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当无归正和花眠争论“你这般模样到底还能不能嫁出去”以及“小姑娘家家怎地这么不要脸到底是我没教好你还是你自己长歪了”这两个话题回到藏剑阁时,花眠一眼就看见了守在门外的青雀。
她微微眯起眼,心中还有些小雀跃:主人并没有因为她离开就把青雀叫进去继续方才那般亲密的事。
唇角微微翘起,又放下,剑鞘与剑回到厅房站稳,正巧听见里屋传来“吱呀”一声,主人翻身压过床板的声音……花眠与无归对视一眼,无归怒目而视:你不是说主人睡了吗,你他娘到底还有没有一句真话?!
花眠一脸无辜回视他:我是真的以为他睡了啊!不然干嘛赶我走!
无归无语至极,伸出手屈指敲了敲花眠的额头,将她赶鸭子似的赶回剑架上蹲好;自己则回头瞥了眼玄极卧房所在方向,眼中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担忧……
良久,等放在剑架上的剑鞘不耐烦地抖了抖,他这才一甩袖子,也跟着归位——
刚在稍上一层的剑架上坐稳,便感觉到袖子被人小心翼翼牵住……花眠怕黑,说什么藏剑阁阴森森的怕是闹鬼,晚上都要这般拉着他的袖子入睡。
无归:“……”
无归:“要你有什么用?”
花眠:“……来、来拖你后腿。”
无归:“……”
……
与此同时。
当剑鞘与剑正在进行日常的嫌弃与被嫌弃时,玄极确实还处于彻夜难眠状态——
虽然放走了人,心中有些困惑的玄极还是辗转难眠一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满脑子都是昨日黑夜之中,那小丫头趴在自己胸前喃喃低语的模样……
她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面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罪恶的勾引。
偏偏她还不自知。
翻过身,耳边响起的便是她带着笑意和羞涩的话语,偏偏话语的内容又是那般孟浪奔放,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
又不小心想到了含住她的唇时那柔软的触感,就像是含了什么入口即化的糖果一般,叫人有些舍不得放下;
她的胸脯也是极软的,手一摁就深深地陷下去……
玄极觉得自己真的中了邪,修身养性十余年,这厢成了个急色的二愣子,装模作样地把人从自己嘴边送走了,然后又活生生惦记了一夜没能睡——
他昨日喝得莫不是断肠酒?
玄极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第二天天亮,顶着一张睡眠不足的脸从床榻上爬起来,心情极其不佳的模样,藏剑阁外,所有侍卫、婢女退避三舍,说话做事儿都不敢大小声,生怕触了霉头引火烧身……
为此青玄还一头雾水:“怎么了?这是为了失去童子身而恼怒?不能够吧……公子也老大不小了。”
青雀涨红了脸:“可是昨晚你刚走没多久,公子便问我要了凉水。”
青玄“喔”了声,原来是欲求不满。
青雀:“公子看着心情不好。”
青玄:“男人都这样。”
青雀:“为什么啊?”
青玄:“长大了呗,情窦初开。”
青雀:“……”
两人讨论正热烈,在玄极推门走出来时乖乖闭上嘴,假装他们从来没有针对昨晚那档子事进行过深入讨论……而玄极手中握着无归剑,面无表情地扫了兄妹二人一眼,停顿了下,冷冷道:“太多幻想。”
青玄、青雀:“……”
情窦初开个屁,那个熟悉的公子又回来了,速度之迅速让青玄和青雀有种想要打包立刻离开浮屠岛……不,是离开诸夏大陆的冲动变得非常强烈。
而此时,当玄极取了无归剑出门练剑,并不知道,害他一晚上彻夜难眠的家伙,这会儿正蹲在剑架上,双眼睡眼朦胧地迷迷糊糊看着他出门的背影。
直到他带着无归剑走远了,才嘟囔着抱怨:……怎么又不带上我?
玄极自然不知道自己被剑鞘抱怨偏心,带着无归剑在后山日常练剑。
之后,并没有像是往日一样练完剑后就用早膳,而是马不停蹄地特意去了一趟培养歌舞伎的灵枝阁。
灵枝阁这边,对于宫主空降,管教嬷嬷有些猝不及防,也有点“受宠若惊”,也不知道这年轻的宫主向来视她们为空气,除非有贵宾来访平日从不过问她们死活,今日突然大驾光临是为了哪般——
然后就听到玄极说,要找个姑娘。
诸夏语言博大精深,这所谓的”要找个姑娘”,也不知道是“要找一个相识的姑娘”还是“随便来找个姑娘”,管教嬷嬷顿时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变成了“受惊”,一番手足无措之后干脆把灵枝阁里所有的姑娘包括洗衣服做饭的都拉出来一字排开……正想说宫主您慢慢选一个或者选几个都没关系——
却没想到男人只是站得远远地看了一眼后,拧头就走。
众姑娘:“……”
管教嬷嬷也风中凌乱了一会儿,然而她并不知道,其实今天玄极来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那个人长什么样,明明他压根就没看清楚过,但是他就是有自信,若她再次出现,他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这些人通通不是她。
虽然就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把她找着之后,他会对她做些什么……思及此,玄极只觉得烦躁得很,有些恨上了昨晚在藏剑阁守夜的守卫,怎么轻轻松松就让一个小姑娘摸到他房间里作威作福、扰人清梦?
玄极这一切的纠结被青玄看在眼里,于是离开灵枝阁时,他沉默地跟在玄极身后,青玄侍卫老实忠厚:“公子,很久以前我听人讲过一个在现世颇为流行的小孩故事。”
玄极这会儿心不在焉,埋头走路没理他,青玄自己来了劲儿,噼里啪啦往下说:“说的是皇太子殿下举办晚宴,邀请各方贵族之女前往参与,意在贵族女眷中选取下一任太子妃……有一落魄贵族商人庶女,原本被嫡女排斥无法参加,却因为被得到天上仙女相助,得了一身不得了的衣裳,仙法变得南瓜马车,前去参与晚宴,并与皇太子殿下一见倾心——只是子时一过,仙女的仙法就得失效,那庶女必须赶在子时之前离开皇宫……”
玄极:“荒谬,什么晚宴会举办至子时?”
青玄:“现世人开放……公子你居然真的在听啊,我还以为你没在听。”
玄极:“……”
青玄知道玄极在听,兴高采烈继续道:“子时一到,庶女匆忙离开后,只留下一只跑掉的水晶鞋给皇太子殿下,于是皇太子殿下为了找到那名庶女,只好满世界寻找能够穿得上那只小巧水晶鞋的姑娘……公子,可也是像那皇太子一般,在找昨天的那位姑娘?”
走在前面的玄极步伐一顿,似乎有些发愣:“昨晚,你看见了?”
青玄:“……”
又不瞎。
也不聋。
青玄:“那姑娘跑了?没留下点儿什么给公子?”
玄极一哂,干巴巴道:“能留什么?我就不说你那小孩故事里到处是漏洞,浑身上下都是仙法变得怎么唯独水晶鞋没变成一对烂豌豆?”
青玄:“……”
公子,您这可就有点儿显得刻薄了。
青玄:“留下什么?香囊啊,荷包啊,发钗啊,肚兜……”
玄极挑眉,转身看了青玄一眼,青玄闭上了嘴。
没给青玄机会再继续废话下去给他讲什么莫名其妙的故事,玄极自顾自地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仔细想了想:“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不是藏剑阁的歌舞伎,也不是我的婢女,更不是狐族的刺客……能是谁?我无量宫什么时候人多杂乱到这样的鱼龙混杂的地步了?”
青玄:“……”
青玄听他话语里显然有些个因为找不到人而恼羞成怒的成分在,被反问得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玄极说得也有些道理,那个女人不是歌舞伎就该是无量宫婢女要么就是狐族刺客,三个都不沾那就很烦人了……
而且昨晚他也喝醉了。
有人擅闯藏剑阁这锅他也不能完全不背。
“莫不是妖精?”青玄随口胡扯。
玄极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青玄立刻停止了腰杆:“瞎说的。”
玄极问:“……你昨天看见她的脸了吗?”
青玄:“没看见,被公子捂得挺好。”
“……”玄极停顿了下,良久淡淡道,“你要是来嘲笑我或者是讽刺我麻烦安静地省下这颗心,放心,若是有一天到了非把她掘地三尺挖出来的地步,翻垃圾桶时,我也会带上你。”
青玄:“……”
青玄有点后悔昨晚做什么就非要多此一举地推开门试图看看他主子在里面还活着没有……毕竟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莫名其妙死了的……嗯,是真的有些多此一举。
……
离开灵枝阁,听青玄说了个现世的小孩故事,玄极的心情成功地变得更加糟糕——
小孩故事里,那姑娘都知道给皇太子留下点儿什么给自己铺些后路……昨晚那个傻子,当真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给他留下,走得干干净净,毫不含糊。
玄极:“……”
走至无量宫殿门前而不入,与青玄分道扬镳时懒洋洋地叮嘱他好好“招待”狐族两位皇子,此时玄极总觉得自己的身上沾染了一些里头莺莺燕燕的胭脂味,于是回藏剑阁放了剑后,便带了干净的衣裳准备去趟后山的温泉泡一泡,顺便解解乏。
以前总听见青玄说什么,出了个任务回来后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对此说法玄极总是嗤之以鼻,直到现在他突然有些理解青玄了,昨夜之后,他确实老了十岁——
玄极决定短期内不再喝酒。
大清早的后山温泉也没人。
松针环绕,水雾缭绕,整个温泉位于后山极其静谧处。温泉在悬崖峭壁的背面,头顶上便是无量宫习武狩猎的好去处,当玄极除了身上的衣物,赤身裸体地缓步踩着岸边鹅卵石走入温泉,又隐约听见了狩猎的号角声和马蹄刨地的声音——
玄极想了想,大概是青玄带着狐族的两位皇子在狩猎场找乐子。
这都不是重点。
“……”
站在水池中央,男人眼疾手快目光一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过放在岸边软剑往松针密集处甩去,听见一声惊呼,紧接着松针摇晃,一抹白色的身影从树梢上掉落下来!
玄极顺手拉过岸边的浴袍,随手一裹下身长腿迈出温泉,带着湿润的水汽走到那东西掉落的旁边一看,这时候才发现地上趴着个长发的姑娘——那姑娘身材并不高大,一头柔软的长卷发如流水一般批落满肩;她侧身背对他,只能看见她雪白小巧的鼻尖和紧皱的眉;在她的肩膀上还蹲着只瑟瑟发抖的蓬尾巴松鼠……
这会儿她的腿被剑气缩伤,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鲜血正往外溢出,沾染了她身上的白色罗群。
玄极站在她身边,微微敛眉,开口时极为冷淡:“何人擅闯后山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