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雨灵之所以这么难以置信,是因为在她对时宴的有限认知里,他给人的感觉,和眼前的场景不太匹配。
那一次贸然前往采访,她其实也很忐忑,心里打着鼓。
谁知时宴根本不在乎杂志社派来的人是谁。
但他不在乎的不仅仅是这一点。
整个采访过程,虽然看似顺利,但许雨一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萦绕着她。
她能估计到这位对她的业务能力似乎不太满意。
可他的不满意只表现在其淡漠的态度上,仅此而已。
比如她在中途,发现自己弄错了一个问题,正胆战心惊地偷偷看他,以为他会露出极度不满的表情。
谁知他根本没提,直接略过。
许雨灵是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她深知,时宴对她的态度并非宽容,只是一种近乎冷漠的不在乎而已。
可是刚刚,许雨灵在一楼大厅看见时宴拉着郑书意离开。
她看见时宴眼里的神色几经变换,与记忆中的他难以重合。
再联想到郑书意那句话,许雨灵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
“啊切!”
在开着空调的车里,郑书意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拿手臂捂着嘴,嘀咕道:“谁在背后骂我。”
车里没人回应,显得郑书意像在自说自话。
她自己化解了尴尬,又无所事事,感官便变得更敏感。
封闭的空间里,蛋挞的香甜味道从后座若有若无地飘出来。
郑书意慢慢回头,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一转头,看见时宴在看她。
两人目光一对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时宴转过头,看着前方十字路口,问道:“想吃什么。”
郑书意笑了,揉着围巾,手指轻轻一指:“前面右拐。”
——
“九味”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私房面馆。
开在巷子深处,由老房子改造而来,环境质朴,但干净清雅。
招牌鲜虾面更是香鲜至极,一口下去,满口生香,令人回味无穷。
这味道时常在深夜,平白无故地出现在郑书意脑海里,惹得人魂牵梦绕。
可是这会儿已经夜里快十一点,竟然还有七八个人在排队。
两人落座后,等了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
郑书意搅拌了两下,抬头问:“你真的不吃?”
时宴就坐在她对面,目光轻轻扫过她的脸庞,看了一眼碗里的东西。
“不吃。”
“行吧,这家店的面真的很好吃,你不吃就算了。”
郑书意似乎还有些遗憾,一边挑着细碎的花椒粒,一边碎碎念,“可惜他们就两个厨师,生意又好,所以不做外卖,想吃只能来店里,不然我能一天三顿就点他们家的。”
郑书意说完,刚要埋头,余光一瞥,突然愣住。
她就坐在正对这家店大门的位置,视线绝佳,有什么人进来都一览无遗。
她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几乎不用多看,就能确认,进来的三四个人群里,其中一个就是岳星洲。
再瞄了一眼背对大门的时宴,郑书意突然紧张了起来。
她还不知道时宴和岳星洲到底认不认识,但如果这时候碰面,场面怎么也不会好看。
于是,郑书意飞速地看了外面一眼,小声说道:“我有点不舒服,去一趟卫生间。”
说完,也不给时宴反应的时间,放下筷子就朝店里的卫生间走去。
时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有几分探究的神色。
随即,三四个男人走到桌旁,排在队伍后面。
感觉到脚步,时宴连头都没抬,低头看着手机。
队伍排得长,岳星洲他们正好排在离时宴不远的地方。
店里人不少,但由于是深夜,大多人都是下班后来吃宵夜的,又累又乏,所以整体很安静。
岳星洲却不是刚下班,今晚有大学同学过来出差,他便叫了几个还在江城工作的同学一起出来聚餐。
饭后大家去喝了一会儿酒,肚子里酒水一灌,结束后又觉得空落落的,便来这边打包点宵夜回酒店。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怎么话题突然扯到了郑书意身上。
有个男人勾着岳星洲的肩膀,问道:“岳星洲,咱们几年同学了,你说实话啊,怎么跟郑书意突然就分手了?”
听到“郑书意”三个字,时宴眉心突然跳了跳。
视线短暂地移开了手机。
撇过那几人后,又漫不经心地继续看屏幕上的内容。
岳星洲沉默了片刻,说道:“性格不合。”
“性格不合?不是吧。”那人说,“我觉得还挺好的啊,你脾气又这么好,怎么突然就性格不合了?”
“对啊。”有人插嘴道,“我之前觉得你们还挺合适的,记得前段时间还跟你们一起吃饭呢,当时我女朋友都说你们看起挺般配。”
时宴指尖停在屏幕上,蹙眉的瞬间,唇角缓缓抿住。
“真的。”岳星洲不再想提这个话题,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就是性格不合。”
可惜几个朋友都喝了酒,脑子有些迷糊,没有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那你们谁提的分手啊?”
岳星洲张了张口,眼珠子一转,看着地面说道:“她提的。”
众人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下。
过一会儿,一个人哈哈笑了两下,语气里颇有些不屑。
“正常正常,毕竟她现在接触的层次不一样了,眼光变高了也是正常的。见多了各种CEO、CFO,哪儿还看得起什么银行小职员。”
他这话一出来,岳星洲的脸色立刻变了。
大家以为这句话戳到岳星洲痛处了,立刻打圆场:“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就是,你这么帅,又不是缺女朋友,我看你现在这个就挺好的。”
“是啊,虽然长得没郑书意好看吧,但是大家一起过日子的,贴心又懂事才是最重要的。”
“嗯,想开点,光是好看不能长久的,郑书意她太娇气了,就是个小公主,一时半会儿还能迁就迁就,这一辈子可怎么伺候?”
“师傅,四份鲜虾面外带。”
——
郑书意在卫生间里站了好一会儿。
这里环境不错,臭倒是不臭,但是熏香太浓了,她几乎快被熏得晕过去。
她实在受不了了,悄悄拉开门,往外面看了一眼。
排队的地方已经没了人,而大厅里似乎也没有岳星洲的身影。
郑书意松了口气,正要开门,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时宴:你爱上厕所了?
郑书意在角落里瞪了他一眼,才缓缓走出去。
“有些不舒服,让你久等啦。”
她一副轻松模样坐下,心里却还是不放心,双眼四处瞟。
时宴一抬眼便看见她这些小动作,无声地轻嗤,扯了扯嘴角。
最终确认岳星洲已经不在这里了,郑书意彻底放下心来。
可是当她拿起筷子,却发现碗里的面已经糊了。
“啧。”由于岳星洲的出现,郑书意的心情大打折扣,现在面又糊了,她用筷子搅拌了一下,瞬间没了胃口。
时宴放下了手机,也没催她。
郑书意吃了两口,不再动筷子,但也没说话。
一桌子的气氛莫名沉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时宴突然开口道:“郑书意,抬头。”
郑书意依言抬头,望着他,有些莫名。
“干嘛?”
时宴紧紧盯着她,眼神毫不遮掩,却不开口说话。
郑书意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摸了摸脸颊。
“我脸上有东西?”
饮食场所的灯光大多都打着暖黄灯光,让人有食欲,也让人感觉四周的温柔。
可时宴的眼神,却让郑书意觉得一阵发怵。
见时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郑书意便从包里掏出气垫粉底,打开镜子看了一眼。
嗯,干干净净的,还是那么好看。
“到底怎么了?”
“这么……大一双眼睛。”
他原本下意识想说“这么好看一双眼睛”,话到嘴巴,看见她警惕的眼神,临时改了口。
“怎么眼光这么差?”
郑书意:?
怎么好好的突然又开始人身攻击?
难道是刚刚岳星洲的出现,他猜到了什么?
郑书意和他对视片刻,心中忐忑,只好强行转移话题。
她笑着点点头,“嗯嗯,是,我以前是眼光差,不过我现在眼光有所提高了。”
时宴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轻声道:“那你现在眼光过于高了。”
郑书意:“……”
如果她不是身怀重任,她一定一碗面直接扣时宴脑袋上。
然而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做。
碗里的面被她搅拌得越来越糊,她盯着里面,呵呵笑了两下,呢喃道:“面糊里面煮铁球,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时宴显然没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
郑书意:“说你混蛋。”
“……”
时宴提了一口气,沉声道:“郑书意。”
“嗯嗯嗯!”郑书意连连点头,“我错了我错了。”
但她还是没看时宴,埋着头,忍不住又嘀咕:“你不是面糊里面煮铁球,你是面糊里面煮皮球。”
时宴掀了掀眼帘,“你又在嘀咕什么?”
郑书意闷闷地说:“说你混蛋你还一肚子气。”
“……”
四周死一般的沉默。
“还吃吗?”
许久,时宴收了神色,问道。
郑书意看了眼碗里被她弄得不堪入目的东西,摇摇头。
“算了,不吃了,没胃口了。”
时宴没说话了,拿上手机直接起身出去。
郑书意对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嘀咕道:“本来就是混蛋,对自己的认知一点都不清晰。”
说完,她才拿起包跟了上去。
从私房面馆里出来,已是深夜。
更深露重,冬虫沉眠,巷子里安静得出奇。
郑书意踩着时宴的影子,一步步跟着他走到停车的地上。
一路无话。
闪烁的霓虹灯下,车开出居民区,驶入公路。
郑书意没吃晚饭,宵夜也被扰了心情,她又累又饿,在昏昏欲睡间,瞥了一眼中控台。
看清楚数字,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时宴。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侧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眼镜的边框闪着细碎的光亮。
郑书意感觉,他心情可能不太好。
不然市区开到八十码,没事儿吧?
但即便这样,郑书意还是撑不住困意,再一次在时宴的车上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郑书意是感觉被人捏了一下脸颊,才缓缓醒来。
可她睁开眼睛时,时宴靠着座椅,手臂搭在方向盘上,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到了啊?”
郑书意深吸了一口气,缓过神,拿着包下车,“那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时宴轻轻地“嗯”了一声。
郑书意潜意识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她看了时宴两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打开车门下车。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几步后,她终是听到时宴叫她。
“郑书意。”
郑书意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
车窗早已降下,时宴偏着头望过来,目光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冥冥不清。
郑书意就站着,没做出什么反应。
片刻后,时宴说道:“睡前少吃东西。”
——
回到家里,郑书意第一时间进了厨房。
冰箱里的速食食品只有自热小火锅,但她这会儿实在不想吃辣的,只好点了份外卖。
洗碗澡后,她早已饥肠辘辘,一股脑倒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等着外卖。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
到的倒是比她想象中快。
郑书意立刻起身去开门。
来的却不是她点的那家外卖。
送货员也没有穿着外卖服,而是一身整洁的九味私房面馆制服。
来人朝郑书意递上食盒:“郑小姐,您的鲜虾面外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