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夜色格外阴沉,街边的霓虹被空气里的水汽蒙了一层纱。
借着这影影绰绰的光亮,祝温书发现酒后的令琛脸上覆着薄薄的红晕。
由此,祝温书终于回味过来自己那句“不嫌弃”表达着什么意思。
她别开脸,任由凉风吹在她耳边,再轻柔也呼呼作响。
“嗯。”
许久,令琛才应了声,“知道了。”
“那我回去了。”
祝温书转身欲走,又被他叫住。
“嗯?”
“等等。”
令琛转身,俯身向后排座位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递到祝温书手里时,才看清是一个沉甸甸的深蓝色盒子。
“这是什么?”
“巧克力。”
令琛说,“机场随便挑的。”
“噢……”
祝温书没看巧克力也没看令琛,“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好。”
转身后,祝温书走了几步,慢吞吞地回头,发现令琛的车门还没关。
他的身影隐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只有双眼在晦暗不明的灯光里缀着撕碎的光点。
祝温书轻咳了两声,连忙加快脚步。
进了小区上了电梯,她才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打量手里的盒子。
有了电梯的灯光,她才看清这深蓝色的盒子上还印着暗纹字体。
“Iwillthinkofyoueverystepofway.”
她轻轻勾了勾唇角。
怎么这当明星的追人也没点儿新意,就知道送点巧克力什么的,跟高中生都没什么区别。
电梯到了楼层,祝温书把巧克力抱在胸前伸手开门。
不知是不是手指有汗水,指纹几次都没识别成功。
她正准备按密码时,门突然开了。
“吓我一跳!”
应霏见是她在外面,拍了拍胸口,“我听见门锁响动的声音,还以为是小偷呢。”
“以为是小偷你还开门?”
祝温书跨进去,“万一真的是抢劫的,你这不是我家大门为您敞开吗?”
“对哦……”
应霏瞥了眼她放到玄关柜子上的东西,笑道,“唉,我是不是得准备找新室友了。”
“啊?”
祝温书换鞋换到一半,抬头道,“你要搬走?”
“没呀,我住得挺好的。”
应霏拍拍她肩膀,“天气冷了,你睡觉记得关窗。”
“好。”
祝温书穿好拖鞋伸手去拿巧克力时,见应霏就在厨房倒水,便问,“那个……你吃巧克力吗?”
印象中应霏挺喜欢吃这种东西的,而且她平时买了零食都会问祝温书一句,所以这会儿被人看见手里拿了东西,不客气一下似乎显得有点抠门。
“不啦。”
应霏回头朝她笑笑,“这个巧克力太贵了,我不好意思。”
啊?
很贵吗?
“没事的,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真的不啦。”应霏端着水杯回房间,“我去赶稿了。”
祝温书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搜了下这个她从来没听说过的巧克力牌子。
浏览了下价格,还真挺贵。
唉。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以后要是回礼,她怎么回得起。
盯着巧克力看了半晌,祝温书还是挑出一颗,拨开包装纸-
第二天,祝温书被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夜里还是忘了关窗。
难得的周末就这么被吵醒,祝温书沉沉叹了口气,还是慢吞吞地起了床。
原本打算今天上午把教案写完,直到午饭外卖送上门时,她才惊觉自己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居然只完成了一半。
她看向手机,伸出跃跃欲试的手指。
恰好新消息也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祝温书连忙打开手机,却发现是令兴言的消息。
【令兴言】:祝老师,下周的班级美食分享会你给令思渊推荐了肯德基?
【祝温书】:……
【祝温书】:我推荐的盐焗鸡。
【令兴言】:我就说。
【令兴言】:这臭小子,我去收拾他。
【祝温书】:渊渊今天在干什么呢?
【令兴言】:学小提琴,还是得陶冶一下情操。
祝温书手指在键盘上徘徊了会儿,又问。
【祝温书】:令琛教他?
【令兴言】:令琛哪儿有那个空,他昨晚去了琴房到现在都没回来呢,忙死了。
噢……这样。
祝温书兀自点点头,忙得连轴转似乎才该是令琛的生活。
这天下午,祝温书没再分神,认认真真地把工作弄完。
一看时间四点半,窗外天气也还行,于是她换了身衣服,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
七八百米的距离,打车不划算,拎着一大袋东西走路又有点儿累。
祝温书站在超市门口犹豫着要不要骑一辆共享单车时,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听到那个声音,她的目光顿了下,调整出平常自然的表情,才回过头,装出一副挺惊讶的样子,“你怎么在这儿?”
“酒店在这儿附近。”
尹越泽说。
他这么一说,祝温书想起他住的酒店确实就在这条街对面。
那她出现在这里就有点不合理了。
于是她干笑两声说道:“噢,我在这边逛街,顺便买点东西。”
尹越泽看了眼她手里的生活用品,没说什么。
“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吗?”
尹越泽问,“昨天也没机会叙个旧。”
要换做一个撕破脸分手的前男友,祝温书肯定掉头就走。
但面对尹越泽,她也不想连连拒绝,免得显得自己还挺在意过去的事情。
“好啊。”
祝温书说,“这儿附近?”
“嗯。”
尹越泽走过来,伸手要帮她拿手里的东西。
祝温书下意识退了一步,她对这里很熟,转头就指着身后一家咖啡厅。
“这刚好有咖啡厅诶。”
尹越泽笑着收回自己的手,“走吧。”
两人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各自捧着一杯咖啡,许久,还是尹越泽先开了口。
无非是聊一些近几年的现状,祝温书觉得自己的生活平静切乏善可陈,也没怎么主动聊,都是尹越泽问了她作答。
半个多小时过去,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青蛙,戳一下跳一下,于是主动问了句:“你这次回国是看望亲人,还是……?”
“定居。”尹越泽说,“工作也转移到国内了。”
“噢……”祝温书点点头,“挺好的。”
“就是没什么朋友。”尹越泽说,“以前的同学也没怎么联系了,也就徐光亮偶尔找我聊几句。”
祝温书不知道怎么接话,便低头抿了口咖啡,才说:“大家都差不多。”
尹越泽沉吟片刻,“但,你和令琛毕业后一直有联系?”
“嗯?”
祝温书没想到尹越泽会提起她和令琛,仿佛什么秘密被人戳破一般,语气不像刚刚那般从容,“没有啊……我们也七八年没见了,今年才又联系上。”
“那你们现在是在一起?”
祝温书哑然片刻,立即说:“没有,没在一起。”
尹越泽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
祝温书抬眼,看向尹越泽,脸上的意思很明显。
对面的男人反应慢了半拍,见她神色不对,才笑道:“我没别的意思。”
“我这些年工作中也接触了不少明星。”
服务员上了甜品和华夫饼,尹越泽推到祝温书面前,同时说道,“其实和明星谈恋爱挺累的,不仅要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也容易受到外界伤害,一个普通人很难招架。”
他的语气陈恳,听起来完全就是来自老同学的关心。
于是祝温书也点点头:“嗯,我有分寸。”
也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祝温书便问:“你呢?之前好像看你朋友圈有发和女朋友的合照,这次是一起回国吗?”
“不是。”
尹越泽摇头,“前几年有过两段感情,但都没走到最后。”
“噢……”
之后的聊天,依然是尹越泽问,祝温书答。
而她看天色渐晚,不想和咖啡,又不愿意干巴巴地坐着,于是便一个接一个地吃华夫饼。
怕他再提出一起吃晚饭,等他喝完桌前的咖啡,祝温书便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尹越泽起身,“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
“我知道你家就在附近。”尹越泽直接拎起她放在沙发边的超市购物袋,“走吧。”
祝温书:“……”
原本祝温书还算坦然,就被尹越泽这句话弄得心虚,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
到了小区门口,她总算松了口气,接过袋子后说道:“那我走了。”
“好。”
等尹越泽转身离开,祝温书也迈腿朝大门走去。
刚踏出两步,她皱了皱眉,转身朝大路看去。
这会儿还不到七点,但天色已经全黑,浓重夜幕里,她看见一辆黑车远去,闪着尾灯,看不清车牌。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刚刚那辆车有点眼熟。
但她很快否认。不能把,人家这会儿肯定在琴房呢。
肯定是她眼花了。
祝温书拿一边肯定自己的想法,一边还是拿出手机给令琛拨了个电话。
接通后,他没说话。
祝温书:“你在那儿呢?”
对面沉默。
于是祝温书停下脚步:“你刚刚……是不是来我家了?”
“是。”
“……”
原本以为他会否认,没想到答得这么坦然。
“又走了?”
令琛:“嗯。”
祝温书:“那你开回来。”
他没说话,电话也没挂。
祝温书听到电话里呼啸的风声,又说:“开慢点。”
“……哦。”
两分钟后,那辆车开到了对面,在前方路口掉了头,最后停在祝温书面前。
她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注意这边,才拉开车门坐上去。
“你怎么来了?”
祝温书问,“你不是在忙?”
令琛戴着口罩,没什么表情。
“路过。”
祝温书:“……”
他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祝温书沉默片刻,掏出手机看了眼。
果然,二十多分钟前,令琛给她发消息,问她在不在家。
好像是该解释一下。
但祝温书又觉得,他俩又不是男女朋友,她要是解释了,倒显得奇怪。
“吃饭了吗?”
令琛突然问。
胃里的华夫饼还满满当当,要是喝杯水下去能泡发到嗓子眼。
但祝温书还是说:“没吃。”
令琛“啧”了声,“他连顿饭都不带你吃?”
祝温书:“……”
果然是看见了。
被他的阴阳怪气弄得有点无语,但一转头,祝温书见令琛眼里布满血丝,又想到令兴言说他一晚上都待在琴房忙工作,那点儿情绪突然烟消云散。
“你吃了吗?”
“没。”
令琛问,“想吃什么?”
祝温书:“都行吧。”
“系好安全带。”
说完这句,令琛见她腿上放着一大包东西,于是抬手拎走,放后排放去。
这辆车的空间其实不算小,令琛没想把祝温书的东西放脚垫上,以他的身量也要全力转过身才能把袋子放到后排座位上。
于是,当他的卫衣被扯上去时,祝温书看见他左腰处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看起来挺旧了,但狰狞的疤痕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凝时许久,那道疤突然被扯下来的衣服遮住。
祝温书还没来得及回神,就听到身旁的人说。
“我身价很贵的。”
祝温书:“……嗯?”
令琛:“看腹肌是要收费的。”
祝温书:“……”
谁看你腹肌了。
汽车启动,徐徐汇入车流。
祝温书沉默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你腰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令琛把着方向盘淡淡眨了眨眼,望着挡风玻璃外浓黑的夜色。
大概也是这么一个夜晚吧,那年刘浩毅其实还找过一次他的麻烦。
在他家附近的破烂小巷,五个人围着他,一开始只是木棍加拳打脚踢,四周只有难以入耳的咒骂声。偶尔有路人经过,只当是混混打架,没人上前阻止,反倒是远远绕开。
后来他撞到不知谁家放在路边的旧玻璃上,没怎么感觉痛,但空气里开始漂着血腥味。
最后,刘浩毅用脚踩着他的脸,朝他笑。
“老子终于回过味儿了,你是在替女神出气呢?”
“怎么,你也想睡女神?”
刘浩毅吐了口烟,地上的人突然又暴起。
刘浩毅一棍子又敲下去,摁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又拍了下他的脸,“你配吗?”
身后有人突然扯了下刘浩毅的袖子,“你看。”
刘浩毅垂眼,发现他的左腰处流血不止。
这人突然有些慌,松开了手,但他没能站起来。
对上地上少年猩红的眼睛,刘浩毅梗着脖子说:“走!”-
戴着口罩,没人能看见令琛紧抿的唇。
车停在红灯口,令琛伸手摸了下那道疤,轻飘飘地说:“割了阑尾。”
“哦。”
祝温书点点头,嘀咕道,“哪家医院割的,居然留这么长的疤。”
几秒后。
祝温书突然转头看向令琛:“阑尾不是在右边吗?你的疤在左边!”
令琛单手搭着方向盘,慢条斯理转头看向祝温书,挑了挑眉。
“你猜我为什么割掉它?”
祝温书:“?”
令琛:“因为它长到了左边。”
祝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