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句话的语序、用词、逻辑都超乎了傅明予的日常涉猎范围。
所以当他明白阮思娴什么意思时,心中一口闷气上蹿下跳,太阳穴的青筋隐隐跳动。
而面前的人却看都没看他的脸色,直接越过他,扶着墙走到门口。
门上是密码指纹锁,阮思娴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拇指按上去两次也没解锁。
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指,再按上去,还是只有“滴滴滴”的报错声音。
她烦躁地在用脚尖踢了一下门,嘴里还念念有词,就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而且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拿错手了。
看着她这幅醉态,傅明予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手臂绕过她,握住她的右手,把她的拇指稳稳按了上去。
并且在她耳边沉声道:“嘴巴这么倔,迟早给你撬开。”
于此同时,门应声而开。
阮思娴在这道开门声中愣了一下,回头问:“你说什么?”
傅明予没说话,只是看着阮思娴。
顶头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眼睛却因高挺的眉骨遮挡,反而有了几分阴影。
从他眼里,阮思娴看到了几分无奈与妥协。
“……”
片刻的对视,阮思娴确定自己刚刚没听错。
他怎么能说这种话!
他怎么好意思!
“我迟早把你脑子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说完她便拉开门准备进去,傅明予拉住她的手臂。
“阮思娴!”
“哎呀你放开我!”阮思娴两三下挣脱他的手,蹬掉鞋子,光脚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矿泉水。
傅明予站在她身后。
房子里很安静,只有阮思娴仰头吞咽矿泉水的声音。
看见她脸颊绯红,光脚站着,心里再多的无奈只能任其上下沉浮,却没有发泄口。
“你还不高兴?”
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拎了一个抱枕,蜷缩双腿,头歪歪地靠着。醉意在眼里浮动,化作氤氲的雾气。看向傅明予的时候,嘴角也往下撇着。
“我是不高兴,但是不关你的事,听明白了吗?不关你的事,你可千万别多想。”
“是吗?那你今天为什么喝成这样?”
“嘴长在我身上还不能喝酒啦?而且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生气啊?你是我的谁啊?你是我男朋友还是我老公啊?你真奇怪。”
傅明予眸色渐渐深了。
四周似乎变得特别热,他往一旁别开头,伸手扯松了领带。
而他正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阮思娴抱着抱枕翻了个身,面朝沙发角落,把头埋进枕头里,背对着傅明予。
“我就是好羡慕郑幼安啊。”她的声音从枕头缝隙里传出来,“我好羡慕她啊……”
她的声音低低哑哑的,伴着几分醉意,听起来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傅明予心头突然软了几分。
他走到沙发旁,弯下腰,身影笼罩在阮思娴身上。
“羡慕什么?”
阮思娴闷了好一会儿,声音才闷闷地传出来:“她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可以天天在一起。”
“你在说什么?”
“我是亲的,却不要我了。”
傅明予听不懂,伸手拂开阮思娴脸颊的头发,柔声问:“谁不要你了?”
“我妈妈啊……”
傅明予不知道她的话题突然绕到了妈妈身上,可是她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哭腔。
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堵塞。
“你……”
傅明予话没说话,阮思娴突然翻身,睁眼看着他。
两人的脸相距不到半米,阮思娴仰着头,而傅明予垂着头,四目相对,一时静默无言。
人在半醉半醒的时候倾诉欲最旺盛,很多醉汉抓个人就开始从初恋说到兄弟的女朋友。
但是阮思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着傅明予说这么多,明明她今天连司小珍都没开口。
“你怎么还在我家里?”
看见阮思娴的眼睛,傅明予就知道,她又开始了。
刺猬又缩进壳里了。
“你又没关门。”
“没关门你就进来,那银行白天也不关门呢你怎么不去抢啊?”
傅明予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说:“阮思娴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你到底走不走啊?”
“我要是不走呢?”
阮思娴捏紧了枕头,下巴往窗户抬,恶狠狠地说:“我就让你做类自由落体运动下去,电梯都省了。”
“……”
傅明予只能起身。
然而他走到门边,回头看时,见阮思娴躺在沙发上,抱着枕头,就这么闭眼睡了。
傅明予无奈地笑了笑。
还真是一点都不设防。
他突然掉头,回到沙发旁。
鼻子里再次闻到属于傅明予的冷杉香味,而阮思娴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他要干什么,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
阮思娴伸腿乱踢,但傅明予力气极大,把她箍得很紧,任她挣扎也没松手,反而笑了下,“你有点沉啊。”?
“我沉什么沉?!我才一百零几斤!”
“一百零几斤还不算沉?”
“我身高一七二!”
“我还一八七呢。”
“都是一米多你嘚瑟什么嘚瑟!你放我下来!不然我报警了!”
说话间,傅明予已经走进阮思娴的房间,把她放到了床上,俯身撑在她耳旁。
“要睡就到床上睡,别挤在那么小个沙发上。”
听到这句话,阮思娴平躺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愣怔地眨了眨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傅明予。
可是下一秒,却听他道:“摔坏了都对不起我出的双倍年薪。”?
你这个又抠又狗的男人!
“拿你点钱你就心疼得不得了,真是说你铁公鸡都侮辱了铁公鸡,人家好歹掉点铁锈呢你连铁锈都斤斤计较!”
“……”
醉了还能这么思路清晰精准地攻击他,真不知道刚刚那弱小又可怜的样子哪儿去了。
傅明予今天第三次深呼吸,扯过被子盖到她身上。
“睡觉。”
阮思娴还瞪着他,但却没说话。
片刻后,她裹着被子翻身,背对他,丢下一句“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半分钟后,整个房子的灯灭了,随后响起一道轻轻的关门声-
见傅明予下楼,还在等着的柏扬赶紧从车里下来。
“傅总,快十一点了,还回湖光公馆吗?”
“回。”
今早出门前,贺兰湘专门叮嘱了今晚他得回去,明天一早要一同去医院看望一个长辈。
但是柏扬拉开车门后,傅明予却站着没动。
他摸了摸包,发现里面空的,于是问司机要了一根烟。
他站在路灯下,偏头点了烟,影子被拉得很长。
傅明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白雾萦绕在眼前。
直到一根烟燃到尽头,傅明予才低声说了句“太难哄了。”
柏扬安静地等着,什么也不敢问。
自从知道傅明予今天从公司出来回名臣公寓,是来找阮思娴的,他便决定沉默到底。
这两个炮仗他哪个都点不起。
掐灭了烟,傅明予转身上车。
远处霓虹灯晕成模糊一片,影影绰绰的灯光映在傅明予脸上。
他闭着眼睛,眉间有隐隐的疲惫感。
车开得平稳,但他却毫无睡意。
到了这会儿,四周安静下来了,他才有心思琢磨阮思娴说的话。
快下车时,傅明予突然对柏扬说:“去了解一下郑幼安……还有郑夫人的事情。”
这突如其来的任务有些没头没脑,但柏扬也不敢问,点头说好-
到了湖光公馆,傅明予刚进门,便感觉四周气氛不对。
他脱了外套,递给身旁的罗阿姨,并问:“怎么了?”
罗阿姨微皱眉头,低声道:“又不高兴啦。”
傅明予朝客厅走去,果然见贺兰湘坐在沙发上,背挺得很直,浑身写满了“我不高兴别惹我”。
那傅明予自然不去惹她,直接迈腿朝二楼走去。
但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贺兰湘的声音幽幽传来:“怎么,回来了都不打声招呼,当我是一座雕塑吗?”
傅明予无奈停下脚步,转身道:“怎么了?”
贺兰湘端着面前的燕窝,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擦了擦嘴角,才开口道:“你说怎么有这样的人?”
“什么人?”
“就今儿晚上的私人拍卖会,谁都知道我是冲着月三林大师的画去的,我钱都准备好了,结果到了一看,哦,人家大师的画不在拍卖品里,你猜怎么着?”
傅明予解了领带,解着扣子,懒懒应付:“怎么了?”
“董娴她早就暗度陈仓,私下把画给买走了!”
傅明予无心再听,转身继续上楼,“你也可以。”
“你什么意思啊你?”
贺兰湘说着就追了上去,傅明予自然无法再走。
他叹了口气,说道:“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例,既然是私人拍卖会,她也不算破坏规则,最多就是心思活络了点。”
“哦,意思还是我的错了?怪我没提前想到?”
傅明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想想还是算了。
“人家也没怎么,你看拍卖会的其他人有你这么生气吗?”
见他这幅样子,贺兰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态度啊?其他人?什么叫其他人?是不是你也跟你爸爸一样觉得别家的女人都乖巧懂事,就我不讲道理,就我无理取闹?”
“没有。”
贺兰湘“哼”了声,打算放过傅明予。
而傅明予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都一个样。”
“……?”
贺兰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傅明予什么意思,对着傅明予上楼的背影骂道:“傅明予你这个不孝子!”-
关上书房的门,傅明予在桌前坐下,仰着头闭目养神。
手机滴滴响了一下,柏扬打来了电话。
让他去“了解”一下郑家的事情,其实费不了多少工夫。
只是平时傅明予不关心别人的家事,才一无所知而已。
傅明予接起电话,柏扬在那头把他了解到的信息一一道来。
“郑董和现在的郑夫人是二婚。”
“郑董的发妻在生下郑小姐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
“现在的郑夫人也有个前夫,不过也去世很久了。”
柏扬顿了顿,把自己查到的最关键信息说了出来:“郑夫人之前有个女儿,就是阮思娴。”
“……”
傅明予心头突然猛地一跳。
长久的沉默后,傅明予挂了电话。
他再次闭上眼睛,将这些天的事情理了一遍。
其实不难,他只要知道了阮思娴与郑幼安的关系,便清楚了一切。
原来她不是嘴硬。
原来她这几天的情绪,还真的跟他没一毛钱关系。
尴尬倒是一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莫名的焦躁,还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说不上来为什么,却一直堵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