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姐。”
汪宁闻言瞪着眼睛,半张着嘴巴,好长时间没出声,跟一块雪糕咬大了,硬吞到肚子里被凉透心了半天缓不过来的小孩一样,终于结结巴巴地问:“她不是夫妻关系很好的吗?怎么可能快离婚了?你,你,你给我说说清楚。”
我就把袁姐那边怎么怎么夫妻长年两地分居,他老公非得让她去深圳,她就是不去,现在自己一个人在沈阳带孩子念书,前两天还受伤了在家休息了好几天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汪宁半晌点点头,喃喃道:“居然这样,谁能想到呀……袁姐可真是女强人呀。”
我们两个在万象城的凑凑火锅门口等位子,各自手里一杯奶茶,我的是大红袍半糖去冰,他的是白玉普洱全糖全冰,奶茶是我请的,汪宁同意了,反正他现在每个月只有工资,没有津贴。
不知道是我的精神作用还是怎样,小汪警官明显见憔悴,眼睛有红血丝,两个大黑眼圈,下巴上有三个痘子,放在白白净净的脸上格外明显,脸颊是瘪的,可见瘦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能老了五六岁,不是从前那个总是精力旺盛,眉飞色舞的样子了,像个三十出头的老年人。但是当然了,他再怎么样都是个好看的老年人。
我喝着奶茶看着他。他可真是让人心疼。要是这里没人,要是我的心里没有那么多顾忌的话,我就先亲亲他嘴巴,然后是他脖子,嗅嗅他味道,有一点是真的,我觉得小汪警官还有救,还没有开始自暴自弃呢,他还是干净的,气味好闻的,这也难怪,看人家要的奶茶,人家是白玉普洱,听上去就纯洁优雅,我的,我……我怎么要了个大红袍呢?名字就好粗鲁呀,让人想起张飞李逵漫威海王等所有胡子系男人,不行,真是有欠思考。下次我要小金桔。不对,我想偏了,继续想,我要嗅一嗅他味道,告诉他不怕有我在,就算全世界认为你是错的,我都站你身边。不就是停职反省,没有津贴吗,我还赚钱呢,虽然不多,一个月三千块,但是我可以上街摆摊养活你……
“小聋,你为什么那么看我?”小汪警官看着我,上下打量着我,嘴巴里咬着吸管,眼睛里有戒备,他像是一条刚刚被踩了尾巴的小狗,有点敏感,“我是停职了,但是我可不用你可怜我哈。奶茶你请可以,等会儿火锅我付钱。”
“行行,没有问题。等会儿火锅你请。”我赶紧把目光投到别的地方去,心想我这人是有多实在,怎么眼神就让他看出来我在脑袋里面想什么了?
谁想到一时还停不下来,大滚梯旁边是高级按摩椅的临时展示台,也是我为了躲避汪宁暂时存放目光的地方,一个外国男模特穿着睡衣在上面演示功能呢,售货员在旁边操纵着手柄。忽然我的脑袋里面又出现了小汪警官光着上半身在上面的画面,接着我看见我自己扔掉了手柄,扑上去跟他不可描述起来!
“36号两位!”店员叫到我们的号码,让进去吃火锅了。
我被惊醒,赶紧站起来,我在干什么呀?我是来安慰汪宁的,我是想要跟他表白,尽量抢在张阿姨前面跟他结婚的,怎么又开始视奸他了?不可不可,罪过罪过。
火锅店里人很多,我们两个被安排在金鱼缸旁边。汪宁低头点菜,不时问我意见。我心里琢磨着袁姐的八卦已经讲完了,我接下来要怎么继续呢?对了,安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说自己比他还惨,从而让对方知道你这点事儿实在不算什么,他心理平衡了也就好了。我就这样。
等他点完菜,两个人可以安静说话了,我说:“切,我不想干了。”
果然一击中敌,汪宁很意外,放下了戒备心,提起了注意力,扒了一个小橘子放在我碟子里,表情和声音也比刚刚柔和了:“……怎么了?什么东西不想干了?怎么就不想干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普遍反应,我得把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他开心一下。
“嗨,就是现在的工作呗。杂七杂八那么多事情,还赚不了几个钱,还总被群众不理解,你猜怎么着?”
“嗯你说你说。”锅底上来了,汪宁给我盛了一碗鸭血,居然还有点兴致勃勃的了。
“山水佳园西侧的那个海鲜大饭店,不是跟他们共用进出车道吗?有居民反映到区人大去了,说道太窄,双向行驶容易有危险。人大那边请的专家给的建议是车道改成顺行的,然后南北两个口子由山水佳园和海皇饭店分开使用。然后根据政策,袁姐就让我们去找居民挨家挨户签字。”
“就这个礼拜发生的事儿?”汪宁问。
“对呀。就是这个星期。”
汪宁摇头,门清的:“要居民签名这事儿听着容易,一点不好干。”
“可不是嘛!”我吃了一口鸭血,“就别说敲门不开的,还有怎么讲都听不明白事儿的那些居民了。有个大姨指着楼下的垃圾箱跟我说,我们每年物业费白交了,就你们这个物业服务水平,就你们把暖气烧成这样,我家北屋十八度!你们还想要我的签名?!做梦!”
汪宁抬头看着我,脸上竟一扫刚才的忧郁敏感,隐隐带笑了:“……真的?”
反正都是刚发生的事儿,讲起来就跟在农村田头一穗一穗地掰玉米一样方便,汪宁一高兴,我再接再厉:“这还有假?我糊弄你干什么!无论如何,你们到底是穿警服的,你们干什么群众是知道的,对不对?不可能去找警察叔叔疏通下水,对不对?可是你看看我,不是,小汪警官,请你看看我,到现在还有居民没不知道我们社区的和物业公司不是一回事儿,还不知道我们跟采暖公司不是一回事儿!还拿这个要挟我不给签名,你说我冤不冤?”
汪宁听到热闹之处,真是高兴极了,他认真地笑了,黑眼圈好像都淡了点儿,同时潦草地安慰我:“……那,那确实不应该……那你怎么办的?”
“嗨,就为了一个签名。我把她投诉的事情跟物业沟通了,又把采暖公司他们这一片的负责人的电话找出来,帮她打了个电话,那边说不应该呀,今年煤便宜,热水烧得杠杠的,到现在还没有居民投诉呢,怎么就她家温度那么低。结果我在现场看了一圈,说出来你都不信,他们家北屋有个阳台,大姨就知道把厚窗帘拉上了,后面阳台门一直没关,逗不逗?!整整一个冬天呀!就这,人家北屋都有十八度不错了,采暖公司不容易的呀,对不对?”
小汪警官一只手用餐巾堵住嘴巴,差点没笑喷。
我知道了,我没有白白卖惨。
谁知道他笑一笑又回去了,低眉顺眼的,筷子夹着豆皮在辣锅里面上上下下好几回,都快破了:“你是不是在安慰我呢小聋?……你当我是小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