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第一天葛卫听完李怡诺的新生自我介绍就知道自己摊上了个麻烦。第一周和几个同事一起出去唱歌时王胖子说你们班有个小姑娘漂亮得像个明星胚子啊葛卫开玩笑说眼红的话让给你带。现在恐怕转给哪个班哪个班都要敬谢不敏李怡诺是上宝四中高中部零五届学生里最麻烦的一个这已经是公论。
葛卫真心不想找李怡诺谈话谈了也白谈但作为班主任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谈又不行。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葛卫板着脸问。
李怡诺一进办公室就对着窗外出神在葛卫不得不开口之前已经放空了好一阵这时把视线移到班主任身上慢悠悠变出一个羞羞怯怯的笑容小意地轻声说“葛老师。”
葛卫在心里骂了声“我去”。
“欧阳励勤和三班的易锋打架的事你知道了吧后天期末考现在两人都进了医院家长来学校问为什么打架你让老师怎么说”
“他们两个自己没说吗”
“他们有脸说”葛卫反问。
李怡诺向后微微一缩仿佛柔弱不堪地受到了惊吓。
四中水浅你不去戏剧学院可惜了葛卫忍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其实他知道李怡诺真想演不会这样子她是肆无忌惮。
葛卫板着脸说了一套话什么考大学有多重要高中三年要以学业为主同学之间要处好关系注意好分寸。他没说恋不恋爱的事对那两个躺在医院里哼哼的男生来说是恋了对眼前的李怡诺来说压根儿就不是。
李怡诺浅笑着乖乖听训等葛卫说完了她仰起脸问“葛老师需要我做什么吗我可以去医院探望两位受伤的同学。”
“千万别”葛卫咬着牙说“你想让他们再干一架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谢谢葛老师给您添麻烦咯。”李怡诺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到最低的时候才用手把T恤的圆领轻轻掩了一掩。
葛卫心脏通通跳着挥挥手让李怡诺赶紧走。
这绝对是他当老师十八年来遇上的顶顶麻烦的学生
葛卫进修过心理学知道单亲家庭的女孩会成熟得更早往往也会更有女人魅力那是因为她们不得不面临比别人更复杂的处境。可是像李怡诺这样妖孽的也算绝无仅有了。
他意识到李怡诺刚才其实啥都没答应不禁苦笑。他忽地兴起了暑假去李怡诺家家访的念头他想看看李怡诺在家会不会有一副真实的面孔。
等在教学楼外的七八个女生把李怡诺簇拥在当中问怎么样。
李怡诺长发一甩说“没事儿走啦。”
嘻嘻哈哈走过操场的时候这个小团体已经变成了十几个人。
校门口一个抱着篮球的高大男生被伙伴一脚踹在屁股上踉踉跄跄在李怡诺跟前站定女生们开始起哄。
男生憋红了脸但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整话。
以往李怡诺会觉得很有趣或许会对这头新加入的小斗犬说一句充满光芒的话比如“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吗一个能成为更好自己的人”然后将他彻底收归麾下。但是今天她忽然一阵烦闷。这些每天对着镜子观察嘴上绒毛轻轻易易就可以作出承诺准备随时品尝甜美多汁爱情的家伙如此轻松地生活着仿佛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李怡诺收回轻蔑怜悯的目光她的指尖在男孩脸颊上拂过。
“嗨找个随便什么人干一架吧。”
她像头马一样脱离了身边的女孩把愣怔的男生抛在原地走出校门。
这几天李怡诺放了学就直接回家不是因为临近考试。奶奶扭了腰每天李立都盼着姐姐天黑前带他去公园玩一趟。家旁公园的儿童乐园很小只有秋千、滑梯、跷跷板和一匹固定的斑驳木马但已经足够李立翻来覆去地折腾那劲头不比去锦江乐园时差多少。
李怡诺坐在秋千上看着李立一遍又一遍从滑梯上滑下来。有一瞬间夕阳忽然大放光芒蜇得她眯起了眼睛她抬眼望去落日又掩入云中。李怡诺跳下秋千走到滑梯下口一把接住弟弟按着他上上下下把土拍掉最后在他屁股上揍了一下说回家了。
李立的精力还没发泄完回家路上一蹦一跳走在前面。
“立立”李怡诺吼了一嗓子。
李立停下来回头李怡诺上去一把拽住他胳膊。李立一龇牙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毛了姐姐却发现李怡诺的注意力并没在自己身上。
李怡诺咬着牙盯着一棵梧桐树。
树后慢慢露出半张脸然后整个人都转了出来。
“又是那个神经病。”李立小声说。
老头的头发乱成一蓬依旧驼着背。这是他的职业习惯总得注意看看地上有啥可捡的破烂。长年日晒令他的皮肤松弛一道道皱褶里布满了斑点但皮肤下的肌肉精瘦有力青筋一条一条暴凸在手臂上。他的实际年龄要比看上去年轻得多也许还不到六十岁。
李怡诺看着老头她忽然意识到老头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转身快步离去而是慢慢把背挺直起来脖子、脑袋和双手全都舒展开对着李怡诺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黄牙活像头老年的雄猩猩。
李怡诺很少对人凶神恶煞她明白那不是女人的优势所在尤其是她这样的女人。所以她总是笑她会各种各样的笑容对付不同的处境像是武器或者工具。可是这一刻对着不远处老头的笑容她手足无措。
“姐我们快走。”李立说。
李怡诺拉着李立从树前疾步走过。
老头没有跟上来但哪怕已经走过了几个街区走进居住的破楼里李怡诺都觉得那道视线还粘在自己的后脖颈上。
李立也被吓到一路上格外安静连走楼梯的脚步都放轻了。往二楼走的时候二楼半传来李善斌的声音。
“所以你现在也没办法联系上王海波”
“方便问一下最近一次有他的消息是什么时候呢”
“你有他的父母或者朋友……”
李善斌看见儿子女儿从楼梯口出现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然后说了一声“谢谢”就挂断了电话。
整顿晚饭李善斌都吃得心神不宁以至于没能发现李怡诺和李立的话比往日少。他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目标竟然消失了通过几条线都没办法获得确切消息。也许他并不是现在才消失的而是已经消失了很久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李善斌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他觉得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凭着过往印象和听到的只言片语凭着本子上记录的过往细节生出了目标触手可及的错觉。其实想想目标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他的消失并不让人意外。
李善斌苦笑起来王海波和自己这个技术工人印刷机长可不一样。技术工人就像螺丝钉如果没有意外铆在了一个地方一辈子都不会变。
可在他的计划里王海波是关键一环一定要把他找出来。李善斌又听见了冥冥中有一搭没一搭的笃笃声这恍恍惚惚的声音不能细听否则让人烦闷。它像是一根走向最后时刻的秒针又像是警察逼近的脚步。
警察还会留给自己多少时间
李善斌在过道厅里的小餐桌前回过神来的时候李怡诺已经把碗筷都洗干净开始擦桌子。
李善斌站起来忽然对女儿说“小诺是大姑娘了呢。”
“爸你又要出门”
“对要去加班。”
李善斌出门李怡诺拎了垃圾袋也走出来。李善斌伸手去接李怡诺摇头。
女儿和爸爸一起走下楼。
李善斌跨上自行车李怡诺在后面问“爸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李善斌一怔回过头看见女儿的眼圈是红的。
“爸你有事情要交待我们吗”李怡诺又问。
李善斌下意识要摇头脖子却动不了想点头脖子也动不了。
他赶在眼泪流出来之前把头转了回去。
“过两天。”他艰难而含混地说。
李善斌骑车到路口停下来。他有些不想去那个窝篷自然也不会去厂里加班。他一时不知该去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