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号这晚的案情会开到一半消防又打电话给老冯补充了一条线索。李家报了三次火警而不是两次。
第一次报火警的是邻居第二次报警的是刘桂兰两次的报警人和地址都不一样但事后是由李善斌这个户主和消防局联系接触情况说明表格里留的也是李善斌的手机所以归档时并在了一起。今年四月二十六日上午刘桂兰再次报了119火警不过三分钟后她又打电话说火已经被扑灭不用消防员出动。所以李家一共报警三次消防出警两次半第三次消防员刚上车就解除了警报。
第三次报火警的时间点和李家搬家及不明女尸的死亡时间大致重合要说这里面没有关联谁都不会相信。老冯琢磨着501室的天花板漏水也可能是扑灭这场小火浇的水而不是清理现场不小心。但为何漏水是在客厅浴室区域而非容易着火的厨房则是另一个谜团。
李家频繁失火背后的蹊跷很多但无过于那个多出来的神秘女子。这名多出来的女人让刑警们既兴奋又意外这个人是不是李立的妈妈是不是后来被分尸的受害人李家的一老一小隐瞒此事的原因可以想出好几种不管哪种都必定和案子直接相关可是邻居们都不提到这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七月二日获得关键线索的第二天。王兴定了个方向让专案组先别去碰李家而是在外围收集线索等有了足够把握再一举把李怡诺和刘桂兰攻下来。如果李家真的长期住着第五个人总会有人了解情况的。
首先就是电话复核了先前询问过的几个邻居居然真的没人见过那名女子所有人都反映李家住在601室时进进出出的只有刘桂兰、李善斌、李怡诺和李立。连胖房东把房子租给李善斌时李善斌对她说的租住人数也是“一家四口”。
上午九点三十老冯见到了两位消防员他们是李家先后两次火警的当事人。与此同时另一组侦查员则根据消防队提供的地址前往李家去年的居住地调查。老冯预计中午前后去李家旧宅然后把所有情况汇总扎扎实实做足功课晚上或者最迟明天带着充分证据甚至一个结论去见李怡诺。也许那时候李善斌就可以正式被称为在逃嫌犯了至少从法理上李怡诺必须配合。
两位消防员在消防中队会客室里坐得笔直神情严肃仿佛要面对的是比救一场火更重大的任务。老冯觉得应该先让他们放松下来否则太紧张记忆容易出错。然而他并不擅长活跃气氛心里琢磨了一圈开口却还是“破案时间紧张我就直接问了”。
“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出警庆村三路253弄5号102的是哪一位”
“是我冯警官。”
坐老冯对面左手边名叫李国栋的消防员站起来报告。
老冯连忙让他坐下来。
“咱们随便聊聊您请尽量回忆。”
“是。”
老冯放弃挽救自己谈话水平的努力打开本子一边听一边记录。
“我们到达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四十二分。”李国栋看起来准备过半年前的事靠记忆没法这么精确。
“当时火势已经不小起火点在厨房烧到了客厅烟雾大。我负责侦查火情穿过客厅冲到厨房一看……”说到这里他忽地一咧嘴表情变得生动了许多。
“我的天煤气罐着了火头窜到天花板。”
“那不是很危险”老冯正确地垫上了一句话。
“相当危险但这个时候要抢时间再退出去问队长方案的话迟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风险。因为平时也有训练类似的紧急情况处置我冲上去关了阀门然后专门定位了一根水枪给钢瓶降温。”
李国栋并不擅长讲英雄事迹一场关乎生死的历险三两句话就说完了。好在老冯也不是来听事迹的当时有多危险和他此行目的无关象征性夸奖了一句勇敢就转问现场不明女子的情况。
对警方而言的不明女子对李国栋来说就是一名普通的受灾民众。原本老冯还担心李国栋记忆模糊回忆不出有价值的信息出乎意料李国栋至今对那名女子保持着鲜明的印象。
“其实我也就扫了几眼。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应该就是那个姓李的户主在和我们队长说明情况他们家其他人都没有和我们交流。总的来说感觉他们家比较镇定没有谁大呼小叫。能看出紧张和焦虑但和我见过的其他受灾户比要好多了。不过你问的那个中年女人更特别一点。”
此前李国栋已经形容过那个女人的模样。当时她穿着家居棉衣棉裤披头散发身材高挑没有一米七也有一米六八看似四十多岁。她的身高与不明女尸相符年纪超过了但外表年龄和真实年龄有差距很正常。
“她脸上烟熏火燎一看就是火场里跑出来的死里逃生受的刺激少不了。我出任务到现在见过不少逃生民众要么哭天抢地要么缩着发抖像她那样我是头一次见所以就多瞧了几眼否则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李国栋说到这个女人形容词都丰富了不少看来的确是留下了特别的印象。
“她是啥样”老冯问。
“她就看着着火的房子。那个样子并不是着急也不惊慌就是特别认真地看。”李国栋说到这里皱起了眉仿佛现在回忆起来女人的神情依然让他困扰。
“我说不好有些东西说不上来。她的表情说是很单纯吧但是又不对谁能很单纯地对着自己着火的房子看呢那可绝不是发呆她应该是很认真地想着什么吧所以说是看起来单纯其实是很复杂的吧。”
说到这里李国栋笑了笑为自己的词不达意不好意思。
“对不起啊冯警官有时候我会琢磨那个表情我从来没有在其他人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哦也不能这么说是没见过谁家着火了还能那样看着烧着的房子。如果她是在看电视或者看一幅画什么的就没那么奇怪了。”
这时候老冯注意到另外一位消防员的表情有些异样。
“你想说什么吗”
“冯警官您是还想了解前年十月十九日下午轻工新村27号502室、503室的火灾情况对吧”
“是轻工新村不过还有503室”老冯问。
“对的是从502延烧过去的起火点在502室。所以您也想了解502室里那位中年女性的情况我想应该和国栋说的是同一个人。”
老冯点头。
“我记得她因为那一次她也表现得很异常不过和国栋说的有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法”
“她看着我们救火在笑。”
“笑”
不仅老冯吃惊连李国栋都转头看他。
他重重点了点头表示确定无疑。
“不是很大声的笑也许根本没发出声音吧就是咧着嘴。但肯定不是开心因为她又在哭。”
“又笑又哭”
“一边笑着一边流眼泪。不知道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但在那种情况下不可能高兴的吧总之给我的感觉也是很复杂很矛盾。我就觉得是不是受到太大冲击精神上有点问题了。”
他这么一说李国栋也开始点头“没错说不定真是精神上出问题了这样就好解释了。”
老冯又问了几句但也没有更多信息了李家的其他成员在火场表现都很正常因此没有留下特别深的印象——除了李怡诺那让人难以忽略的外貌。消防员在救火的时候注意力肯定都集中在火情上如果不是那名女子的表情奇特根本不会过多关注的。
“可能后续还会有人找你们做画像到时候请尽量回忆帮我们尽可能准确地复原出她的模样。”
“是。”两位消防员站起来立正。
这规矩可比警局大多了啊老冯离开的时候想。
围绕着庆村三路253弄5号102的调查则进展甚微。首先房东也并不确定这房子里到底住了多少人租房的时候李善斌说的还是四个人里面没有中年女子房子着火那天他赶到现场倒是好像看到李家有五个人但当时急火攻心之下压根儿没理会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事情。他揪着李善斌的领子让他把房子赔出来好在救火及时房子结构没大问题最后李善斌答应赔十二万先给六万然后每月五千给一年直到现在这笔钱都还没有赔完。邻居则普遍反映和他们打交道的只有四个人如果说真有第五个人那她一定是极少出门的。那儿的邻居对于外来的租户并不热络从没人去李家串过门有人透过窗户见过一个中年长发女性的身影印象也就止步于此多问不出什么。倒是失火那天许多人都见到了那个神情异样的女人这只能说明她当天在李家是否一直在和李家是什么关系没人能说清楚。
一个若隐若现的第五人所有参与调查的刑警都是这个感觉。
去往轻工新村的路上老冯在电话里向王兴汇报工作进度。
“如果说她真的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那倒是说得通了。”王兴说。
“是的家里如果有人得了精神病通常会选择尽量隐瞒不告诉房东很正常吃了药镇定着情绪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这样就自然而然变成了‘隐形人’。”
“不过老冯这里面你想过另一种可能吗她和李善斌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想过的。”老冯说。
“那就行。”
基于人性的无凭无据的猜测点到即止对话就此结束。老冯既然也想到调查里自然不会忽略。
一个长期单身的男人渴望有女人陪伴如果这个女人有精神问题那么这种相伴关系是否基于自愿就要打个问号。或许这就是李家所有人共同保守的秘密。
对李家老宅的调查老冯首先选择了与李家必然产生过重大矛盾冲突的轻工新村27号503也就是被连累过火的那一家。结果证明这是个最优解关于疑似精神病女子的猜测得到了解答老冯猜对了一半。
503室的白家和李家做了二十多年邻居对李家可谓知根知底。谈起李家白崇德并无一点怨气反倒是充满感慨。
“老李小李都是好人啊就是命不好。这个社会啊好人不长命好人没好报不是十年浩劫啊我们这一代人不会这样我一直说一个社会的公义如果失掉了……”
白崇德七十多岁听那口气从前或许是个教书匠年月在他肚子里沉积了不知多少委曲拱出一座拨拨土就“嗖嗖”喷发的小火山。
李家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大约刘桂兰可以和他聊很久老冯想。
李善斌的父亲李得功是个电力维修工刚分到这套房子的时候白崇德已经住着了。没过几年李得功的老婆孩子也从六盘水回了上海。李善斌当时是个喜欢找人下象棋的初三学生和白崇德对局时一句话都不说眼睛瞪着棋盘仿似要把棋子都吞进肚里气势很足。白崇德觉得这孩子是聪明的但李善斌跟不上学校的进度特别是英语每个英文字母都带着口音。李得功找关系让儿子去读技校毕业进了印刷厂。
“您还记得那场火灾吗”老冯插进一句把时间进度从二十年前一把拉到了前年。
白崇德怔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叙述被打断有些意外。他皱着眉稍微想了两秒钟然后重重点头“怎么会不记得那火烧的把李家都烧没喽。”
“对把您这里都烧了一半。”
白崇德摆手“你这个警察听话可不能只听字面呐。我们家还好人没伤到就没事情多少年的邻居一把火烧不光交情。都说水火才见真情见品性李家把房子贱卖一半钱拿出来赔我们要我说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糊糊墙买点家具才几个钱要不是我家那个……”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尴尬地笑笑。
“不说开去不说开去咱们前面说的是什么来着”
“把李家烧没不能光听字面”老冯试着提醒。
“对对对我那意思不是说房子烧了李家就没了而是他卖了房子家底空空从此以后就漂泊了啊。上海人漂在上海这是没根了啊。”
眼见着话题又往哲学化方向偏老冯赶忙问“火灾那天李家现场有几个人”
白崇德又怔一下。
“什么叫几个人都在啊。”
“一家四口”
“一家五口啊怎么小小孩就不算人啊”
老冯精神头一下子起来了。
“小小孩说的是李立吧当然算还有李善斌李怡诺刘桂兰剩下一个是”
“还有时灵仪呀。”白崇德奇怪地看老冯。
这个名字……好像哪里听到过的。老冯使劲在脑袋里翻找到底是上年纪了搁十年前不会这样。
“就是李善斌老婆呀你不知道”白崇德说。
老冯的嘴一点点张大然后使劲吧咂了一下。他可完全没想到所谓不明女子所谓疑似精神病的女人竟然早就已经在警方视线内却被所有人想当然地忽略了。
“你是说李善斌的……前妻”
白崇德点点头“倒也是不知道他们两个有没有复婚。”
“那李立是李善斌和时灵仪生的”
白崇德嘴角牵动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那不好说。”
“李善斌和其他女人生的白老先生我这是警方办案子没什么不好说的知道的可都要说啊。”
“是时灵仪的。”
“时灵仪和其他人生的”
“我想应该是的。”
老冯原本觉得李立的妈妈是一个关键突破点因为李怡诺正是在这个问题上表露出了明显的不配合态度没想到关键竟然是李立的爸爸。不也不能这么说时灵仪和李善斌离婚很多年了然而不管是对李家三人的调查还是对印刷公司李善斌同事的调查都没人提到时灵仪所以给了警方一个错觉即时灵仪早已远离李家的生活圈子了可实际上时灵仪近几年都生活在李家。所以时灵仪依然还是关键人物甚至老冯心里有一个答案正在疯狂跳动着——时灵仪就是被分尸的被害人。
“您能仔细说说吗李善斌是怎么和时灵仪认识然后结婚的他们是为了什么离婚的时灵仪又是何时回到李善斌身边并且生下了李立的。”
白崇德呵呵一笑“你要不打断这会儿我已经说了一半喽。”
虽然白李两家关系不错白崇德也不可能清楚邻居家媳妇的全部底细只能从长期接触下来的各种细节碎片慢慢拼出轮廓。时灵仪是六盘水人1990年来的上海没几个月就和李善斌结婚了。两个人在六盘水时便认得能不能算青梅竹马白崇德不知道反正当时大家都这么说算是一种祝福吧。祝福是对美好未来的期待然而未来却不由这份期待左右。
“那两个人是倒过来的。时灵仪又白又高来上海的时候还有点乡气很快就时髦了像个上海人倒是李善斌没他老婆那么时兴有股子憨憨的傻劲。李善斌是蛮疼老婆的说句不好听的被吃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个上海女人招了个外地的上门女婿。”
白崇德说了很多观察到的细节从家里谁刷碗到说话嗓门的高低包括时灵仪和公公婆婆闹矛盾时李善斌的两头犯难“这个时灵仪心气是太高了呀我早就说过女人么心放平一点我老太婆听了还不乐意说我思想封建。到后来时灵仪的花边新闻传出来老太婆也没声音了。”
从六盘水到上海只是时灵仪人生规划的第一步李善斌给她提供了这第一级台阶她踩着要往更高处走。时灵仪最开始在纺织厂里做女工接下来三年换了三份工作。她爱社交打交道的都是男人因为相貌好也很吃得开最后在个私营贸易公司里给老板当秘书。
“天天晚上被老板带到饭局上去喝酒。有这样一个秘书么带出去当然有面子的呀能说能喝。”白崇德说到这里露出的笑容里有一半是鄙夷另一半里藏着的东西则对老冯来说过于复杂了。
接触的男人多了当然各种各样的传闻也多捕风捉影的但也无风不起浪。小道消息连白崇德这样的邻居也听说了不少可以说是传得很难听了。李善斌从来不说什么在白崇德看来他太放任自己的老婆了宠女人也不是这么个宠法妻管严都没听说这样的。
“没因为这个吵过”老冯问。
“有吧有那么一两次可能还是老李两口子忍不下去开的口但是每一次呢喉咙最响的都是时灵仪。”
“就是这么离的婚”
“哪儿能呢就李善斌男女关系这事他是捂紧耳朵不听外面响多大的雷啊。”白崇德笑了。
没人明着宣布但大家都觉得是时灵仪提的离婚。那是李得功因肝癌去世一个多月后。
“这个时间点呀。”哪怕情感缺失如老冯也觉得这个时间是不合适的。
“有一阵子听时灵仪说过要做生意要去开个贸易公司。你想想她哪里来的本钱还不是得男人支持她。李家又有什么钱呢那时候李怡诺刚生出来正紧着用钱然后老李又一场大病人没治好么钱倒花光了还找我借过两次钱周转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就剩下一套房子了。时灵仪觉得最后的盼头没有了。”白崇德收了笑说出诛心的话。
白崇德没见着时灵仪离开时的样子但想必决绝得很没带走什么东西包括五岁的李怡诺。再见到时灵仪已经是七年后的二零零二年。
“我差点没认出来。”白崇德在说这句话前有一个漫长的停顿然后他开始非常细致地形容起二零零二年春天时灵仪的模样来。那一次再见给他的印象极度深刻。
“乡下亲戚送了一篮子草鸡蛋我给拿了一点过去敲开他家门就看见时灵仪坐在客厅沙发上。我是没认出她来和李善斌说你家有客人我就不多待了他说那不是客人那是小时小时回来了。我吓一跳进门瞥一眼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个四十岁多的女人时灵仪才多大啊离婚的时候二十几岁一姑娘那会儿顶多三十出头。不光是年纪她从头到脚就不是一回事了。”
白崇德在“从头到脚”这个词上加了重音老冯觉得许是自己看错了白崇德的脸上竟似闪过一丝骇然又或是时灵仪的改变让他今天想来仍然难以接受。
“从前她多挺拔的一个人不管站着还是坐着脊梁骨里贯着钢芯可那天她缩在沙发上后来我也没再见她站直过背是佝的。她原来长头发又黑又亮一根是一根那时剪到脖子白了一小半。那天她缩在电视机前面打毛线看不出结的是什么衣服歪七八糟的一团也可能主要在看电视吧。那双手啧啧……”白崇德抬起自己的手仿佛能看到时灵仪的手似的。
“又粗又黑的一双手我差点疑心她不见那几年下地干农活去了。我站在门口和李善斌说话她肯定是听到的也转过头来看我那双眼睛一点点光彩都没有死鱼眼珠子。我都不敢正眼看她她这模样是遭了大难的多看不礼貌。”
“她遭过什么难”
“那天见她就是有着身子的怀了李立得有五六个月了。你要问孩子他爹是谁我真不知道她神经不正常了有时候嘴里冒出几句话我就猜啊她是被……”白崇德紧了紧嘴皮没把那个词说出来。
“强奸”老冯问。
“总之具体情况可能只有他们家里人知道吧。时灵仪那个样子作为邻居不方便多问实际我们走动也少了去他家看见时灵仪那副样子不好受啊。”
消失七年重新出现就有着身孕她的疯病是因为被强奸吗李善斌是怎么把她找回来的还是说一个疯子自己回了家这些问题如晦暗的羽毛在风中起起伏伏地盘旋着一时着不了地。
“时灵仪回来之后她和李善斌的关系怎么样”这个问题老冯是奔着时灵仪被李善斌杀害的预设去的。
“时灵仪变成那副样子还有什么关系不关系的呢。善斌人好啊收留着呗李立出生以后也当亲生儿子养着。”
“会吵吗”
“倒是听见过几回动静。”说到这里白崇德踯躅起来。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吵隔着墙呢动静有点大但也不像是吵架的声音清零哐啷的。”
“动手了打架”
“说不好说不准话不能乱说啊。不过时灵仪脑子有毛病我见过她发作一回那时候都快生了你想想那肚子这么一个孕妇拿了把刀开了门要往外冲他们家三个人一起摁她险险没摁住啊可把我吓坏了。那以后我就再没往他家里跑过。所以后来听到声音我估计是她又发作了在家里折腾呢。善斌可真是不容易啊。”
“武疯子啊这么危险没送精神病院吗”
“怎么没送生完就送了住了几个月。”
“好了没有”
“比进去之前应该说是好一点就是人的反应迟钝了不声不响像没那么个人似的药吃多了嘛。我猜是没好利索时灵仪没医保全自费也不可能无限制住下去。”
李立的妈妈并不是李善斌的情人和李善斌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破镜重圆他们的相处模式和专案组之前的设想并不相同。但是白崇德提到的时灵仪发疯持刀的细节则提供了另一个可能推论——会否是她精神病发作与李善斌搏斗导致死亡呢再也忍受不了持续照顾一个精神病人长期累积的压力爆发出来在制止时灵仪的时候失控将她掐死了那么李家的其他人有没有参与呢
离开白家之前老冯忽然想起来要去阳台看一眼。白崇德莫名其妙但还是领着老冯上了阳台。和大多数情况一样这幢楼家家户户的晾衣竿都是固定悬空在阳台外侧的一墙之隔自然是502的阳台。
“你还记得当年时灵仪回来之后他们家晾的内衣是什么样子吗你注意过他家晾的女式内裤吗”
“当然没注意过”白崇德勃然色变。
老冯意识到自己问题的歧义给白崇德赔了个不是解释了一下。从各处角度来说时灵仪都和被害人非常匹配除了那条内裤上的名字——这是个要命的差异。
撇开名字不谈三十多岁的被害女性穿着不合时宜的旧内裤这条疑点精神病人的身份足以解释。精神病人不会注意自己的穿着有什么穿什么中老年款无疑比年轻款更便宜也更结实耐穿符合李家的经济状况。
白崇德终究没能回忆出邻居家内裤的太多细节勉强说出两点。其一李家似乎是晾过不少红内裤的其二印象中不记得李家晾过太女性化的内裤比如丝薄或蕾丝款的应该没有。
老冯赶回专案组向王兴当面汇报进展的时候王兴面露不悦。
“你回来干什么直接去攻刘桂兰李怡诺啊”
“我想等等看精神病院组会不会有结果。”
上午从消防那里得到疑似有精神问题的可疑女子线索后专案组立刻重新分配人手到原本的精神病院组下午这个组又有了进一步的人名——时灵仪。
“你想等到确认被害人身份”王兴皱起眉“为什么内裤上的针痕对不上时灵仪你哪儿来的信心能快速确认内裤归属现在嫌疑人在逃我们要抢时间”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了。
老冯沉默不语。
“说说你想等的理由”王兴逼他把话说清楚。
“李怡诺很抗拒我不希望她真的犯错误可惜了。”
王兴一愣。
“她想给李善斌打掩护。之前那个程度也就算了李善斌不算嫌疑人我们也问不到要点上。接下来关于她妈事情的回答很关键一念之差就变成包庇了。她很聪明我们如果有足够证据她不至于犯错。”
老冯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她没参与的话。”
王兴瞧着老冯忽然咧嘴笑笑说“那就再等三小时但不管等没等到结果今天晚上你得去她家不能拖到明天。”
他拍了拍老冯的肩膀又说“有点不像你了啊老冯怜香惜玉了”
“她和我女儿差不多大。”
王兴点点头又摇摇头走开了。
晚上老冯在食堂刨饭的时候王兴把餐盘端到他旁边。
“这案子你很拼”王兴说了一句老冯不完全明白的话“是真的上心。”
“快退休了这辈子抓不到几把能拼的了。”老冯嚼着饭含混地说。
“按理说是好事。我常常自己琢磨干这一行什么样的心态最好。老冯你从前那个样子呢太靠左了一点如果什么事都贴着案子里人的心思走又太靠右了中间好。”
“你说情和理”
“一头是火一头是冰。年轻的时候我也觉得人心么都是相通的杀人犯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的通了心共了情那不是容易破案吗”
“不是吗”
“年纪越大越觉得未必如此。我是说其实你到不了别人那一头的。”
王兴泼了几粒饭在桌上。
“我你李善斌李怡诺。”
他用筷子蘸了点海带蛋花汤在每一粒米之间都划了一道线将它们彼此分隔。
“一个人是一个人。要破案子知道爱知道恨就行了够分析了别把心贴过去其实咱也贴不过去。”
王兴几口把饭扒完留下瞧着饭粒的老冯先走了。
其实王兴比老冯小了近十岁但王兴四十岁时候的这番感悟老冯五十岁了才依稀明白个大半。
老冯小时候社会学老师说人是社会性动物天生是要扎堆凑群的是要交流沟通情感的。他不那么觉得后来知道自己情感缺失也就相信了。近两年心头松动会去想女儿和前妻了应该是会觉得人和人近了吧但好像又不是那样。
王兴的那几道线不是把几个人分隔开他说的是鸿沟吧。老冯想不到其他的词。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走得时间久了会在脚下趟出自己的路对他人来说就是鸿沟。每个人都是一条鸿沟。往别人鸿沟上搭桥要小心别翻下去这是王兴的意思吧。
老冯走到专案室门外听见里面一片喧哗进了门才知道就刚刚内裤的归属确定了证实为时灵仪所有。区精神卫生中心三年前收治过一名病人年龄外貌都和时灵仪相符家属联系人是李善斌。这个病人的登记姓名是王雪莹据护士回忆她有一次听李善斌称呼王雪莹为“灵仪”而王雪莹也曾漏过一次口风说自己另有名字。基本可以判定时灵仪用了假证件住院原因不得而知。
老冯问王兴这下够不够通缉。王兴犹豫再三。尽管确定了被害人身份但还是缺乏直接的证物证人连动机都不明确这个通缉令估计还是搞不定。
晚上八点四十没有电话预约老冯突击造访李家。
进门之前他还在盘算是单刀直入又或旁敲侧击想得过于入神单薄的木门却一直没有打开。他以为自己忘了敲门一抬手门开了。
看见头上缠满纱布脸色苍白憔悴的李怡诺老冯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
刘桂兰在里屋对李立说了句什么小跑着出来铁板着脸压低声音“下午小诺遭了那样的罪这会儿刚验完伤从医院……”
李怡诺打断她“冯警官还不知道。”
刘桂兰两只眼珠瞪圆李怡诺不想多说把负责她案子的警官名字电话讲了让老冯自己去了解。
老冯躲进楼道里打电话听到发生的事情手机被握得太重挤在脸颊上挂断了电话不得不再次拨过去。李怡诺的至暗时刻让他呼吸不畅这一家竟如此多灾多难连这精灵般的少女都逃不过。然而前后所有的线索汇总到一起他又不免暗生疑窦。
老冯再次敲开李家门问李怡诺方不方便挪步稍微聊几句。刘桂兰骂他冷血但李怡诺同意了。
在楼下的一个僻静角落老冯说了几句拙劣的安慰话然后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告诉李怡诺警方于上月发现了一具尸体刚刚确认尸体的身份就是时灵仪。他没问李怡诺为什么只字不提妈妈反而问了另一件事。
“你知不知道最早发现尸体并且打电话报警的人和今天下午想要侵犯你的人是同一个”
李怡诺的脸色在路灯下白得近乎透明。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她想。随即她意识到这绝非巧合。
只是一刹那她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觉得自己也许犯了一个错误。不那并不是错误时间倒回去她还是得作出相同的选择。
爸爸我与你终于往不同的方向去了她在心里说。这是我们各自坚持的守护。
老冯看见对面女孩的眼角渗出浅浅的泪但她自己似无所觉。
女孩双手交叠在小腹缓缓蹲坐下来仰起脸看老冯。她意识到自己在流泪泪珠折射着路灯的光芒把老警察包裹成一团外壳晶莹的黑色琥珀。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看到了爸爸。不那在黑色中挣扎的人是妈妈才对吧。
“冯警官我刚刚从医院验完伤回来现在真的不太舒服。”李怡诺说。话听在耳朵里仿佛是另一个人说的她知道自己的语气过于平静了警察一定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但这一刻她不想表演。
“你明天来吧今晚让我恢复一下。我心里难受得很。”
老冯伸手要去搀女孩拒绝了。她蹲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独自走回楼里。
老冯犹豫了片刻考虑要不要找刘桂兰谈话然后放弃了。
今夜的突破口当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