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上上下下好几次,门外的人毫无察觉,低着头站在那里,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转,连什么时候挂了钟娅的电话都不知道。
“你下吗?”
楼道里的邻居进了电梯,见祝温书久久站着,忍不住提醒。
“嗯?好。”
在电梯门关上之前,祝温书连忙跨进去。
楼层数字无声跳动,电梯一如既往匀速下降。
祝温书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天旋地转,仿佛下一秒就要踩空。
可电梯停在了一楼,她却也没有察觉。
邻居已经走出去了,见状又有点不放心地问头问:“你还好吧?”
“噢……我没事。”
祝温书机械地跨出电梯,两步之后,又停在一边。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当祝温书从眩晕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这个问题逐渐浮现在脑海中,慢慢滋长,然后像一群被惊扰的麻雀,在她心里乱飞乱撞。
耳边嗡嗡响着,乱如麻线的思绪如疯狂生长的枝蔓缠得她挪不了脚步。
是错觉吧。
她低下头,再次打开手机,盯着那条盗号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四个普通的常见字眼被她看到变型,都快要不认识了。
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拿错了手机。
大脑忽而一片空白,忽而又百转千回,始终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钟娅的消息又发过来。
【钟娅】:?
【钟娅】:你人呢?
【钟娅】:聊得好好的突然挂我电话。
祝温书的手指有点不受控制,好半天才发出一句话。
【祝温书】:刚接了个电话。
【钟娅】:哦,你看见没,备注是什么啊哈哈哈哈快跟我说?
小、蚕、同、学。
四个字打错了好几次才完整编辑出来。
发出前一刻,祝温书又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连忙删除。
如果是她弄错了。
岂不是很尴尬。
【祝温书】:就是我的名字。
【钟娅】:害,好吧。
【钟娅】:虽然我也猜到了,但不得不说,令琛这人还是有点偏心的。
【钟娅】:凭什么你有名字我就是第五排第六个!就凭你漂亮吗!
是因为漂亮吗?
祝温书一直知道自己是挺漂亮的。
但她的生活轨迹一直很普通,甚至连工作也没离开过学校,令琛这个明星同学算是唯一的例外。
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声色犬马的圈层,就连那次参加令思渊的生日宴,在平常的房子里,因为几位明星的出现,她都感觉格格不入,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比令琛身边的女明星们更漂亮。
所以也不觉得,自己能成为张瑜眀口中那个“刻骨铭心”、“爱而不得”的初恋。
祝温书低下头,又去看班群里的聊天记录。
毕竟是盗号这种事情,出错的可能性很大。
同学们热火朝天地讨论了很多,话题早已从备注信息,转移到了其他的。
祝温书翻了很久,一条条看过去,有不少像王军冠这样名字被弄错的。
会不会,她的也弄错了?
可如果错了,也应该是把她的名字记成了“祝书温”之类的,怎么会错成毫不相关的另外四个字。
不知不觉间,祝温书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
有出租车经过,见她站在路边,开过来时放慢了车速。
司机转头看向窗外,和祝温书对上视线,见她没撇开头,以为她要打车,便停了下来。
“姑娘,走不走?”
祝温书愣愣地应了一声,像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一般坐上了车。
出租车开出去一段,司机没等到祝温书说话,便主动问:“去哪儿?”
祝温书大脑突然又空白了,一时竟忘了自己要去哪里。
很艰难地找出一点头绪,她张了张口,“西城区客运车站”几个字兜兜转转到了嘴边,又被咽回去。
半晌,司机都准备靠边停车了,终于听到后排的祝温书低声说:“演唱会,令琛的演唱会。”
“噢,有点远哦。”
司机前几天就看见了省体育馆挂着的巨幅海报,因此也不用问具体地址,“走高速还是绕城?”
“随便……”
“高速的话要支付过路费哈。”
“嗯……”
近三十分钟的车程后,出租车停在了省体育馆门口。
祝温书下车时看了眼时间,才反应过来现在还不到三点。
但偌大的馆前广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一些卖荧光棒和周边的商贩,还有一群粉丝模样的人成群结队地聚集在一起,手里捧了很多东西,在各个立牌前拍照。
祝温书形单影只地出现在这里,一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另外找个去处,还是就在这里等着。
抬头看着场馆上的LED大屏幕,祝温书最终找了个花台坐下。
放眼望去,四周都设置了不同尺寸的宣传广告,有的是令琛的照片,有的是他的名字,就连这些提前几个小时前来的粉丝,仿佛也自带了“令琛”这个标签。
入目的一切,把原本就晕乎乎的祝温书扯进更浑浊的状态。
她越来越无法想象,自己就是那个人。
且不论身处娱乐圈的令琛会不会对一个高中同学念念不忘。
就算是,那个人也不该是她啊。
祝温书回想高中时代,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和令琛有发生过什么令人难忘的交集。
令琛甚至都没有主动找她说过话。
高中那会儿,祝温书的人缘很好,不仅因为她学习好长相漂亮,也因为她的性格平易近人,没有学霸的高冷,经常给同学们讲题。
基本没有受过冷遇的祝温书也算一个比较主动的人,她一般不会有“主动和这个人说话会热脸贴冷屁股”的敏感想法,从小到大,遇到比较内向的同学,她都可以游刃有余地相处。
令琛,算是极少数的例外。
祝温书试图抽丝剥茧,去寻找令琛高中就喜欢她的细节,却发现挖空了脑子都是枉然。
她再次掏出手机,翻到令琛的微信对话框,盯着聊天记录出神。
他们的对话停留在两天前,令琛给她发了一张彩排照片。
真到了临近演唱会这一晚,他却没有再问过。
祝温书叹了口气,手指在屏幕键盘上反反复复,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
这种事情,她怎么好意思问。
忽然,一个来电打断了祝温书的迷茫。
她呼吸忽紧,在看清来电显示的时候又松了口气。
“雪儿老师,什么事啊?”
“祝老师,你要来吗?一直没给我回消息呢。”
施雪儿问。
前段时间施雪儿就问过祝温书,但她一直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
想来前不久她应该也发现了消息,不过祝温书没看见,这会儿也没心思再去翻。
“不好意思啊,我有点忙没看见你的消息。”
“噢,没事,那你是已经回家过生日了吗?”
“没。”
祝温书垂头看着自己膝盖,“我还在江城。”
“啊!那你要来演唱会的吧?”
祝温书没好意思说自己已经到了。
“嗯,要来。”
“太好了!”
施雪儿又问,“不过你生日就不回去过啦?不是说家里亲戚都在等你吗?”
沉吟半晌,祝温书说:“我记错日子了,我以为演唱会是圣诞节。”
施雪儿这会儿正在梳妆打扮,也没细究逻辑,哈哈笑了两声。
“我真是服了,你都不仔细看看门票日期的吗?!令琛的圣诞演唱会一直是在平安夜举办呀。”-
紧锣密鼓的场馆后台,所有人忙得像飞人一般四处穿梭。
唯有以休息室为中心的一片地方静谧无声。
今天合作视频平台自己的媒体带着人来做演唱会前的采访,所有工作人员经过此处的时候都默契地放轻了脚步,闭上嘴巴,害怕影响里面的收音。
令兴言带着卢曼曼站在镜头后面,时不时看一眼腕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好。
这个主持人也太不专业了,真就对着台本照本宣科,看样子根本没有做足功课,很多时候都不能接着令琛的回答深入挖掘。
令琛本来也是一个在镜头前说话谨慎克制的人,整场采访看下来,就像个你问我答的无聊游戏。
而且就这样的对答流程,主持人还把握不好节奏,眼看着约定的采访时间要结束了,内容却还剩下许多。
他扭头给卢曼曼递了个眼神,卢曼曼会意,找个合适的位置用肢体语言提醒主持人注意时间。
主持人看见后,神色慌了一瞬,语速也变得僵硬。
“那接下来我们进行最后一个问题。”她迅速看了眼台本,略过一些铺垫,“今年你只举办了今天的圣诞演唱会,明年有开世界巡演的计划吗?”
令琛还没换衣服,穿着灰色的卫衣,手撑着太阳穴,语速也因为主持人的无趣变得越来越慢。
“明年会出新专辑,暂时没有开巡演的计划。”
主持人又一次卡壳,令琛懒懒看他一眼,补充道:“不过圣诞演唱会照旧。”
“噢……真是太可惜了,那……”
主持人讪讪笑道,“不过明年圣诞节是在周末吗?万一在工作日怎么办呢?”
“……”
听到这个问题,休息室的气氛更加凝重,连镜头后的摄影师都忍不住扶额。
主持人察觉到四周空气的变化,尴尬地咳了一声,想补救,脑子里却一时没转过弯,嘴巴下意识就顺着话题说了下去。
“既然是圣诞演唱会,为什么不在圣诞节当天举行,而是在平安夜呢?”
一直礼貌看着主持人的令琛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突然垂下了眼帘,不知在看什么。
等了几秒,在主持人以为令琛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却听他低声道。
“因为。”
他目光蒙蒙,视线没有明确的焦距,“今天就是我的圣诞节。”-
施雪儿和祝启森一起吃了个晚饭,五点二十就到了场馆。
路上祝启森一直碎碎念,埋怨施雪儿来得这么太早,演唱会七点才开始,天气这么冷在外面吹风有意思吗?
却没想到,祝温书比他们更早。
两人牵着手绕开拥挤的人群朝祝温书走去,在一片恍若节日气氛的喧哗声中朝她挥手。
“祝温书!”
此时的广场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无组织无纪律,拥挤不堪。
而祝温书却坐在花台边发呆,完全没听见他们的喊声。
“干嘛呢!”
施雪儿敏捷地拍了下祝温书的肩膀,“想什么呢!”
祝温书骤然回神,眼睛还是懵懵懂懂的。
“啊,你们来了啊。”
“老远就看到你了,喊你都没回应!”
施雪儿挤到祝温书身边坐下,问,“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闲着没什么事就现在了。”
刚说完,一阵寒风挂过,祝温书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祝启森:“……”
真是不理解女人。
“你们坐着吧,我去给你们买点热奶茶。”
附近人太多,连交警都出动前来管制交通。
祝启森去了很久都没回来,施雪儿则拉着祝温书游走在各个摊贩前。
她见祝温书盯着地摊上的头箍,于是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别看啦,戴不进去的。”
祝温书没说话。
施雪儿又拉着她往旁边走,“你自己准备了荧光棒吗?没有的话买一个吧。”
半晌,没听到回应,施雪儿扯扯她袖子。
“祝老师?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嗯?”
祝温书盯着地摊上的荧光棒,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收到的便利贴。
“买吧。”
她挑了一个,又转头打望四周。
“有……卖花的吗?”
“花?”
施雪儿笑了起来,“不是吧,祝老师你以为咱们能上台送个花啊?”
祝温书也不知道能不能。
她垂眸斟酌片刻,还是说:“买一束吧。”
施雪儿打量着祝温书的神色,忽而明白了。
“也对,你是他侄子的老师,万一卖你这个面子呢。”
说完她自己也兴奋起来,“我也买一束吧!万一蹭着你的光我也能送花呢!”
不过两人扫视一圈,没看见卖花的。
于是施雪儿给祝启森打电话,让他带两束花回来。
近二十分钟后,祝启森捧着两束花和三杯奶茶过来。
也亏他个子高,换别人可能一手抱不了这么大的两束花。
递过来时,祝温书仔细看了眼,轻微皱眉。
“怎么是玫瑰啊?”
祝启森说:“只有玫瑰了,要不就是菊花,那多不吉利。”
也是。
三个人回到花台已经没了位置,随便找个空地站着。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施雪儿的兴奋开始流露到肢体上,拿着手机到处拍。
“祝老师?”
忽然间,施雪儿拿着门票在她眼前挥动,“祝老师你在吗?”
祝温书眨眨眼,“嗯?”
“你把门票拿出来,咱们拍个照呗。”
“噢,好的。”
低头拿包的那一刻,祝温书脑子突然炸开了。
她今天原本打算不来了的。
后来收到盗号消息,又晕乎乎地上了车。
所以——
她根本没带门票!
看见祝温书脸色刷地白了,施雪儿也跟着一愣。
“你该不会……没带吧?!”
“等会儿。”
祝温书立刻拨打应霏的电话。
但这会儿正是她这个室友睡觉的时间,连续拨了好几个都无人接听。
祝温书的心跳忽然快得离谱,她重重地呼着气,抬头看了眼LED屏幕上的令琛。
“我现在回去拿吧。”
“啊?来得及吗?快六点了!”
“来不及也没办法啊。”
祝温书紧抿着唇,丢下这句话就朝场馆外跑去。
因为交通堵塞,她几乎没犹豫就去了地铁站。
到了路况好的地方又出来打车。
辗转四十分钟到了家后,她一路跑上楼,一边喘着气,一边拉开抽屉。
自从收到门票后,她就一直夹在笔记本里。
翻开本子,看见门票后,她却不自觉地停滞了动作。
耳边只剩砰砰响的心跳声。
静静地看了许久,她一把抓起-
此时正值晚高峰,祝温书还是选择了地铁回去。
车厢里拥挤不堪,过了几站,身边的空间才稍微宽松一点。
此时已经六点五十了。
眼看着还有三个站,祝温书忙不迭拿出手机。
却发现,令琛在半个小时前给她发过消息。
【c】:你来了吗?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在此刻疯狂加速。
祝温书站在人群中,深吸了一口气。
【祝温书】:我来了。
但是令琛没有再回复,估计已经放下了手机。
祝温书紧紧蹙着眉,给施雪儿发消息。
【祝温书】:开始了吗?
【施雪儿】:还没,但是快了!人都坐满了!祝老师你到哪儿了?
【祝温书】:马上出地铁了。
地铁到站时间刚刚卡在七点。
祝温书加快脚步跑出去,路上施雪儿又发来消息催。
【施雪儿】:灭灯了!!要开始了!祝老师你到了没!
祝温书没再回复,只是迈开腿跑了起来。
【施雪儿】:乐手都上台了!祝老师!
七八分钟后,她终于又站到了场馆前。
贴身的衣服已经浸了汗水,祝温书的心跳也没有因为她停下脚步而变慢。
施雪儿的消息还在涌进来。
【施雪儿】:倒计时了!
【施雪儿】:祝老师你快点啊!
明明还差几步就能走进去,她莫名有点儿坐立难安,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乡情怯。
原本的期待在临门一脚的时刻,竟然浮上了一层害怕。
怕一切都是浮光掠影,是一场梦。
直到听到场馆内上万人的欢呼声,祝温书终于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工作人员刚帮她推开门,祝温书又被一阵浪潮般的欢呼声钉在原地,整个人被紧张和忐忑包裹着。
原本漆黑的天色被一片荧光海照亮。
而她站在入口处,看着远处的舞台亮起一盏追光灯。
隔得太远,她根本看不清舞台,只能看见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和坐在钢琴前,令琛的轮廓。
所有观众全都安静了下来。
祝温书也没有再上前,就站在最远的地方,遥望着舞台上的人。
此时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格外长。
祝温书屏着气,看着令琛抬起手臂,指尖落在琴键上。
琴声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音节在空气里回荡着,一点点拼接成曲调。是一首所有人都熟悉,又因为只有单调的钢琴音显得有些寂寥的《生日快乐》。
祝温书安安静静地看着台上的身影,胸膛微微起伏,所有的彷徨消散在音符里。
她好像终于有了确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