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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每天十个小时的工作让我疲倦,尽管每个月被各种还贷压得直喘粗气,尽管这种艰难的日子看不到尽头,但是,毕竟,生活的架子还是搭建起来了,在麓城搭建起来了。在麓城呢。
每天,我搭乘地铁去公司上班。地铁中的人们都在玩手机,我也玩手机。这是每天难得的一点松弛的时间。晚上返回的路上,还有这样的幸福的片刻。回到那个小杂物间,洗洗就想睡了。精神好一点,跟叶能讲几句话,交流一下当天的信息,再看一会儿书。我规定了自己每天至少要看一个小时的书,这是我工作的需要,我得有点进步。虽然混着过也能过,但我要求自己得有一点进步。靠在床头我多么想看一会儿手机,手机中能引诱我的东西太多了。我用自我折磨的毅力抗拒这种诱惑。我总得有一点进步,这是手机中找不到的。多少次我捧着书被瞌睡虫打败了,朦胧中感到叶能在叫我脱衣服。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把书看下去,还没有完成目标呢。这种挣扎,就像新娘上轿之前的反抗,都以失败告终。
书中有渺小的希望,现在的这一点点渺小的进步,那大半也是读书读来的。渺小的希望也是希望,正如蚊子大腿上的肉也是肉。在地铁上,我有时也会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一会儿,看着对面的人的脸,或者身边人的腿,想象着几十年前,他们的妈妈把他们放在蓝色的塑料盆中洗澡,肥皂泡浮上来,然后一个一个破灭;又想着几十年后,他们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去医院看病,脚下的枯叶被踩着发出轻微的脆响。都是过程,都是瞬间,都会过去,都如梦幻,最后,曾来过这个世界的一切痕迹,都会消失,无影无踪。只有当自己真实地面对,才能体会到这过程中每一个瞬间真实的沉重。车厢发出有节奏的轰响,把时间切成无数的碎片,让我感到了虚幻的真实和真实的虚幻。
在以前,没有男朋友,每过去一个月,心里就像被牙签扎了一下,扎几下又几下,一年就过去了。一年可不敢说没有什么关系!太阳有几十亿年的生命,可我,许晶晶,只有几十年呢。现在,结婚了,对时间的流逝已经没有那么敏感。岁月反正要过去的,青春反正要过去的,挡也挡不住,躲也躲不过,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在被渐渐淹没,时间之中,有着公平和公正,然后,绝对的公平就到来了。现在每过去一个月,心中都有了一点松弛,离还完各种贷款,又近了一点。虽然,这是一场马拉松,但毕竟又跑出了一步。
这天我在公司总部的电梯上遇到了令总。他注意到了我微微隆起的腹部,就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光。我刚想着怎么回答才好,他说:“还好吗?”我说:“还好。”我有点愧疚,他把我调来总部是来工作的,寄予了希望,我却处于这种状态。特别是,两个月前,他找我谈话时,我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有点欺瞒的意味,至少是不够诚信吧。我又想着该怎么解释才好,他说:“还好就好。”这时电梯到了三楼,他在出电梯的时候,回过头来说:“没关系,”摇摇手,“没关系。”电梯门关上,我感到了难堪。“没关系”,也就是说,这个事还算是个事,只是“没关系”而已。令总是个多么明白的人,你在想什么,他都知道;又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一句话减轻了我的压力。本来这件事,我想过好多次,该怎么给令总一个交代,想来想去,真不好怎么说,也找不到机会说,就一天天拖了下来。现在他知道了,我就算交代了。约时不如撞时,这样撞上算是一种最好的方式吧。我放下了这个心理负担。
新生命要诞生,这对一个小家庭来说,是开天辟地的大事。房子装修精力顾不上,包给了装修公司,最简单的格局,三个月完成。孩子生下来,总不能在这个杂物间带吧。房子装完了,还要跑跑气,怎么也得放几个月。掐指算来算去,时间怎么也套不上,临时加了钱,把刷墙的涂料升级为环保型的,又去了几千块。不然另外去租几个月房子,这笔钱也是要花的。换新手机、买新衣的计划全放下了。我说:“这日子过得,像什么日子?一个钢镚都要拿斧头劈开来用,外卖都吃不起了。”叶能说:“没想到这才半年呢,我在麓城有老婆有房子了,孩子也快有了,工作也有了,我天天吃酱油拌饭,那我也没半点怨言,我的心里是满的。”我说:“你只要有油炒饭吃,就是共产主义了,土豆烧牛肉,那是什么主义?”他说:“要是油炒饭还能打个鸡蛋,放一勺剁辣椒,我一辈子没有别的想法了。”我说:“是不是我也陪着你天天吃蛋炒饭,伙食费先拦腰砍一刀,再在膝盖那里砍一刀?”他说:“你不行呢,你还有孩子呢,你每天还得吃一个苹果,一杯牛奶,一个鸡蛋。”我说:“怪不得有些女孩不结婚,怕结婚拉低了生活质量。吃个苹果鸡蛋还要想想,我以前是没想过的,现在要想一想了。”他说:“那是她们太自私了。”又说:“抱着自己的孩子,那是什么滋味?这就是生活品质的最大提高,一个女孩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我看她是神经搭错线了。”他这个话我是同意的,但还是说:“我觉得我们女生有自私的权利。”他说:“有权利,但很可怕。”我说:“可怕不可怕那是男人的感觉,我们没有必要那么在乎男人的感觉。”他连连摇头,晃动身子装着发抖的样子,说:“太可怕。幸亏你不是那样的人。”我说:“所以我觉得自己有点傻。”
过几个月房子装修完了,我们找了一些柚子皮、木炭放在房间里,据说能够吸甲醛。我说:“最简单的家具还是要买几件呢,总不能睡在地上吧?电脑总不能老是放在床上用吧?”他说:“麓城这么湿热,空调还是要买一台。”我说:“抽油烟机也是不能省的。”他说:“还有电视机。”我说:“还有桌子。”两个人凑来凑去,凑出来一大堆东西,算了算,得四五万块钱。他望了我一眼,我望了他一眼,都不作声。我知道他还有两三万块钱,等着他自己说拿出来。谁知他不说,好像没有这回事似的。过了两天,我实在忍不住了,说:“家具要买了呢,买回来得放几个月跑气呢。”他说:“是的。”我说:“不跑气对孩子不好呢。”他说:“是的。”我说:“是的是的,是的有什么用,是的就得尽快买啊!”他说:“是的。”我想,你装傻,那我也装傻吧!又忍了两天,见他没动静,我想,比心硬是吧,心硬的就是最后的赢家。也装着若无其事,实在忍不住了,说:“叶能,你那三万多块钱还是拿出来买了家具吧!”他有点畏缩地说:“留着生孩子的呢。”又说:“你看我家里人都六十多岁了,万一有个病痛,让我急得去上吊啊!”我说:“我一点存款买了房子,每个月工资还了房贷,还剩几个钱?跟你结婚这么久了,你看我买过一支口红没有?做过一次头发没有?”他说:“我一点存款给了彩礼,每个月工资还了车贷、装修贷、车位贷,还剩几个钱?这几个月,我吃过水果没有?”又说:“你看我什么时候舍得吃一份快餐?每天中午别人都去楼下吃套餐,至少也是一碗十几块钱的粉,我天天就是蛋炒饭,蛋炒饭,在微波炉中一热,吃了。我开始都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就喜欢蛋炒饭,后来别人看习惯了,我也习惯了。我就是穷,怎么样,碍着谁了吗?犯法了吗?”
我想着有的女孩,看着对面那个男人,心里再怎么别扭,只要有钱,也接受了。以前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对她们有了一点理解。她们不是林黛玉,我也不是,我们都没有那么聪慧而高贵。即使聪慧高贵如林黛玉,也不得不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我说:“一个男人穷,他肯定没碍着别人谁,但他肯定碍着了他的家人。还那么理直气壮,就有点太那个了吧!”叶能的头一下就低下去,说:“对不起。”我有点愧疚,一个女人,不能这样去说自己的男人,他伤不起。我也想做一个非常淡定、从容、优雅的女人,可是,我没有资格啊!我说:“你想得太多了。”他说:“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呢。”又说:“要不从明天起,我带油炒饭去公司,就不打那个鸡蛋了吧。”我说:“一个鸡蛋,你省十年,也省不来一台空调,身体倒垮掉了。”他说:“那我到哪里去找份兼职吧!”我说:“你996,还有路上一个多小时,已经到极限了,你还去兼职?”他说:“要是师叔给加点工资就好了,分点股份,又上了市,就彻底解决问题了。上市那天,我要买两只土鸡炖了,你一只,我一只。”舌头在嘴唇上打了个圈,“你一只,我一只。”我说:“我现在关心的不是土鸡,是家具。”他又不说话了。我想,跟我比心硬?冲动着想收拾几件衣服就出门,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也是个可怜的人,我不能把他往死里逼。我说:“那我去跟盈盈借两万吧,上次买房借了五万还没还呢。”他说:“你老妈那里,彩礼……还在那里呢。”我说:“你的记性真的太好了。”又说:“我还是跟盈盈借吧,实在不行了,我跟秦芳借去,我不像你,我还有几个朋友。一个人,他太抠抠了,他就没有朋友。总不能每次要朋友请吃吧。他回避社交,他哪里来的朋友?”
周末去看家具,看了四个市场。有一家卖高档家具,刚进门看到一套实木沙发一万多,我捂着胸口说:“吓死宝宝了!”就出来了。出了门我说:“我们俩一个月的工资,才能买一套沙发,怎么活?”叶能说:“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就能买套实木沙发了,已经可以了。那些收入还要拦腰砍一刀的人,卖家具的营业员,那也得活啊!我们读了个大学,还是有点用的。”中午打算去旁边的小餐馆吃个快餐,想想要三十几块钱,又能买一根排骨,就改了计划,买了五个包子吃了,十块钱。反复比较了一整天,叶能还要去看第五家,我说:“我走不动了。”就回到第一家,买了十几样家具。每买一样,叶能就把鼻子凑上去闻,用力吸气,问营业员:“环保吗?我老婆要生崽了,你们要负责啊!”我说:“总是问一些废话!她会说不环保吗?”他讨价还价也很有耐心,总是还价到最后五块钱,不行就威胁着要去另一家。每次威胁成功,就说:“包子钱赚回来了。”家具买好了,老板说:“这么一大堆,要两车才能运过去。”要两百块钱。叶能又杀下来三十块钱,说:“一根排骨又有了。”结果装车的时候,一车就装完了。路上在等红灯时看着跟在后面的车,叶能说:“等会儿我要把那辆车的钱要回来呢,搞诈骗?”家具卸下来,叶能对司机说:“应该退一辆车的钱给我们。”司机说:“你去找老板,我又没收你的钱。”叶能拦在车头不让走,我也帮他拦着,说:“这真的是活生生的诈骗!”搞装修的工人下楼搬家具,开始说好了一百块钱的。司机说:“这么多家具,搬上十二楼,起码要两千块钱。”叶能说:“关你什么事?我们有电梯,几楼都一样。”司机说:“没有两千块钱,我是不会搬的。”装修工人停下来望着我们。司机跳上车,把发动机踩得轰轰响,叶能不动。突然,车子往前冲了一下,我马上拉了叶能一把,叶能让了让,车就开走了。叶能弯腰去找石头想打车,等他捡起石头,车已经开远了。叶能冲着远去的车喊:“诈骗,诈骗!”做了个扔石头的动作。装修的头儿说:“都有人说了,这么多家具,要加钱呢!”叶能不肯,说:“已经碰到了一个诈骗犯,你们就别凑热闹了吧!”讨价还价好一会儿,加了五十块钱。叶能说:“怎么到处都是诈骗犯?气死了!”我说:“几十块钱,算了,不值得生气,随便省省就出来了。”叶能说:“那下次出去,我们吃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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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在部门是做楼盘推广的,现在大环境不好,公司很艰难,推广费用减少了,工作也不多。公司还有个公众号,交给我打理了,每星期出两期,每期六七篇。公司总部的新闻、短评,都由我来写,然后每个楼盘,在售的已售的,都有一两个通讯员,我天天跟她们联系,催促她们把稿子发过来。另外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维稳。我进来前不久,一个楼盘的第四期降价了,第三期的业主就扯横幅要求退房,把售楼部的沙盘都砸了。售楼部的经理要报警,令总没有同意。平息这些纠纷,也是我们的主要工作。
这天上午,银帆小区的物业打电话给肖部长,说小区一业主家的石膏板掉下来了,差点砸到人。业主要求赔偿三万块钱,否则就要找媒体曝光。这是七年前卖出去的精装房,早就过保修期了。肖部长说:“责任肯定是没有的,三年保修期,现在都七年了,谁还能保他一万年?只是闹起来也不好。”就开车带我去看了。石膏板砸在枕头上,还没有收拾。肖部长想上去收一下,被业主阻挡了,说要保护现场。肖部长眼神不那么好,我看出来墙沿似乎有一点水渍,就脱了鞋踩在床上查看,的确是有水渍,摸一摸却是干的。我用手机拍了照,给肖部长看了。肖部长对业主唐先生说:“可能是有点渗水,洗地板渗下来的,你可以跟楼上沟通一下。”唐先生马上说:“我跟楼上沟通?你以为世界上的事是那么好沟通的吗?”肖部长说:“装修房屋保修期三年,现在都七年了。”唐先生说:“渗水那也是你们的责任。”肖部长说:“应该是他们搞装修动作大了一点,震出细缝来了。”唐先生再一次说要找媒体曝光,又说:“渗水那也是你们的责任。”唐先生说:“赔三万块钱是一分钱都不能少的。一个还活着的我找你们赔三万块钱,你不觉得你们太幸运了吗?”
回到公司,肖部长把事情向分管我们的徐总讲了。徐总说:“下午拿到会上讨论一下。”下午三点,唐先生打电话到我手机上,问到底准备怎么办。等到下班,他就要打电话给媒体了,现场的照片也准备好了。我向肖部长报告了,肖部长马上打电话给徐总。放下电话他说:“公司领导在开会,徐总说提前讨论一下。”过了十分钟,徐总就回了电话。肖部长说:“公司的意见,钱肯定是不能赔的,开了这个头,以后要钱的事滚滚而来,就无法收尾了。可以帮业主重新做一下。”又说:“我晚上请业主吃个饭,谁陪我去?”今天是星期五,我想早点回去,就没作声。另外几个女孩也不作声。肖部长又问了一句,有个叫小湘的女孩说:“我们几个约好了,今天晚上去洞泽吃螃蟹,都订好餐了。”洞泽离麓城一百多公里,开车跑那么远去吃螃蟹,她们的想法跟我有点不同。我说:“那我陪部长去吧。”我给唐先生打电话,唐先生不肯吃饭,说:“我才不赴你们的鸿门宴呢。”就约好五点在他家见面。
在路上我说:“小湘小凡她们几个跑一百多公里去湖区吃螃蟹,这真的是脑洞大开啊!”肖部长说:“上半年还开车去贵州吃黑山羊呢。那边的黑山羊,确实是好吃些。”我说:“享不起这样的口福。”他说:“家里有钱,不折腾那不烧得慌?作呗。”
到了唐先生家,现场还是上午的样子。我说:“我先帮你收拾一下吧!”唐先生说:“别动,准备留给记者拍照的。明天就会在网络上曝光了。”肖部长说:“房地产公司,哪家不经常被曝出一点事来?”唐先生说:“今天晚上我肯定要上床睡觉吧?睡觉之前肯定要收拾吧?收拾之前肯定要找记者来看现场吧?”
肖部长跟唐先生谈了十几分钟,就谈不下去了。肖部长说:“我们这么大的公司,肯定不少这两三万块钱,只是公司的领导不希望开这个先例。银帆小区四千多户,如果以后有人故意把石膏板捅下来,然后过来要三万块钱,说这是有例在先的,你说这个后果我们能承担吗?”唐先生说:“那意思是,曝光的后果你们就能承担?你们花几十万几百万做的广告,还不如我手机中这张照片力量大呢。”肖部长说:“保修期三年,现在已经七年了。”唐先生说:“那你去跟几十万网民解释吧!”又说:“七年不七年,我又没说要跟你们打官司,我只是告诉大家,金帆公司是潜在的杀手。”
肖部长把手机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说:“我再跟领导打个电话,你也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跟我们领导说一下。”就按了扬声键,把事情跟徐总说了。徐总说:“下午公司已经决定了的事,难道我现在来推翻?那还要董事会干什么?”肖部长示意要唐先生自己说,唐先生说:“你们这个董事,太不懂事了!”肖部长赶紧把电话挂了,说:“公司领导决定的事情,你说我能推翻吗?我只是蜂巢里的一只蜜蜂,再怎么哼哼,那也只有那么大的声音,什么都得听蜂王的吧!”唐先生说:“跟蜂王哼哼没有用,跟我哼哼就有用了吗?”又说:“那就不说了吧!”
出了门,在电梯里,我问肖部长:“就这么点事,媒体会来吗?”他说:“会来。拿到照片还会打电话给我们,如果能够跟他们合作广告,就摆平了。”我说:“我们跟媒体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他说:“总有照顾不到的吧!”又说:“这一年多太艰难了,没做什么广告,他们都不高兴了。”我说:“事情会闹大吗?”他说:“可大可小,难说。”又说:“就怕兄弟公司推波助澜。”我着急说:“那怎么办呢?”他说:“公司难办的事情太多了,都熬过去了。领导知道我们的难处,不会那么怪罪的。”
肖部长开车走了。我走到公交站,冷风吹在脸上,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得上去再跟唐先生谈一谈!我敲开门,唐先生说:“我正准备给媒体打电话呢,你怎么又来了?”我说:“我这次来不代表公司,我代表我自己。”他说:“我一个人在家,男人,你真的那么放心吗?你胆子有点肥啊!”我说:“我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我就那么不会看人吗?”他说:“谢谢你的信任,喝杯茶吧!”他端了茶来,我吹了几下,就喝了两口。他说:“你一个女孩,你真的敢喝啊!不怕有迷魂药?”我说:“对有些人,没有必要想那么多。”又喝了两口。他说:“你怎么这么相信人呢?今天是碰到了我,以后得小心点。什么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我说:“七点钟了,我请你吃个便餐吧!”他同意了。走到街上,我选了一家茶餐厅,说:“就在这里吃个套餐吧!”坐下来我说:“今天的事情,我还想挽救一下。媒体不曝光,公司还帮你把整个房间用木线板重新做一下,曝光了我们大家都有损失。”他说:“损失无所谓,争一口气。”我说:“我想了一个方案才来的。我个人出五千块钱,我个人,”我在自己额头上点了一下,“我个人。我们把这件事情了结了,行不行?”他说:“不行。”又说:“你真的是自己出钱吗?”我说:“公司定下来不出钱,那肯定就是不出钱,难道再开会讨论?”他说:“我怎么能要你个人的钱呢?”我说:“那是你帮我的忙。”又说:“墙角的线板,该重做的,公司还是会帮你重做。”他说:“你对公司怎么这么好?我都有点不相信。”我说:“我大学毕业在社会底层混了三年,进了公司,命运才有了一点点改变,还有一点公积金,还买房了,想都不敢想啊!”说着我就哭了,拿纸巾擦眼泪,说:“对不起。”他说:“唉,都不容易,太难了。”我把这几年的经历说了一下,说:“前两个月公司还把我调到总部来了,我们这种家庭背景的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啊!”他说:“那是你自己努力,我可以看出你有多么努力。”我说:“好多次我都想躺下来,随水漂,看命运把我推到哪里,就算哪里。躺下来,那是家里有矿的才能那么想,像我这样家庭出来的人,哪有资格?没有资格啊!”他说:“我也是一路碰壁撞墙过来的,脸是肿的,一身都是瘀青,总算过去了。”我说:“谁都不容易,太难了。再难也要迈过去吧。实在过不去,那也得挣扎一下,不挣扎怎么对得起将来的自己?”又说:“躺下有一万条理由,挣扎只有一条理由,那就是要给将来的自己一个交代,失败了也是一个交代。”
唐先生吃完了,说:“我还是不能拿你的钱,五千块钱对你来说太多了。”我说:“是有点多,可是我真的想为公司排解一点麻烦。”他说:“我不能要你的钱,我的心没有那么硬。”我说:“没关系,我跟总经理说一声,说不定他会想办法给我弥补一点。”他说:“真的会吗?”我说:“不知道。”又说:“我刚来不久,我也不懂这边的规矩。”他说:“那我还是不能要。”我说:“要不这样吧,公司把你所有房间和厅里的石膏板都换成木线板,那也要几千块钱,这个是可以的。”他说:“那就这样吧。”
我去前台付账,唐先生抢上来把钱付了。我说:“这怎么行?搞反了。”他说:“要女孩付钱才是搞反了,你不会让我丢脸回去吧?”出门的时候我说:“多少次我都有太充足的理由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恨这个世界,但总是有一些人一些事,把我拉回来。今天你又拉了我一把,我心里是很感谢的。”他说:“谢谢你给了我这么高的评价,我只是心有点软。”我说:“心硬的人有点多,心软也有很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