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敛这一昏,也昏得不太踏实——虽身材修长纤细,到底是成年人体型,被白毅个少年人抱在怀里,摇摇晃晃,颇为不舒爽。
但是白毅抱他抱得紧,旁人想要接过去他也是不许的。
找到了白初敛,白毅便不管不顾其他,将霍佑樘交给了历封决,径自抱着白初敛上了马,一路快马加鞭回了蝶扇门遗址……下马的时候,蝶扇门的人几乎都去了地宫,偌大一个蝶扇门,只有顾念清站在门前,小心翼翼伸脖子看着外面。
顾念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她只知道在这世上她再也没有了亲人,想到干脆抹脖子跟着去了又害怕,于是白毅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这个跟她有一样悲惨遭遇的人,他们是天注定要相遇然后在一起的……哪怕他现在可能不曾注意过她,但是朝夕相处,以后的事,谁又说的清楚?
人心总是肉做的。
休息了几日这才下地,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顾念清等回了白毅时,靠在门边冲他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然而那高头大马停在蝶扇门遗址前,少年从马上跳下来,不过是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挪开到怀中的人身上。
顾念清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该上去讨巧,于是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右手边第一个厢房,我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被褥,白掌门或许用的上。”
白毅瞥了她一眼,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手上大约是烧火劈柴时留下小伤口扫过,停顿了下。
就在这时,在他怀里被抱着的那个人哼哼了声,莫约是被不小心碰到背上哪处伤口了,少年赶紧低头去看,却发现他闭着眼,晕得很安详的样子(……)。
他是看见了白初敛一身的伤的,之前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就像是被戳了无数个洞的血袋子在往外冒血,白毅的鼻息之间全是血腥味,身上的衣服也脏了……于是他就在也没有给顾念清哪怕多一瞬的注意力,只是点点头,扔下了一句“多谢”,与她擦肩而过。
顾念清也不开口阻拦,在他经过自己时顺势转身看着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这才抬脚跟上。
……
白初敛感觉到自己背朝上被放在床上,几日都没躺下的他舒服得恨不得像是猫似的哼唧两声,整个人的身子骨都舒展开了。
白毅利落地接上了他的左边肩膀,白初敛咬着牙没吭声,最多眉毛抖了抖。
左肩只剩酸疼,于是背上的伤也就显得更疼了——霍佑樘那个王八蛋,用来刮肉的铁棍都分型号和搭配,有的铁棍里面裹了油还沾了粗砂,有的铁棍则是本身沾的,白初敛调侃要不要再来点花椒之后,他见识到了其他奇奇怪怪的让他恨不得亲手缝上自己这张贱嘴的搭配……至于那可融于伤口,甚至可能还可消毒的盐巴,那都算是仁慈的恩赐。
白初敛趴在床上,眼睛慢吞吞睁开一条缝,一眼就看见白毅放下他后就转身走出去的背影……
耳房里传来水声,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抱着盆水,还有干净的纱布。
“师父,伤口要先清理。”他哑着嗓子道。
白初敛没搭理他,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白毅重新进屋的时候他就又闭上眼了,索性继续装昏。
大约是平日在玉虚派磕着碰着都是自己来,白毅处理起伤口的手法很是麻利,小心翼翼将白初敛黏在背后的头发和伤口分开——白初敛的头发又细又软,有一些发丝深深地陷入了伤口的溃烂里,几乎长到了一起……任白毅手法再熟练,将那些头发一根根挑出来的时候,白初敛还是痛得恨不得真的晕过去才好。
很快一盆水已经脏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白毅要去换第二盆水的时候,顾念清已经打好了水在那等着,白毅顺手接了过来,“谢谢”都没说,倒是顾念清问:“白掌门怎么样了?”
白毅回头看了眼趴在床上的白初敛——
因为要清理伤口,男人背上的衣服尽数推下堆在腰间,蝴蝶骨微微凸起,背脊中间塌陷一条不深不浅的沟壑……大片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暴露在外。
少年微微眯起眼,挪了挪步子用自己的肩膀遮挡住了顾念清的目光,停顿了下道:“出去。”
没等顾念清来得及反应,那原本半开的门已经拍在了她的鼻子上。
白毅转过头放下新的水盆,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就听见床榻那边,有带着嘶哑的声音慢吞吞响起:“……蝶扇门不过灭门五六日,以玉虚派为例,现成劈好的柴火储备够烧个十天半个月的,她可不用亲自劈柴。”
白初敛不装晕了。
并且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埋汰人装小白莲。
白毅有些惊讶地放下水盆,凑到白初敛跟前:“师父,你醒了?”
白初敛“嗯”了声,眉头轻拢:“疼呢,背上。”
那轻飘飘的四个字,白毅却只觉得自己的命都要被拿去了……他站在床边,袖子下的手无声握拳,手背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盯着白初敛,说不出话来。
而白初敛其实就是不想装晕还得咬着牙忍疼罢了,不然有时候白毅下手没轻没重的,强忍着也是平白折磨自己……而且他也顾不上徒弟这会儿见着自己是不是尴尬,是不是内疚了,疼痛使他失去了体贴人心的功能。
这会儿感觉到小徒弟那如火般灼热的目光在自己背上扫了一圈,半晌,听见他低声哄道:“快好了,污物清理出来便能上药,师父且忍一忍。”
白初敛又“嗯”了声,睫毛扇了扇,又半瞌上了。
短暂的对话结束,白毅继续自己方才的工作,只是动作显然比方才他以为白初敛昏迷的时候慢了许多……像是把酷刑拉长了十倍施展,白初敛几乎以为他是霍佑樘派来的卧底。
“你手,别抖。”白初敛终于忍无可忍道,“慌什么,又死不了。”
白毅“嗯”了声,继续抖他的。
白初敛在心里唉声叹气,想要开口安抚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更何况也不知要从何说起……突然开口说“没事,师父不怪你”,这也忒他娘的尴尬了。
他只好闲聊:“和老鼠睡了三天,有点想洗头。”
白毅将一根头发从化脓的伤口里挑出来,盯着他条件反射似紧绷的皮肤看了一眼,点点头:“好,一会。”
白初敛觉得这会儿他要天上的月亮,白毅可能也会点头的。
他盯着白毅:“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白毅:“开年虚岁十五了。”
意思就是这年岁的少年正当长身子,一天一个变也很正常。
白毅的生辰是年头,满打满算的话,白初敛掐指一算好像是这么回事,这虚岁真是个能糊弄人的东西:“虚岁算不得,你还小呢。”
白毅:“上京的贵族十五岁怕不是娃都生了。”
白初敛:“……”
这话题进行不下去了。
白初敛:“你有没有觉得霍佑樘长得其实挺正派的,不如奉月那么阴森森?”
白毅意识到他真的是想到哪说哪,头也不抬搭话:“霍佑樘习的是烈阳掌,他是月楼没了之后才去的赤月教。”
烈阳掌本是正派武功,自然和阴月功不同,那些邪魔外道练出来的人也长得阴阳怪气……正派武功倒不会。
白初敛想了想点点头:“霍佑樘确实长得还行。”
闻言,白毅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白初敛。
白初敛毫无知觉道:“但是人太变态了,切开估计要往外喷墨汁那种,内里全是黑的。”
“……”
白毅低下头继续给他清理伤口,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白初敛继续神聊:“也不知道你历师叔是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问题白毅倒是认真地想了想,他离开之前,两人莫约是打了个五五开的,公正评价:“问题不大,历师叔还敢与他对掌。”
历封决是使剑的,敢同用掌法的人对掌,说明他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
白初敛笑道:“玉虚派的人又不止会用剑,我不是也会用棍么,还单手吊打你们。”
白初敛说完,正想顺着这话题吹嘘一下自己武学天才,忽然想到单手棍吊打一切的时候他无论是执剑还是执棍都是用的右手……而如今他的右手是不能用了。
他唇边的笑容稍收敛了些,而白毅,似乎是跟他想到了一块——少年的手完全停下了动作,目光放在白初敛那被血染红的衣袖下面,就仿佛透过那层布,他能看见他的手。
原本他是不知道白初敛的手的情况的,只是抱起他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后来被同样察觉不对的历封决一问,顿时心就都沉到了冰冷的湖底。
白初敛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小徒弟站在床边,手足无措得像是一座雕像似的,面上毫无血色,唇抿成一条直线——
白初敛庆幸自己没教他一名叫“自绝经脉”的江湖绝学,不然这会儿他可能就用上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用左手撑起半边身子,冲着白毅招了招手。
白毅以为他要做什么,目光闪烁了下,弯下腰僵硬地靠过来——还没来得及问白初敛可是哪不舒服,这一秒却感觉到后者略微冰凉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自己那边带了带,白毅踉跄了下,整个人往他那边倒。
因为干涩而微微起皮,却依然柔软的唇瓣落在面颊上时,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
那张平日里总是瘫着的脸,破天荒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微微瞪圆了眼……他猛地转过头,滚烫的面颊蹭过白初敛高挺的鼻尖。
白初敛抬起手拍拍他的头:“白毅,我自己要跟你去的,什么后果承受不起……你现在摆出一副死了老爸想要陪葬的表情,实在是没必要。”
他的动作有多温情,说的话就有多粗糙。
白初敛端详着小徒弟那张俊脸,眼看着那脸红了白,白了又红,心里正满意哪怕是羞的好歹也有了血色——
下一秒,他忽然感觉到原本被他轻轻拽着的那手反手一扣,主动扣住了他的掌心。
白初敛一愣,眨眨眼,眼前的光便被压过来的人影遮住了,带着少年气息的湿热喷洒在他的鼻尖。
白毅抬眼便看见,眼前的人面色苍白,还带着一点点不太清醒的呆滞,然而那双笑意和安抚之意还未散去的眼却蒙了水雾一般,异常黑亮。
一颗心忽然就活蹦乱跳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气息也变得不那么稳当了……鬼使神差般地,他俯身覆上了他的双唇。
少年的吻青涩又单纯,柔软的舌尖小心翼翼地湿润着那干燥的唇瓣,待它因唾液变得重新柔软而沾染了血色,彼此交换的带着血腥气的气息间,他这才稍稍后撤。
只是看了眼白初敛,发现他定在那里,没动弹。
于是扣在他掌心的手收紧了些,另外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腰,往自己胸膛一摁——
少年低下头重新吻上怀中人的双唇,这一次,舌尖轻易挑开他本就没用力闭合的牙关,舌尖钻进去的一瞬间,如鱼得水。
他的吻最开始小心翼翼,但是伴随着他扣在白初敛腰间的手臂,他仿佛是恨不得干脆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那吻越发带着一丝丝倔强和凶狠的味道……
少年溃不成军的情绪被吞咽到了彼此的唇舌间——
他没有再哭了,但是他喷洒在白初敛面颊上得灼热气息里却仿佛带着水汽。
而这时候白初敛却是什么都没有想的,直到舌尖被吮到发麻,他唯一的想法是:哎哟,是这小崽子先动的手,是他不纯洁,不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