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韵闲旷,言词精简,有道之士也。
——沈括
张用清早醒来,出门一瞧,银器章家院子里仍一片空寂。
他又里外细看了一遍。各间房里家具什物都摆得好好的,看不到什么异常。倒是最后推开隔壁那间房一瞧,阿念正躺在床上,锦被蹬在一边,摆着个大字睡得正酣。窗边两张椅子对拼,犄角儿拢着一片薄巾,蜷在上面,也睡得正熟。张用看了,有些失望。
这对小男女,一对春雀儿一般,但凡到一处,便不停拌嘴斗舌,各自眼里却都漾着小春意。犄角儿有几次装作不经意问:“小相公若是娶了朱家小娘子,阿念跟不跟来?”张用知道犄角儿的心思,有意逗他:“她来做什么?笨头笨脑,活儿做不来,话却多。”犄角儿听了,顿时恼闷垂头。张用偷瞧着,乐得不成。
张用极想知道,两人若生了孩儿,不知会是个什么古怪好笑的小人儿。昨晚他特地让两人睡到一处,谁知两人竟规矩成这样。这世间礼俗浸入人骨,哪怕朴如犄角儿、憨似阿念,不须教导,也自然严守。倒不如孔子未生之时,世风淳朴,人心真率。每到春天,桑间濮上,男女欢会,何等自在?孔子删定《诗经》,都未删去那些男女欢爱之诗。倒是后世,个个都板起身脸,像是天生就该受这些拘限。
“可厌!”张用大声嚷了句。犄角儿和阿念全都被惊得跳起来,他却随即转身出去,忽而又觉着好笑,不由得大声笑起来。
他穿过四合院落左侧边一条小门道,朝旁边走去。外头窄长一个小院,靠院墙有三间房。中间是厨房,两侧是柴炭杂物间。他走进那厨房,里面物件虽多,却都各归其类、齐齐整整。连灶台泥炉都干干净净,看不到烟熏油迹,瞧着新刷过。墙上挂着几只野雉野兔,墙边一只篮里,还有些青菜鲜蔬。
里墙有扇小门,他拔开门闩,打开一看,外头是条小巷子,十分僻静,直通城墙下那条街。他探头望了望,并没瞅见什么,便闩上门,转身离开厨房,见小院前头有个圆门,走出去一瞧,来到了前院。
“姑爷,你找见啥没?”阿念蓬着头、犄角儿惺忪着眼跟了过来。
“无。”
“我家小娘子呢?”
“不知。”
“那咋办?”
“她若活着,便是活着;若是死了,便是死了。”
“不成!她得活着!”阿念顿时嚷起来。
“小声些,隔壁人听见了!”犄角儿忙阻道。
“走,寻那两个轿夫去!”张用大步向外走去,这事看来颇难解,正合了他的脾胃,他的兴致越来越高。
出了章家院门一瞧,拴在马柱上的马不见了。犄角儿跟出来一看,顿时慌了神,连声骂自己昨晚竟忘了马。张用却笑起来:“莫怕,李白认得家。”他那匹马是好友李度送的,浑身青里泛白,神采骏发,他又最爱大唐青莲居士李白之豪逸,便给那马起了这名。心想,李白若知道这马叫李白,不知会豪气得哈哈笑,还是豪气得哇哇跳?
“李白自然是被人偷了,哪里能找回家?”犄角儿苦着脸几乎要哭,他极爱李白,天天刷洗照料得极勤细。
“它能回,自然回了;不能回,自然不回了。哪里要你劳神?走!”
阿念忽然问:“咦?张姑爷是从我家小娘子那儿偷的这话?有回我淋着大雨,滑了几跤才捉到一只独角仙。养在小笼子里,才一天就不见了。我急得要哭,满屋子寻,小娘子就说过这话。”
“哦?盗亦有道,小窃窃言,大窃窃天。她偷自天,我亦偷自天。德不孤,必有邻乎?哈哈!”
张用笑着甩开袖子,向西行去。犄角儿苦着脸忙和阿念快步跟上。
朱克柔家在染院桥,只有两里多路,到了那里,张用先让阿念带他去租轿子的王家车马店。那店门外站着个中年男子,一见阿念忙快步迎上来:“阿念姑娘,你家小娘子回来没有?”
见他这样忧急,张用便知不必问了,便径直大步穿进巷子,来到朱家门前,抓起门环用力敲扣起来。
“来了!来了!”开门的是朱家厨妇刘嫂,一个素净利落的中年妇人,“张姑爷!您找见小娘子没有?孺人快要焦成炭了。”
张用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岳母区氏就已经奔了出来,脸色黄苦,枯叶一般,喉咙也已嘶哑:“女婿,你没找见柔儿?你没去寻?阿念那贼婢子躲到哪里去了?我的柔儿……”
“岳母大人,您先别哭。等您女儿真的找不见了,再哭不迟。”
区氏一听,哭得更抽成一团,扶着门框几乎要瘫倒。
“那您先哭着,我去喝口水。刘嫂,有吃的没有?早起没吃东西,饿了。”
“有,有!”
张用丢下岳母,抢在刘嫂前面,走进厨房,揭开案上笼罩,见下面一套定窑白瓷碗碟里盛着粳米饭、三样菜蔬,便伸手抓起一把米饭、撮了一坨瓜齑、拈了一块软羊,全都塞进嘴里,混着嚼吞。
“饭菜都是冷的,这是昨晚给小娘子留的。姑爷稍等等,热热再吃,要害肚子呢……”
张用却一气吃掉大半饭菜,讨了碗热水,不顾烫,几口喝下。随后不住打着嗝,走了出去。岳母已经止住了哭声,仍扶着门框在哼唧。犄角儿和阿念小心候在一边。
“岳母大人,我问三件事。一,你家女儿可否说过什么怪话?二,她从外面拿什么物件回来没有?三,她带走什么没有?”
岳母张着失神双眼,没听明白。
阿念忙提醒:“娘,小娘子这几个月不是说了好些怪话,让您哭了许多回?”
“哦?她说了什么?”张用忙问。
“啥公雁飞、母鱼跳的。”
“哦?嗯……她是不是说,天上飞的大雁,谁说只有公雁?”
“是是是!姑爷,你咋知道?”
“跳龙门的鲤鱼,其实大多是母鱼?”
“对对对!”
张用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昨晚他已料定,朱克柔不顾母亲阻拦,去一群男人中间,一同编修《百工谱》,自然是不愿被礼俗拘管,更要为女子赌一口气。不过,他不是为自己猜中而笑。定亲三年来,他见朱克柔谨守闺礼,一面都不肯露,便有些嘲鄙。如今看来,朱克柔并非一般拘执女子,与自己竟有几分相似相通。妻不妻不要紧,倒可引为一友。
他又问:“她拿回、带走什么物件没有?”
“没有,每回她都是空着手坐轿去、坐轿回,除了帕子,啥都没带——对了,这些日子,她让我去书肆里买了许多书回来。”
“什么书?”
“我不认得,小娘子每回都是抄在纸上,让我去买。买回来后,她一卷一卷往半夜里读。我瞧着那些字黑麻麻的,苍蝇一般。她眼里,却像是最爱的酒蛤蜊,吃不厌似的。”
“你带我去瞧瞧……”
“你们还未成亲,柔儿的卧房你不能进……”岳母区氏这时猛醒转过来。
张用却似没听见,拽着阿念就走。阿念口里喊着“不成”,脚却迈得飞快。穿过堂屋,绕到后面,一座小后院,靠北墙三间齐整房间,院里种着一株梅树、几丛花枝,瞧着幽幽净净。
“左边那间房是小娘子的织房,右边是书房,中间是卧房。那些书都在书房里。”
张用推开书房门,一缕淡淡香气随即飘出,书墨香混着花药香。屋中陈设极清简,只有靠里墙一排书架,左墙单个一个书架,右墙一只高柜。对窗一张大木案、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无别物。张用见这几件家什全是乌漆花梨木,构造简雅,只在边角上雕着梨花纹,知道是京中漆器名匠梨花方家造的。他走到那排书架前,架上齐整排满书籍,都是历代诗选文集。
“新买的那些书摆在左边这个架子上。这个架子是为放这些新书,特地添买的呢。”
张用转身过去一看,不由得笑起来。架上这些书他亲熟之极,有春秋《考工记》《墨经》,汉晋《淮南子》《淮南万毕术》《博物志》,唐代《兆人本业》《四时篡要》,本朝高承《事物纪原》、沈括《梦溪笔谈》、秦观《蚕书》……都是历代工艺博物之书。此外,还有两排书,是历代正史中的《食货志》。
张用瞧着这些书,对朱克柔不由得生出一阵欢喜赞叹,这个女子果然不寻常。他自幼就不好和其他孩童玩耍,只爱钻研各样器具工巧,独寻其乐。长大后,更不耐俗世,独行其志。二十多年来,从来都自然而然,从未觉着孤独。这时,立在书架前,心里忽然吹来一阵凉风一般,涌起一阵孤寂。
他略怔了一下,被脚步声惊醒,他忙晃了晃头,笑着回头,是岳母焦惶惶赶了进来。
“除了看书,小娘子这一阵还不停画图。”
“画什么图?”
“就是这张……”阿念转身从书柜壁板后抽出一卷压扁的画纸,“这幅图小娘子辛苦画了一个多月才画好,可我那天研墨时,一只鸟忽然撞到窗纸上,唬了我一跳,手一抖,墨汁荡出去,全洒到了画纸上,污了一大片。小娘子却不但没骂我,反倒笑了,说上面的许多字都不太规整,她正在犹豫要不要重新绘一幅,这样便不须犹豫了。她挑了一大张澄心堂画纸,又花了七八天工夫,才将这画重画了一遍,而后让我把这幅污了的拿出去烧掉。我心里偷偷想,万一那幅新的又污了,小娘子要寻这一幅,那时节便要骂我了。于是我寻了几张草纸烧了,把这幅悄悄藏了起来。昨天去银器章家时,小娘子把那幅新的带了去——除了那些字,我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又像云,又像水洼,又像许多虫子在土田里爬。”
张用接过来,放到案上展开一看,上面曲曲弯弯画了一个粗轮廓,果然像一大摊水洼,里头又有许多细线、墨丛,是一张地图。图中散落着许多文字,一些用墨笔,另一些则是朱笔。他凑近细看,见那些红字是地名,“汴梁、成都、邛崃、定州、越州、明州”……地名旁又用墨字写着“蜀锦、越绣、朔绫、定缂、桂麻”……旁边又用细楷小墨字标注,如“婺罗”下小字是“红边贡罗、清水罗、细花罗、婺纱、东阳花罗”。
张用立即明白,朱克柔是在绘制大宋各路州丝织图。
他原本对那《百工谱》并无多少兴致,看着这图,却顿时生出赞叹。士农工商虽然自古并称,士却始终占首位,典籍图书数不胜数;农为生民之本,历朝历代也从不敢轻忽;商关乎财赋,自《史记·平准书》《汉书·食货志》以来,正史中也从未缺过;唯有工,始终被视为贱业,记录工艺之书,屈指可数。自己所读、朱克柔所买的那十几部书,大致已是全部。
这《百工谱》看来并非全然哗众、争名、邀利之举,若百工各行都能如朱克柔这张图一般,详细绘制记述,那真算得上一件大功德。
听说朱克柔失踪不见后,张用并未如何介意,这时却隐隐有些牵念起她来。但他随即警觉,笑了一笑,轻轻挥掉心中这游丝般牵绊。
宁孔雀回到了家里,她从来没这么累过。
为了寻那伙劫骗走姐姐的歹人,她从东水门外虹桥一直追到新宋门,又进了新宋门,四处打问,前后走了二三十里路,脚上都打了泡。可正如她所料,进了城,就雨落池塘,再难找寻。即便这样,进城后她依然沿着几个路口,向街边店肆小摊挨个打问。偶尔问到一个见着那伙歹人的,她便立即顺着方向又继续打问过去。可路口接路口,越寻越无望。
她累到连伤心、焦躁的气力都没了,只得雇了乘轿子把自己抬回了家。她婆母见她跛着脚,顾不得自己腿不好,忙几步迎上来搀住她,随口又大声叫出儿子。牛慕出来见她这样,更慌得扔掉手里的书卷,急忙也奔过来扶住她。
她没有气力说一个字,任由那母子俩大惊小怪,将自己搀回卧房、让她躺到床上,替她脱了绣鞋绫袜,忙烧热水给她泡脚,小心用针将脚底水泡刺破,轻轻挤净,又去街口郎中那里讨了连翘赤芍膏给她敷上,剪了干净白纱包裹好……
以往,无论这对母子如何小心伺候,她都觉着该当,且时常不耐烦,随口就发作出来。可今天,不知为何,她心底里又酸又暖,头一回觉着,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个人强撑,她有家,有家人。当婆母第三遍小心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她也没有发作,只轻轻摇了摇头。婆母轻步走出去后,丈夫牛慕守在床边,站不敢、坐不敢,不停搓着手。这样儿又扰得她心烦起来,但她随即忍住,费力撑起身子。丈夫见到,忙扶住她,抓过枕头给她垫好后背。
她望着这个百无一用的文弱丈夫,那双眼极少敢正视她,这时却比往常多了几分关切,望着她,也敢多注视一会儿。她心底又一暖,低声说:“我姐姐被人劫走了……”
她把前后情形慢慢讲了一遍,丈夫一直用心听着,眼里既惊又忧。她难得给丈夫说心事,更没诉过苦。这时自己心底和丈夫心底似乎开了条小沟渠,话缓缓流了过去,心里原本窒闷不堪,说出来后,顿时轻畅了一些。
丈夫听完,低下头,半天没有言语。以往有事时,他便是这样。不过,此时宁孔雀却不再着恼,只轻叹了一声:“该寻该问的,我都寻问过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去寻。”丈夫忽然抬起头。
她一愣,见丈夫目光虽然仍虚弱呆滞,却比往常多了些诚恳,心头一暖,便问:“你有什么法子?”
“眼下只能先用笨法子,再去挨个儿寻人打问。城里人多,那伙人虽容易藏躲,可从另一头看,倒也是好事。人多眼也多,一定有人留意到那伙人了。”
她没料到丈夫能说出些有用的话来,望着丈夫,不由得露出了笑。这笑,唯有成亲头一两个月才有过,后来便如同冷灶里的炭火一般熄了。
丈夫见到她笑容,眼中一颤,也像被燃着了一般:“你就安心歇着,有事就唤娘,我这就去寻姐姐!”
丈夫朝她笑了一下,随即转身快步走出门去。宁孔雀细想那笑容,虽仍有些呆弱,却比常日多了些果敢和牢靠。这两样,她都没见过。
程门板挺着背、板着脸往霍家茶肆走去。
常日里,他走路时腿只是微微有些牵扯不顺当,今天走得多了,两腿上的旧伤酸痛起来,便显出了瘸态。
他这腿伤是为了尽孝得来的。十几年前,他父亲病重,百般寻医问药,都治不好。他想起古时孝子割股疗亲,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做药引,来救治父母。他想,百行孝为先,这正是男儿立德立威之时。因此,他去寻来一把尖刀,一咬牙,将右腿后侧的肉割下一大片来。他疼得昏死,他娘和他新娶的娘子都吓晕过去,那块肉掉到地上,竟被家里那条狗挣脱绳子,冲过来吞了去。幸而邻居听到惨叫,忙赶了过来,急寻大夫给他救治。他醒来后,知道自己那块肉竟被狗吃了,恨到极处,想立时去杀了那狗,却又下不得床。他又叫妻子拿刀来,要另割一块肉给父亲疗病,被众人死死劝住。
他爹没能吃到他的肉,没过几天就病故了。他由于下手太狠,割到了筋脉,落下伤疾,走路走快了,便要扯痛。不过,他割肉的事迹却迅即传遍坊巷,那些平素轻忽他的人,见到他都眼生敬畏。那时他入吏职没几年,才刚升到第八等中隶。上司听说他这孝举后,要擢升他三等。他却忙叩首谢拒。他知道,若自己受了这擢升,外人难免会猜疑自己割肉的用心,反倒会看轻他。他要的是真敬重。
没过两年,他娘又病危。他自然又要割肉,他知道众人都在冷眼瞧着。他妻子哭嚷着拼命不许,他将妻子锁到了卧房里。这回他有了防备,早就将那条狗打杀扔了,又请了大夫在一旁看着。为了不让众人说他厚此薄彼,他下手依然狠重。这回割的是左腿,仍是血淋淋一大块。
然而,他娘吃了这肉合的药汤,仍不见效,很快也亡故了。他孝子的威名却稳当当立了起来。
这腿伤虽让他荣耀,却也让他时常难堪。毕竟男儿威不威严,先看样貌举止。走路一瘸,威严顿时便煞了几分。不知情的人,自然会轻视他,甚而在背后嘲笑。他又不能逐个去解释这病症来由。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升到吏职第一等,到那时,除了官长,便没人敢看轻他了。
只是,要做到这一条,首先得把眼下这桩“萝卜案”办好。
临到霍家茶肆前,他略放缓了脚步,让腿上的痛稍稍缓了缓,这才稳步走了进去。那店主霍祥见是他,忙迎了上来。霍祥四十来岁,微弓着身,瘦脸上赔着小心,嘴角挂着多年待客迎朋的滑笑,眼里却透着些慌。程门板最厌的便是这等神情。堂堂男人,自轻自贱,将自己弄成个滑头虾的模样。
他腿疼得厉害,进了店坐到了门边一根条凳上,板着脸吩咐:“你把那面匠的事再详细说一说。”
“唐浪儿是去年七月来我店里的,原名叫唐九,今年该有二十五六岁吧。我店里先来那个面匠那时刚辞工走了,唐浪儿是牙人鲁添儿引荐来的。这后生识眼色、人灵便,一进门见一根条凳被客人走时带斜了,他忙过去摆正。他说他会煮面,我便让他试试手。他进到厨房,没一会儿,便煮了碗辣齑面出来。味道虽算不得多好,瞧着却算过得眼。您也知道,来这一带店里吃茶吃面的多是进出城的过脚客,卖吃食,眼相比味相更要紧。我便雇了他。
“来了之后,才发觉这后生有些耍滑,时时偷些小懒,还爱四处逗引勾搭妇人,人才都叫他唐浪儿。不过,他手脚快,又会看人脸色,倒没耽误过生意,故而我就一直留着他。有回他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他这点煮面的手艺是从州桥夜市一个面摊上偷瞧来的。他原先在州桥一带做力夫,见那面摊味道好,人都爱吃,只是那摊主小本买卖,不雇人。他便天天去吃那面,边吃边偷瞧。煮面这手艺本就不难,最要紧是汤水浇头。他连吃了两三个月,几样面的煮法全都记在了肚里,便自己回去试手,试了一个来月,觉着大致不差了,便四处充面匠去应雇。您也知道,这汴京人的嘴个个都是千尝百练过的,他那点手艺在城里难立脚,他便来到这城外,甜嘴巴结鲁添儿,帮他引介到我这里。我开了半辈子茶店,倒被这外乡村人给蒙混了眼。”
“他是哪里人?”
“澶州顿丘人。”
“他昨晚什么时候不见的?”
“下午店里没客,他一个朋友来唤他,两人一起往南边去了。说是傍晚回来,可直到半夜都没见人影。今早您带了他的尸首来,才知道他竟被人杀了。”
“他那个朋友是什么人?”
“力夫店那个也被杀了的帮厨解八八。”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