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鲵 正文 第30章
秦露没有腿,行动也不方便，但是还是亲自下车，趴着找来了一些能止血的草药,捣碎后给受伤的陈旭敷上。
潜行者没有疗伤这一说,都是自行痊愈。可是人类转变者的体质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看着陈旭被颙鸟抓得血肉模糊的后背,秦露满心感激——当时要不是他推了她那么一下子，也许现在受伤的就是她了。
妈妈手札里记录的草药很管用，陈旭敷上后,便止血止痛了。秦露因为时不时的乏力，总想睡觉，便教米晓禾辨别药材,让她在营地附近多采集了些，然后制成丸子，以备不时之需。
最初的那两天,因为没有腿，加上有些嗜睡，她一日三餐都得有人照顾。
伊兰将军的夫人来给她送过几次青草汁。
不同于先前的冷漠轻视,琪雅看着她的眼神闪躲,而惊疑不定,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不光是将军夫人，就连将军本人也是眼神复杂。
要是没看错的话,有那么几次,伊兰刻意路过她的马车,眼睛死死瞪着她,似乎磨着牙齿,愤怒得快维持不住人形,马上就变成狻猊兽了。
还是他的妻子死死拽着他,才将他拽走。
秦露觉得奇怪，她对伊兰一向是表面拍马功夫做得不错，伊兰虽然跟其他潜行者一样，十分轻视她，可是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充满戒备与敌意。
不光是伊兰，部落里的其它勇士也是如此，都是眼神充满恐惧和仇恨。
秦露被他们看得心里没有底，只想快点变成双腿，以防突然出现变故。
当然若想完美自保的话，弄到翼大人这种高级货的血最好。
一时间，秦露望向翼大人的眼神就略带着饥渴了。
翼大人依旧使沉默寡言的风格，在死寂之海的边沿安营之后，便坐在离人远些的地方默默看书，不过被秦露盯看得久了，倒是不紧不慢地抬头跟她四目相对，然后也定定地看着她，可就是不说话。
秦露抿了抿嘴，龟儿子够能装的！他一准知道她心里想要什么，却偏偏不理这话茬，一点合作精神都没有，当初合同里可是说好了的，潜行者的血液会大碗供应！
想到这，秦露也没有移开眼神，冲着他灿然一笑，然后拎着自己的识字教科书，一路爬着来到了翼大人的身边，举着其中的一页道：“翼大人，我这里有几个字不认得，想要问问你。”
翼大人看着那纸上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垂着眼眸道：“你不是已经有老师了吗？何必来问我？”
秦露十分认真地解释说：“我看小赵先生的水平不怎么样，没有大人您这么精专，我现在是入门阶段，启蒙老师很重要，有您这样高水平的不请教，怎么能登堂入室？”
只要愿意，秦总绝对是趋炎附势狗腿子第一人，也许是这马屁连环炮终于起了作用，翼大人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些，终于伸手接了过来，给她念了念所指的地方。
秦露纯属没话找话，翻开书页胡乱一指，这好巧不巧的，正好是“葡萄藤下捆金莲”的情节，所以翼大人只念了几行，秦露就急急喊道：“好了，我懂了……那个……翼大人，其实我想问问您，最近有没有再杀什么追击您的潜行者，方便的话，可不可以给我弄一点死人血液？”
翼大人想了想道：“这里是死寂之海，沃土上的禁地，除非自己想死，不然绝不会有人轻易靠近，所以暂时弄不到死人的鲜血。你若想要，只能问部落里的人要。”
秦露听得一滞，若是她先前不知道这个种族操蛋的习俗，还真有可能随便找人要些，可是现在知道了再去问，除了折损自尊碰钉子之外，部落里的人谁都不会给他。因为小阿达都曾经义正辞严地说，决不能有第二次呢……
秦露努力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问道：“那如果我管部落里的女人要，总可以了吧？”
翼大人冷冷瞟了她一眼道：“只有丈夫的女奴，才会管女主人讨要鲜血，进行效忠的盟誓……你想要成为谁的奴隶，我尽量替你安排……”
秦露啪地一甩尾巴：“你们这些规矩都是谁定的？我想找他谈谈！”
翼大人淡淡道：“潜行者不同于沃土上的其它生物，鲜血是赋予灵力和制定契约的重要媒介，只有死者才会任由自己的血液给毫无关系的人面鲵饮下。”
这么说，她在死寂之海时，只能维持鱼尾，一直趴在地上了？
就在她拧着细眉，满脑子邪恶计划之时，翼大人拿了身旁一个装水的石碗，然后用手为刀，快速一挥，便将指尖划破，血液滴入碗中。
当翼大人主动递给了她石碗时，秦露看着石碗里掺加血液的水，迟疑地客气道：“这……多不好意思，又要喝您的血？”
翼大人淡淡地说道：“等进入死寂之海险象环生，有时候你可能指望不上别人照料你，喝了我的血，你最起码有自保的能力。”
秦露有些为难地接过碗，试探道：“这可是你让我喝的……以后不会追杀我吧？”
翼大人的眼角垂着浓密的睫毛，耐人寻味地说：“追杀你，也得你到时候还活着……”
秦露虽然不知道死寂之海有多么可怕，但是从潜行者不敢前进一步的谨慎态度里，也能看出一二。
所以翼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不矫情了，虽然明知喝下这血液会很难受，可是她还是咬了咬牙，一口将碗里的血水饮尽了。
也许是她之前击退颙鸟大军时元气损耗得太多，这次饮用了血液后，虽然也有燥热之感，却不像上次那样被灼烫得满地打滚了，不过翼大人还是准备带着她去附近的小池塘里泡一泡。
不过秦露看着那池塘里发乌浑浊的水，不肯下去。人鱼爱水的天性被人类顽固的洁癖征服。
秦露借口自己的尾巴被颙鸟抓伤了，怕沾水感染便坐在了池塘边的大石头上，借着塘水散发的凉气降一降温。
而大魔王则坐在一旁继续低头看他的书。
这次秦露识趣没有去问他看的是什么，但是却问起了小赵先生的身份。
她渴望知道母亲曾经在这片大陆上的经历，可是小赵先生三缄其口，一字不提。秦露只能另辟蹊径，在翼大人的嘴里打听打听。
翼大人倒是没有隐瞒，想了想说道：“海国王庭的内斗一直很激烈。主宰蓝海三千年的斯诺德王庭在‘蓝海之殇’后，被现在的亚威王庭取代。你的那位小靠山是海国老国王的独子，曾经的海国王子。”
秦露听了微微瞪圆了眼睛。虽然上次听大魔王和小赵先生互相揭短的时候听出了些端倪，但是真的听说小赵先生是正宗的人鱼王子，她还有些微微吃惊。
毕竟那位不老神童现在一副江湖先生做派，实在没有当王子的气派。
想一想当时他们两个人的斗嘴，惊天狗血身世不断。
若是小赵先生说的也是真的，那么翼大人岂不是潜行者逝去老王的私生子？也就是当今达奥王庭国王的异母兄弟，那位剡殿下的私生叔叔。
秦露识趣地没有跟大魔王确认他王子血统的真伪，但是缓缓叹了一口气。小时候，妈妈经常给她读童话故事，她也曾幻想跟王子交朋友，在城堡里过家家什么的。
没想到有一天梦想成真，她被王子们包围时，却是他妈的这么个凄惨场景。
她真希望一觉醒来，自己躺在柔软的床垫上，柔软细白的窗帘外阳光正好，空气里弥漫着煮好的咖啡香气……然后坐在餐厅里，一边吃早餐一边听公司简报，做一个优雅的猪肉王国的公主。
可现实是，每天风餐露宿，吃着各种纯天然的野菜、烤得半熟的兽肉，时不时还要躲避不知什么野兽的追击。
唯一的好处是不用健身，她全身的体脂也在不断减少，身材的健美程度，让那些常年在健身房撸铁的姑娘们看了能嫉妒得吞下哑铃。
翼大人听见她那声幽怨十足的长叹，似乎误会了，以为她还难受，低头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脖子上的动脉是否滚烫。
秦露被他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伸手便要格挡，可是却被他轻松化解，顺势将她拉扯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伸手试了试温度道：“温度不烫，你还哪里难受？”
这是力量上的差距，秦露依然不能与他势均力敌。
秦露被他扯得直不起身，抬头的时候差一点嘴唇就碰到了他的……
这种时候，若无其事是最能化解尴尬的。
秦露尽量忽视他高挺的鼻梁与自己挨离得很近的薄唇，微微一笑道：“我很好，请您放手。”
虽然翼大人放手很及时，可是两个人方才交叠在一处时，从后方看来都像是在亲热。
好巧不巧的，秦露从翼大人的怀里挣扎出来坐正时，就看见身后不远处的灌木丛后，小赵先生一脸冷笑地看着自己。然后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等秦露跟翼大人从池塘边回来时，小赵先生正指使着米晓禾用一种硕大的硬果壳给他调热水泡脚。
老人家顽固的脑波深刻地改变了人鱼前王子的日常，泡脚便成了一项无法割舍的嗜好。
等翼大人带领着几个手下去前方探路时，小赵先生便开始不阴不阳地讥讽起了秦露：“真是艺高人胆大啊！挑有本事的撩，居然搭上了翼……”
米晓禾正往小赵先生的洗脚盆里撕花瓣，听了这话猛一抬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秦露：“姐，你跟翼大人谈恋爱了？你不要命啦？可别被他骗了！”
秦露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被一个恋爱脑提醒别掉入爱情陷阱里，顿时有些感慨道：“小米，你长大了！”
然后她对小赵先生正色道：“胡说什么呢？都哪跟哪啊！人家潜行者能看上人面鲵？再说了，我是嫌命长吗？跟潜行者谈恋爱？就算饱暖思□□，我也得找个人鱼帅哥啊！”
小赵先生听了，抬眼迅速地瞟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秦露不搭理他的酸话，径直问：“你方才是去找我的吧。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小赵先生似乎也才想起了正经事，转头看了看那些部落成员们都离得他较远，然后将陈旭和米晓禾也打发去捡柴后，才对秦露道：“你居然会使用声振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秦露上哪知道？她直白地告诉小赵先生有话快说，若是再学风水先生腔调卖关子，她不介意冲着他唱一曲，让他感受一下声振波的威力。
小赵先生这次终于痛快放屁了，他说的是关于两族圣战的往事。
当年潜行者们的领土也包括广袤的海域，可是这种本性贪婪的种族却不满足于自己的疆土，频频向海国发起挑战。
当时主战派是当今达奥王庭国王的弟弟，也就是以前的二王子，他的目标坚定，誓要夺取连接现实世界与沃土的初生地，也就是秦露她们当初穿越过来的那片海域。
那里是海国人的圣地，自然不允许潜行者觊觎。
于是两族开始交战，各自都认为这是一场必要的圣战。
那时的潜行者种族无比强盛，高阶进化者无数，灵力充盈，能够操控御兽，所到之处，海国人被屠戮残杀，尸横遍野。
这场海战原本毫无悬念，应该以潜行者的胜利而宣告结束。
可是偏偏在最后一场战役中，海国人里居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女人。
她头戴面纱，立在海马战车之上，冲着潜行者千军万马放开歌喉……
其后的事情，就如同秦露一瞬间爆破上千只颙鸟的场景一样，原本胜利在望的潜行者折损了无数进化了上百年的精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之后，那个发出巨大振声波威力的女人便消失不见，连许多海国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称呼她为“歌姬”。
这场战役在海国人后来的历史中，叫“歌灵之战”。而这一场失败，在潜行者祭祀编撰的年史上称为“蓝海之殇”。
突如其来的巨变，除了迅速结束战争，让两族达成协议之外，也让两个种族的王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海国的斯诺德王朝原本在与潜行者的鏖战中变得千疮百孔，终于轰然倒塌。而据说找来歌姬的亚威家族在战争中赢得了民心，顺利取而代之。
而潜行者那边，王庭继承人一向不会按照长幼排序继承的，只凭王子们的实力说话。
当年的诸位王子中，以二王子最为出众，他早在幼年的时候，就可以进化成人形，灵力不容小觑。
可惜在与海国的那一场圣战中，二王子一直主战，加上受到歌姬的打击，折损无数，自然要承担罪责，失去了继承人的资格。由大王子继位。
所以在沃土之上的人们看来，拥有歌姬，就意味着改天换地。
而现在秦露却拥有消失的歌姬的能力，这不能不叫小赵先生大为震惊。
说完了这一切，小赵先生一脸严肃地问秦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吧？”
秦露方才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一直以来的许多疑问都有了解释，比如为什么潜行者种族明明很强悍，如今却过得甚是落魄。
当她听到小赵先生问起时，点了点头道：“这意味着，当他们发现如今的歌姬是一条金尾人面鲵时，会陷入‘该是吃了好，还是利用了好’的两难境地……”
这次轮到小赵先生一翻白眼了。他自从发现了秦露是拥有歌姬的能力后，心里就一直翻江倒海。
奈何秦露一直昏睡，他也说不上话，好不容易寻空子，他又发现秦露跟翼大人搂在了一起，这心里真是又气又急。
现在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说了，秦露去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可真气坏了小赵先生。
秦露当然不急了，从来到异大陆到现在，此时此刻她最是舒心痛快。
做买卖怕什么？怕没有本钱啊！
她原来就是个食材，顶多被人找个好点的盘子，冰镇着端上了桌子。有什么资本跟人谈判？
可现在不同了，她手里能打的牌骤然增多，谈判起来斡旋的余地也加大了不少，这倒是让秦露心情松快了不少。
小赵先生却觉得秦露有点没心没肺，只拧眉提醒道：“这说明翼是不怀好意接近你的！你可别真拿他做了救世主！”
秦露想了想又问：“所以翼大人会被沉下岛屿地穴，也是跟以前出现的那位歌姬有关了？”
小赵道：“老王一直偏宠二王子，当时民众要求沉降二王子为退化蛋的呼声甚高。那老王自然得替儿子找个替罪羊，于是翼便顶替了二王子，承担了煽动二王子主战，又指挥不力的罪责，被秘密处置，沉入了地下……”
这下秦露终于知道部落里的人为什么都对她露出又怕又恨的眼神了。
难不成他们以为她就是害得他们主人变成蛋的罪魁祸首？
可是想想翼大人，也怪可怜的。亲爸爸不认他这个私生子就算了，居然还让他给自己的婚生子顶缸，活埋在地下……
小赵先生说出沃土之上当年圣战的历史，让秦露解开了许多的疑问。她在想，当年能够击退潜行者精锐部队的歌姬会是谁呢？会不会也是位人类转变者。
要是人类转变者里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什么海国人现在这般对待人面鲵呢？
秦露一时想不通，不过她倒是跟小赵先生捅破了窗户纸：“你……是斯诺德王朝的前王子吧？歌姬害得你家破人亡，改朝换代，你会不会迁怒我啊？”
小赵先生知道一定是翼告诉她了他的身世，虽然有些不悦，但最后只无所谓地一笑：“就算没有歌姬，斯诺德王朝也会被亚威家族取代。那一家子人，个个都是野心家……再说，你以为人人都是溥仪，总想复辟当皇帝啊？我现在逍遥自在的很，你早点滚回你的世界去，我解了契约，会更快活！”
秦露欣赏小赵先生的这股子江湖洒脱，一竖大拇指道：“我一定会快滚的！”
如此说开以后，她与小赵先生互相利用的关系依然牢不可破，可以彼此放心。
不过秦露知道，自己跟翼大人之间依然情况未明。
跟当年的歌姬相比，秦露的声振波力量明显还不够，事实上要不是翼大人的出手相助，她压根不能运用自如，更不可能像传说里的歌姬那样，声达千里，瞬间结束那么多灵力充沛的高阶进化体的生命。
翼大人刚出蛋壳的时候，便发现了自己会使用声振波。按理说，他应该趁着她虚弱的时候杀之而后快，可是他却一直照料着自己，从来没有露出半分的杀意。
听了小赵先生的讲解后，吃晚饭的时候，在篝火的点点暗光中，她看着翼大人，心里都满是疑问，一直在想翼大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他要利用她再复刻一次圣战，让潜行者再次征服蓝海吗？
秦露不想点破。既然对方要使用怀柔政策，她自然要摆出顺从的姿态，这才能让虚伪的合作顺利进行下去。
翼大人看她总盯着自己，以为她想要他手里的肉，于是撕下来一大块，送到她的碗里，轻声说：“多吃点，你之前损耗了太多元气，需要大量进食，才能快些恢复。”
而小赵先生看了，也不甘示弱地夹了一筷子拌野菜放到她的碗里，还假模假式地关切道：“要注意营养搭配，不能老吃肉，你又不是潜行者那样的野蛮动物……”
现在秦露了解了自己的身份，自然明白两位王子如此争宠示好的缘故，于是露出渣皇一般的无奈笑容，尽量吃光碗里的菜肉，做到雨露均沾。
翼大人的目光却微微转冷，转过头来不再看她，只沉默地端着石碗，喝着热汤。
而秦璐也在盘算：如今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如何扭转部落里众人对她的敌意。
可就在这时，陈旭突然开口疑惑地问道：“奇怪……秦露，你有没有看到米晓禾？她怎么一直没有过来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