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书意被他这一笑,弄得有些后悔。
早知道还不如直接说“您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来得直接,至少对方可以给一个“是”或者“不是”的答案。
现在他就在站那儿笑着,看那笑意似乎也没到达眼底,换谁不犯怵。
时宴上前一步,靠她近了点儿。
“你怎么就感觉我想见你了?”
郑书意自信地挺着胸脯,把问题抛回去:“那不然您卡我三次稿子是什么意思?”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态度坚决,把这一套逻辑得摆得明明白白,有那么一点儿洗脑功能。
可不是嘛,我稿子写得那么好,连最专业的总编都挑不出毛病。
你给我卡三次,除了想见我,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但时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不满意。”
“不满意?哪里不满意?”
风吹着,郑书意拢了拢围巾,小机关枪似的咄咄逼人,下巴高高昂着,“您一个个指出来,我一个个地改,就不信改不好了。”
她紧紧看着时宴,气势一点不放松。
可惜有人不吃这一套。
时宴轻笑,不打算跟她纠缠,迈腿欲走。
一拳打在棉花上,郑书意吸了一口冷风给自己提神,然后转身拉住时宴的手腕。
时宴回头,见郑书意昂着下巴,灯光明晃晃地在她眼里跳跃。
“不然你就是想见我了。”
“……”
一阵无言后,时宴回过头,目光留在郑书意脸上,却一寸寸地抽出自己的手。
郑书意的手便僵在半空。
没戏了。
就在郑书意准备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下,然后打道回府时,前方的人突然说:“那你过来。”
郑书意愣怔片刻,时宴已经转身走向电梯。
她没忍住,对着时宴的背影露出得逞的笑,随即小跑着追了上去。
一路上,时宴没有说话。
郑书意也识趣地没有出声,小心翼翼地维持这份薄冰般的平衡。
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在无理取闹,但就是不知道身旁这人到底是真落了套路还是逗她玩。
这会儿要是多说几句,说不定这份平衡就被打破了。
电梯到达,时宴径直走出去。
这一层顶复,只他一户,四处安静,没有他人,显得两人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特别明显。
时宴按了指纹后,门自动推开。
一路畅通无阻,时宴大步流星,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目光,直接走到客厅的一张桌前,回头看着郑书意,食指却曲起,在桌上敲了两下。
“坐这儿,改。”
“……”
郑书意瞬间觉得有些无语。
还真以为我来是改稿子的啊?
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坐下来。
趁着开机的时候,郑书意偷瞪着时宴。
他把郑书意安排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接了个电话,一边低语,一边脱了外套,走到一排深色橱柜前,随手拿出一只杯子。
转身的那一瞬间,郑书意立刻变脸,眼里露出娇羞的模样。
可惜时宴根本没看她。
他一手持手机,一只手拿着杯子,朝酒柜走去。
郑书意:“……”
似乎每个男人回到了自己家里,再服帖的白衬衫都会凌乱。
郑书意不知道时宴什么时候解了颗扣子,前襟几分松弛,顺延到腰线,便被笔挺的西装裤收住,一双腿在这偌大的屋子里十分有存在感。
他随手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拎起醒酒器,一边倒酒,一边挂了电话。
端起杯子的那一刻,他回头,看向郑书意,“要喝水吗?”
由于他刚才的一系列行为太闲散,郑书意一度以为他忘了自己的存在。
这会儿被他突然一问,郑书意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我想喝你喝的那个。”
“这是酒。”
郑书意瞳孔黑亮,眼型精致,灵动含情,所以她一直很会利用自己的眼神优势。
她点点头,抬眼看着时宴的眼睛:“我知道。”
时宴没再说什么,给她倒了一杯。
酒杯搁到面前时,和桌面撞出了清脆的响声。
郑书意在这响声里浅浅笑了一下。
然而笑意还没蔓延开,时宴却走开了。
郑书意无言叨叨两句,端起来喝了一口。
这酒度数并不低,郑书意是知道的。
但她更清楚自己的酒量。
非常智能化,可根据她自己的需求做出调整——可千杯不醉,也可一沾就倒。
稿子已经打开了,郑书意不得不开始干正事儿。
而时宴则坐到了窗边,开一盏落地灯,松懈地靠进背椅,整个人沉进了这夜色中。
几分钟后,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安静。
时宴声音不大,但郑书意却听得很清楚。
他接起来,另一只手还在翻着一本书,语气随意:“不用了。”
打电话过来的是秦时月。
她有个朋友前段时间去匈牙利,她便专门拜托人家那边拍卖会上得了两瓶百年贵腐带回来。
这会儿人刚下飞机没多久,秦时月就取了货,眼巴巴地望着给时宴送过来讨他欢心。
“怎么?”
秦时月问了句。
时宴抬头,视线所及之处,落地窗的玻璃映着郑书意的身影。
他其实可以清晰地看见,郑书意没看电脑,在看他。
“不方便。”
时宴的语气轻松,听着绝不是公事上的“不方便”。
秦时月眨了眨眼睛,试探地问:“怎么啦,金屋藏娇呀?”
“工作的事情。”时宴收回视线,看着杯子里的酒,“还有其他事?”
这句话,就是变相的逐客令了。
“那你什么时候忙完啊,我给你送过来。”
“不用。”
说完便挂了电话。
秦时月听着耳机里的嘟嘟声,愣怔了好一会儿。
窗外华灯初上,夜幕下的车水马龙犹如一幅动态的画。
室内静谧,灯光温柔,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唯有轻柔的键盘声时时响起。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的人细细软软的声音传来:“时总,我改好了,您来看看?”
时宴起身的动作慢了一拍,刚刚回头,郑书意就抱着电脑朝她走来。
明明是一双长腿,细跟高跟鞋挑着成熟的曲线,人却笑得人畜无害。
时宴没吭声,郑书意便半蹲在他身旁,把电脑用双手端到他面前。
时宴单手捞过电脑,放在身侧的小桌台上,手指划着触摸屏。
看稿子的时候,他余光一瞥,发现郑书意也没站起来,还蹲在那里,半歪着脑袋看着他。
这个视角看过去,像是把下巴搁在了他腿上。
时宴眼皮跳了一下,“金屋藏娇”四个字莫名跳进他脑海。
这篇新闻稿有三千多字,时宴浏览下来,只花了三分钟。
墙上时针指向八点,天色已经全黑。
时宴余光中,看见窗外黑云层层,似乎是要下雨。
或许是天要留人吧。
“怎么样?”
郑书意期待地看着他。
“太啰嗦。”
说话的同时,时宴把电脑递还给她。
郑书意:“……”
行吧。
郑书意拿着电话坐回去,又开始改起来。
这回她是真的较上劲儿了。
怎么就那么多要求,怎么就这么跟她过不去了。
那边在奋笔疾书,时宴却将腿搁在了置腿凳上,沐在灯光下,闭着眼睛小憩。
绿植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动,键盘敲击声充盈着整个空间,时而急促,时而停顿。
像和风声合奏,莫名的和谐。
时宴这一闭眼就是半个多小时,直到郑书意再次拿着电脑过来。
时宴睁眼时,先看了眼腕表。
“精简了许多。”郑书意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时宴指着其中一处说:“我说的这段话,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时宴掀了掀眼皮:“自己想。”
“……”
“不然我直接帮你写?”
“……”
花了半个多小时去琢磨那句话的同时,郑书意不知不觉把手边的酒喝完了。
当她再次拿着电脑去找时宴的时候,不觉绯红已经爬上双颊。
时宴接过电脑,视线先落在右下角的时间上。
已经很晚了。
半分钟后。
“行了。”
被打击次数多了的郑书意反而有点不习惯:“真的吗?”
时宴抬眼看过来,带着一丝酒气的洗发水香味不由分说地扑进他鼻腔。
“真的没地方要修改了吗?”郑书意按捺住想冷哼的冲动,依旧笑得甜美可人,但措辞中忍不住想夹枪带棍,“我还可以再改改,我没关系的。”
“嗯?”时宴依然是那个姿势,垂头看着她,“你没关系?”
“你在一个男人家里逗留这么久,你男朋友也没关系?”
郑书意笑容慢慢消失,垂下眼眸,低声说:“我没男朋友了。”
时宴抬了抬眉梢。
郑书意看他好像不相信似的,补充道:“真的,第一次你那天晚上我就回去跟他分手了。”
“……”
她说这话的时候,生怕他听不出来自己的意思,还不着痕迹地加重了“第一次见你那天晚上”这个前提。
反正说的是实话,怎么理解就是时宴的问题了。
时宴没有立即接话,沉沉地看了她几秒。
“所以呢?”
所以?
郑书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喝下去的酒开始上头,除了浑身有些热以外,脑子也有点热。
郑书意专注地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小心翼翼,手指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那我可以追你吗?”
说完这句话,郑书意紧紧盯着时宴,不放过他一丝的情绪。
可是时宴的表情似乎没什么波动。
片刻的静默后,他声音平静:“我说不可以,你就会收手吗?”
郑书意脱口便说:“不会。”
时宴:“那你问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