山稳固,而他彻底失去了一切——
皇帝的哭声在黑夜中突兀仓促,大内总管连忙来看,被皇帝命令:“让丹阳公主进宫。”
却是内侍才要出去吩咐,皇帝又反了悔,哑声:“算了,这时她应该睡着,不要吵她起来。明日让太子监朝,朕不上朝,叫丹阳公主进宫,陪朕用早膳。”
内侍出去吩咐了。
丹阳公主次日也进了宫。
暮晚摇如往日一般谨慎伴驾,只她的父皇一直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她,让她莫名其妙,又有些不喜——
父皇的眼神,像是她要死了一样。
太不吉利了——
皇帝心中却在下定一个决心。
他要保幼女。
他是这么无情的一个皇帝,帝王江山才是他真正关心的,在此之前他从不曾多想自己的幼女一分。皇帝此时才开始将幼女加入他的筹谋中,开始为她打算——若是他去了,她该何去何从——
趁着宫中皇帝病危、宫里宫外来往人士频繁的机会,刘文吉再一次和罗修见面了。
罗修已经完成了他答应要帮刘文吉做的。如今大内总管成安身边最得用的两个弟子,一死,一被卷了草席扔出宫。其他弟子都威胁不到刘文吉,刘文吉成了大内总管身边最得力的。
按照约定,刘文吉将罗修要的资料给了对方。
他们在翰林院外面碰面,只匆匆一见,塞了折子,当无事发生。
罗修:“你给我的会不会是假消息?”
刘文吉:“真消息你我才能合作,若是假消息,你发现后到御前告我与你合谋……你是使臣,又不是死了。我不敢拿假消息糊弄你,除非我不想活了。”
罗修想着也是,这才收好折子离开。
罗修的踪迹,被乌蛮这里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蒙在石从头到尾不信任阿勒王派来的这个人,这个人跟来大魏,蒙在石一直好奇罗修想做什么。蒙在石让人去监视罗修,监视的人回来,报说了罗修所为。
蒙在石:“啧。阿勒王居然难得动了一次脑子,不只会喊打喊杀了。”
下属道:“既然罗修做的事跟我们无关,不损害我们的利益,我们就看着好了。”
蒙在石沉吟片刻,问:“你们觉得,南蛮若是和大魏开战,大魏能赢么?”
下属互相看了看,说:“如果南蛮王能够统一四部,未必不能赢大魏。但大魏又国土辽阔,南蛮消耗不起。所以输赢都是半数之分,还是要看上位者的决断了。”
蒙在石淡声:“大魏现在这个老皇帝思谋远虑,他当位的时候,这战我看南蛮王讨不到好处,反受大魏的拖累。但老皇帝要是下台了,且看看下一个大魏皇帝的品性……南蛮王真要发动战争,也应选下一任皇帝在位时期。而不是现在。”
下属们不明白乌蛮王分析这个做什么。
蒙在石分析时,已经做了决策:“那我便不能让罗修在这时候坏我好事,将我乌蛮拖入和大魏的战争中……先把罗修扣起来,在我等离开大魏前,都不要放他出来了。”
下属们应是。
而之后他们讨论起下个月大魏皇帝寿辰那日所举行的演兵。什么文斗,他们肯定不行了;也就演兵,只是乌蛮王上场,他们这一类跟随乌蛮王作战多年的老部下,却不能上场。
蒙在石站起来,懒洋洋地伸个胳膊,笑眯眯:“我且看看,大魏如今的战力,算是什么水平。总要心里有个数嘛……来大魏一趟,岂能空手而归?”——
大魏这边,艰难地选出了几个小将。其中还把杨嗣扒拉了进去。
实在是二十五岁这个年龄,卡住了大部分将军。打仗这种事,毕竟是老将比较熟悉。
除了杨嗣被太子推举进去,朝廷再扒拉,把官员们调来调去,最后实在无人可用,竟然从御史台中,心虚地把韦树调了过来,让韦树管理后方粮草。
韦树茫然,后定下神,猜到了怎么回事。
原本不管是文斗还是演兵,他都没想参与。他最近因为监察百官的原因,得罪了不少大臣,秦王那边正纠集官员,要将他贬下去。但是借口不容易找,如今正好碰上演兵之事——
韦树若是在其中做不好,让大魏失了面子,等那些使臣离开后,秦王就有借口清算韦树了。
而大魏朝臣实在心虚,找不到合适的将军,言尚又被乌蛮王指名,也只好捏着鼻子让言尚做个“帅”了。帅配合将,指挥兵马,如此勉强也算凑齐了名额。
韦树因被要求只管后方粮草,他便专心研究此路,并不和其他人一道。言尚这边有点儿惨,被杨嗣带去校场,天天操练。
杨嗣难得在一方面让言尚吃瘪,这几日自然春风得意。
校场上一次操练结束,言尚几乎虚脱,杨嗣却剑之巍峨,挺拔而立。他勾着言尚的肩,笑道:“演兵这回儿事嘛,就算那个蒙在石指定你又如何?到时候你躲在我后面,有我在,他还伤不到你。”
言尚揉了下自己刚才差点被杨嗣一掌拍吐血的胸口,叹道:“那就多谢三郎了。”
言尚转口就道:“然而打仗不是直来直往,纵使我相信三郎你神威降世,我们也还是向朝中老将请教一番好了。”
杨嗣啧啧道:“请教他们?他们要是能打赢乌蛮,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言尚温和道:“取彼之长,补己之短,方能长战长胜。”
杨嗣神色肃了下,点了头,之后和言尚一起去拜访长安几位老将军的府邸。几位老将军倾囊相助,言尚听得若有所思,他再看旁边的杨嗣。
和之前的漫不经心相反,杨嗣到了这个身后,长眉压目,眸心沉静,听得十分专注。
杨嗣又向老将军讨教,向将军请教武艺。对方见到杨嗣这般年少才俊,也十分见猎心喜,自然不吝赐教。
言尚一直跟着他们,看他们讨论战术,看将军教杨嗣如何设陷阱如何布阵……言尚自己如摆设一般,因他看着便不是能武的样子,他和杨嗣站在一起,这些老将军一定更喜欢杨嗣,而不是他。
言尚却不嫉妒,只默默听着老将军的教诲。
一连半月,每日如是,一边在校场练武、训兵,一边去拜访长安城中的老将军们。
然而皇帝大寿的前两日傍晚,言尚回中书省复命,杨嗣与他一道,说好了等言尚办好中书省的差事后,晚上二人再去找一位老将军一趟。
杨嗣跟在言尚身后,大摇大摆地进了中书省。傍晚时分,中书省的大部分官员已经离开了,偶有看到杨嗣的,想到杨三郎的无法无天,那官员也眼皮抽一抽,当作没看见。
言尚的老师刘相公依然没有回来中书省办公,这一次言尚是向张相公复命的。
言尚把炉里的炭火灭了,窗子都关上。再将一些公务的资料整理好,言尚正要去找张相公时,张相公打开帘子,竟然出来了。
言尚向张相公行礼,正要让杨嗣出去在外等候,却不料张相公看到他们两个,目色闪了一下,说:“承之也来了?正好,这是中书省新下的命令,你和素臣都来听一听吧。”
言尚目色微怔,没说话。
杨嗣则直接诧异:“让我直接听你们的决策?这里是中书省啊。恐怕不合适吧?”
话虽这么说,张相公转身进内厅,杨嗣却毫不委婉地跟了上去。言尚摇头笑,跟在他们后面。
张相公道:“没什么不合适的。这道最新的命令,门下省已经批过了,明日就会下发到尚书六部。也就是说,最晚明天,你就会知道这道命令了。既然如此,提前一天知道消息,多给你们一天做准备,也没什么。”
杨嗣思考。
言尚问:“是和演兵有关的命令?”
杨嗣诧异看言尚,心想你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言尚微笑解释:“既然是让三郎与我一起听,此事必然和三郎有关。如今与三郎、我都有关的事,还可以提前做准备,自然只有演兵一事了。”
杨嗣无言,张相公则已经习惯言尚敏锐的洞察力。
进了内厅,张相公入座后,将案头上最上方的一本折子向二人递去。在他二人看折子的时候,张相公道:“中书省最新的命令,是这一次的演兵,大魏不准赢,只准输。”
言尚睫毛扬一下。
杨嗣脸蓦地沉下:“那我们演兵一个月的目的,就是为了上场给人送人头?”
他一把扔下折子,掉头就要走,想说“这个差事老子不接了”。言尚按住火爆的杨嗣,问头温和疑问:“三郎莫急,中书省自然不会无故下发这样的命令。
“既相公提前告诉我等,要我等做准备,那必然也可稍微为我二人解惑。还请相公示意。我也不懂,为何大魏要输?我们练这般久,竟是不许赢,只准输?”
张相公淡定自若:“同一天的比试,文斗和演兵同时进行。文斗一方,你们认为那些蛮夷,那些小国,如何能赢?虽然丹阳公主定下了规矩,只许未婚女郎上场。然而即便是身在长安的世家女郎,就不是那些使臣比得上的。
“中书省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文斗如何才能输。那便只有演兵了。一赢一输,才是我大国之风。若是两者都赢了,来朝小臣做了陪衬,就没意思了。何况演兵之事能操纵的极多……大魏并不想他国对我国战力了解得太清楚。”
这般一说,不光言尚了然,就是杨嗣都听住了,不再如方才那般暴怒。
而张相公看一眼杨嗣,还顺便捧了对方一句:“承之不觉得,一场漂亮的输,比赢更难么?堂堂杨三郎,难道只会赢,不会输?”
杨嗣哼了一声。
他看着天,说:“我确实只会赢,不会输。”
张相公被他噎住:“……”
言尚莞尔。
言尚咳嗽一声,道:“如此,中书省的意思,是借此演兵,来试探各国的战力如何了?乌蛮王领兵,既不让乌蛮人上,其他各国的兵士便都会上。我方正好从中查探……要来一场精彩的输战?”
张相公颔首:“大魏要输,但不能让对方看出来。你们还要演兵演得非常精彩,演兵和文斗同期,一共三日,这三日,你们要竭尽所能地了解各国兵力。这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
言尚微笑:“恐怕乌蛮王也有从中了解我们的意思。”
张相公:“那就看你们谁本领更高强了。”
张相公看说服了他们两个,就站起来,任两个少年人沉思该怎么做。
走到言尚身边,张相公拍了拍言尚的肩,叹道:“素臣,你可知道,你现在在陛下案前,都挂了名?”
言尚一愣,快速反应过来:“因为南山之事么?”
张相公笑:“我不知道啊。只是陛下提起过你,问过你。”
他犹豫了一下,然而为了鼓励这个少年,他还是多说了一句:“本来这话不应该提前让你知道。但是你若是因此话受到激励,能够帮大魏这场演兵弄得精彩的话……你听听也无妨。
“南山之事你在陛下那里挂了名。此次演兵若你再功劳大……待这些使臣走后,若不出我预料,你就要升官了。
“总之,好好办差吧。”
杨嗣在旁惊愕:“升官?这么快?他当官才几个月来着?”
张相公笑骂他:“当什么官,升什么官,得看你有多大本事,做成了多大事。例如你们要是有人能让四海臣服,哪怕现在是小小九品官,朝廷都能瞬间给你升到四五品去。”
杨嗣:“那我是不是也……”
张相公:“自然、自然。太子让你参与演兵,不也是为了给你升官么?”——
既然大魏要这场演兵输得精彩,之前言尚和杨嗣讨论的所有战略,都得推翻重新开始了。
而命令下来,没有人向像相公那样给众将解释,其他几位被选的将军当场就有辞了差不肯再做的,不一而论。
在乱糟糟的折腾、人员调动中,不知不觉,杨嗣和言尚竟然成为了这几个将军中的领头人。
韦树则是从头到尾就没参与他们的事,安静得和透明人差不多。
这般紧张排练之下,时间到了演兵前一日。紧张训练了一月的兵士,在这一日早早结束了训练,将军让兵士回去修整,好能在演兵中超常发挥。
兵士们自然不知道将军们“超常发挥”的意思,是在合计着如何输。
言尚这一日也回府回得比较早。
他白日又被杨嗣带去校场,被摔得肩背疼痛。回来后歇了一下,言尚坐在书案前写了一会儿字,便开始发呆。
觉得自己好似好久没见到暮晚摇了。
她这人就总是这样……热情时对他爱不释手,冷漠时就如同消失一般,让人难以控制。
言尚发呆了一会儿,洗浴了一下,出门去隔壁拜访公主——
暮晚摇正坐在自己的书舍中,眼睛发直地看着案上的一坛酒发呆。
酒坛前放着一只酒樽,酒樽中只有一点儿清液残留,可见更多的已经被某人喝掉了。
暮晚摇就看着这坛酒,挣扎着发呆。
好想喝酒啊……送她酒的大臣说,这是川蜀新酿的烈酒,还没有向天下公开,请公主殿下试一下酒。
暮晚摇欢喜地抱着酒坛回来,然而人坐在书舍案前,就陷入自我挣扎中。
她已经跟言尚保证自己不喝酒了……可是这酒这么珍贵,闻着又这么香,她已经有一个月没碰过酒了……这如何忍得了?
暮晚摇抱着这坛酒已经挣扎了半个月,每天都想喝,每天都说服自己要有信用,不要喝。然而今日她终于忍不住,偷偷在书舍开了这坛酒,喝了一杯。
一杯下肚,果然清冽香醇,美味十分。
便想喝第二杯……
暮晚摇说服自己:我悄悄喝一点儿,反正言尚忙得晕头转向,他不知道,我就不算违约。
她欢喜地立刻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捧着酒樽就要一饮而尽,书舍门被敲了两下,言尚的声音如同催命一般在外:“殿下?”
暮晚摇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自己眼眸含水,汪汪如湖。
她慌忙地抱着酒坛,要把酒藏起来。然而书舍空空荡荡,她半天没找到地方。而听到里面公主被呛住的声音,言尚担心她,推门而入。
他与抱着酒坛跳起来的暮晚摇面面相觑:“……”
少年公主忽然向后趔趄一步,靠在了身后的书架上。她身子都歪了一下,然而她抱着酒坛不撒手,酒坛硬是没有从她怀里摔出去。
暮晚摇面染红霞,手撑住螓首,剪水双眸,不管不顾地一径柔弱道:“哎呀,头好痛,我好像醉了。你……谁让你进来的?你谁呀?”
言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