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让孙子运垒也赶紧买去。但回到家把这想法一说,运垒却立即摇头:“爷爷,这事好是好,咱办不了。”
老汉问:“怎么办不了?”
运垒道:“咱没有本钱。买这一百地,不光要一万现金,还要买拖拉机、买化肥、买种子、买农药,还要像办工厂那样开工资给干活的,这些,没有个一两万是不行的。你说咱到哪里弄这么多钱?”
老汉让孙子这么一算就算瘪了,垂头丧气地道:“唉,咱家还是不行呀!你爷爷种了一辈子地,是个土庄户。到了你这里,也还是个土庄户!”
祖孙俩根据家中财力合计了一番,最后去买了八亩作罢。
大脚与孙子学不了封大能,但有些人却学得了。几天中,就出现了四户买五十亩以上的。买三十亩二十亩的就很多了。封合作对这种现象的出现十分高兴,他说:“太好啦太好啦!土地向种田大户手里集中,实行规模经营,这就是农业现代化的方向!”
至此,天牛庙村高价地的第二次买卖终于完结。
提留款、高价地款以及对拾种撂荒地的户加收的款集中起来,便是一个巨大的数目。封合作经过一番筹划,决定除了留下一些做村里的日常花销,拿一部分投到橡胶厂建雨靴生产线,拿一部分新建塑料厂。另外的一部分,本来是要建织布厂的,但封合作觉得应该先用它买车。在十里镇,已经有四个村买了轿车,现在天牛庙村成了远近闻名的先进村,二、三产业这么达,同外界的联系这么频繁,没有一辆小轿车也实在不方便。再说,本村封运品一个个体户都已坐了好几年“伏尔加”,我一个书记出门却骑摩托,也真是他妈的掉价。买,马上买!封合作下定了决心。
买什么样的好呢?他想,要买就必须买能够压倒封运品的。那么就买“桑塔那”。但他算了算,除了雨靴生产线和塑料厂的投资,剩下的仅能买一辆**万元的“夏利”。尚缺的这一半怎么办?那么就贷款吧。
封合作把这方案拿到村两委会议上,却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善于理财的村主任宁山青像害牙疼一样“咝咝”地吸着气说:“将近二十万呀!全村人均一百呀!这还了得!咱们坐上它,村民还不骂咱个七开六透气!不行,我看不行!”支部副书记费红卫也说:“桑塔那是太高级了,咱买个‘达契亚’吧,三四万块,又能坐人又能拉货。”大多数村干部也都同意买“达契亚”。然而封合作没有让步,他皱着眉头道:“整天说解放思想,解放思想,一到具体事上就不解放了。买桑塔那是花钱多点,咱们要懂得高点起步。弄辆达契亚,跟个皮包公司老板似的,像什么话!”但大家还是没被他说服,尤其是宁山青的反对态度仍然十分鲜明。封合作最后敲敲桌子说:“要民主,更得要集中,买车的问题就这么决定了,我这个当班长的就说了算!”他这么一讲,与会者便都不再吭声了。
几天后,贷款到手,一辆崭新的枣红色桑塔那从县城买来了。天牛庙的村民们看见这物,十有**在暗地里骂骂咧咧。更有些大胆的小青年,每当封合作不在,便扯着原在县运输公司当临时工,现被封合作叫回来担任司机的宁文革,非让他打开车门进去坐一坐不。宁文革如果不同意他们就骂:“日你姐你敢不开?这车上有老子一百块钱,不行的话咱就抠下个车眼(车灯)来!”宁文革只好乖乖地开门,有时还得根据他们的要求在院子里开上一两圈。
封合作不在乎村中的一片汹汹之声,整天坐着车往外跑。在天牛庙──十里街──县城这二十公里的路上,这辆牌号为“30701”的桑塔那经常如一道红色闪电飞来飞去。他去开会,去联系业务,去洽谈生意,去为工厂买一些必需的物品,忙得不开交。
在他一次次的外出时,封合作很想带那些与她缠绵缱绻过的女人一块儿,让她们尝尝坐小车的滋味,以此作为对她们的奖赏。但眼下已近年底,外出打工的男人们陆续返回,这些女人突然良心现,老老实实呆在丈夫的怀抱,封合作不便落实这种奖赏。她能带的唯一女人是刘正莲。这女人的丈夫费大木实在恶,一年中连一封信也没寄回家,到年底了也还不回来。刘正莲对自己的男人很生气,同时也有了充足的理由去领取封合作的奖赏。当然,封合作对她是早已有过奖赏的,那就是让她到橡胶厂当现金出纳。她已经舒舒服服地在厂里坐了两个多月,用她摸熟了封合作全身的一双纤手点数着工厂的收入与支出。现在封合作要给她另外的奖赏,她自然意接受,曾有好几回打扮得漂漂亮亮坐上小车上镇进城。到外头,封合作办事她跟着,封合作请客她也入席。在吃饱喝足坐车回村时,她不胜酒力脖梗儿软,只好将一张含春的粉脸歪在封合作的肩上。这时封合作便会叮嘱司机:“注意掌握方向呵。”宁文革便目不斜视紧握方向盘,对身后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封合作进县城时做的另一件事情,便是拜会他的老熟人和老同学。他中学时的同学在县城有一大批,其中有一些混成了科局长或者经理之类,封合作以前是羞于见他们的,有时在大街上遇见他们,常常掉过脸装作没看见擦肩而过。但自从坐上轿车,他便加强了与他们的联系。见面后底气十足地与他们吹一会,有时还喝上一壶,然后醉醺醺地高声说笑着与他们握别,坐上小车在他们的再见手势下悠悠离去。
这一天,他又去了县文物管理所。这文管所的所长秋生寒与他在县一中住同一宿舍。此人头脑聪明,学习一直冒尖,顺顺当当考上了北大考古专业。然而聪明的他做了件不聪明的事:在大学将要毕业他回县里过寒假时,竟与新华书店一个比他大六岁的老姑娘恋爱了。这样,他只能放弃进大城市的机会,回到沂东干。十年下去,他虽然被提升为文管所长,但业务上一直没有建树,整天守着一堆被行家称之为“大路货”的出土文物混日子。文物管理工作需要车辆,秋生寒往县长那里跑了好几年,才要来了一辆县政府淘汰下来的破“上海”,动机聒噪得像头老牛,跑一段路就要歇一歇。封合作以前见他时,秋生寒瞅瞅老婆不在场,常自嘲道:“你看我不愧是搞考古的,什么都弄来老的:老婆是老的,车也是老的。”尽管秋生寒说得伤心,但那时的封合作听后还是自卑:咳,你再怎么说也比我强,你老婆再老也是脱产的,你的车再旧我也没有。是现在封合作的感觉不同了,他把桑塔那停在文管所门前,看见老同学像摸别人的年轻老婆一样小心翼翼地摸他的车,心里那股难以形容的惬意像河水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到破破烂烂的办公室里坐下,封合作现那儿还坐着三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秋生寒向他介绍一下,原来是南京大学到这里搞考古的。老的是宋教授,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是他的研究生。闲谈几句,封合作想起自己村里的铁牛样子很奇怪但一直不知是何物,便向他们讲了。这引起了三位考古工作者的兴趣,想去看看实物。封合作说:“这好办,各位老师请上车!”到门外车上,宋教授坐前,另外四人挤在后头,立即驶离县城向天牛庙的方向奔去。
来到村前铁牛那儿,宋教授近前只看了一眼,便连声说:“不得了不得了!”秋生寒与封合作问他为何这样说,宋教授道:“我怀疑这是块陨石。”
“陨石?”封合作吃一惊,接着想起村中辈辈相传的尼姑打落天牛的故事,便向他们讲述了一遍。宋教授点点头:“这恰恰从民间传说的途径证实了这点。你们看,它表面结构粗糙,普遍存在气孔,这正是陨石的特征。”他的两个弟子都同意导师的猜测。秋生寒也频频点头:“对对对!对对对!”
宋教授让封合作从村中找来镢头,让男弟子往铁牛的底部刨。刨了四、五十厘米深,便刨出了铁牛坐落的基岩。那是一种呈浅黄色、与铁牛迥然不同的石头。在二者之间,还有着一层灰黄颜色、用手一剥即分离的薄壳。宋教授指着它道:“看,这层薄壳就是陨石在撞入基岩的一瞬间,与其接触部位的岩石受热迅速融化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