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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屿 正文 第68章 胭脂蛊(四)

所属书籍: 千屿

    “什么,至宝不是镇魂锁?”徐千屿未听完楼主的话,直接站了起来。

    “稍安勿躁。”柳易安算是服了这对姐妹,“先坐下,我们慢慢相商。”

    “你当真没有拿过镇魂锁?”

    柳易安:“我只是取回尺素剑,至于什么镇魂锁,连影子都没有看见过。”

    徐千屿心道奇了,好端端的镇魂锁会跑到哪里去呢?

    “那你拿剑时,可有见到旁人碰我的彩礼?”

    “人是没见到。不过我取剑之时,乌云蔽日。”柳易安摇着扇,微微一笑,“有没有妖魔鬼怪就不一定了。”

    徐千屿蹙着眉,到手的鸭子飞了,无论如何令人不快。

    唯一能安慰到她的,是陆呦也没得到镇魂锁。

    柳易安见赵明棠垂着脑袋,噘着嘴,神情低落,此时方现出些少女娇气,清了清嗓子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你都赢了,我自当依言,把我们芳华楼的宝贝拿来任你挑选。”

    说罢他拍拍手,小童们鱼贯而入,摆了五六个托盘,上面摆满珍奇宝物。

    徐千屿看都不看:“我要尺素剑。”

    柳易安笑容一凝:“你说啥。”

    他招揽客人,正是为此剑今日展出。把尺素剑给她,他绕了一圈,辛辛苦苦拦车拿剑图什么?

    “这不行,你另选一样吧。”

    徐千屿抬头道:“楼主说芳华楼内宝物,从不外售?”

    “是啊。”

    “此剑既然不外售,赠给我又有什么关系?又不影响你挣钱。”

    徐千屿到底是富商千金,迅速代入楼主的视角,扯着帘栊分析起来,“既然不卖,这把剑展出有何用,还不是为了以展出之名揽客。揽这么多客,如何换成银两?茶坊地方有限,人多了坐不下还是没用,你终究是得卖货。既然剑不卖,总有东西是外售的。先前,楼主说要将喙凤蝶做成首饰,这首饰可是外售的?”

    柳易安点点头:“说得没错,继续。”

    徐千屿诡秘一笑:“倘若我告诉外面那些凡人,芳华楼出售之物,都是妖魔残肢,会不会影响楼主的客源?”

    柳易安心中稍惊。赵明棠分明是在诈他,但她猜得却很准:芳华楼所售的首饰、摆件之类,大多都是净化过的妖魔之物,故而会有凡品难以企及的绮艳夺目,此乃芳华楼立身之本。

    他与蓬莱仙宗的生意也是如此,他拿金银换取成色好的出秋猎物,拿来加工成饰品。虽说这些东西已经祛除魔气,对凡人无害,但近些年凡人十分畏惧妖魔,倘若揭破,多少晦气。

    柳易安道:“那把剑辗转百位无名剑客之手,饮饱仇人血,大凶大煞,你这般稚嫩的小姑娘,光图它锋利,却压不住它。”

    “都是做生意的,我还有很多方法吸引客人。若是有赠剑之情,那就不一样了。”徐千屿却不接他话茬。

    “……”

    “楼主先展剑吧。”徐千屿拍拍裙子站起来,骄矜道,“我还有点事办,等我回来拿剑。”

    柳易安“哼”了一声,重重将杯子搁在桌上。

    这厢陆呦拦住一名小童,见托盘里的“至宝”是一把银色的剑,并不是什么镇魂锁,也感到深受欺骗:“怎么会?”

    法印确实提示,镇魂锁现在不在楼内。

    既然芳华楼楼主没有拿镇魂锁,难道,谢妄真看错了,镇魂锁还在赵明棠的彩礼中?

    不对,倘若如此,赵明棠何必一路追来,和她对打一架?

    她忽而想到一种可能,不禁汗湿后背。

    谢妄真说他失手——他是真的失手,还是镇魂锁实际已被他所得,他却诓骗了她?调虎离山,就是为了甩掉她,令他能跑走。

    陆呦跌跌撞撞,开始在楼内找寻,口中呼唤。

    人来人往,衣香鬓影,到处都没有那少年的身影。

    镇魂锁可以镇住魔气。谢妄真在花境内身份泄露,有镇魂锁傍身,无论蓬莱,还是她,都难以追踪他的形迹。

    她站在人群中,感到茫然。魔王的轨迹一直追随她,伴她身侧。她甚至不知道他自己一个人待着时,喜欢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故而都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

    谢妄真能去哪儿呢?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变得比她更重要?

    提篮圣女如幽魂徘徊回二楼,撞见两个小童相互撕扯,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旁边围观了好些人。其中一个小童一见她,便捂着脸跑到她身边,委屈道:“圣女,您终于来了!”

    陆呦还没说话,又见着了不想看见的人。

    一身红衣的赵明棠将另一名小童拉到身侧,按住他肩膀,她一双眼睛微微上挑,略含上扬的笑意:“圣女,把账清一清吧。”

    “你说什么?”

    徐千屿:“你我比试之前,你不是也委托这小童代你下注了吗?”

    提篮圣女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事是系统告诉徐千屿的。她说陆呦作为爽文女主,凡带赌性质的活动,都会下注,挣些外快。

    陆呦知道自己有系统,必胜无疑,便托小童押自己胜,这对于穿书任务人来说,是埋下一个爽点。到时,不仅让押自己胜的少部分人,自己也能赚上一笔。

    周围的人道:“还有这种事?”

    陆呦虚弱道:“是又如何?”

    “不巧,我也委托这小童下注了。”徐千屿笑道,“我押自己赢。”

    便有好事者问道:“圣女买了多少注?”

    陆呦道:“十注。”

    “赵二小姐呢?”

    “一千注。”

    “一千注?!”所有人都一脸复杂地看向徐千屿,也不知天下怎么会有对自己如此自信之人,这要是输了,得赔多少钱啊?

    徐千屿面不改色。她打之前,并不确定自己会赢,押一千注,纯粹是为了给自己打气。就算是输了,她亦赔得起,她先前在人间埋的从家带来的金银,有一箱在这附近。

    陆呦面色惨白,她确实让小童找个下注多的对赌,结果他果然找了赵明棠的小童,一千注!

    一注十两银子,一万两银子,她如何赔得起?

    提篮圣女将下唇咬得嫣红,眼圈泛红,有人便道:“赵二小姐,圣女在医馆救死负伤,从不乱收费,还常出义诊,本就没有多少钱,比不得你家开铺子沾染铜臭,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欺人太甚了。”

    看来商人在九州各处,都不受人尊敬。

    “好啊,既然圣女愿赌不服输,我便也不要这一万两银子了。”徐千屿抱臂,一扬下巴,“就把你身边那个童女,赔给我做丫鬟吧。”

    众所周知,圣女说话时,总有童男抛洒花瓣,童女手举莲花。这还是第一次,所有视线集中到提篮圣女右手边的童女身上。

    这童女身着莲花衣,头梳着双丫髻,头上还翘着一撮毛,眼睛圆溜溜的,生得玉雪可爱。

    此时她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徐千屿一对翘起的螺髻半天,然后忽然转过身,扑通给提篮圣女跪下,磕了两个头,随后小腿一蹬,托着莲花跑到了徐千屿身侧。

    众人心道,你也叛变得太快了吧!

    童女跑过去后,大伙忽而听到她发出稚嫩的声音:“圣、圣女,对不起,我、我从此以后就是小姐的丫鬟了。”

    提篮圣女:“……”

    在此之前,大家是从未听过提篮圣女身边的童男女开口说话,不由得发出惊叹。

    童女转过脸,圣女身边剩下的童男巴巴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了艳羡的神色:他也想走。

    陆呦强忍眼泪,这一对灵童是拱卫提篮圣女的左膀右臂,现在被赵明棠拆掉了一半,这让她如何能容忍,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剩下的童男道:“走罢。”

    徐千屿塞给那个帮她下注的小童两把糖果子,怀抱着尺素剑,满载而归地离开芳华楼,鬓边红绫随风而飘,身旁童女迈着小短腿跟着她。

    童女——虞楚手捧莲花,便跑便仰头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气场太弱,一进花境,竟变作圣女身边的灵童,负责在圣女说话时举莲花。

    她婚礼初见赵明棠,便觉得她颐指气使的样子很像小姐,今日更是从发型确认,这就是小姐。幸而小姐也认出了她,还帮她摆脱了被人支配的命运。

    千屿就是最好的!

    但徐千屿走着走着,忽然低头问:“这么多天了,你吃了多少点心?”

    虞楚一阵颤抖,这是她们进花境前定下的暗语,吃了多少点心,便是问她得了多少分。

    她恐惧地低下脑袋,将莲花抬了抬,给她看清花瓣上的五点露珠。

    徐千屿沉郁地一叹:“没用的东西。”

    她都已经有三百分了,虞楚才得了五分!

    虞楚很是委屈,她已经尽力了。在提篮圣女身边,她连说话的功能都没有。就这五分,还是趁圣女睡着了,爬窗出去杀怪得的。

    一架马车停在楼外,赵清荷修长手指掀开帘子,二人一起上了马车。沈溯微看见这童女头顶的虞楚二字,知道她和徐千屿一向交好。徐千屿大约是认出了她,故而专门带她在身边,不动声色,没有点破。

    徐千屿和沈溯微坐在一侧,虞楚坐在另一侧。

    徐千屿一上车便没有骨头似的靠在了车上,眼睛也闭上了,显得很是困倦:“姐姐,你送我回郭家。我得看看郭义如何了。”

    沈溯微没想到她第一句交代是这样的话,默了片刻,垂眼道:“好。”

    车行起来,他却暂未同马夫交代。

    他素来沉默,虞楚揪着莲花瓣,不敢说话;徐千屿一直闭目不言,车里便显出格外的寂静,只能听到车轴吱呀声。

    系统道:“小千,恭喜你第一次破除锦鲤魔咒,打败陆呦!”

    徐千屿罕见地没有应声。

    系统:“还没问你,你是用什么办法破除系统的作用的?”

    徐千屿:“没有破除。就是硬打的。”

    这时马车微晃,徐千屿蹙眉,沈溯微敏锐回头,她的身子已经虚靠上来,手挽着他的手臂,头枕着他的肩:“姐姐,马车好晃。”

    马车是略微停顿一下,但绝对称不上晃。他微微侧头,任她枕着。

    徐千屿眉尖未松,脸色又白一分:“姐姐,我晕车了。”

    “唔。”

    沈溯微猛然扣住她肩膀,没让她翻下去。徐千屿身子在颤,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把剑。

    她吐出来的是血。

    沈溯微嗅到血气,僵在原地,半晌复看手背上一点殷红。也不知是手抖,还是幻象又出现,眼前这一小块血对他冲击力极强,红铺天盖地涌进视野,令人有些恍惚。

    今日升阶,本就虚弱,还强行打斗。徐千屿打斗时内耗过大,恐伤到了自己的灵池。

    “小姐,小姐!”虞楚跳下座位,担心得叫起来。

    徐千屿尝到满口腥甜,随即感觉师姐捏她肩膀的力道极重,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然后她自己吓昏过去,没了意识。

    *

    客栈小小一间房内,挤了四个人。

    手捧莲花的女童坐在椅上,两脚悬空,两眼担忧地往纱帐里看。

    牵着狗笼的阮竹清则是伸着脑袋,面色复杂地往纱帐的方向探头。邪灵多日未曾进食,吠叫撞动笼子。阮竹清一张符纸拍上去:“嘘,安静点。”

    徐千屿躺在被子里,被吵闹得半梦半醒,沈溯微坐在她床边,垂眸看着她,自怀里取出匣子,将一枚仙丹放进她口中。

    徐千屿吞了仙丹,便觉体内翻涌浪潮的平复许多,一股温暖的灵气随她周身流转,可惜只有一点,便喃喃道:“还要。”

    她昏着时,那股泠泠的蛮霸之气低微,说话轻轻的,便有一点撒娇的意味。

    沈溯微垂眸又取了一枚,喂给她。

    徐千屿又吞了,犹觉不够,咂咂嘴:“还要。”

    阮竹清眼看沈溯微竟还要取,忍不住道:“差不多了啊,还要还要,你将仙丹当糖豆吃呢?”

    他感受到了一种冲破太阳穴的妒忌。他的神仙姐姐穿得如天仙一般,不仅亲自抱赵明棠回来,还衣不解带,就在旁边守着她。他吐血时怎么没有这般待遇呢。

    尤其是仙丹,众弟子中,唯有医修、药修进花境会带三颗仙丹,他们不是攻击型修士,没有法器,这三颗仙丹便是他们得分唯一的依仗,一般用于关键时刻辅助他人。

    这下徐千屿闻得人言,缓缓转醒,睁开了眼睛。筑基修士无病无灾,即便是灵池受了损伤,得第一颗仙丹将养,也能很快复原。

    她闻到一股极淡的松雪气味,当下还以为是师兄在身边。一转头,是安静看着她的师姐,她见到师姐手中匣子只剩下一枚仙丹,心中一沉:难道师姐是医修?

    三颗仙丹,给她吃了两颗。她心里先是轰然一声,随即有些坐立难安:“姐姐。”

    沈溯微按住她肩膀,没叫她坐起来。

    徐千屿歉疚地望着他道:“我,我还你。”

    “不必你还。”沈溯微将匣子收回,又转眸看她,眼睛黑白分明,“我问你要一样东西。”

    “你说。”徐千屿松了口气,心想,师姐待她恩重如山,倘她能得到的,都会尽量拿来给师姐。

    但下一刻,她面色一变,因沈溯微隔着薄衾,摁上她手上抱着的尺素宝剑:“我要这把剑。”

    “不行。”她道。

    沈溯微见她神情决绝,有股霸道之气,看着她的眼睛轻道:“你我这样的情分,也不行么?”

    爱剑之人,无人不喜欢这样的宝剑。徐千屿迷恋它,他很能理解。但他想起师尊的话,他说:徐千屿性太刚烈,只有木剑能将她包容。金铁之剑,越是锋利,越是与她两败俱伤。

    今日看来,此话不假。

    只是用凡剑打斗,便伤了灵池。尺素剑再好,她不能用。

    徐千屿见师姐谈及情分,心中微动,但还是道:“不行。”

    沈溯微轻道:“那把丹吐出来还给我。”

    二人甚少对抗,沈溯微更是鲜少咄咄逼人,此话甚重,几乎相互生分。

    徐千屿眼睛目中似含着些委屈,半晌,她道:“姐姐,你要别的都行。这剑,我要送人的。”

    沈溯微一怔。

    既是送人,也便罢了。但不知道是谁,令徐千屿在花境中如此挂心,昏迷紧攥着剑亦不肯放手。他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略觉无趣,也不想再追问下去。

    “这样吧。”徐千屿却已擎开剑,裁下自己窄窄一段绯红裙摆,将他手腕拿过来,绕上两圈,系了个结,“我欠你恩情,以此为证,出去以后,必当报答,可以吗?”

    沈溯微默然将手收回,红绫掩于袖中。

    这之后,徐千屿又在客栈住了一日。

    她觉得,师姐好像没有生她的气了,因为待她恢复如常,也没再提剑的事情。

    师姐同她大致讲了赵家的事,徐千屿也看见了弟弟的全貌——那个邪灵。那物在笼中发出呼噜噜的低吼声。

    笼子是小月看管,徐千屿抬头便见翘着兰花指,抚摸着头发的小月。她看了他一会儿,道:“我总觉得,你像我一位故友。”

    阮竹清此时才注意到她一对发髻,嘴巴微张,恍然大悟:“我也觉得,你像我一位故友。”

    一个小小的影子挤进来:“其实我觉得你们两个……”

    阮竹清低头,看向童女怯怯的粉脸,乌黑的眼睛,和头上的一根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你也仿佛有些面熟……”

    故友们一块吃了顿饭,席间徐千屿又看向小月,正看见他两手忙着剥蟹钳,脖子一梗,向后潇洒地一甩头发。

    她断定此人肯定不是女子,十有八九是阮竹清。

    徐千屿思维跳脱,她戳着米饭,忽然想到:那姐姐会不会也不是女子呢?

    师姐待她,始终保持距离,没有寻常师姐妹无话不谈的亲密,也有些瞬间,气质有种说不上的矛盾。但她侧头看向师姐,她走路时步摇都不会拍动发髻,吃饭时举止优雅,几不发出声音。

    若不是女子,想做到这一点,会不会太难。

    “看我做什么。”沈溯微道,“不是想回郭府么?待吃过饭,送你回郭府去。”

    “哦。”徐千屿将头扭回。

    这日是个极晴的天,街上人来人往,两面店招酒气熠熠生辉,来往摊铺主吆喝无数,有卖吹糖人的、卖糖葫芦、卖云片糕的。徐千屿和师姐并肩走着,徐千屿的视线,便随着这些摊位飘来飘去。

    “想吃?”沈溯微伸出手,捧一把铜钱,“去买。”

    徐千屿也不同他客气,往师姐手上一薅,将钱搜刮干净,便跑开了。

    过了许久她才回来,手上捏了一大把红的绿的,见沈溯微视线先落在这些糖上,再落到她面上,不由微赧:“我是不是买太多了……”

    “但我都买了双份。”徐千屿侧头道,“姐姐,你看吹糖人的‘八仙过海’,‘九色鹿’,还有这个糖蝴蝶,还有这个蜘蛛……你先吃哪个。”

    沈溯微:“糖葫芦。”

    徐千屿便分了一串糖葫芦给了师姐。

    沈溯微接过来,单看了一看,顺手插入境中。

    徐千屿也不知道师姐怎么吃得这样快,她理了个签子的功夫,师姐手上便干干净净了。

    “你拿着这么多可是不方便?”沈溯微伸手,“你将我的那一份都给我吧。”

    徐千屿便立在树荫下,仔细地将师姐那份分出来。

    “这个饴糖人是不一样的。”徐千屿认真解释道,“因为饴糖人只有一对一对卖的,你要雄孔雀还是雌孔雀?”

    沈溯微忽而一笑:“雌的。”

    “好。”徐千屿很是高兴,雄孔雀会开屏,她正想要雄的。

    刚刚分完,二人迎着日头还没走出两步,忽而头顶一暗,天上俯冲下来一只翅展有半人长的金雕。

    变故发生得太快,徐千屿只是看到它一对森然的金色竖瞳。

    “姐姐!”她手上糖散落一地,一把扶住赵清荷,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鸟喙洞穿腹部,血流一地。

    “没事。”她冰凉的手将徐千屿握一下,面如金纸,却似觉察不到疼似的,一双眼清明地看着她,“身份而已。”

    沈溯微方才一抬眼看见那只鸟,它在天上便冲他眨了一下右眼,冲下来时,张开尖利的喙,口中发声:‘沈师兄,是我,换男身了!’

    沈溯微:“……”

    他便没有躲。

    只是见徐千屿的眼神,倒是沉甸甸的,叫他触火似的避开眼,见她东西都没有吃到嘴里,心含愧疚。

    徐千屿眼看着师姐身体变得透明,随后湮灭,眼圈一热。

    在境中身死,的确不等于真的死去,只是会被传送回去。她和师姐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已有了感情,本打算回去以后也想交的。结果还没有深度接触,骤然分离,她受不了。

    沈溯微已经站在了蓬莱的水下阵中。

    想到徐千屿仿若被抛下的眼神,不知为何,心口细细缕缕的绞痛,竟有些失魂落魄。

    “沈师兄。”灵珠急急跑来,双手合十,“您快点进去吧,那个——师妹太狠了,我妹妹快撑不住了!”

    沈溯微神色一凝,再度站入阵中。

    重回花境,仍是那正午时分,晴朗碧空。

    声嘶力竭的鸟鸣忽远忽近地传来,沈溯微看到一个娇小的红影手持利剑,漫天追着金雕,凌厉剑气,将它的羽毛割得零零落落,漫天飞舞:“你还我姐姐!”

    金雕一见到他,凄厉地啼鸣一声,如乳燕投林般展翅向他飞来。

    沈溯微反手抽剑,与它错身而过。

    日晕之下,徐千屿的剑被人迎头挡住。

    那人自空中跃下,雪衫道袍飘起,头戴木簪,别无粉饰,头发和眼眸都极黑,眼睫极长,半覆下来,有种淡漠之气。

    在花境中加入原本没有的身份,便是这点不好。

    眉眼之间,同原身总有几分相似。

    这男人一把三尺的桃木剑,剑势快得惊人,三五下便将徐千屿压了回去。

    徐千屿倒退几步,落在地上,仰头端详着他,冷冷道:“你是谁?”

    “郭恒。”那人也收了剑,抖展衣衫,经过她身旁,没有迎视她,只撂下话道,“弟妹,你当叫我一声兄长。”

    他说着,弯腰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华贵马车,车夫都见礼道:“大公子。”

    沈溯微应一声,掀起车帘,回眸道:“明棠,上来罢,我们回郭府。”

    徐千屿站定片刻,默然上了车。

    “哥哥。”马车内昏暗狭窄,车轴吱呀中,徐千屿忽然脆生开口。

    沈溯微一滞,轻道:“叫‘兄长’。”

    语气微冷,既似提醒,又像斥责。

    “哥哥。”她似压着火气,偏生挑衅,“你云游回来了?你在哪里修道,未听郭义提起。”

    沈溯微道:“山下白云观。”

    “原来是白云观啊。”徐千屿侧眼看过来,“你若不说,我还以为是你是从蓬莱仙宗来的呢。”

    沈溯微余光瞥见她眼睛极亮,灼似星火,便知不好。

    徐千屿将他认出来了。

    正是因为认出他是内门师兄沈溯微,方才没有继续对打下去,服帖地跟他上车。但他阻止她杀雕,姐姐“死亡”的这份仇,又迁怒到了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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