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初为人形时,虽然严格来说已经是个几千岁的老妖怪,但是外表却颇为臭不要脸地只像个十四五豆蔻少女,尤其一双眼极为灵动,对什么都极有兴趣一般……
走起路来更是风风火火,哒哒蹦跳,闹得无归想给她系个铃铛,以方便自己听见铃铛声就能立刻躲到天涯海角,离这个最大特长就是躺赢和沉迷主人美色的剑鞘,能有多远有多远。
然而,这还不是最惨的。
几日后。
无归不幸地发现花眠不仅外表像少女,其实连带着心性也像——虽然不算是不识世事,但她也算对大多数事物感到新奇,若偶然得了个什么小玩意,也能认认真真把玩个半天不撒手。
于是两人日常里出现频率最高的画面便是,无归在旁边舞剑修炼,花眠蹲在一旁,摆弄不知道从哪得了个树上掉下来的松塔,宝贝似的摆弄半天,最后和松鼠你一颗我一颗地拨着松子,吃得认认真真。
等无归练完一套剑法,花眠拍拍手站起来,正好拨完一颗松塔——
无归练了半晌的剑,手因为疲惫微微发抖颇有些不稳,少年却只是挽了个剑花收了剑,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默不作声;
走到花眠身边,花眠却举了手,给他看自己那泛红破皮的指尖,颇为可怜的样子;
无归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捉住她的手,问怎么弄的,花眠听闻问题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又老老实实回答,大概是剥松子剥的。
无归:“……”
无归一阵沉默后,暗自发誓自己今后若是再去管她死活,就把主人的裤衩套在头上绕无量宫倒立走一周。
……
如此这般糟心日子大约过了一个月有余。
第二个月月中的时候,玄极收到了个拜帖,说是狐族的皇子们要来浮屠岛例行走动——按照当时还在诸夏大陆称帝的狐族族长上官无救的说法,是邪神被封印之后,四大家族甚少来往,当年存活下来的族人如今大多两只脚都在棺材里,而后辈对于祖上的事也多是听闻,狐帝担心后辈感情就此淡薄下来,便希望他们之间没事干多走动,联络联络感情。
其实狐帝没有担心错,比如易玄极在收到拜帖之后,第一反应也是:吃饱了撑着,他们来干嘛?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那些小狐狸崽子不仅要来人族圣地观摩一番,其实他们在来之前,已经分别去翼族的地盘和汐族的地盘各自走了一遭——
狐族大皇子上官燕阳英勇无双,二皇子上官濯月灵通聪慧,两人联手,将以骁勇善战著名的翼族上上下下挑了个底朝天,以至于他们前脚刚走,后脚翼族族长就把他的那些手下败将儿子们扔去了素有“炼狱之地”称呼的“黑镜”里重新学习如何好好做人……
对此,玄极的第一反应是:莫非他们找我打架来了?
而两位皇子在汐族表现更是不凡,汐族素以盛产美人冠绝天下,奈何当时狐帝和狐后都是一等一的美人,生下的两位皇子也颜值爆表,去汐族走一遭不仅没有像是他们父王期望的那样找回个后妃填充下后宫,反而是虏获了一大堆汐族少女的芳心,然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特别是二皇子上官濯月,听闻他极善医术,关起门和汐族族长平起平坐、高谈阔论三天三日不带停,直到说得汐族皇帝想把所有的女儿都嫁给他——
他自然一个都没要。
对此,玄极的第一反应又是:莫非兄弟二人实为断袖,才对汐族美女无动于衷?
做此猜测时,也是实力忘记了自己成年以来,房中无一人,连个通房婢女都没养个。
后来还是侍卫长青玄看不下去玄极这么胡乱猜测,忍不住提醒他:“公子,属下认为,狐族二位皇子如此频繁走动,说是联络感动,实则应当是巡视诸夏各族战力情况……再加上如今狐帝年迈,眼瞧着百年一次的帝选又要开始,定是狐族担忧帝位落入它族手中,于是如今便来一探深浅,到时候也有个应对。”
玄极闻言,稍作沉默,深以为有理,便开始着手做准备。
——无非就是给人族的军队放个假,只留下接近三分之一的精锐部队驻守浮屠岛东安西北往外八百里荒岛,一方面给狐族看一眼“我们没多少人”;一方面还要给狐族看一眼“但是但凡是人都一个顶仨”……
一个月后。
狐族两位皇子大驾光临,玄极虽然不情愿,但是表面功夫要做足也不得不设宴款待,并远远来自浮屠岛码头相迎……其中,自然少不得带着无归剑与剑鞘,毕竟这是人族领袖的象征。
玄极屹立于码头,满目淡然看着狐族巨船乘风破浪而来——
那艘巨船极具狐族奢华浮夸本质,三层船舱,越往上便越是精致的建造;
船舷以灵柳装饰编制,传闻灵柳生长于海底,用以装饰在船上可受到海神祝福;
船头以三头巨型海兽牵头拉扯,每一头海兽巨颚张开都有可吞舟之势,巨大的鱼翅如遮天之翼,拍打海水惊起万丈波澜!
当那巨船来到码头,三头海兽沉入海底,船只吱吱呀呀停靠码头,有狐族侍卫张罗抛锚,少倾,从上层船舱,两名衣着华丽狐族男子缓步而下——
其中一名稍年长,腰挂长弓,相比起一般狐族稍微高大强壮,一双眼锋利如鹰,所视之处,自有威严沉稳;另一男子则显得年轻许多,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年少轻狂,眼底有无法掩饰的张扬高傲,下颚尖细,眉目哪怕放在狐族,也是登峰造极之精致英俊……
大约便是上官燕阳与上官濯月两兄弟。
两人来到玄极面前,互相做了个平礼,稍作寒暄,便由无量宫侍女引路,前往正殿。
花眠和无归作为物件挂在玄极身上,自然把两位狐族皇子模样看得真切,眼下,仗着剑魂交谈谁也听不见,絮絮叨叨地当着别的面儿讨论了起来——
无归:“哟,看这小狐狸。”
花眠瞥了眼上官濯月,毕竟在场也就他称得上“小狐狸”:“……”
无归:“长得是真俊,就是一双眼睛平白叫人看了讨厌,滴溜溜转着一肚子坏水的模样,真想叫人把他那眼睛挖出来。”
花眠被无归的戾气吓了一跳:“嗳,你你你别这样,这、这是主人的客人。”
无归冷笑一声:“什么主人的客人,你看主人脸上哪里有一丝丝喜悦?你这只知道看脸的小叛徒,定是看这小白脸生得好看又思春了罢?”
花眠:“你……血口喷人!”
无归叭叭叭得停不下来:“怎么血口喷人啦,我可是听说几日后主人还要同他们比武论学一番,你作为剑鞘,说着无用实则也可充当防具一用,可别胳膊肘朝外拐——”
花眠:“够了!”
无归:“……”
无归:“你说什么?”
无归:“你吼谁?”
无归:“有胆子再吼一次。”
花眠:“…………………………我我我,我就想说他……他他没主人好看,我不胳膊肘朝外拐!”
无归:“他日若是找着个比主人好看的,你就拐了是吧?”
花眠:“才不是!”
无归:“肯定是。”
兄妹的元身剑鞘与剑挂在玄极背上晃啊晃,你一句我一句地斗着嘴,周围谁也没有说话,就听见他们俩自己的声音嚣张地在空气中响着……也就是仗着没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这才这般肆无忌惮。
花眠化作剑魂,如一缕春(背后)风(灵),小手若有若无地搭在玄极肩头;无归翘着二郎腿漂浮在半空,手臂枕着脑袋一脸不屑……
两人均是捏了个隐身的法术,叫人看不见——而目前为止花眠也就会这一个法术,也不知道学来是什么企图。
这会儿,两人正斗嘴斗得不可开交,当花眠提高了声音说“主人最英俊,狐狸算什么”企图让无归闭嘴时,原本策马走在前面的上官濯月,却忽然毫无征兆地回过头,看了花眠所在方向一眼——
花眠吓了一跳,死死闭上嘴,一双眼微微睁大:他能听见我说话?
“怎么?”也坐于马背上,单手牵着缰绳的玄极稍显冷淡地问。
上官濯月稍一停顿,这才慢吞吞收回目光,深深看了一眼面色冷漠的玄极,随后仿佛了然什么事儿一般,笑了笑道:“无事,只是没来的突然新生感慨,这浮屠岛上花花草草,莺飞草长的模样,好生热闹。”
此时他们正策马经过断崖前无量花海。
玄极颇为莫名地瞥了上官濯月一眼,也未反驳。
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原本还眼巴巴背后灵似的漂在他身后的花眠,这会儿整个儿缩成一团把自己塞回了剑鞘里,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缩在角落阴影中瑟瑟发抖,心砰砰狂跳——
有那么一秒,她总觉得濯月看见她了。
……
花眠缩在剑鞘里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是被外头的歌舞丝竹之乐惊醒。
从剑鞘冒头看了眼,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夜幕降临,款待狐族二位皇子宴会已经开始……无归剑元身中空空如也,无归大约是嫌这地方吵耳朵,又悄悄跑出去不知道哪儿修炼吐息去了。
玄极坐在主位上,看着也是无心歌舞,什么应酬寒暄均扔给了自己的手下侍卫长大人青玄,自己独自坐在那儿,独自喝酒,偶尔被点了名,才稍作寒暄,并不多话,也懒得多话的样子——
要不是设宴,花眠都不知道原来浮屠岛上还养着这么多样貌美丽的女子,看着她们拧动纤细腰肢,翩跹起舞,举手投足便是柔情万千……那样的目光,多对着她们英俊年轻的领袖。
花眠鼓了鼓腮帮子。
随后隐去身形,化作剑魂,与玄极肩并肩跪坐主位之上,仗着自己不是凡人,得寸进尺地霸占了距离玄极最近的位置——她乖巧地歪着脑袋,瞪大眼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的酒下肚……
眼瞧着玄极又是一杯倒满的酒递到了唇边,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抬起手下意识想要拦住他,却在碰到酒杯边缘,让男人的手微微倾斜,酒洒了一些出来,玄极不解模样微蹙眉,花眠像是受到惊吓一般,猛地将手缩回!
花眠:“……”
看着玄极被泼出的酒水沾湿的指尖,花眠突然没来由地喉咙发紧,忽然有些好奇酒杯里的液体会是什么味道……
只是玄极素来警惕,他的东西花眠不敢再动,只好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最终目光被锁定在了席下宾客桌案上摆着的酒壶之上——
特别是狐族二皇子上官濯月,可能是酒量不佳的缘故,从宴席开始,他滴酒未沾,侍女倒满的一杯酒水就摆在手边,他看都不曾正眼看过。
觥筹交错之间,他谈笑风生,一双微微勾起的眼中含笑,与玄极那冰冷着脸,把“别同我废话”摆在脸上的模样毫不相同……
看着像是个爱笑又好相处的人,倒是没什么皇族的。
花眠离开玄极身边,来到那些舞姿轻嫚舞女之间,左顾右盼,因为没有了无归在身旁看着便放开了一些,好奇地追着领舞那名最好看的女子往前后退,饶了半圈场子,直到她一个折腰向后,将她生生吓了一跳……
花眠:“……………………”
目光迟疑,也要学着向后弯腰,却是稍稍向后折了一些,一把老腰便无论如何再也弯不下去……扶着腰,花眠默默直起身,忍不住感慨几千岁果然还是几千岁,终究要服老的——
术业有专攻嘛,她一个剑鞘要是还会跳舞,岂不是得优秀得和瑶池的仙女儿一样了?
默默地摸了摸鼻尖,花眠庆幸这会儿满厅堂之人看不见她的窘态,在一曲舞罢之间,抽身来至席下,脚尖点地,蹑手蹑脚,再一转身,稳稳坐在了狐族二皇子上官濯月身边。
却不看他。
一双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手边那只满满的酒杯,略一想到那透明液体沾湿玄极指尖……她忍不住伸出小小的舌尖舔了舔唇瓣,将淡色柔软唇瓣舔得有些湿润,紧接着,深呼吸一口气,凑到了那酒杯边,伸长了脖子轻抿一舌尖的酒——
先是清甜。
带着梅子的清醒在舌尖扩散开来。
然而还未尝够这甜蜜的滋味,便是随之而来呛鼻子辣眼的辛辣。
花眠抬起手捂住鼻尖,正被呛得个眼泪朦胧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感觉原本一直优雅端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上官濯月忽然歪了歪身子,仿佛只是不经意间,却在此时,有带着笑意的低声男音在她耳边响起——
“……从方才起便眼巴巴看了许久的这梅子酒,可还适口吗?”
他说话时带着的温热气息,就从她耳廓吹拂而过,又轻又暧昧,就像是一道春风,迅速将她的耳廓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