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朱少兵早年不得志时,总是喜欢抱怨自己没有落个好爹。他出生于单亲家庭,从小父母离异,由父亲带大,然而在他眼里,母亲之所以狠心甩下自己,跟他父亲懦弱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他父亲名叫朱文,瓦匠出身,家境贫寒,用他母亲的话来说,“家里穷得都抽裆”。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抽裆”到底是穷到什么地步,其实这里还有个说道。时间倒退30年,农村人过冬都是靠着一条老棉裤,而棉裤穿时间长了,就容易变得松垮,所以老棉裤的脚筒必须用布条勒死,否则容易灌风。但有些人家里穷得连根布条都拿不出来,到冬天只能让风顺着裤管往上蹿,冷风灌入,腿裆冻得抽搐,“抽裆”由此而来。
朱文的家境虽然没有穷到真“抽裆”的地步,但也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朱文的父亲从小就教育他,遇到事情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得罪人。
他父亲的人生观,几乎影响了他的一生。
因为太穷,朱文从小就不敢跟人争论,只要能得过且过,就算有人在他头上拉屎,他都能一忍再忍。
长大后的他跟在师傅后面学泥瓦匠,别人干一天得50元钱,到了朱文这里,一天就给30元,这20元钱的差价是他师傅有意起了孬心,可时间一长,他师傅发现他是个包,这种做法也就理所应当地变成了“潜规则”。
1985年,25岁的朱文经人介绍认识了隔壁村的冯娟。
冯娟比他大5岁,用农村的话来形容,就是长得“可带劲儿”了,而且手里也有钱,出手相当阔绰。
介绍人王婶子说:“这姑娘早年在外地打工,只顾挣钱,耽误了婚龄,现在回村就想找个老实人,踏踏实实过日子。而且人家说了,只要你同意,她出钱在城里买洋楼,不在这破农村住。”
“婶子,人家条件这么好,为啥相中我了呢?”
“人家都说傻人有傻福,可不就是这个理吗,人家就看上你了咋整?”
“哎,对了,她是在哪里打的工啊?”
“叫啥‘莞’来着,对了,广东东莞。”
“哦,要是那里能挣钱,我也想去试试,在家里当泥瓦工养不活自己。”
“哎,你这人怎么死脑筋呢,谁让你养活了,人家养你!”
“那哪儿成,让一个女人养着,在村里不遭人闲话?”
“你都25岁了,还是光棍儿一条,你还差别人的一两句闲话?”
“婶子,我……”
“指望你当瓦匠,得什么时候才能娶到媳妇?你就知足吧!”
“我……”
“你什么你,回头结婚了就搬到城里住,谁会在你耳边扇风?你要是不反对,这门亲事我就替你定下了。”
“婶子……”
“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给人家回话去……”
“那……”
“那什么那,就这么说定了。”
“那……好吧……”
就这样,两人简单地操办酒席之后,朱文就带着身上仅有的1000元钱,跟冯娟搬进了城里。
婚后第三年,儿子朱少兵呱呱落地,一家三口终于凑齐,朱文主动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可冯娟并没有像介绍人说的那样和他老老实实过日子。
孩子刚上小学,冯娟就时常跟楼上的邻居赵占柱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就连儿子朱少兵都发现母亲有问题,可是朱文就是视而不见。
朱文不是傻子,他不可能没有发现冯娟的异常,他甚至都知道自己的老婆跟别人睡了,可没有办法,赵占柱是个屠夫,身强力壮,而且比他年轻。
这要是真的打起来,肯定妥妥地吃亏,其实伤了自己他倒不在意,这万一伤了孩子,该怎么办?
而且这件事他调查得清清楚楚,是冯娟主动勾了人家的魂儿。朱文和冯娟结婚的头一个月,朱文就已经知道她是什么货色了。
朱文在此之前没有碰过女人,是冯娟让他完成了蜕变,可欢愉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命根子上的点点红斑,经医院诊断,他染上了梅毒。
虽然冯娟矢口否认,但朱文心里清楚,冯娟在外地所谓的“打工”,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差事。
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多说无益,朱文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为了传宗接代,两人治了一年多症状才有所缓解,这其中的痛苦,简直无法去形容,换成其他人,估计早就爆发了,但是朱文却忍了下来。
这种忍让,在冯娟眼里就是懦夫的表现。对冯娟来说,她这辈子玩儿的男人,可能比朱文见过的还多,这就好比富人,吃惯了山珍海味,总想弄点儿萝卜白菜,可吃咸菜疙瘩吃腻歪了,还是觉得生猛海鲜比较过瘾。
所以朱文只能给冯娟一种“家”的幻想,但给不了她心理的满足。
对冯娟来说,没有家时,总想找个老实人来依靠;可有了家以后,又不甘于独守空房的寂寞。
所以潘金莲上了西门庆,所以冯娟也上了邻居赵占柱。
这就是冯娟撇下8岁的儿子和赵占柱私奔的主要原因。
“爸,妈跟人跑了,你为什么不把她追回来?”
“大人的事情,小孩儿不要掺和,你不懂。”
“我不懂?是不是因为你打不过那个赵占柱?”
“你听谁说的?”
“听我妈说的,她说你是个包!”“小兔崽子,你再给我说一遍?”
“包!包!你去把妈妈给追回来,给我追回来!”
朱文还没有从夺妻之痛中缓过劲儿来,被儿子这么一说,他立马火冒三丈,扒掉儿子的裤子就是一顿暴打。
他打得很用力,他就是想让儿子长长记性,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儿子从那次被打以后,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朱少兵那次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以致他被同学嘲笑了整整一个月。
从小因为母亲,朱少兵打心眼儿里看不起父亲,他觉得母亲说得没错,他的父亲就是一个懦夫。
“难怪电影里都说,懦夫只会打老婆和孩子。现在母亲走了,就只会打我这个儿子。”
强烈的心理暗示,让这种情绪呈几何级数增长,最终让朱少兵觉得他已经和父亲没有了共同语言。
小时候的朱少兵虽然对父亲很失望,但是也只是心里想想、嘴上说说。可等到长大以后,朱少兵才真真切切地领教到,父亲到底成了什么样。
2000年,朱少兵居住的筒子楼拆迁,当邻居们都漫天要价时,只有他父亲规规矩矩地按照对方提出的条件签了合同。2002年交房后,筒子楼里的所有邻居都是到手两套安置房,住一套租一套;可到了他们家,只拿到一套房不说,还是在地理位置最差的顶楼。
当时毕业在家的朱少兵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他觉得,如果父亲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活得有底气些,自己以后起码可以少奋斗十几年,可现在倒好,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大不了我搬出去住,房子留给你!”朱文也觉得自己被骗了,可当初开发商明明是说,搬迁条件都是一样的,谁知道一到交房就完全变了个模样。可这又能怪谁呢?就像他当初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冯娟一样。
“你的房子,我不住,我要住就住自己的。”朱少兵丢下这句话,便开始了自己15年的打工生涯。
也许是上天眷顾这个男孩儿,朱少兵的打工之路并没有什么坎坷。他先是跟船当了几年船员,积攒了一些资金以后,他又做了第一批“水狗”(专门卖水货和做代购的群体)。
2010年电商异军突起,已经掌握大量水货渠道的朱少兵和几个朋友一起捣鼓了一个网店,经过5年的苦心经营,他现在月入10万已经不是问题。有了钱的朱少兵,在广东安了家。
朱少兵之所以能做得顺风顺水,和他的父亲朱文有很大关系,当年朱少兵正要大展宏图之时,要不是父亲抵押了房子拿来贷款,估计就没有他今天的这般成就。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儿,两人的关系才有所缓和,朱少兵虽然还没有平时对父亲嘘寒问暖的习惯,但最少逢年过节还是要通上一回电话。
这一天,距离新年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因为快递公司集体放假,所以电商也基本处于休整期。
从2014年开始,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朱少兵都会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云汐市的家乡,尝一尝令他魂牵梦绕的牛肉汤。
1月15日,距离大年三十还剩下5天,提前和父亲约好的朱少兵带着老婆孩子走出了火车站。
“咦?老爸怎么没有来接站?”朱少兵有些纳闷儿。
“会不会记错时间了?”老婆补了一句。
“估计有可能,反正离得也不远,咱们自己打车回去。”
“那要不要给老爸打个电话说一声?万一他在来的路上呢?”
“嗯,有道理。”朱少兵听取了老婆的建议,拨打了父亲的手机。
“嘟……嘟……嘟……嘟……”
几次长音之后,朱少兵收起手机:“没人接。”
“没人接?你不是说,你的手机号码被他设置成‘特别提醒’了吗?怎么会没人接?”
“我也纳闷儿了,以前只要我一打电话,老爸绝对是第一时间接听,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你爸有没有心脏病之类的疾病?”
“不知道,我一年才回一次家,他有病也不跟我说。”
“难不成……”
“不好,得赶紧回家看看!”
出租车一路狂飙,朱少兵的手机也已经打得发烫,可依旧是无人接听。
而就在朱少兵用钥匙打开房门时,屋内的惨状,让他的脸上瞬间没有了血色。
二
科室的“死亡电话”响起时,我和胖磊正在筹划过年前要买哪些年货。
“咸鱼、香肠、腊肉、酱鸭、火腿……”
我边念叨,胖磊边记在纸上。
这些常备年货,都是父亲的最爱,明哥、胖磊、老贤作为父亲的关门弟子,每年大年三十之前,都要组团去我家里看看父亲和母亲。
为了把钱花在刀刃上,每到这个时候,胖磊都会让我统计还缺哪些年货,到时候他们哥儿仨一起去置办。
胖磊刚停下笔准备接电话,明哥就推门走了进来:“不用记了,收拾东西,出现场。”
“什么情况?”
“南陵小区发生命案,一名50多岁的男子在家中被杀。赶紧收拾东西出发。”
“明白。”
与案发现场南陵小区相对的小区叫北陵公寓,位于云汐市市中心的西南边,距离科室的直线距离不超过5公里,两个小区为同一个开发商所建,以一条柏油马路为分界,路南“脏乱差”的为南陵,路北“优静美”的为北陵,二者之所以差距如此之大,主要是因为路北要花钱,路南为拆迁户。
然而南陵小区的名声远远不止于此,想当年派出所组织统一清查时,竟然在小区里当场抓获违法人员36人,公安部A级逃犯2人,各类刑事案件网上通缉逃犯13人。要知道,南陵小区可只有10栋单元楼,用辖区派出所片儿警的话来说:“除了常住人口,基本没啥好人。”
因为案件紧急,胖磊开车一路狂飙,当勘查车行驶到小区大门口时,我们终于领教到了这个小区彪悍的民风。
“我说老人家,能不能让让?”胖磊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客气地对机动车道上一群打牌的老人说道。
“对儿3,你出。”
“我出对儿5。”
“要不起。”
“大爷,前面出命案了,能不能让一让?”胖磊提高了嗓门。
“喊个××喊,怎么,开警车了不起?”
“哎,你……”胖磊刚想推门下去理论,被明哥一把拉住。
胖磊在明哥的劝阻下没有出声,可老头子却不依不饶:“那个开车的胖子,你是正式民警还是临时工?你刚才对我喊什么喊?你信不信我一会儿睡到车底下,让你后半辈子白干?”
“大爷,前面出命案了,我们要办案。”平时火暴脾气的胖磊,面对这种情况,也只能无奈。
“出命案关我什么事儿?又不是我家出命案!”
“你……”
“你什么你,你们公安局天天来查小区,你看看我们这房子还租给谁?你们公安局不是整天在新闻里喊,‘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你们服务个啥了?”
“就是,就是,我们这帮拆迁户,全指望房租,你们天天搅和,还让不让我们活了?”老头子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周围小区老头儿老太太的“热情”,黑压压的几十人,说着就围了过来。
“明哥,这……”
“下车,换上勘查服。”
“可这还有好一段距离呢,咱们这么多设备咋办?”
“你先换再说。”
“哦!”
车外叽叽喳喳的人群已经把我们团团围住,虽然派出所和刑警队的民警都来解围,可始终无济于事。
几分钟后,明哥抖了抖自己的白大褂,围观的人好像发现了他与其他警察着装的不同。
“各位,对不起,我是法医,活人的事儿不归我管,既然大家不让我们走,那这辆车子就停在这儿,一会儿尸体抬出来,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明哥说完,提起勘查箱就准备冲出人群。
“哎,哎,哎!别走,别走!你把车停在我们家门口是怎么回事儿?”一个老年男子一个箭步冲到了明哥面前。
“那请问,我该停在谁家门口?”明哥用冰冷的眼神环视一周。围观的人纷纷侧目,不敢与他对视。
“我管你停在谁家门口,你这拉尸体的车绝对不能停在这儿!”
“行,我给你两分钟时间,如果这些人还在这儿堵着,我可不会管你这么多。”
男子赶忙转身,张开膀子,像赶小鸡似的对人群喊道:“散了,散了,人家是法医,又不是警察,都起什么哄?赶紧都回家带孩子去!”
见人群已经集中在路的一边,胖磊一头钻进车内,扭动了点火钥匙。
“我的妈呀,这些人都是什么素质?!”
“没有教育,谈何素质?不能怪他们。”
明哥的一句话,让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车轮重新转动,两名年轻民警徒步在前面带路,勘查车从小区北门,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栋最为偏僻的单元楼,徐大队已经安排人在楼门口拉出了一条警戒带。
“冷主任。”
“徐大队,现场什么情况?”
“6楼东户,死者叫朱文,男,57岁,今天早上9点钟,他儿子一家三口从广州返乡过年,可回到家里,就发现朱文被人捆绑在一把木头椅子上,整个脖子都被划开了。”
明哥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接着问:“现在掌握了哪些情况?”
“朱文的社会关系正在走访,根据他儿子朱少兵回忆,他们最后一次通电话是在1月12日的晚上,今天是15号,这么算的话,朱文被杀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好,勘查完现场再碰。”
“徐大队,叶茜呢?”临上楼之前,我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
“出差回来的路上,估计一会儿就到。”
“吱——呀——”
话音刚落,车胎摩擦地面的声响让我的耳朵备受煎熬。
“到了,到了!”叶茜喘着粗气朝我们挥手。
“给你5分钟,抓紧时间换衣服。”
“好的,冷主任。”
按照勘查顺序,我先是绕着楼梯观察了一遍外围现场。这是一栋坐南朝北砖混式结构的6层楼房,每层分为东西两户,房门均朝北。楼顶为全封闭构造,无法攀登。
沿着楼梯一路上行,一直到中心现场,都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物证。
中心现场的房门为棕红色铁皮防盗门,房门的锁芯和猫眼均未发现撬别痕迹。
房门指纹刷显完毕,我推门走进了室内。
案发现场是最普通的两室一厅套房,可能是因为房主经济条件的原因,屋内并没有过多的家具摆设。
进门为南北向的客餐厅,靠房屋北边的位置为餐厅,一张八仙桌、一把椅子便是餐厅的全部配置。而南侧的客厅更是简单,除了一把长条木椅和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外再无他物。
一条狭窄的东西走廊,把5间房屋分为两块,走廊北边为厨房、储藏室和卫生间,走廊南侧则为东西两间卧室。
此时客厅正中的一把靠背木椅之上捆绑了一具男性尸体,死者仰面向上,气管已经完全被切开,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到处喷满了血迹。
“这老头儿家里看起来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儿,凶手也有点儿太丧心病狂了吧?”胖磊来之前就在猜测是不是侵财性案件,而他之所以这么定性,也并非空穴来风。
捆绑杀人的案例,我们不止一次见过。假如凶手跟死者之间有仇恨,不会多此一举将死者捆绑后杀害;而恰恰那些绑架侵财类的案件,凶手最喜欢用这种手法,其目的就是给受害人造成威胁,从而可以成功地套取银行卡密码。
不过最近几年,我们科室经历的案件,从来就没有按套路出过牌,所以我也不敢肯定到底嫌疑人的具体动机是什么。
“我看……还是等勘查完现场再说吧,磊哥,你说呢?”
“成,判断案件性质,明哥最在行。”
20分钟后,现场痕检工作初步告一段落,明哥和老贤踩着我搭建的“板桥通道”走到了尸体面前。
“小龙,你这边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现场我只是初步看了一下,排除干扰痕迹,地面只有两种鞋印,一种为死者所留,另外一种血足迹可以判定为嫌疑人所留;走廊南侧的卧室有一个抽屉呈打开状,漆面柜门上发现了3枚指纹,抽屉的衣物有明显的翻动痕迹,嫌疑人有侵财的行为。
“室内房门完好,楼顶被封死,室内窗户均呈关闭状,没有发现撬别痕迹,嫌疑人的进门方式为软叫门。
“卫生间有淡色血迹,水龙头把手上有血指纹,地面有血鞋印,嫌疑人杀人后有冲洗行为。
“死者的脖颈处为锐器伤,而室内仅有一把菜刀,菜刀表面光滑,锈渍完整,未发现任何血污,嫌疑人杀人使用的刀具,应该是随身携带的。”
“从鞋印能不能分析出嫌疑人的体貌特征?”
“不能。”
“不能?”叶茜十分诧异,毕竟这是痕迹检验员最为基础的初级技能。
“嫌疑人的步幅特征不符合正常人的行走姿态,我还要回去仔细分析一下原因。”
“好,我知道了。”
明哥绕到尸体身后,开始自上而下地观察。
“头部有钝器打击伤,深度不足以致命,通过凹陷伤口分析,击打的钝器为小号的平头锤。
“死者脸部有多处流柱状血迹,血迹呈段状断裂,裂纹比较密集,有少量脱落现象。由此可以判断,死者先是被嫌疑人用钝器击昏,接着用绳索捆绑,钝器伤口的血迹沿着脸部流淌,干涸后,死者苏醒,在说话时,带动面部肌肉,导致血柱受张力而断裂。而密集的裂纹,恰好说明干燥的血痕受到了不止一次的张力作用,也就是说,死者苏醒后可能和嫌疑人有较长时间的交谈。”
“冷主任,你看这一地的烟头,会不会……”
明哥掰开死者衣服上已经结痂的血迹:“烟灰融入血迹之中,死者在死前有吸烟的行为,但嫌疑人有没有抽烟,还需要回去化验。”
“不用那么麻烦,从烟头种类就能看出来。”因为烟头痕迹属于痕迹学的范畴,所以我在勘查地面时,就已经注意到了其中的细微差别。
我继续说:“室内烟头有两种,一种有严重的牙齿咬痕,一种并未发现明显痕迹,死者双手被捆绑,吸烟时只能用牙来固定,带有齿痕的很显然为死者所留,那剩下一种就有可能是嫌疑人所吸。”
“那这么看,咱们这起案件,有鞋印,有指纹,有DNA,基本上该有的都有了!”叶茜的紧张感已经没有刚进入现场时那般强烈。
“看来是个好的开始。”明哥接着掰开死者的颈部,白色的喉管突然之间被弹了出来,在弹力的带动下,几滴内脏血迹刚好甩在了胖磊的相机镜片上。
“啊……这……”
就在胖磊刚要咆哮之际,明哥伸手扭掉了胖磊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相机镜头。
“明哥……轻点儿……明哥……轻点儿……”
“内脏血迹呈现半固体状态,死亡时间没超过48小时,尸斑沉积于身体下部,勒痕没有发生重叠和位移的现象,死者被害前并没有激烈的反抗。
“颈部切口偏向左侧,说明刀面的第一着力点在左侧,嫌疑人是右利手。椅背后有足迹,嫌疑人当时是站在死者身后,右手持刀,一刀划开了死者的脖子。
“颈部切面整齐,伤口大而深,嫌疑人使用的刀具应该远宽于颈部截面长度,推测有30厘米以上。
“内部食道和气管被割断,而创口边缘深度并不明显,从创口的两个端点连线至伤口最深处,正好是个弧形,由此可以分析出,嫌疑人使用的刀具并非呈直线形,而是弧面刃口。根据受力原理,直线形的刀具最适合捅刺,而弧面的刀具则适合切割,从嫌疑人选择的工具上来看,他在杀人之前很有可能有过细致的谋划。”
“冷主任,能不能分析出是什么刀具?”
“从伤口长度以及深度来看,我个人偏向于屠夫用刀。”
“屠夫用刀?那是什么刀?”
“就是肉摊儿上的切肉刀,又叫杀猪刀。”
受到侮辱的叶茜翻着白眼盯着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当成猪给宰了。
明哥没有在意我们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继续分析:“绳索没有磨损,应该是新购买的。”
说完,他的目光继续搜索,紧接着,一团白色毛巾被捡起:“有牙齿咬痕,很显然,嫌疑人曾用这个毛巾堵住死者的嘴巴。”明哥拿出放大镜,仔细观察,“毛巾没有浸水的痕迹,也是新的。”
“新的毛巾,新的绳索,还有作案用的刀具,这么看来,嫌疑人作案之前有细致的预谋?他的主观动机到底是杀人还是侵财?”
就在我犯难之际,明哥很肯定地给出了答案:“杀人。”
“杀人?可死者屋内有财物损失啊。”
“嫌疑人是将死者打昏后捆绑,其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如果嫌疑人只是侵财,应该不会杀人才是,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嫌疑人的第一动机就是杀人,而在杀人的过程中附加侵财的行为。”
“明哥,要是照你这么说还真是,室内虽然有翻动的痕迹,但是只有主卧室的一个抽屉被打开,其他家具面上并没有指纹,嫌疑人的针对性很强,估计是在威逼的过程中,死者说出了财物的储藏地点。”
“完全有这种可能。”
老贤说道:“明哥,室内全部看过了,不管是厨房的碗筷,还是洗漱用品,均为一人生活起居的配置,这屋里应该只有死者一个人居住。”
“行,国贤,小龙,室内的物证抓紧时间处理;焦磊、叶茜,我们三个去殡仪馆解剖尸体,争取晚上8点钟之前可以开碰头会。”
“明白!”
三
合理的分工代表着高效率,吃完晚饭,第一次案件碰头会准时召开。
明哥首先介绍:“死者的胃内容物接近排空,残渣中有油条成分,其应该是早饭后4个小时内被杀,结合尸斑以及血液凝结情况来看,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在1月14日11时左右。
“除头部钝器伤以及颈部锐器伤外,死者体表无任何抵抗、威逼伤等。国贤,死者的胃内容物中有没有检测出毒药或者致幻剂的成分?”
“没有。”
明哥点点头,继续说道:“死者锐器伤口位于喉结的中上位置,嫌疑人作案的过程中,有可能是先控制死者的头部,接着再一刀毙命。”
“控制死者的头部?”
“对。除非是死者自愿,否则嫌疑人在作案的过程中,人会有本能的缩脖反应,这就好比寒冷天气,很多人都喜欢将下巴下压,减少皮肤裸露是一个道理。现在室外气温零下5摄氏度,金属的导热性很强,嫌疑人将刀架在死者的脖子上,就算死者不胆怯,温度的差异也会让他本能地缩住脖子。这样,嫌疑人下刀的位置就会偏下,而不会像现在在喉结偏上方这么多。能把伤口切割成这个样子,必须让死者抬高脖子。”
“明哥,会不会嫌疑人突然之间将死者杀害,其并没有反应过来?”
“不会,创口很深,在死者喉结的上方,可以发现多处‘Z’字形的试刀痕迹,也就是说,嫌疑人使用的刀具,曾不止一次接触过死者的脖颈。”
“贤哥,你在现场地面上有没有发现死者的毛发?”
“没有。”
“小龙,有什么问题?”
“明哥,你那儿还有什么要说的?”
“暂时没有。”
“要不接下来我先说说我的情况?”
“好,可以。”
“我先说指纹。
“经过刷显,现场三个物体上找到了嫌疑人的指纹。第一个就是我最早发现的,卧室的抽屉上。这上面留下的是3枚并联指肚纹线,3枚指纹并非排列在一条直线上,从左到右分别为斗形纹、箕形纹、斗形纹。纹线高低差异的主要原因是手指长短的不同,除特殊情况外,绝大多数成年人的手指长短规律应该是:拇指最短,小指其次,食指再次之,接着是无名指,最长为中指。
“现场的抽屉的打开方式是:嫌疑人用手指拉开,其并联手指接触到了抽屉底部的矩形油漆层,从而留下了3枚残缺指纹,其中最左边的指纹相对清晰,中间指纹残缺严重,最右边的指纹也相对清晰。有了纹线和高低顺序,剩下的就要分析指纹在五个指头上的分布规律。
“拇指印:其面积在五指中最大,纹线最粗,正面印痕上窄下宽、上尖下圆,中间宽,两侧呈圆弧形。花纹中心多位于印痕的中下部位,指尖纹线及三角距离花纹中心相对较远。侧面印痕多上窄下宽、上尖下圆,呈半圆锥状,一边弧形,另一边斜直。纹形多出现斗形纹,其中多为环形斗、螺形斗。
“食指印:其面积在五指中居中,正面印痕上尖下圆,指尖内侧常常出现缺角。花纹中心多位于印痕的内上区,指尖纹线距离中心较近。侧面印痕呈尖圆顶的斜条形,现场中常伴随拇指印对称出现。纹形多出现斗形纹,其中多为螺形斗,但反箕、反螺的出现率在五指中最高。
“中指印:其面积与食指相近,正面印痕上圆下方,近似于长方形。指尖纹线距离中心较近,现场中很少出现侧面印痕。纹形多出现箕形纹。
“环指印:其面积与中指相同,正面印痕多为上宽下窄的长圆形,头部多倾向于内侧,指尖纹线距离花纹中心较远,现场中极少出现侧面印痕。纹形多出现斗形纹,其中多为环形斗、螺形斗。
“小指印:其面积在五指中最小,纹线最细密,正面印痕呈顶部尖圆的长条形,花纹中心多偏向内侧,左小指留下的中心花纹左侧的纹线多,右小指留下的中心花纹右侧的纹线多。现场中很少单独出现。纹形多为箕形纹,反箕在五指中最少。
“结合以上两点,我可以判断出,这三枚指纹分别为嫌疑人的右手食指、中指、环指的指肚纹线。
“随后,我在卫生间内也刷显到了指纹,结合上述分析判断,遗留的为嫌疑人的右手小指、食指、中指、环指以及少量拇指纹线。
“接着就是我发现指纹的最后一个客体——死者南侧地面上的‘娇子’烟盒,这次我提取到的是嫌疑人右手五指的全部纹线。”
“怎么都是右手?”叶茜张口问道。
“我暂时不回答你,你往后听,还有。”我喝了一口浓茶接着说道,“指纹说完了,我来说说捆绑嫌疑人的绳子。”
“绳子截面直径0.5厘米,绿色塑料材质,这种绳子任何一家劳保店都有,并没有指向性。而这里最值得我注意的是,绳子的捆绑方式和打结方式。
“磊哥,麻烦你把原始照片调出来。”
“嗯,好的。”
胖磊按照我的要求,在几百张现场照片中找出了3张打在了会议室的投影仪上。
“明哥,你们看照片。死者身上的绳索被捆绑得十分凌乱,纵横交错,没有一点儿规律,通过测量绳索的总长度,得出的数值刚好约为50米,按照市场价2元钱一米,嫌疑人光绳索就花了100元。
“我刚才在检验室内做了一个实验,捆绑一个成年人,这种塑料绳别说50米,5米都绰绰有余。嫌疑人把死者捆成了粽子,这明显是不自信的表现,他在作案的过程中,十分担心死者会挣脱,而死者已经年近60,身体也并非很强壮,他不自信的原因是什么?”
说完,我又换了一张椅子后背绳索打结的照片:“你们看,不光死者身上被绕了很多圈,就连打结处也是,这个绳结打得我根本看不懂,毫无规律可言,基本上就是胡乱绕了一圈又一圈,圈圈叠加而成,我仔细数了一下,嫌疑一共绕了有12次,直到绳索用完为止。
“第三张是绳结端口的细目照片,在放大10倍之后,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一个端口有明显的凹陷痕迹,经过比对显微镜的测量和分析,这些凹陷排列组合成的图形是牙印。
“综合这几点,我还原出了嫌疑人捆绑绳结的过程,他是用牙齿咬着一个端口,接着用另外一只手在不停地套绳索,一圈一圈,直到把剩下的绳索用完。
“嫌疑人用右手开抽屉,用右手拿烟盒,那么我有理由怀疑,他在捆绑死者的时候,也只是用了右手。”
“不用怀疑。”明哥打断了我,“如果是用左手,那么绳结的端口会因为力的作用偏向左边,而咱们这起现场恰好相反,所以嫌疑人一定是用的右手。”
“都是在用右手,那他的左手在干吗?”叶茜一时间还没有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
“我怀疑嫌疑人的左手残疾,而且是那种功能性完全丧失的残疾。”
“啊?”
“我同意小龙的观点,如果嫌疑人的左手功能部分健全,不会选择用嘴巴辅助捆绑绳结。”
胖磊说道:“明哥,那我就闹不明白一点了,你刚才说死者的致命伤在喉结上方,怀疑嫌疑人控制其头部,让其仰面向上。可嫌疑人左手功能性丧失,他怎么能完全控制住死者的头部?”
“会不会佩戴的假手?”叶茜提出了一个假设。
“不会。”明哥摇摇头,“嫌疑人右手功能没有损伤,又是右利手,他用单手完全可以自理生活,这种情况佩戴假肢,非但不会给生活带来便利,相反还会造成负担,一般只有右手残疾,左手无法完全自理时,才会选择佩戴假肢辅助。而且假肢控制头部,形成的是点力,人的头骨为球体,点力与弧面形成不了绝对的控制,所以按照我的推测,他佩戴假肢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原来是这样。”
明哥继续说:“排除被控制,那剩下的就只有自愿了。我在观察死者创口时,也发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情况,那些‘Z’字形的皮肤伤口,有几处斜向右下方,呈直线,无间断,是嫌疑人试刀所形成,试刀伤能呈一条直线,说明死者并没有想着反抗,否则稍微一动,整个伤口就会错开,从这一点也不难看出,嫌疑人在作案时,死者有意在配合。”
我有些纳闷儿:“配合?难道死者是自愿被杀?”
“嫌疑人为作案准备了大量的工具,最少前期他并没有想过死者会配合,一定是在作案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但具体经过我们暂时不得而知。”
“嗯,那只能先放一放。”
明哥点了一支烟:“小龙,你接着说。”
“好,那我再说一说鞋印。
“现场只有一种嫌疑鞋印,由此也能判断凶手为一人。鞋印根据客体不同分为灰尘鞋印和血鞋印。通过鞋底花纹分析,嫌疑人穿的是泡沫塑料底材质的鞋子,这种鞋子的售价一般在50元以下。
“鞋底花纹的磨损程度相当严重,说明鞋子已经穿了很长时间,除此以外,我还在嫌疑人左脚鞋底的鞋掌位置发现了一条波浪形的断裂纹,这种特殊的痕迹只有鞋底在经常对折的情况下才会形成。”
“鞋底对折?那是一种什么状态?”
“踮脚或者下跪都能形成鞋底脚前掌对折的情况。”
“踮脚我倒是能理解,可下跪怎么解释?”
“云汐市有很多农村烧土炕,吃饭睡觉都在炕上,有的人讲究,吃饭时会把鞋脱了,但不讲究的人就会跪在炕上,在鞋底形成这种特征。”
“哦,原来如此。”叶茜打了个响指,“如此廉价的鞋子嫌疑人还穿那么久,他的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好,再加上小龙的分析,那他会不会是咱们云汐市农村的人?”
“不排除,但也不确定。”我回答得模棱两可。
“不过也是,就算是,排查的范围也太大了。”
“但令我很苦恼的是,我只在嫌疑人左脚鞋印上发现了这个特征,而右脚就完全没有。”
“难道嫌疑人习惯跪着一只脚?”
“不是那么简单。”说着我调出了嫌疑人两只鞋底花纹的照片,“两只鞋底的磨损特征一对比,差别相当明显,左鞋不管是在后跟,还是在前脚掌,磨损特征都相当严重,可右鞋基本上没有什么明显的磨损特征。同样是穿在两只脚上的鞋子,为何相差如此之大?咱们再来看看嫌疑人的步幅特征。”
说着我调出了一串成趟血足迹照片:“这样一看,就相当明显了,左脚的一串足迹很自然,右脚就显得很机械。
“我们都知道,每个人的脚都是由趾骨、跖骨、楔骨、舟状骨、距骨、骰骨、跟骨等26块骨头构成的支架,在其掌侧的深层、浅层有固定数目的肌肉和筋膜,表层被覆盖较厚的皮肤,共同构成脚掌的形态。在多个人体构造的组织协调作用下,脚步的起落都是一个极为连贯的动作。人行走运动时,为了取得向前行走的推力,靠肌肉的力量促使全脚自后跟起,逐渐脱离地面,最后在离地的前脚尖处会形成起脚痕迹。脚在落地的过程中,最先接触地面的后跟部位也会形成落脚痕迹。起落脚痕迹是判断鞋印局部特征的重要标志,可我们这起案件的现场鞋印,嫌疑人只有左鞋印有起落脚特征,右鞋印根本看不出。灰尘足迹看得并不是很明显,但是血足迹就相当清晰,嫌疑人的右鞋印的形成机理,就如同盖戳一样,无任何连贯性可言。
“除此以外,还有左右脚的受力也差别很大,从鞋印的清晰程度不难看出,行走的过程中,左脚受力较大,而右脚相对较小。这一点从步幅特征中反映得也相当明显。
“结合以上的特征,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是说嫌疑人右腿有残疾?”明哥已经听出了我要表达的意思。
“对,而且是脚步功能性丧失的残疾,但嫌疑人在现场又遗留有鞋印,我怀疑他的右脚佩戴有假肢。”
“假肢?”
“但是我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这一点还需要做一个侦查实验去佐证,如果携带假肢者的步幅以及步法特征与嫌疑人的完全吻合,那基本上就能证明我的猜测。”
“行,会后我帮你联系残联,看看他们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
我点点头继续说:“最后我要说的就是现场的烟盒。常抽烟的人都知道,烟盒的包装可以分为软盒和硬盒两种。而在硬盒包装外侧会有一串钢码,钢码由7个阿拉伯数字组成,分别代表了生产香烟的机器型号、机台号、班次、生产日期、销售区域,有了钢码,这些信息均可以从烟草部门查询到。”
“好,一会儿把钢码交给叶茜,让刑警队的兄弟们去联系一下烟草局。”
“没问题,冷主任。”
“我的发现目前就这么多。”
“焦磊,你那儿有没有?”
“整个南陵小区没有一个管用的摄像头,我这儿暂时没有发现。”
“国贤,你说说看。”
老贤“嗯”了一声,抽出检验报告:“我在室内提取了五种检材。
“第一种,血迹。均检验出死者的DNA。
“第二种,白色毛巾。我在毛巾上检出死者的唾液斑,这条毛巾应该是嫌疑人用来堵住死者嘴巴的。毛巾的材质为粗棉纤维,十分廉价,最多3元钱一条。铺货量很大,没有任何指向性。
“第三种,带有齿印的烟头。这种烟头一共10枚,均检出死者的DNA。
“第四种,圆柱状烟头。这种烟头一共8枚,没有检出任何结果。”
听到这个结果,我完全纳了闷儿:“没有检出任何结果是什么意思?”
“嫌疑人有一种特殊的吸烟习惯。”老贤说着,打开了一张图片,“这张是我开始检验前拍的物证照片,全都是未燃尽的烟卷部分,一共有8枚,和圆柱状烟头的数量刚好吻合。”
“这8枚烟头上能看到明显的唾液斑痕迹,而且我在这上面也提取到了男性的DNA,这说明嫌疑人习惯抽烟时掐掉烟头。”
“掐掉烟头?这是什么习惯?”
明哥接了我的话头:“这么说,嫌疑人的年纪应该不小,估计要在40岁以上。”
“这种习惯能推断出年龄?”
“嗯。”明哥抽出一支烟卷,“早年我们国家因为技术跟不上,生产的烟卷基本上都不带过滤嘴,直到20世纪80年代,过滤嘴烟卷才渐渐普及。我们国家的烟草部门为了推广‘吸烟有害健康’的理念,90年代基本上不再生产无过滤嘴的香烟。
“嫌疑人有掐掉过滤嘴的习惯,说明他可能是抽无过滤嘴烟卷形成的烟瘾,我们假设他从16岁开始抽烟,那他也应该是70年代出生的人,这么一算,年龄最少也已经40岁了。”
胖磊听言,竖起大拇指:“我真是服了你了,这都行!”
明哥不以为意:“叶茜,你那边还有什么要说的?”
“死者外围走访情况还在继续,并没有反馈出什么线索。另外,死者的儿子朱少兵精神受到了刺激,现在在医院还没有清醒,等他情绪稳定以后,还需要给他做一份问话笔录。”
“好,接下来有几个问题需要我们去解决。
“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嫌疑人左手残疾,他作案时带有大量的工具,其很有可能随身携带有背包、手提包之类的容具。焦磊,你结合死者的死亡时间,看看小区周围有没有符合特征的人群。”
“明白。”
“小龙,侦查实验必须抓紧时间,我们要确定嫌疑人是否为假肢携带者,而且我们要根据其行走特征,还原嫌疑人走路的姿态,如果步行姿态异于常人,第一时间和你磊哥对接。”
“收到。”
“叶茜,你们刑警队那边要继续走访,看看死者圈子里有没有符合特征的相关人员;烟盒钢码的事儿,抓紧联系烟草局。”
“嗯。”
“还有,死者的儿子醒后通知我,我亲自问问看。”
“明白。”
四
明哥安排的四项工作,最先开展的只有我的侦查实验,这也是近两年来我做过的最为烦琐的实验。可能有的人很不理解,不就是为了证实嫌疑人是否佩戴假肢,找个人踩一下不就完了?吃瓜群众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复杂程度。
首先,我要确定嫌疑人大致的年龄范围,只有知道了嫌疑人的年龄层,我们才可以确定选取哪一年龄段的实验者。
虽然明哥之前根据嫌疑人的抽烟习惯,推测出了其年龄在40岁以上,但这仅仅是推测。人是相对独立的个体,每个人的行为习惯都有他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比如,对于有健身习惯的人群,痕迹学上的很多计算公式就不能套用。所以要得出准确结论,推测只是划定一个范围,佐证还需要找到科学依据。
本案件中,确定年龄只能从足迹特征上下手。作为正常人的步行足迹,我们只要选取成趟鞋印的一段,测量步长、步角、步宽的数值,套用公式便可以计算出大致年龄。而这个案子,嫌疑人的鞋印不能形成特定的规律,我只能选取鞋印上的部分特征来分析,而痕迹学上研究最为成熟的要数鞋底磨损特征。
我们都知道,人从少年、青年到壮年,肌力是向上发展的,这一时期行走运动的特点是运步利落,弹跳力强,运步稳健。因为脚的前掌面要比后跟面宽大得多,肌力作用于前掌要比作用于全脚底行走利落,要比作用于后跟行走稳健。人进入中老年后,作用力逐步向后转移,前掌支撑作用力的面积减小,后跟成为支撑人体作用力的主要部位。所以中老年运步迟缓,弹跳力弱,行走稳度降低。
相关表现为:人在青年阶段穿的鞋,大都拇指部位磨损较严重,随着年龄增长,拇指部位的磨损由明显到逐渐不明显,老年以后,拇指部位花纹几乎未见磨损。其形成机理基本与前掌和后跟的磨损相同,青壮年阶段作用力重心在前掌,中老年阶段作用力重心向后移,这使得拇指部位是否磨损或磨损轻重,与穿鞋人的年龄阶段变化形成了一定的规律。
同时,人不管是在壮年、中年还是老年,行走时鞋子的起落脚部位和角度都基本不变。所以足迹中起脚部位和落脚部位是相对稳定的,起落脚部位反映出的位置、角度与年龄变化关系不大。
因此,本起案件的鞋底磨损特征虽然明显,但我们只要找准可以反映出嫌疑人年龄段的局部特征,就可以很容易地判断出嫌疑人的大致年龄范围。
选准了实验者的年龄段,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步骤,那就是确定足部假肢的种类。
市面上常见的假肢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种是外骨骼式假肢,也叫壳式假肢,它形似肢体外形,并以此承担假肢外力,结构简单,易拆解,重量轻,但表面坚硬笨重,容易造成接触皮肤组织磨损。另一种是内骨骼式假肢,它是以类似骨骼的管状物为支撑,佩戴时便于与截肢面固定,可包裹海绵,覆盖人造皮,外观好,能够调整肢体曲线,很多时候可以以假乱真,但结构复杂,价钱也相对较高。
两种假肢根据佩戴者是否保留膝关节,又可以分为全式假肢(截肢面在膝关节以上)以及半式假肢(截肢面在膝关节以下)。
内骨骼假肢不管是全式还是半式,由于其是整体构造,在关节处设计有灵活的转动轴,所以穿戴这样的假肢行走,其鞋印的步态、步幅特征与正常人大体相同。
而壳式假肢的全式和半式差别就相对要大。“半壳”因为保留了膝关节,所以在步行的过程中形成鞋印相对完整、流畅,而佩戴“全壳”步行,脚印显得笨重和机械。
结合以上情况,我最终把实验者确定为35岁至50岁之间,佩戴壳式假肢的男性人群。
实验共分为两大组,年龄相差以5岁为界,假肢种类以“半壳”和“全壳”区分。
即35岁、40岁、45岁、50岁的“半壳”式假肢组,以及35岁、40岁、45岁、50岁的“全壳”式假肢组。
每个年龄段选取3人,步行100米,取中间段20米鞋印作为参照。
经过细致比对,我最终得出结论,嫌疑人是一位45岁上下,佩戴“半壳”式假肢的男性。
当这个结论被我打印在A4纸上时,我已经蔫头耷脑、有气无力了。
如果嫌疑人佩戴的是“全壳”式假肢,其走路时因为膝关节不灵活,步态和正常人会有明显的差异,而“半壳”式假肢要想从走路姿势上看到差别,可能性并不是很大。要是在夏天,把监控视频放大,或许还有点儿希望;但是在冬天,衣服本来穿得就比较笨重,要想看出区别,简直比登天还难。
胖磊见我无精打采地走进他的办公室,赶忙张口问道:“你这是咋了?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忙活了两天,动用了市政府、区政府、市局、分局的层层关系,结果得出的结论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
“唉,谁说不是呢,南陵小区方圆1公里就没有一个能用的视频监控,我现在只能把小区主干道上的视频调取出来。但是这条路上到处人来人往,四五十岁背包的平均几秒钟就有一个,咱们现在一点儿指向性的东西都没有,就算嫌疑人在监控视频里出现过,我也认不出是谁啊。而且,小区附近还有几条没有监控覆盖的小路,这万一嫌疑人从小路进入现场,那我这边就基本上没戏了。”
“视频没头绪,实验没头绪,那剩下就只有看刑警队那边怎么样了。”
“别想了,我半个小时前就从明哥那里知道了走访情况。
“死者朱文在小区里就是个老实人,自己单住,也没有多余的房子出租,他本人基本上不与别人打交道,十几年前靠打点儿零工过日子,后来他儿子发达了,生活来源有了保障,也就结束了打工生活。这些年,他每天早上6点起床晨练,吃完早饭就在小区里看别人打牌,下午和周围邻居下下象棋,晚上去打太极,接着吃晚饭睡觉。一年365天,天天如此。刑警队调取了他的手机通话记录,除了10086,就是他儿子的手机号。而且他半年内只有10次通话,其中6次是诈骗电话,剩下的4次全部是打给他儿子。”
“社会关系这么简单?”
“这哪儿叫简单,根本就是没有好吗?我快进浏览了主干道路口的视频监控,朱文每天只会出门两次,早上6点出,8点晨练完,在小区路口买菜回家;晚上7点出,8点半回,剩下的时间全都待在小区里。你想想,这种人能得罪谁?”
“难不成嫌疑人和死者并不认识,他是随机作案?”
“这个我也想到了,但刑警队梳理了全国两年内的所有重大刑事案件,就基本上没有这种作案手法的。你说嫌疑人初次作案,怎么会选择这种既没钱又老实的人下手?”
“难不成是练胆儿的?”
“练你妹啊,你是不是被叶茜给传染了,好歹也是痕迹检验工程师,怎么张口就来?”
“唉,这么看,这起案件基本上是无解了……”
“急什么,不是还有烟盒钢码呢吗?这万一能查出来嫌疑人是在哪个烟摊儿上买的烟,咱们不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点儿线索了吗?”
“我的磊哥,你好歹也是高级物证摄像师,能不能有点儿常识?烟摊儿一天要卖多少烟,就算咱们找到烟卷销售的区域,你觉得老板能回忆出来什么?还有,烟卷要是嫌疑人提早买的,或者成条买的,又咋办?你要调取多久的视频?这万一小摊位周围就没有监控又咋办?”
“你不能总把事情往坏处想。”
“哥,咱们这些年遇到的案子,哪一件能顺顺利利地破案?”
“呃……”
“一定是咱们忽略了什么。”
“对,还有死者的儿子,他还没醒呢,你想想,死者是单独居住,他老婆呢?他们为什么不生活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我们没有掌握的隐情?”
“唉,但愿如此……”
五
一天后,烟盒钢码信息最先反馈,按照烟草局的调查结果,他们只查到了烟卷的销售区域,在江蜀省蜀州市娄桥区果园路,再具体的消息就没有记录了。
胖磊按照地址,打开了电子地图,果园路全长14公里,靠近工业园区,密密麻麻的超市不计其数,就这还没算上路边摊儿。
4条线索,已经断了3条,现在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死者的儿子身上。
1月20日,大年三十,医院大厅里早已冷冷清清,住院部只有几位值班护士还在忙碌。
胖磊的手机里正在直播春晚,我们科室四个人围在一起,感受着不同的过年气氛。
“明哥,你给师父打电话了吗?”老贤平时闷不作声,但心思绝对是兄弟三个中最细腻的一位。
“打了。”
“师父怎么说?”
“师父说,破不了案就别去见他。”
“嘿嘿,师父他老人家这倔脾气还跟以前一样。”胖磊笑得花枝乱颤。
“哎,我说磊哥,你手能不能别抖,马上到小品了。”
“还小品呢,马上年都过完了。”
“刑警队那边还没有头绪?”明哥坐在走廊的地面上,转头看向我。
“徐大队带着叶茜还有几个侦查员去蜀州市都好几天了,没有任何线索。”
胖磊长叹一口气:“那条路上几十个零售店,光调监控就要忙活一阵子了,也难为他们了。”
“明哥,如果死者的儿子提供不出来有价值的线索怎么办?”
“那只能从小区里想办法了。”
“小区里?复勘现场?”
“复勘意义不大,现场的物证很明显,该提取的我们基本上都没有落下。我这几天翻看卷宗,也有几个问题想不通,所以没有拿到死者儿子的口供,我暂时没有从小区下手调查的计划。”
“问题?什么问题?”听到这儿,我们都朝明哥身边围了过去。
“第一,死者的伤口很深,嫌疑人明显要置朱文于死地,是多大的仇恨,能让嫌疑人在断手断脚的情况下还想着作案?
“第二,嫌疑人在作案前准备了大量的工具,而且做了精心的计划,假如是一个背着背包的陌生人,他是如何让死者那么轻易地给他开门?
“第三,嫌疑人的作案计划能够成功实施,说明他可以预料到死者会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他从哪里来的自信?
“第四,嫌疑人左臂功能性缺失,他第一次击打死者头部时,用的是大号平头锤,这种锤子手柄长35厘米,口袋里肯定放不下,他从单手拿出锤子到击打死者,中间会有很长的时间跨度,这么看来,嫌疑人绝对不是冒充送快递、收物业费这种偶然性叫门,他很有可能是被死者请进了屋里。
“第五,死者被害前没有和任何人通过话,也没有和小区的邻居发生矛盾。他每天早上6点至11点,下午14点至21点,均不在家。按照其生活习惯,其只有11点至14点这3个小时时间会在室内午休,而嫌疑人恰好就选在这个时间段作案,说明他对死者的生活习惯相当了解。
“所以综合来看,这起案件绝对是熟人作案。”
听到这里,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明哥的意思,在我们平常的调查中,所谓关系网基本上可以分为两大种,第一种就是纯粹的亲朋好友,有来有往;第二种就是辐射网。
何为辐射网?比如周围邻居、打过照面的熟人、有事儿没事儿说上两句但又没有深交的朋友等。纯粹的关系网很好排查,但后者就相对难发现。
刑警队已经围绕死者的社会关系排查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任何发现,那剩下的就只有“辐射网”还没有清查。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死者每天的生活基本上是三点一线,早上晨练,晚上太极,剩下时间在小区打牌或者下象棋。
晨练和打太极均在室外,一般在这种情况接触到的人分为两种:第一种,浅交。相互之间仅限于寒暄两句,如果不住一个小区,不可能会把死者的情况摸得那么清楚。第二种,深交。相互之间能达到什么都说的地步,这种情况,刑警队肯定会排查出来。
排除前两种,如果把嫌疑人的范围划定在小区内的住客,貌似一切就能完全解释通。但这种假设的前提是,死者身上没有其他的隐情,所以明哥要等朱少兵清醒。
作为死者的儿子,其父亲的事情他肯定最了解,也只有他才可以帮助我们排除一些我们不掌握的情况,一旦从死者身上找不出矛盾点,那南陵小区内和死者经常接触的人就要被列为重点的排查对象。
“明哥,你觉得嫌疑人住在小区内的可能性大不大?”
“我不确定,但这种可能性也并非不存在,我已经通知辖区派出所,让他们按照户口底册对小区住户逐一排查,看看小区里有没有人曾去过江蜀省蜀州市娄桥区。”
“对啊,现场烟盒上提取到了嫌疑人的指纹,很显然这烟是他买的,而烟卷的销售区域又在外地,一旦有人曾去过那个地方,那这个人的嫌疑就最大,我们现在又掌握了嫌疑人的DNA,只要有嫌疑对象,让贤哥一比对,基本上就能确定嫌疑了啊。”我越说越激动。
“也有可能排除嫌疑。”老贤不紧不慢地将一盆冷水泼了过来。
“国贤说的也正是我担心的,我总觉得这起案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明哥的一句话让原本已经有些轻松的气氛又变得沉重起来。
已经有了些意识的朱少兵并没有像护士说的那样很快苏醒。10个小时已经悄然流逝,为了不耽误一分钟的破案时间,这一夜,注定要在医院的走廊上度过。
不知过了多久,胖磊的手机里已经传来倒计时的声响。
“10、9、8、7、6、5、4、3、2、1。”
新年的钟声敲响,走廊的玻璃窗上浮现了朵朵绚烂的烟火,“嘣——叭——嘣——叭”的爆裂声,让我们感受到了年的味道。
“叮咚。”
我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叶茜发来的一条微信。
“小龙,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回道。
“还在医院?”
“嗯,你呢?”
“在大街上。”
“这么晚,你在大街上干吗?”
“我们这里下雪了,想出来走走。”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就是想出来走走。”
“你喜欢下雪?”
“嗯,你呢?”
“我也喜欢。”
“小龙,你知道雪在我心里代表什么吗?”
“什么?”
“纯洁,美丽,干净,浪漫。”
“你最偏爱哪一个?”
“浪漫。”
“浪漫……让我想起了白雪公主。”
“嗯,还有白马王子。”
“还有那段爱情童话。”
(微笑脸表情。)
(调皮脸表情。)
“小龙。”
“嗯?怎么了?”
“你那边能看见夜空中的月亮吗?”
“月亮?”
“嗯,虽然我这边下着雪,但是还是能看见好大的月亮。你那边呢?”“没有。”
“那你看见了什么?”
“雾霾。”
“滚。”
六
3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乐剑锋终于等到了行动的黄金时间,而他此行的目的地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云汐市刑事科学技术室。一年的任职经历,让乐剑锋对技术室的办案程序了如指掌。按照规定,只要是技术室接手的案件,从接案到结案,技术室都要备份整个案卷的资料。
技术室的勘查结论,虽然在很多时候可以直接指导破案,但技术室提供的证据仅仅是证据链条中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口供、书证、视听证据等,刑警队只有把所有证据搜集齐全才会形成案件卷宗,而这个期限,平均下来差不多是3个月。
当案件卷宗的材料收集齐全以后,技术室会在案件起诉之前,将卷宗扫描成电子档永久备存,这些档案资料是以后重新鉴定的重要依据。在技术室,这项工作都是由司元龙负责。所以要想看到最完整的卷宗,必须等3个月以后。
乐剑锋,一个具有专业素养的卧底,不可能打无准备之仗,虽然其他参与部门也会留下卷宗档案,但对乐剑锋来说,最得心应手的还是他熟悉的技术室。因为他知道,技术室一旦遇到命案,就成了一座空城。技术室大院中安有多少监控,哪里是监控死角,他心里更是一本清账。
行动选在了大年夜,乐剑锋轻车熟路地潜入了技术室的办公楼内,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幕让他的鼻子突然一酸。办公室内,原封不动地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从干净整洁的桌面不难看出,那张原本属于他的办公桌每天都有人清洁打扫。
乐剑锋看了看桌边那套司元龙送给他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但乐剑锋心里清楚,卧底这条路,一旦踏出第一步,就永远没有回头的余地。这也是他的宿命。在没遇上司元龙之前,乐剑锋做事儿从不会如此优柔寡断,但在技术室的一年,确实给乐剑锋留下了最难忘的记忆。
就在乐剑锋愣神之际,他的手机传来了丁磊的消息。简短的代码告知他一切安全。
乐剑锋收起手机,走到了司元龙的电脑桌前,伴着开机音乐的响起,一串由特殊字符组成的密码被输入了对话框。这个密码看似复杂,但对乐剑锋来说,早就烂熟于心。他毫不费力地进入了那个写有“卷宗档案”的加密文件夹,“武亮被杀案”的所有资料被乐剑锋调阅出来。
这份命案卷宗显示为办结状态,涉案的所有材料都整齐地编排在PDF文档中,乐剑锋快速提取了全部涉案吸毒者的问话笔录,结合丁磊给出的人员信息,一个绰号叫“马四”的贩毒者引起了乐剑锋的注意。
可当他把卷宗材料拉到末尾时,一句“因贩卖毒品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又让乐剑锋陷入了绝望。
“看来,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七
大年初一早上9点,换班的护士唤醒了躺在走廊长椅上昏睡的我们。
“警官,朱少兵醒了。”
“醒了?”
明哥半眯的眼睛立刻睁开,他起身使劲儿搓了搓脸颊,快步走到了病房内。
“警……官……”朱少兵艰难地起身。
“你刚恢复,不要乱动。”明哥赶忙按住了对方。
“没事儿,之前是心脏供血不足,容易休克,老毛病了,缓过来就行了。”
“关于你父亲的案子……”
朱少兵痛心疾首:“我真闹不明白,我父亲那么老实一个人,是谁对他下这么狠的手,他到底得罪谁了?!”
旁边的女人劝说道:“少兵,你别这样,爸都走了,你的情绪可千万不能激动,这些警察为了等你醒过来,年都没过,在走廊里冻了一晚上了!”
“我老婆说的是真的?”
“案件紧急,我们还需要你帮助排除一些干扰。”
“谢谢,谢谢,你们一定要为我父亲做主,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
“你放心,这起案件既然交到我们手里,我必须给你一个满意答复。”明哥向来都是这么自信。
“谢谢。”
“两位,客套话我们就到这里。朱少兵,我问你,你母亲呢?”
“我上小学的时候就跟别的男的跑了,一晃都一二十年了。”
“具体原因是什么?”
“我父亲是个老实人,平时不敢跟人红脸,我母亲嫌弃他没出息,就跟一个屠夫好上了。”
“屠夫?叫什么?多大年纪?”
“叫赵占柱,比我父亲小,现在算,也就四五十岁,以前是在菜市街卖肉的,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母亲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过你?”
“给我打过电话,不过我没有认她。”
“赵占柱现在还跟你母亲在一起?”
“不了,我母亲现在一个人。”
“你父亲和赵占柱之间有没有矛盾?”
“不清楚,我一年只回家一趟,他们之间有没有矛盾,我真不清楚。”
“你母亲现在能不能联系到他?”
“按理说应该可以。”
“除此之外,你有没有听说你父亲还得罪过什么人?”
“绝对没有!他的脾气我清楚得很,人家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都不敢回一句,他能跟谁有矛盾?”
“你父亲身上有没有财物?”
“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他的生日,这张卡是我给他办的,是给他打生活费用的。”
“卡号是多少?”
“我手机里有,警官稍等。”朱少兵点开手机相册,“工商银行卡,卡号是×××××××××××××××××××。”
“卡上还有现金余额吗?”
“应该还有1万多。”
“卡是用谁的身份证办理的?”
“是我的。”
“银行卡有没有绑定手机?”
“绑了我的手机号。”
“能不能麻烦看一眼短信,有没有提示钱被取走?”
朱少兵点点头,点开了那写着“99+”红字的短信图标:“手机关了好几天,都是来电提示,稍等。”
1页,2页,3页,他的手指在不停地下滑,几分钟后,他的拇指突然停在了一条短信上。
“钱被取走了,一共5笔,每笔2000。”
“什么时间取的?”
“1月19日上午8点05分。”
“大年二十九的早上?”明哥眉头一紧,“对了,卡里的余额还有多少?”
“38.5元。”
“行,我们今天的问话就到这里,有需要再联系你。”
刚走出医院,明哥就电话联系了徐大队长。
“现在有个急活儿需要处理,死者银行卡里的钱被嫌疑人取走了。”
“真的?”
“对,我回头把卡号发给你,你抓紧时间对接银联中心,看看这张卡的取款地点在什么地方。”
“好的!”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该取的视频都取了,正在回来的路上,不出意外下午可以到单位。”
“行,等你们回来我们再一起开个会,还有几项工作需要你们刑警队办。”
“没问题。”
“这就好办了,嫌疑人取的钱全部是整数,很显然是在ATM机上操作的,咱们只要调取机器上的针眼监控,就能知道嫌疑人的长相了。”胖磊已经开始手舞足蹈。
“磊哥,你就不怕出什么幺蛾子?”
“呃……”
“现在谁不知道ATM机上有监控?”
“看不见正脸,给个背影也行啊,最起码有个盼头。”
“呃……你还真容易满足。”
明哥抬手看了看表:“估计排查还需要一会儿,先去刑警队休息一会儿。”
八
刚吃完午饭,徐大队便带着叶茜一行人赶回了单位。
“焦磊老师,取钱人的视频截图已经传过来了,你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叶茜翻开相册,把手机递给了胖磊。
“这……是个小孩儿?”
“对,看面相也就10来岁。”
“妈的,这个老狐狸,找个小孩儿去取钱!”胖磊气得已经开始骂街。
“钱是在哪里被取走的?”明哥张口问。
“北京市通州区的一个农业银行的ATM机上。”
“怎么又跑北京去了?”胖磊简直快要抓狂。
“也正是因此,我们就没在江蜀省再耗下去,想回来听听冷主任的意思,要不要再去北京一趟。”
“暂时不需要。”明哥回答得很肯定,“案件发生在咱们云汐市,取钱是在北京,相隔这么远,嫌疑人还能想到找小孩子去取钱,他的反侦查意识不是一般地强,就算咱们去北京,估计也不一定有什么好的结果。”
“那下一步该怎么办?”
“等徐大队吃完午饭,咱们开个会。”
“好的,冷主任。”
4个人,半条烟,与会人员全部落座,徐大队和明哥相互寒暄之后,会议由明哥主持。
“朱少兵的笔录提到了一个叫赵占柱的人,十几年前骗走了朱文的老婆冯娟,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这个人的情况要落实清楚,看看死者和他之间有没有什么我们不掌握的隐情。”
“嗯!”徐大队攥紧笔认真记录。
明哥接着说:“焦磊,取款的那个小孩儿,你在咱们云汐市的监控上有没有发现?”
“没有!”
“行,我知道了。”明哥话锋一转,“徐大队,除此之外,我觉得我们目前的工作重心要放在南陵小区的摸排上。”
“小区摸排?这个工作我们早就做了,并没有什么好的情况。”
“这次摸排和之前的有些不同。”
“哦?怎么个不同法?”
明哥伸出手掌:“这次要从五个方面着手调查。”
徐大队倒吸一口冷气,有些不可思议:“五个方面?”
“对。
“第一,我之前已经联系辖区派出所,让他帮着查看小区住户有没有人去过江蜀省蜀州市,这项工作到目前还没有反馈,需要派一组人跟进。
“第二,全方面排查小区的常住户和租住户,以及相关亲朋好友,看看有没有左手和右腿同时残疾的人员。
“第三,嫌疑人左手残疾,不具备打牌的条件,派一组人逐一询问小区里喜欢下象棋的人群,看看他们知不知道附近小区有没有符合这种体貌特征的人。
“第四,案发时间,正好与小区住户打牌散场的时间段差不多重合,那个点,小区人员分散,不像打牌时那么密集。而且嫌疑人左手和右脚残疾,其上楼应该十分费劲儿,死者居住在6楼,其步行至案发现场,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不会没有人看到。
“第五,嫌疑人作案准备了大量的工具,其肯定随身携带了背包之类的。小区中到处都有空置房屋租住,假如小区里出现一个背包的陌生人,估计会有人上前搭讪,所以有房出租的这些常住户,也要列为重点的排查范围。”
“冷主任,还是你安排得细致。”徐大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
“下一步要辛苦刑警队的兄弟了,只有先掌握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咱们接下来的工作才好开展。”
“行,没问题,我现在就按照你说的去办,争取在晚饭之前把五项工作全部见底。”
由于工作内容的复杂程度不同,信息反馈的速度也不一样。
第一个反馈回来的是“象棋走访组”,结果是“无异常”。
一个小时后,“派出所和刑警队联合调查组”也没有发现有住户曾去过江蜀省。
下午4时,“小区重点摸排组”反馈,小区内没有符合嫌疑人体貌特征的相关人员。
下午5时,朱文楼下的邻居反映,在案发当天其买菜回家时,曾发现有个陌生人从他身后走过,接着朝6楼缓慢步行,由于是背对着他,他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只知道对方背了一个白色的编织袋。
紧接着“房东调查组”也反馈,案发之前一个多星期,经常看到一个身背白色编织袋的男性在小区中捡破烂儿,而自从案发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胖磊根据这一特征,在案发前后的视频监控中查找了一番,但并没有发现相关的影像资料。于是他又拉大了时间范围,最终在案发前5天的监控中,发现了一名身背白色编织袋的中年男性,从监控上可以明显看出,其左臂在行走的过程中,基本垂直于地面,没有摆臂特征,而他在行走的过程中,重心明显朝左脚偏移。
胖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搞出了一张清晰的视频截图。
经小区常住人口辨认,这个人就是那名捡破烂儿的男子,另外还有人反映,曾见过这名男子在民生体育馆的废旧报亭内过夜。
民生体育馆距离南陵小区直线距离不超过1公里,也是死者早晚锻炼的场所,按照目击者的指引,我们在体育馆最西边的废旧场馆内,找到了这间面积只有七八平方米的铁皮报亭。
依照体育馆安保人员介绍,报亭地理位置过于偏僻,换了好几拨老板,都无法盈利,现在只能空置在那里。
报亭呈六角形,铁皮门并没有上锁,推门进入,室内的垃圾已经成堆,地面上发黑的被褥证明这里曾经有人起居。
“你们看!”老贤用镊子夹起了一根喇叭状的烟卷,“和嫌疑人的吸烟方式一模一样。”
“看墙角,全部是烟卷,这个人在这里住了不短的时间。”
“垃圾堆里还有成条烟卷的外包装,1、2、3、4,一共有4条。”
“还有那么多烟盒,这下好办了!”叶茜欢呼雀跃,“通过成条烟外包装上的喷码可以直接查到烟的具体销售店面,报亭中一共发现了4条外包装,如果是嫌疑人一次性购买,那就很有针对性,毕竟一次性买这么多烟的人并不多。”
我说道:“不用假设了,所有烟盒上的钢码基本上都是按照顺序排列,也就是说,这些烟卷是从一个生产线上成批出厂的,而且这些钢码都和咱们现场发现的那盒烟一致。嫌疑人曾在这里长期生活过。”
明哥吩咐道:“焦磊,调取周围的视频监控,嫌疑人既然起居在这里,那作案后不可能不回来,争取把他作案后的路线给排查出来。”
“明白!”
通过调取体育馆的视频监控,我们果然在案发当天发现了嫌疑人的踪影,监控画面显示,嫌疑人在作案后,回到住处,轻装上阵,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朝火车站驶去。
胖磊调取了售票窗口的监控,结合时间点和购票信息,终于核实了嫌疑人购票时的身份信息:“吴军,男,43岁,云汐市瓦楼村人。”
按照购票系统显示的信息,吴军当天购买的是一张前往江蜀省蜀州市的车票。
得知这一消息,我们科室所有人和刑警队组成联合侦查组,前往当地组织调查走访。
调查组以“嫌疑人一次性购买4条以上白沙烟卷”为契机,对烟卷销售区域的所有店面开展细致摸排。
经过一天的努力,线索很快有了反馈:“在娄桥区果园路有一家叫‘金三胖’的便利店,其老板金伟介绍,一个多月前,曾有一名男子在他的店里一次性购买了5条白沙,而且这名男子他很面熟,经过去店里买东西,可能就住在便利店附近。”
得知情况后,胖磊调取了便利店周围两个月内的公安城市监控,根据店主提供的大致时间,我们果然发现了嫌疑人的影像资料。
沿着监控设备一路追踪,我们终于发现了嫌疑人居住的小区——果园路安居苑。
而就在我们刚要联系辖区派出所帮忙时,一个江蜀省蜀州市的固定电话打到了老贤的手机上。
“是陈国贤警官吗?”对方操着“标准”的“普通发”。
“是,你们是……”
“我们是江蜀省蜀州市刑警支队刑事技术室的民警,我姓张。”
“你好,有何贵干?”
“就在昨天,我们市娄桥区果园路安居苑小区内发生一起命案,死亡3人,经过现场勘查,凶手名叫吴军,他在杀死两人后自杀,我把他的DNA录入系统时,发现与你们的一起案件有重合信息,所以我想问一下你们那边的情况。”
“我们现在就在安居苑小区门口,吴军也是我们市一起命案的嫌疑人。”
“什么?他还杀了人?”
“对,算上他自己,一共4个人。”
九
20世纪70年代初,吴军出生在一个贫农家庭,这个家到底有多“贫”?用吴军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大姑娘都不敢多看一眼,怕流了口水后营养不良。
吴军在家排行老小,上有3个哥哥,全都是分家产的主儿,兄弟4个按照年龄依次婚配,等吴军娶媳妇时,他爹娘只剩下了5亩水田和一栋小瓦房。这个条件可算是愁坏了同村的媒婆。
“我都跑坏8双鞋了,就是没姑娘愿意,你说咋整?”
“那你说人家都要啥条件?”
“现在都流行‘三子’。”
“‘三子’是个啥?”
“房子、车子、票子。”
“难不成凑不齐这三样,还就讨不到媳妇了?”
“能,隔壁村你刘婶家的胖丫,你愿不愿意要?”
“她肥得跟老母猪似的,娶回来5亩地的粮食都不够她一个人吃的。”
“对呀,其实有句话,婶子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我说婶子,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不是婶子说,你看这方圆30里,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娃娃基本上都没啥姿色好的了,我估计再过一年,胖丫都有人要,咱们农村男娃那么多,能找个合适的,太难了。”
“唉,谁说不是呢,我爹妈都愁死了。”
“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虚岁20整。”
“那敢情好,年纪不大,其实你还不如去闯两年,家里的田让你爹妈种,这万一闯出个名堂,回头婶子就能给你介绍个水灵的;就算退一万步,你混不出人模狗样,到时候再找个胖丫那样的,你也算是死心了不是?”
“好像是这个理,俺爹妈现在年纪也不大,5亩地他们应该应付得过来。”
“对啊,你李叔家的小儿子比你还大一岁呢,人家现在不是在城里干得风生水起的,我年初还准备给他张罗一个呢,可人家说自己还小,死活不愿意找,你说这孩子。”
“哎,我说婶儿,村里可都传,说你和李叔是老相好,说他那小儿子是你的私生子,到底有没有这么一说?”
“你个小兔崽子,拿你婶儿开涮,看我回头不收拾你!”
“哎哎哎,婶儿,你咋说生气就生气呢?我这不开个玩笑嘛,咱这村里,谁不知道婶子疼我?”吴军说着嬉皮笑脸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竹篮子,“婶子,给,这是我孝敬您的。”
“啥东西?”
“你掀开看看。”
“你小子,就喜欢拿婶儿说笑,我不要。”
“你可别后悔,这可是我攒了半年的鸭蛋,100多个呢。”
“鸭蛋?这可是好东西。”
“那是,孝敬您的哪儿能用孬货?”
“算你小子有良心。”
“我听婶子的,出去拼两年,回头还要麻烦婶子呢。”
“行,包在我身上。”
吴军当晚把媒婆的意思原原本本地传达给了爹娘,虽然在父母眼里,他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现在这个社会一天一个样儿,他们不得不同意了儿子的提议。
吴军居住的村落位于山间,要想坐上去城里的汽车,首先要翻越一个山头,接着再步行5里山路,最终才能到达车站。
说是车站,其实就是一个用废旧木头搭建的小凉亭,整个车站一天就两班车,上午8点一班,下午3点一班,为了能赶早,吴军5点便起床翻山越岭,一路挥汗,跑到车站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土生土长的山民都知道,早上树林中的氧气不足,长时间的运动很容易引起窒息,所以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山里人没有起早的习惯。也正是因为这种习惯,上午这趟车从头到尾也拉不了多少人,这眼看就要到发车时间,坐车的乘客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大山的阻隔,让山里人相互没有打招呼的习惯,吴军从旅行包里掏出早上母亲烙的锅贴馍:“唉,也不知道这次一走,啥时候才能吃上。”他边念叨,边把馍馍一口一口地塞进嘴里,馍馍回味的甘甜,被他细细地留在舌尖,从他离开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心中默默发誓,不混得出人头地,绝不厚颜愧见乡亲父老。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这趟出去要几年,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家味儿”,他还是想让它消失得慢一些。
“快点儿上车,时间过了不等人!”吴军刚饮了口水把卡在喉咙里的馍馍送下,紧接着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咆哮。
他循声望去,一位穿着时尚的中年女子已经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这开车的脾气咋这么差?”
“一看穿衣打扮就是城里人,狂什么狂。”
“就是,就是,那么有本事,别来咱山里开小巴车啊。”
“开车之前指不定是干什么的呢!”
面对女司机的蛮横,赶早的乘客纷纷抱怨。
“吵什么吵?要坐就坐,不坐就走!”女司机用力带上了车门,小巴车随后发出了“嗡嗡嗡”的启动声。
眼看车轮转动,嘈杂的人群立刻变得安静,众人纷纷背起竹篓,拥到车门前。
“扑哧!”小巴车的气门被关闭了。“有没有素质?排队上车!今天要是不把队排好,我绝对不开车!”
面对女司机的咆哮,一群人纷纷妥协,自觉排起了长龙。
“这娘们儿,绝对吃错药了!”吴军骂骂咧咧地站在队尾等待上车。
“扑哧。”车门重新打开,乘客按照上车的先后顺序将两元钱扔进了司机事先准备好的塑料盒内。
那个年代穿梭在山区的交通工具以小巴车居多,这种车的设计可不能和现在的投币公交相提并论。那时候绝大多数的车都还要配置一个售票员,但是到了山区,因为乘车人员较少,司机的收入本来就不多,再配个售票员,那就基本上等于白干,所以为了节省开支,跑山区专线的小巴车,驾驶、售票基本上都是由司机一人完成。
当最后一位乘客上车时,女司机把钱盒塞在驾驶室的座椅下方,然后拧动了点火钥匙,朝下个站口驶去。
十
按照路线规划,整个山区路线分为11个站口,均以途经的山头命名,小巴车的终点站为城郊的换乘中心,乘客要想进城,还必须在那里转乘其他的小巴车。
门头山站,此次路线的第6站,不管是从前往后,还是从后往前,这个站的地理位置都处于所有站点的中间位置。
此时,两名男子正跺着脚,在站牌后的木头桩前焦急地等待着。
“钱哥,你说咱为啥要选在白天干?这也太暴露了!”开口说话的人叫杨顺,曾因盗窃多次入狱,他与钱明光是狱友,因为两人的老家均在山里,所以走得特别近。最近两人准备南下经商,可无奈手无盘缠,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准备“干一票”,弄点儿路费。
钱明光曾是系列盗窃案的主犯,组织和策划能力极强,所以整个计划由他亲自设计和实施,面对杨顺的疑问,他这样解释道:
“在咱们山区,每家每户相隔太远,‘溜莽子’(盗窃)太累,没有‘点炮’(抢劫)来得快,咱这山里,一个个都穷得叮当响,要是去山民家里‘点炮’,估计忙活一天也见不到几个子儿。”
“嗯,是这个理。”
“所以,要想弄到钱,就要抓住要害。”钱明光指着公交站牌,“坐一趟车,两元钱,像咱见过世面的觉得没啥,可在山民心里,这两元钱可是一家四口一天三顿的花销。没有经济收入的人,他们情愿选择走路,也不会花这冤枉钱。”
“有道理。”
“我这几天都在观察,凡是坐车的人,基本上都是去城里做买卖的山民,他们身上都有钱,绝对能抢到货。”
“可这早上坐车的人少,咱不如晚上干,抢的岂不是更多?”
“咱就两个人,要是在晚上干,这万一有人反抗,那就糟了,人少好控制。”
“就怕被人认出来。”
“这个简单。”钱明光指了指地面,“抓点儿土灰在脸上蹭蹭,再戴上斗笠,保证没事儿。”
“钱哥,干这个你是权威,你说没事儿,指定没事儿。”
两人正在攀谈之际,载着十几人的小巴车左右摇晃地停在了“门头山站”的木牌前。
钱明光带头先上车,杨顺猫着腰绕到了驾驶室的门前。
“都别动,抢劫!”随着钱明光一声狂吼,杨顺按照计划把女司机一把拽下了车。
“妈的,怎么这么倒霉,遇上了打劫的?”坐在第一排的吴军心里无比烦躁,他本想着反抗一下,可对方一上车就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感受着脖颈的冰凉,吴军只能“大丈夫能屈能伸”。
几分钟后,杨顺气喘吁吁地上了车:“钱哥!”
“嗯,司机绑好了?”
“妥了,被我捆在了树林里,嘴巴也堵住了。”
“好,干活儿!”
杨顺会意,从腰间掏出了一把砍刀,对着车上所有的人凶神恶煞地狂号:“把钱都给我拿出来,要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把钱拿出来!”钱明光的刀缓缓地在吴军的脖子上划出一条血口。
“妈的,这两个人不会是亡命徒吧!他奶奶的,我今天不能折在这里啊!”几经挣扎后,吴军最终妥协了,他把自己的布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两沓钞票:“我身上只有200元!”
“顺子,过来搜身,看看还有没有!”
“得嘞!”
顺子收起砍刀,翻遍了吴军身上所有可能藏钱的地方,就连裤裆都没有放过。
“钱哥,他身上除了几个钢镚儿,一分钱也没有了!”
“嗯,够实诚,钢镚给他留着,下一个!”
按照劫匪的要求,吴军双手抱头蜷缩在座位拐角,他这才发现,一车人竟然没有一人反抗,其中不乏壮年劳力。
“妈的,自己没有开一个好头儿啊!”
随着吴军一声暗骂,结果可想而知。
“钱哥,差不多了。”顺子抖了抖布袋。
“走,下车。”
看着两人已经钻入树林,车厢里瞬间哀号一片。
“我的血汗钱啊……”
“这可怎么办啊?我一家子可就指着这点儿钱呢……”
“那可是我治病的钱,这让我怎么活啊……”
吴军已经懒得再听这些人抱怨,他用力推开车门。
“小伙子,你这是干啥去?”不知谁问了一句。
“哭有个什么用,刚才都干啥去了?!我去把人家司机给放回来!”
吴军愤恨地走下车,嘴里骂骂咧咧:“妈的,刚才要不是被这帮人挤到最后,我也不会坐在最前面(小巴车前排最颠簸,一般乘客都喜欢选中间靠后的位置),不坐在最前面,劫道的也不可能第一个就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要不然,我非跟这俩货干一架,不就两把砍刀吗?!老子才没有放在眼里!”
吴军越说越气,被抢走的200元钱可是家里卖了一只羊的全部收入,本指着能像花生种子似的钱生钱,200变2000,2000变2万,这下倒好,“种子”都被抢了。
“要是这么回家,还不被村里人笑死?可不回家又咋办?身无分文……”百感交集的他,踩着杂草往山林中走去。
“不要,不要……”
女人惊慌的喊叫声逐渐清晰。
“妈的,我不想害你,给我弄一下就成!”
对话间,吴军已经走到了跟前,视线内,那名叫“顺子”的抢劫犯,已经把女司机的裤子褪去大半儿。
“二位大哥!”吴军高喊一声,“你们是求财,对一个弱女子下手,有点儿太不厚道!”
“哎,你妈的,找死是不是?”钱明光提着砍刀走到了跟前。
面对威胁,吴军没有退缩,他捡起一块山石:“×你妈的,今天老子就跟你们死磕了,给我放开那女的!”
“乖乖,你这小身板,还想跟我们斗?老子今天就当着你的面,把这女的给干了。”顺子脱掉裤子,“叫你英雄救美,叫你英雄救美!”
“呜……呜……呜……”
女司机拼命地反抗,但因双手被捆绑,始终无济于事。
“你们这帮畜生!”
吴军举起砖头扔了过去。
喊叫声引来了所有乘客下车围观,但始终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有种!”钱明光扔掉砍刀,从腰间掏出一把火枪对准了吴军的方向。
“妈的,非逼老子弄你!”钱明光二话没说,扣动了扳机。
“砰!”子弹沿着吴军的裤裆穿了过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热流在大腿之间穿梭。
“妈的,打偏了!”
就在对方想开第二枪时,吴军迅速地闪到了树后。
“开车的,对不起了,对方有枪,我干不过!”
“还有谁敢多管闲事儿?”钱明光环视一周,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于是顺子继续摧残着女司机,山林中回荡着女司机的惨叫声。
吴军通过余光看见了女司机那张写满绝望的脸。
“好了,差不多了,再不走,一会儿来人了!”
“马上,钱哥,马上就好!”
“你妹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这好不容易看见个中意的,不弄一次不亏了!”
“得得得,赶紧的吧!”
“哗啦啦啦……”
“哗啦啦啦……”
几分钟后,山林里传来树叶被快速碾轧的声响,吴军歪头一看,两名抢劫犯早已逃之夭夭。确定安全之后,吴军缓缓地起身,走到捆绑女司机的那棵树下。
“开车的,不是我见死不救,是我真的没办法,要怪只能怪你拉了一车包!”吴军边念叨,边将绳子解开。
重获自由的女司机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她面无表情地提起裤子朝不远处的小巴车走去。
“哎,开车的,你没事儿吧?!”
女司机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妹的,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刚才那一枪,差点儿把老子的命根子打掉,这女的竟然还这个表情。”吴军瞬间感觉有些不值。
女司机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驾驶室。
“开车了,还要去城里的抓紧上车。”
此言一出,站在车外的乘客,纷纷钻入车内,其中当然也包括吴军。
“你,下去!”
“你在说我?”吴军有些不可思议。
“对,下车!”女司机说着从椅垫下掏出10元钱揉成团扔出车外,“按照规定,5倍赔偿,滚!”
“你什么意思?我刚才差点儿可连命都没有了!”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想带你!”
“你……”
“你要不下车,这车我就不开了。”女司机说完,把车熄了火。
“小伙子,你就下去吧,我们这一车人等着有事儿呢。”一个声音劝说道。
“对啊,对啊,咱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耽误一车人吧?”
“你刚才站得那么近,把人家开车的看了个遍,要是我,我也不带你。”
“哈哈哈哈哈……”
“妈的,你们这帮人,也不怕遭报应!”吴军寡不敌众,叫骂了一句,走下了车。
“扑哧……”小巴车的气门重新关闭,伴着一股呛人的汽车尾气,车轮再次在崎岖的盘山路上高低起伏。
吴军愣愣地看着小巴远去的方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了?我招谁惹谁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有错了?看来还是我娘说得对,别他娘的瞎管闲事儿!”
就在吴军抱怨着徒步前行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他抬头一看,刚才的小巴车已经冲出护栏,滚下了山崖。
“什么?!”
吴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作为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他深知刚才山崖的高度,更无比清楚小巴车坠落后的结果。
公路拐弯儿处的防撞栏很高,除非是加足油门故意碰撞,否则轻微的剐蹭不可能会坠下山崖。
回想着刚才女司机的一举一动,他感觉到自己的汗毛瞬间都竖起来了。
“她早就想带着一车人同归于尽?”
“她赶我下车,其实是放我一马?”
想通了的吴军,心中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话,吴军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蹲坐在小巴车坠落的拐弯处,希望能碰见从此经过的行人想想办法。
10分钟,20分钟,半个小时……
吴军抽完了一包烟,终于等来了一个从城里回山的三轮车拖拉机,开车的师傅姓刘。
“咋的了?”刘师傅被拦下。
“车掉下去了,车!”拖拉机“突突突”的排气声,不得不让吴军提高嗓门儿。
“车?什么车?”刘师傅熄了火,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一辆小巴车掉下去了,还有一车人!”吴军指着望不到底的山崖。
“我的乖乖,这摔下去还活个啥?”
“老乡,这咋办?”
“咋办?在山里最怕遇到这事儿,这万一还有活的,就是见死不救,要遭报应的!”
“对啊,万一有活的呢?”
“来,小伙子,你搭把手帮我掉个头,我载你去城里找公安局,他们指定有办法。”
“哎,哎,哎……”
就这样,吴军搭了一趟顺风车,来到了关桥派出所,派出所民警问明来意之后,接着又汇报给了分局,20分钟后,一支由消防官兵、医生、警察组成的救援队赶到了事发地点。
第一组先遣队在下山一个小时后传来了确切消息,车上16人无一生还。
绝处逢生的吴军,在救援即将完成时,录了一份口供,便离开了派出所。
十一
在经历这件事儿后,吴军感觉自己整个人生观都发生了改变,他为自己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感到庆幸,虽然村里很多人都喜欢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而如今他却能理直气壮地回一句“鼠目寸光”。
救援持续了一整天,吴军也因此在派出所混了一日三餐,想想刚才所长夹给他的鸡腿,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忆过去,如何解决明天的一日三餐,才是他现在要面对的困难。
他把口袋中仅有的10元钱掏出捋平,接着整整齐齐地叠成了长条塞进了内衣的口袋里。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他不会花掉这张钞票,因为这10元钱对他来说有了特殊的意义。
“自己算是身无分文了。下一步该咋办?”吴军抬头看了看让人头晕目眩的路灯。
“小伙子,能不能给点儿?”
在吴军惆怅之际,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年男子,猫着腰站在他身边。
“老火(山里人对老人的称呼),你知道哪里能找到活儿吗?”
“你也是从山里来的?”乞讨老人收起了要钱的瓷碗,挺直了腰杆儿。
“可不是吗,刚来,还遇到了劫道的,钱都被抢了。”
“我刚才听你喊我‘老火’,我就知道了。”老人上下打量着吴军,“小伙子身体有没有什么毛病?”
“没有,壮实得很。”
“家里条件咋样?”
“我光棍儿一条,连媳妇都没娶呢,就是想赚点儿钱,回去好讨个老婆。”
“家里爹娘都健在?”
“在是在,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弟兄几个啊?”
“4个,上面3个哥哥,都成家了。”
“你这出来,跟你家里人说干啥了没?”
“就说是出来闯闯,具体干啥没细说。”
“身上没钱了?”
“一分钱都没了。”
“那你晚上住哪儿?”
“我也不知道呢,实在不行,只能睡大街。”
“小伙子,你信不信我?”
“老火,你啥意思?”
“你把身份证拿给我看下,我现在就能给你介绍个活儿干。”
“当真?”
“你我都是山里人,我还能骗你不成?”
“是什么活儿?”
“当然是赚钱的活儿,你先把身份证给我。”
“谢谢老火。”吴军想都没想,便把自己的身份证给递了过去。
老人接过他的第一代身份证仔细地核对一遍:“放心吧,小伙子,跟我来。”
吴军“哎”了一声,跟在了乞讨老人的身后。
“我跟你说,小伙子,别看我在城里是个要饭的,但是我人脉可广着呢。”
“是是是,老火,您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对了,你要是出远门,你家里人不会反对吧?”
“放心吧老火,我跟我爹妈都说了,‘混不出人样儿,就当你们没生这个儿子’,只要能赚到钱,去哪里都行。”
“那就好,那就好。”
吴军随着老人的脚步七拐八拐走进了一栋单元楼,四周漆黑一片,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他甚至连自己上到了几层都没个数。
老人终于停下脚步,敲响了一扇木门:“咚咚咚。”
“谁?”门那边略显警惕。
“我,‘鼓佬’。”
听老人报上名号,木门很快被打开,一位30多岁的中年男子夹在了门缝中。
“介绍一下,这是我给你们找的,吴军。”
“这么年轻?”
“你先别管年轻不年轻,咱们进去再说。”
“哎,‘鼓佬’请。”这时房门被完全打开。
老人带着吴军一前一后地走进屋内。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套房,除了开门的男人外,屋内还有一位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在喝啤酒、吃卤菜。
“黄凯,郑钧,你看他行不行?”
“‘鼓佬’,不是我说,他也太年轻了,二十啷当岁,干不起。”
“二位大哥,年轻好啊,我身体棒得很,什么都能干!”吴军就算是再傻,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为了能讨一口饭吃,他赶忙“王婆卖瓜”。
“吴军,你先进屋坐一会儿,我跟他们两个说道说道。”
“哎,行,麻烦老火了。”
说完,老人把吴军推进了一间卧室,顺带锁上了房门。
“‘鼓佬’,你有没有搞错啦,我们要的是中年男人,最少也要跟我们差不多大啦,你弄个这么年轻的来,那怎么可以?”
“我跟你讲,30多岁的男人,哪个不是有家有业,这要是被你们弄走了,家里还不找翻天?你觉得用这样的人,你们的生意能做安稳吗?”
“这个……”
“这万一要是人家报警,你们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鼓佬’好像讲得很有道理啦……”
“这个人底子我问得清清楚楚,山里人,光棍儿一条,无牵无挂,你们就是就地把他给弄死,也不会有人找来,你们既然让我帮着找人,那就要绝对安全。”
“嗯,安全肯定是要放在第一位啦……”
“其实你们就要个丐头,年纪也不是问题,有些手段我还是跟你们学的,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哎呀,‘鼓佬’不愧是我们丐圈里的佼佼者,看问题就是透彻啦……”
“别拍我马屁,一码归一码,1000元钱,再加一个丐娃。”
“行,‘鼓佬’放心,我们临走之前,肯定会把小孩子送到你手里,听说我们联系的那个人,已经在贵州山村里得手了,还是个女娃娃呢。”
“女娃?”
“对啦,到时候养大了,‘鼓佬’还能爽一下呢,多好,哈哈哈哈。”
“鼓佬”打了个冷战:“奶奶的,你们那边的人心真狠,今天算是领教了。”
“行啦,我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就不用五十步笑百步了,这人我们收下了,3天后,1000元,一个娃,保证交到你手上。”
“得,云汐市火车站,到时候我等你们消息。”
送走“鼓佬”,两人开始窃窃私语:
“‘鼓佬’说得对,要是弄个拖家带口的准出事儿。”
“其实也好办,弄点儿硫酸洒在脸上就看不出年龄了。”
“说到狠,还是你小子心狠手辣。”
其中一位男子,往卧室瞟了一眼:“这家伙现在怎么办?”
“先关在屋里,等跟‘鼓佬’的交易成了以后,喊车来带走。”
房间内的交谈声,吴军听得清清楚楚,他就是脑子再笨,也知道自己上了那个乞丐老火的贼船。他现在被锁在房间里,窗子焊有栏杆,单元楼的四周几乎没有什么建筑物,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越是危急时刻,就越要保持清醒,他告诉自己,他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一定要冷静,冷静。
“啪嗒、啪嗒……”皮鞋敲打地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赶忙侧身躺在床上,佯装休息。
“嗒、嗒、嗒。”门锁被拧了三圈,黄凯拉门走进屋内:“喂,小伙子,起来了。”
“啊?”吴军假装睡眼惺忪地起身。
“和‘鼓佬’说好了,你以后跟着我们干。”
“哎,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晚上吃饭了没?”
“还没。”
“行,客厅有卤菜和啤酒,出来搞一点儿。”
“成,那我就不客气了。”吴军搓搓手,笑嘻嘻地走出了卧室。
“我叫黄凯,他叫郑钧,我们都比你大,以后喊我们哥就行。”
“哎,凯哥,钧哥。”
“嗯,你先在这里住两天,等我们办完事儿就走。”
“行,我以后就跟着你们了。”吴军点头哈腰之际,瞥了一眼房门,当他看见木门上的三把挂锁时,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十二
酒足饭饱之后,吴军还是被锁进了刚才的卧室内,和刚进门有所不同的是,黄凯把他的随身物品全部扣在了另外一间卧室内。
一间屋,两个卧室,三个男人,均无睡意。
吴军一直在想着如何逃走,而黄凯和郑钧也在窃窃私语。
“这家伙有点儿奇怪。”开口的是脑子最为灵光的郑钧。
“奇怪?”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要跟着我们干什么,而且对我们是言听计从,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儿,难道‘鼓佬’那里出了问题?”
“不可能,他在丐圈里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出去打听打听都知道,‘鼓佬’寻的丐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出过事儿的。”
“那这小子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刚才吃饭时,我看到他的眼睛一直朝门口观望。”
“难不成是想逃走?”
“不排除这个可能。”
“难道……他听见我们刚才说的话了?”
“我觉得极有可能,卧室都是木门,隔音效果不是很好。”
“那怎么办?”
“假装不知道,小心看着,等和‘鼓佬’的交易一搞定,咱们就强行把他绑上车。”
“对,反正不让他出去,怎么都好弄。”
“哎,现在找个丐头,太难了。”
“对啊,丐娃好搞,到偏远山村抱一个就成,丐头着实伤脑筋。”
“没有丐头,抱一群丐娃也是扯淡,咱两个以后可就指着他养着了,一定要看好。”
“有我呢,放心吧。”
吴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黄凯推门送饭时,吴军已经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了不友好的信号。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照这样下去,我怎么也不可能逃走。”
万分焦急当中,一米阳光洒进屋内,忽然,他像是瞬间通了电般,一个绝妙的计划立刻浮现。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向窗前,楼下的行人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为了能引起行人的注意,他拿出那张10元纸币,接着咬破手指,写了“救命”两个血字,纸币被团成团,吴军看准了行人,一把扔了下去。
捡起钱币的是一位30多岁的中年男子,男子能明显感觉到纸币是从高空坠落的,他抬头四处观望,正好和吴军对视。
吴军激动地双拳紧握,用手势示意对方打开纸币。
对方读懂了吴军的意思,快速打开纸团,“救命”二字占满了整张纸币。
对方再次抬头,吴军双手作揖,请求对方救他一命。
对方把纸币小心折好,放回了口袋,接着消失在了吴军的视线内。
目送走了对方,吴军靠在窗边长舒一口气:“看来自己这次是有救了。”
那10元钱是女司机临走前给他的,他对于这张钱币寄予了生的希望,所以他坚信这张纸币能给他带来好运。
1小时,2小时,3小时……他时刻都在等待公安局的人破门而入,将他解救的场景。可令他不曾想到的是,一天后,他等来的是一辆改变他命运的厢式货车。与他同行的还有屋内的两名男子,黄凯和郑钧。
和前两天的和和气气相比,今天的二人只能用“凶神恶煞”来形容。
吴军被五花大绑捆在车厢内,嘴巴上被强行裹上了厚厚的口罩。吴军想过很多种下场,什么“当鸭子”“当苦力”“被割肾”,可想来想去,他都没有料到自己今后活得还不如一只畜生。
很多人不知道,在咱们生活的社会中,除了“三百六十行正道”,还有“五十二行偏门”,偷、抢、骗等作奸犯科之事全部归为“偏门”。且每个“偏门”都有自成一派的规矩,而吴军被拉入的,就是“五十二偏门”中的“丐门”。
“丐门”干的就是乞讨的营生,很多人对这一门并不陌生,毕竟在武侠小说中,丐帮也算是中原第一大帮。可小说归小说,“偏门”中的“丐门”可没有什么江湖义气可言。这一门的精髓,就是利用人们的同情心来骗取金钱,说白了,这一门玩儿的还是一个“骗”字,但是在“骗”之前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必须博得人们的同情。
要想博得同情,第一要素就是“惨”。这种“惨”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过得惨。第二种,生得惨。第三种,生得惨加过得更惨。
“过得惨”无非是一些“父母身患顽疾”“自己病魔缠身”的老梗,再配上一些图片和医院的治疗单,这种属于最为低等的“惨”。
“生得惨”多见的有天生残疾、小儿麻痹或者四肢不全等,这种视觉上的冲击很容易打动来往行人,但这种“惨”有一个弊端,属于一次性消费,很多行人第一次见可能会扔点儿钱,但是见多了就容易麻木。
当以上两种都不可取时,那“惨”的上等之选就是“生得惨加过得更惨”。
试想,一个天生残疾之人,带着一群嗷嗷待哺的娃娃,从你面前经过时,你会怎么想?当娃娃拽着你的衣裤哭喊着说“阿姨,我饿”,你又做何反应?根据“丐门”从业者的调查结果,往往这种情况,很多人会主动掏钱买心安,而且基本上都是5元、10元地拿。
也正是因此,“丐门”的乞讨者,都潜移默化地形成了一个思维定式。
一个乞讨的方队必须着重体现出“生得惨、过得更惨”的宗旨。
“过得惨”无外乎就是弄几个小娃娃。在没有计划生育政策的西南部,只要有钱,“领养”几个娃娃根本不是什么问题。而“生得惨”却是最难解决的头号问题。
首先,“生得惨”的人本来就难找。其次,就算是找到了,也没有那么合适的,这万一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找回来无外乎就是多了一个被伺候的主儿。
所以为了能找到像样的“生得惨”,很多“丐门”的组织者,就会托人寻找下线,把完整的人变成他们想要的模样。最常见的办法,就是砍掉双手或双脚。
伤口愈合之后,这种经过后期加工的“生得惨”又被称为“丐头”,是乞讨小队中的必备核心人物,“丐头”确立好后,再弄几个随乞的“丐娃”,这一支乞讨小队就算是完美无缺了。
为了防止被本地人认出,“丐门”中的人都遵循“异地交换”原则,即本省的人交换到外省去乞讨;交换的条件是,“丐头”对“丐头”,“丐娃”对“丐娃”,“丐头”换“丐娃”减钱,“丐娃”换“丐头”加钱。加钱的多少,按照双方约定俗成的规矩。说到这里,可能大家已经完全明白,吴军在这个行当里,就是被“鼓佬”选中的“丐头”。
厢式货车一路摇晃,车门被关得密不透风,除了车厢里忽明忽暗的两处烟火星外,吴军再也分不清白天黑夜,他只是隐约记得,那名叫黄凯的男子在他口渴之时,给他灌了一口苦涩的矿泉水,接着他就像得了重感冒一样昏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他的左手关节处被细铁丝紧紧地拧住,阻塞的血管让他的左手犹如葡萄皮般发紫。
肿胀、麻木、刺痛,说不出的难受,让他在一间空荡的瓦房内无助地哀号,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叫破喉咙也没有人理”的滋味。
十三
众所周知,人体内的各种组织都需要氧及相关营养,而这些全都需要血液来运输,当人体的血液被阻隔不流通后,组织便会坏死。如果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或许感觉不会那么强烈,可一旦让你体会这个过程,那绝对比死还难受。因为血液循环会经过全身各个器官,最终形成回路,而一旦循环被大面积阻隔,那带来的痛苦会波及全身每一个细胞,这种感觉绝对比“万箭穿心”来得还强烈。
大面积组织坏死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吴军曾想用自杀来了结这一切,可墙壁上的软包、嘴巴里的牙套加上被控制的手脚,他就是连自杀都成了奢望。
“难道这就是我的下场?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跟车一起摔下山崖,那样还能死得痛快些!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男人明明看到了我,他却没有报警?!
“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有这个下场!
“不行,我要活下来,我一定要活下来。
“我吴军发誓,只要我活着,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他跟车上的那些贱人都一样,全都该死!
“啊!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
“他是不是疯了?”黄凯嗑着瓜子对着监控屏幕说道。
“要是你,你也疯,这他妈是人受的罪吗?”郑钧笑眯眯地抽着烟卷。
“对了,丐娃找到几个了?”
“4个,差不多齐了,等这家伙熬完这3个月,就可以干活儿了。”
“地点选好了?”
“这次咱们去蜀州,当地的‘丐门掌柜’我都打好招呼了,那里人流量多,一天1000元起,去掉给他们每天200元的费用,咱兄弟俩一年弄个三四十万很轻松。”
“他妈的,难怪我们村子里都是干这行的,现在老牛×的工人一个月也不过一两百。”
“好在‘丐门’讲究师承,咱兄弟俩要不是磕头认过祖师爷,也不可能被带进这么赚钱的行当。”
“这多亏了我叔,我从小就看他混江湖,当时听他说起‘丐门’的时候,我还以为让我去要饭,他妹的,还好当初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了。”
“得得得,别跟我提你叔,咱之前那个丐头就是被他硬拽走的,要不然咱能费这么大劲儿去找‘鼓佬’?”
“你看看,你看看,咱也要念人的好不是?”
“念个屁,要不是这次走运,咱兄弟就去喝西北风了!”
“得得得,不提了,一提你就叫唤,货买了吗?”
“买了。”郑钧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白色粉末,“上好的货,等他扛不住了,给他抽两口。”
“得,你办事儿我放心。”
一个半月后,吴军的左手和右脚均被截肢,在等待伤口愈合的日子里,吸毒成了他每天必不可少的“精神食粮”,为了能每天抽上一口,他不得不沦为黄凯和郑钧的摇钱人偶。
乞讨的日子里,一首歌曾让他无限循环了近10年,这首歌是路边流浪歌手的成名曲,他不知道歌曲到底叫什么名字,他只知道每次听到这首歌,他都会泪流满面,时间长了,他也会跟着记忆哼唱:“离家的孩子流浪在外边,没有那好衣裳也没有好烟,好不容易找份工作辛勤把活儿干,心里头淌着泪脸上流着汗。离家的孩子夜里又难眠,想起了远方的爹娘泪流满面,春天已百花开秋天落叶黄,冬天已下雪了你千万别着凉,月儿圆呀月儿圆,月儿圆呀又过了一年,不是这孩子我心中无挂牵,异乡的生活实在是难……”
一首歌哼完,吴军除了会想起自己的爹娘,他还会无比清晰地记住另一个人,那个让他做鬼都不会放过的男人。
因为心中藏着仇恨,所以吴军始终想着能获取一点儿自由,在和黄凯二人相处的日子里,他很注意培养相互间的感情。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黄凯兄弟俩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经过10多年的相处,也多少会有一些情感夹杂其中。
吴军的任劳任怨,成功取得了两人的信任,黄凯还为此帮他配了假肢,方便他没事儿的时候出去溜达溜达。
那有人要问了,吴军为何不报警?他心里何尝不想,但没有办法,自己已经被控制了十几年,所有的证据早已消失,被拐骗来的丐娃从小就被黄凯兄弟二人同化,就算是报警,没有证据,警察也无能为力。
相反自己吸毒却是事实,报警的最终结果很有可能是黄凯二人相安无事,他自己会被强制戒毒两年。
这个下场吴军知道,黄凯兄弟也清楚,所以他们彼此都很放心。
吴军多次外出,均相安无事,这让黄凯兄弟放松了警惕,虽然自由的空间比以前宽松了很多,但是吴军心里清楚,自己一旦有过分之举,复仇计划很有可能付诸东流。
多年的苦难让他学会了隐忍,他在等着机会像气球一样越变越大,一旦球体被撑破,那就是他的最佳时机。
日子又过了两年,黄凯兄弟已经对吴军彻底放了心,他的活动范围也从之前的蜀州省内,变成了后来的全国通行。
毕竟“丐门”这一行当,干的都是伤天害理之事,时间长了,总要有松手的时候。早些年,很多长大的丐娃,都会被卖到黑煤窑当一辈子苦力;而现在的丐娃,多少都会有一个相对自由的生活环境。有的跟着“丐门”组织者换着花样赚钱,有的一辈子讨饭。相比之前来说,多少有了一些“人性化”。
而作为丐头,常年的吸食毒品加肢体残害,很少有人能挺过60岁的关口,“丐门”本着“人性化”的原则,丐头一旦到了50岁,就会得到一大笔钱,是选择自己单干,还是退隐养老,全凭丐头自愿。
吴军虽然距离50岁大关还有不少的年限,但因为他从业较早,所以按理说,他也快到了退隐的时限。
再加上丐娃一个个长大,黄凯兄弟二人已经开始转变经营模式,利用丐娃卖花、卖唱来细水长流,所以对吴军的监管又放松了一层。
“机会终于让我等来了。”
吴军手里捏着一张通往家乡云汐市的火车票泪眼婆娑。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离家时,父母已经年过七旬,现在二老估计早已入土,所以他对家乡没有太多的留恋,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当年那个男人,他想亲自问一问,为何那天要见死不救。
十四
作为四线城市,云汐市的变化并不是很大,吴军走出车站,凭着记忆隐约找到了地方,但20年前的破旧单元楼,现如今已经变成了参天大厦,几经打听才知道,附近的所有住户,全部搬迁到了南陵小区之中。
为了掩人耳目,吴军装扮成拾荒者,整天在小区中转悠,虽然已经过去了近20年,但对方的那张脸,一直印在他的记忆深处,他随时都可以清晰地回忆出对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小区转悠了3天之后,他终于锁定了一个人,这个人虽然面相已经变得苍老,但他的眼神和轮廓还是出卖了他。
锁定目标后,吴军又用了4天时间,搞清楚了对方从早到晚的作息规律,为了保证对方不脱离自己的视线,他干脆在对方锻炼的地方安了家。
“时机已经成熟,就在今天吧!”
吴军在深思熟虑之后,选在过年前动手。
因为吴军曾找机会和对方在小区里下过几次象棋,所以他很容易就敲开了对方的房门,就在对方热情招待之际,吴军从随身的编织袋中掏出锤子,将对方击昏,接着他又按照事先的计划,把对方五花大绑在木椅之上。
三支烟过后,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睛。
“醒了?”
男人的视线逐渐被打开,当意识到自己被控制时,他惊慌失措地用力挣扎。
吴军说:“没用的,今天我是来找你算总账的,所以不用挣扎。”
男人被塞住的嘴巴发出“呜呜呜”的声响。
“你还记得我吗?”吴军把自己的脸贴近对方的眼睛。
“呜呜呜……”男人拼命地摇摇头。
“你不用这么紧张,你可以想起来,当年有人在楼上向你扔了10元钱,上面用血写着‘救命’两个字,这事儿你不会不记得吧?”
听吴军这么一说,男人忽然安静下来。
“怎么?想起来了?”
吴军嘿嘿一笑:“没错,我就是当年眼巴巴地等着你救的那个可怜人,当年就是因为你的冷漠,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吴军撸起袖管,“我的左手、右脚,全都被砍了,我在大街上像条狗一样,乞讨了近20年,20年啊!我他妈这辈子都被你毁了!”
面对吴军的咆哮,男人缓缓地低下了头,许久之后,他再次与吴军对视,他的下巴指向了电视柜的方向。
吴军循着他的视线,竟然在电视柜的玻璃下方,发现了那张曾经让他寄予希望的10元纸币。当年用血写下的“救命”二字已经变成了深褐色。
“呜呜呜……”男人抻了抻脖子。
吴军会意,一把将对方口中的毛巾拽出。
男人流露出五内俱焚的痛楚:“兄弟,是老哥对不住你,因为始终心存愧疚,所以这张纸币我一直保留到现在,这已经成为我的一块心病,既然你今天来了,我心里也舒服了,今天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看着对方如此决绝,吴军多少有些惊讶,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几十年的仇恨,绝对不可能因此而化解,他冷哼一声:“这些年,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当年为什么不救我?”
“因为穷。”
“穷?”
男人长叹一口气:“说来可能你不相信,我15岁之前没有尝过肉味儿。从小到大,爹妈跟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是穷人,千万不能惹事儿,一旦出了事儿,没人会给穷人撑腰’。这句话从小就扎进了我的骨头,我胆小,我怕事儿,老婆跟别的男人上床,我不敢言语;房子被人坑了,我更不敢吱声。因为穷,我丧失了做人的勇气,虽然当年我很同情你,但是我更担心我自己。”
“我也穷过,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吴军习惯性地掏出了烟盒。
“兄弟,能不能给我来一支?”
吴军欣然抽出一支,帮他点上。
“我当年要不是因为家里穷,讨不到媳妇,也不会走出大山来城里打拼。”
“你的手脚是怎么被砍的?”
“我被人带到外地乞讨,手脚就是被他们砍的。”吴军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对不住……”
吴军没有接话,他不可能接受对方的道歉,这20年的种种,就算是十万句“对不起”也不能弥补。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男人的烟瘾很大,一支接着一支,直到一盒烟抽完,吴军缓缓地开了口:“不管你怎么道歉,我这辈子已经被毁了,有些事情不是你一句‘对不起’就能被原谅的,错了就是错了,你必须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
“你想怎么样?”
“我今天会杀了你。”
“行。”
见对方回答得如此干脆,吴军有些诧异:“你难道真这么心甘情愿被我杀?”
“唉!我窝囊了一辈子,也该硬气一回,你说得对,错了就是错了,没有理由,只希望兄弟能给我个痛快!”
吴军应了声“好”,接着从编织袋中抽出了屠刀。
“兄弟,等一下。”
“嗯?怎么?反悔了?”
“没有。”男人微微一笑,“我卧室的抽屉中有一张银行卡,密码写在卡的背面,里面有1万多元钱,你拿去吧,回头记得给我烧点儿纸钱就成。”
吴军摇摇头:“我不要钱,我今天只想要你的命,不过你也别想着让我给你烧钱,咱们两个很快会在下面见到。”
刀已经逼近了男人的脖颈,他把脖子抻长,等待吴军动手的那一刻。
“来吧,给个痛快!”
吴军几次试刀之后,高喊一声:“老兄!走了!”接着一刀划开了男人脖颈。
浓郁的血腥味儿冲击着吴军的鼻腔,看着满地的鲜血,他第一次有了一种解脱的快感。
十几分钟后,当他准备踏出房门时,他还是拿走了那张银行卡。他的下个目标就是黄凯和郑钧,一旦得手,最苦的还是那些他从小带到大的丐娃,虽然他们已经被洗脑,但总归是一群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1万元,多少可以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从云汐市返程,吴军“解决”得相当顺利,他在临行前把4名丐娃中最大的“瓜子”拉到身边:“你黄叔和郑叔已经走了,你们不会再见面了。”
“他们去哪里了?”
“去一个你们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马上我也要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吴叔,你们不要我们了吗?”“瓜子”泪眼婆娑。
吴军没有回答,而是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布包:“这里有5000元现金加一张银行卡,你带着‘毛蛋’他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回来。”
“吴叔,到底怎么了?”
“不要问,你不需要知道,你和‘毛蛋’兄弟几个从今天起自由了,记住,有手有脚,不要再讨饭,今天晚上有班去北京的火车,你们去那里吧,人都说那里是祖国的心脏,总会有你们兄弟几个的栖身地。”
“吴叔……”
“走!”
吴军将“瓜子”4人丢弃在火车站,独自离开了。
天桥的流浪歌者抱着吉他,途经的吴军掏出了那张带血的10元纸币扔进了纸盒中。
“能点首歌吗?”吴军问。
“行,什么歌?”
“我不知道歌名,我可以哼两句。”
“嗯,哼来听听。”
吴军清了清嗓门,面对围观的人群大声唱了出来:
“离家的孩子流浪在外边,没有那好衣裳也没有好烟,好不容易找份工作辛勤把活儿干,心里头淌着泪脸上流着汗。离家的孩子夜里又难眠,想起了远方的爹娘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