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婳找人要栗子酥的消息,极快地,就传到了沈越的耳朵里。
他几不可闻地深喘了两口气,她终于准备向自己低头了么?
沈越手里提着栗子酥,满心欢喜地走到她床前。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狠心
在他以为他们会重新来过的时候,她留给他的,居然是一具还未凉透的躯体
他在她床前唤了很多次她的名字。
可是她皆不应答。
沈越的神情有些恍惚,有些迷离,他满眼都是血丝,面部僵硬,笑不似笑,哭不似哭。一股窜堂风吹过他的脸颊,他抬手碰了碰,湿湿的,凉凉的。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
沈越招来御医,御医告诉他,皇后娘娘这是服用了白羚散,已是无药可救。
他呆滞了片刻,若是在其他地方,也许真的是无药可救了。可这是南疆,他自小就知道南疆有一圣物,可吊人性命,起死回生。
想到这,他便慌忙起身,急忙找到了南疆的巫医。
巫医见他想用圣物去救一位来自东央的皇后,自是不愿将圣物呈上,于是跪在地上道:“陛下,冰息乃是我朝圣物,是万万动不得的。祖上有训,若是将这圣物拿给非皇族血脉之人,必会遭受天谴。我南疆从此以后,再无风调雨顺,社稷安宁!”
“请陛下三思!”
沈越但笑不语。
这些话,在他残害手足的那日,他便已经听过一次了。
可是天谴又如何,就算,真有报应,又如何?
他不信命,他只要她活着
冰息在南疆历代世袭,是比玉玺来的更要珍贵的帝王象征。冰息从原来的鹅蛋般的大小,到如今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大小,可以说,消耗度甚快,已并无多少。若是再随意使用,便很有可能无法传到下一代。
可是沈越一意孤行,不听任何人的劝阻,即便是跪了一屋子的人,他也熟视无睹。
他将这冰息穿了一条她喜爱的彩线,挂于她的胸前。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手,悄声道:“婳婳,只要你能醒过来,朕便放你走,放你回东央,可好?”
他伏在她身边,就这么等了三天三夜。
饶是他的折子已经堆成山,他也置若罔闻。
他等了又等,终于等到了那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渐渐恢复了呼吸,动了动手指。
沈越不想让她醒来看到一个十分颓然的自己,便特意洗了脸,换了衣袍。
可笑的是,他貌似,还是高看了自己。
萧婳睁清醒后的第一个瞬间,没有央求着离开,也没有央求着他见孩子。
他没想到,他竟然看到了她嘴角流出来的一抹红。
一抹刺眼夺目的红
沈越眼疾手快,死死桎梏住了她的下颚。
他浑身都在颤抖,他不知道他究竟该拿她如何。
她若是想走,他便放她走,可若是她想死,他绝无可能答应。
他凝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萧婳,你若再敢寻死,朕便叫你的孩子也一同下去陪你!”
他说完这话,果然,她便不动了。
她也不说话,就是对着他卯着劲儿的哭。
泪流也流不完,他擦也擦不干。
沈越好似一刻也没有办法在她面前多做停留,他起身便推开了门。
阖上门时,他听到她磕磕绊绊道:“我会好好活着。”
那语气,在沈越听起来,要多绝望,便有多绝望。
他自认一生中做过穷凶极恶的事,并不算少。
可唯独这次,他当真觉得自己卑鄙。
他竟然拿着她给他诞下的麟儿威胁她
哪怕是为了她能活着么,这一刻他也恨极了自己。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便再无回头路可走?
自这以后,小公主便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做足了一副好好活着的姿态。
按照沈越原先所想,此时,他应该放萧婳走的。
可惜,人心自古以来,本就是最难琢磨的东西。当他见到她能够活活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便还是生了贪念。
他还是没有办法忍受自己本就孤寂的一生里,再失去一个人。
他知道她不喜他,便一个月去她那儿一次。
为了不让她对自己横眉冷对,他便将泓儿带在了身上。后来,他现了规律,只要他能带着孩子去,她便不会再对着自己冷言相向。
他好几次都想开口,他想对她说,“婳婳,你忘了那个徐进吧,朕以后会对你好,一定会。”
可是每每最后,他都把话咽下去了。
他不想招了她的烦,招了她的厌。
沈越时常苦笑,他年幼时,最恨的便是他的母妃。可如今他现,他骨子里竟也有像她的地方。
不仅事事锱铢必较,还都是拿着自己的孩子做桩,来完成自己夙愿的卑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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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啊,一过,便又是一个四季。
萧婳时常想着,若是她这一生,注定要这么过下去,她便与行尸走肉也无甚不同。
无非是看着四季交替,寒来暑往。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她在午睡前,恍然听见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她怕屋子受了潮起,便下地去关窗。
她刚走到窗沿旁,便不小心听到了门口两名婢女的窃窃私语。
她好似听到她们在小声嘟囔着什么东央?
萧婳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儿。
“听说了么,东央的皇帝御驾亲征,说是打过来了”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你没看最近陛下都不来娘娘这儿了么,听说啊,邠州城岌岌可危,敌军已经快过了暮江了”
听完这话,萧婳倒吸一口冷气,用手捂住了嘴。
小公主那死寂的心啊,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就活泛了起来,她贪心地想着,若是若是她还能见到哥哥一面。
那,该有多好。
萧婳确实起了心思,毕竟如果哥哥已经打到了暮江山,那与她便是咫尺之遥。
这次错过了,便是永远地错过了。
她不甘心。
心狠手辣她没能学地彻彻底底,可是当机立断的本事,她还是有的。
夜幕降临,萧婳伺机而动。她轻而易举地支开了其中一个婢女,没过一会儿,她便用屋内的茶壶敲了另一个婢女的后脑。
她与这婢女对换了衣裳,手里捧着刚刚碎在地上的茶壶,低着头,缓缓走了出去。
自从她上次服毒以后,沈越便给她从密室中移了出来,让她住在了这宫里最为幽僻的角落里。
这里,差不多算是南疆的冷宫吧可这也恰恰成全了她,因为像这样的平日里,几乎没人会经过这。
萧婳朝抬眼望了望外头,心道:今日,又是一个下着雨的晚上,与那天,格外的相似。
小公主找了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她张开双臂,大力地呼了几口气。
这种雨水参杂着泥土的芬芳,竟然让她找到了,重获新生的感觉
让她找到了重新想活下去的感觉
可若是小公主此时回了头,她便能看到一双凝视着她,又极为悲伤的眼眸。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能知他人所想。
而此时沈越的眼睛里,她只要回头看,就能看到他迟迟未语的四个字。
朕放你走。
沈越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那心脏坠跌的感觉,好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不在的时候,她有多开心。
说来,他有多久都没见过“活”着的她了?他该是有多贪心,一个死气沉沉的萧婳,他也想要
萧婳此番逃宫甚是顺利,既没有人追来,马儿也没有受惊。她已许久没上过马背,当她加紧马腹可以随风驰聘的那一刻,她激动地喊了好几嗓子。
她从未觉得自由,于她而言,是这么的重要。
城楼周边一片虚无,到处都是拿着包袱要南移的百姓,到处都是唉声叹气。几乎全南疆的人都站在了这城楼附近,可这乱糟糟的嘈杂声始终没有过小公主的心跳声。
她知道,一旦她走过去,便是东央了。
她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到了东央,她便是长公主,一定,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
小公主四处张望,不知何时才能轮到她。
她从未这样急过,好似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折磨。
就在她想要伺机插队的功夫上,她回头望见了一个人影。那个人手里提着一盏灯,身姿挺拔,旁边围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看着像护卫的人
小公主不敢再想下去了,现在的城门口四面八方都是人,都是官兵,她不敢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了。
她低着头,迈着碎步,一步一步地朝前挪动。
这时,突然有个矮瘦的官兵对着她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一副宫里的打扮?”
萧婳低着头,往这位官兵手里塞了一片金叶子,轻声道:这位官兵大哥,这身衣裳是在我特意照着宫里的模样自己做的!”萧婳又指了指身上的荷包,继续道:“喏,您看,这也是我绣制的。”
那官兵也不知是看她这金叶子给的阔绰,便起了贼心想多要些,还是真的对她有所怀疑。他突然收起了笑脸,一把抓住了萧婳的手臂,厉声道:“那告诉我你叫什么,家住在哪里,今年多大!”
萧婳被他这连续三个问题,问的有点儿懵,刚要开始胡编乱造,便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她叫景婳,是我妹妹,家住在九栩村,今年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