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周子鸿总在传闻里听关于纪伯宰的事。
说纪伯宰少年孤苦,说他身世成谜,说他元力高深,说他为人城府深沉。总之,自他登基起,这人就仿若一个神一般的传说。
可眼下真见过两回之后,周子鸿突然觉得他好像也就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在得不到自己所爱的时候,都一样无助且不甘。
周子鸿不会为一场会议吃醋,那样只会让明意觉得困扰,但他就是拉着她的指尖,没说半句不舍,却处处都透着不舍。
明意心都软了,眨巴着眼看着他,摸了摸他柔软的发梢:“我让茯苓去照顾你。”
“不用。”他皱眉,“我不喜欢院子里有女使,思齐就够用了。”
“那你拿着这个。”明意将身上的玉佩取下来给他,“林還性子倔且急,我怕他欺负你,他若来找你麻烦,你拿着玉佩尽可不见。”
“多谢司上。”
又嘱咐他按时用膳一番,明意才恋恋不舍地将人送走。
纪伯宰忍不住给她鼓掌:“厉害。”
这般体贴温柔,谁能不沦陷?
明意回眸,神色稍淡:“还没来得及问司上,苍雪风俗一事打算如何处置?”
六城开通贸易渡口,往来比先前频繁了十倍,但问题也随之而来,那就是苍雪缺女人,他们做生意的同时也在拐带别的城池的女子,最近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少女失踪的案件,更过分的,还有将女子放在货物里一起买卖。
纪伯宰漠然地道:“合并六城之时就说过,我会尊重各城的风俗。”
心里火起,明意皮笑肉不笑:“那我朝阳的风俗是抓着买卖人口的就地打死,还望陛下也尊重一二。”
“这件事你可以在晚上的议会上提出来。”他道,“可入法度。”
明意一顿,神色缓和了些许。
自她继位以来,朝阳城女性的地位日益提高,已有能与男子比肩的趋势,女儿家们自然是欢喜不已,但她们也只能在朝阳城自由一些,一旦出去,别的城池依旧是女子的地狱。
明意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些什么,但她想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尽她所能,多拯救一些被漠视被放弃的姑娘。
希望她的悲剧,不要再在任何人身上重演。
两人继续往前走,明意与他细说了之后这里的改建和大概花费的银钱,纪伯宰一边听一边拿余光看她。
她先前说得也没错,她不是他最喜欢的那种柔顺的姑娘,娇花是她的伪装,骨子里压根就是一根野草,风吹不折,火烧不尽。
但很奇怪的是,就算她是野草,他也想拿玉盆将她养起来,与她看朝阳,看日暮,与她朝朝暮暮。
可惜这些话,她现在一个字也不会信。
指尖抽疼了一下,他皱眉,停下了步子。
明意正说到这边以后可以是主宫的布局,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
要是以前,她定会紧张地问他怎么了,可现在,她只是跟着停下了脚步,淡淡地等着他回神。
爱和不爱都是无法掩饰的东西。
纪伯宰失笑,笑得自己喉咙都发苦。
他将手指收拢进袖口,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明意就跟在他身后,与普通的臣下一样,随他进内院,选定议会要用的地方,着人开始布置。
正看人进出置物的时候,白英突然在明意耳边说了一声:“明大人要出发了。”
明安收拾了好几日的行李,终于是将所有东西都准备了齐全,要启程前往苍雪。
明意怔了怔,看了旁边的纪伯宰一眼。
纪伯宰淡淡地道:“你还有一个时辰。”
“多谢。”她拱手行礼,飞快地退了出去。
没了周子鸿在身边,明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开始甚至步子都是迟疑的。
但明安很自在,仿佛一个老朋友一般,没有眼泪,也没有不舍,只潇洒地对她道:“我这一走,会将你所有的过去和纠葛都带走,你往后要活得自由潇洒些,随心所欲些。”
明意懵懂地看着他。
明安笑得眼纹渐深:“听说苍雪的冬天,雪能将房子埋起来。”
“听说陛下建造了许多飞渡兽车,有的运货,有的运人,现在不是非要买兽车才能去别的城池了。”
“我车上还带了很多炊饼,可以一路吃到苍雪。”
他一边说一边坐上车辕,朝明意摆手:“司上,就此别过了。”
兽车顶檐上的铃铛叮铃作响,明安面带笑容,仿佛毫无遗憾地跟整座城池挥手作别。
明意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沉默了许久才僵硬地张口:“一路顺风。”
父亲。
最后这两个字她说的声音很小,明安走得远了,应该已经听不见了。
他曾经说他和明礼一样,未曾做过当父亲的本分,但明意觉得他和明礼不同,毕竟他心里一直惦记她,甚至还救了她两次。
虽然她已经长大了,很难跟一个疏远多年的人重拾父女之情,但这一声父亲,明意觉得他担得起。
兽车滚滚向前,越来越远。
明意收回目光,转身朝内院走。
车轱辘的声音充盈在耳侧,嘈杂得像是能盖住别的声音。
但真当那两个字飘过来的时候,它们其实也盖不住什么。
明安笑着笑着,突然就红了眼眶。
他这一生有好多好多的遗憾,但最不遗憾的,就是有了明意这样的女儿。
他的女儿,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
回内院的路上,明意遇见了司徒岭。
他哀怨地看着她,噘着嘴喊:“明姐姐。”
明意一听就觉得不妙,立马举起双手:“我最近可没偏宠谁,你也已经封贵婿了,总不至于还跟我哭委屈?”
“姐姐怎么这般想我。”他叹息,走近她,伸手轻轻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就是觉得总也见不着姐姐,除了商议朝事,姐姐都不肯主动来见我。”
他个子好像又长高了不少,眼下与她站得近了,她还要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的脸。
明意吃力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姐姐后院人多,难免有疏漏的时候,你若觉得没人陪你玩,那姐姐放你出后院,给你寻个正经娘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