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屿还在想:“陈铎用来打我的那暗器到底是什么?”
三根冰凌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单单是对战止住她片刻。还有这种好东西,她怎么不知道。
徐千屿很快见到了它。
在仙宗的法器集市上,一只袖珍的箭筒,摆在各色法器中。摊主轻轻一按,箭筒“噗嗤”便射出三根晃眼的冰凌:“冰袖箭。一箭三针,不仅能攻击,还能冻住对手片刻,延缓对战时间。”
这些法器大都由灵石炼制,色泽银白,泛着珍珠般丰润的光泽,像凡间的弹弓、弩箭,有些模样古怪,不知道如何使用,但杀伤力定然很强。
徐千屿在家时便喜欢这些机巧玩物,此时更是移不开眼,但看到价签上标注的好些个零,摸了摸自己锦囊内仅有的六颗灵石。
她没有钱。
卖家见徐千屿的眼神中写满了不甘和渴望,便笑道:“小师姐,买不起么?不要紧。你们炼器课,亦可以自行锻造。”
徐千屿谢过,扭身就走。
晚上回松涛毓雪院,有人从身后扯住徐千屿的裙摆。
她扭过头,是个十七八岁的陌生女修,那女修眼神微妙地看她一眼,又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小声道:“师妹,想问你个问题,你的发梳,都是从哪里买的?”
说着,她目光晶亮地瞥向徐千屿的头顶。
徐千屿反手一摸,摸到自己插在发髻上的珍珠发梳,顺手拔了下来,珍珠在她手中流转生辉:“这个?”
徐千屿在家,每日有丫鬟变换造型为她梳妆,使她绝不可能连着两日保持同样的造型。来了蓬莱,这习惯仍然保持。虽然她只会梳一种发型,但每日的头饰、首饰却是精心搭配。
蓬莱的生活苦寂,并非所有人都是武痴。一些青春靓丽的女修,亦是爱美的,有些已有了心上人,更注重在细节上装点自己。
仗木剑的小师妹在擂台上日日出现,头上发饰每天都不一样,有时华贵,有时雅致,但无一例外都漂亮得惊人,如为明月增辉,不免让人羡慕。仙宗尚武,这点心思,她们不敢放在明面上说,便派遣一个胆大的,悄悄地来探问一下。
若知道是凡间哪家店铺,下次出秋之时,就能买一些回来。
女修接过发梳,东珠晃眼,一颗已是难得,能寻来差不多成色的三颗,沉甸甸的,恐怕价格不便宜。
“我还有许多。”徐千屿道,“你要来看看吗?”
女修跟着她进了阁子。
徐千屿从箱奁里面拿出一套十二月令花的发钗,铺开整排,珠翠满目,甚为壮观。
女修看呆了。
徐千屿的东西,外面是很难买到的。因为这是她水家的首饰铺子的东西。小姐喜爱漂亮之物,有专门的丫鬟负责定期到各大铺子为她搜罗最别致的首饰,水家的铺子自然不甘示弱:
每逢出新品,各店都会先给她预留一套。别人需抢的绝版首饰,她那里留有整个系列。
更别说小姐生辰,铺子里的工匠会根据她的要求,专为她设计一套首饰以做生辰贺礼,使全南陵绝无人与她相撞。
像这样的套装,她带来好几套自己喜欢的,日日轮流戴,能戴一两年不重样。不过这些,眼下比不上法器吸引她。
女修小心翼翼地拿起这个,又看看那个,“师妹,这都是从哪来的,价格不便宜吧?”
“喜欢吗?”徐千屿抽出一根帮她试戴,镜子中,徐千屿在女修眼里看到了一种渴望的神色,“看在你是师姐的份上,我可以便宜些转卖给你。”
“真的么?”女修激动起来。
徐千屿点了点头:“十两银子。”
女修表情登时凝固:“啊?可我们哪里来的银子?都多年没有用过灵石以外的东西了。”
“难道你自己下山去买,不用花银子?”徐千屿说着开始收东西,面不改色道,“我又不缺灵石。”
“别别,妹妹,我多给点灵石行不行,一百颗!”
徐千屿不为所动,要拔走她头上那根。
“两百颗?你就当行个方便。”女修一手按住脑袋,急忙从储物囊中掏出一把银白的匕首,“你看这样可好,这是我炼器课开炉得出的珍物,看你只用一把木剑,难免单调。配上这个,近身作战,百战百灵。”
徐千屿拿起匕首看了看:“好吧。”
女修大喜过望。
徐千屿再次将那一整套铺开:“你可以挑上一挑。”
这一挑,她便挑了好久。
十二月令花,每个都别致,好像选哪个都会后悔。但又只买得起一支。
女修艰难地挑了一根海棠走了,走出了几步,又觉得刚才应该选月季才对,这时徐千屿在身后叫她:“师姐。”
女修快步走了回去。徐千屿掀开帘子,从窗口探出身,递她一个木盒子并一枝带露的荷花:“送你一对耳珰。若是旁人问起,你可告诉她们,晚上来此处找我,还有更好的。”
她伸出手至檐下,将挂在阁子外的木牌翻了个面,露出阁子名:“明棠”。
那女修接过花枝,闻了一闻,点头道:“好说好说。”
系统:“真不错,再宰十个人,你就能买得起冰袖箭了。”
徐千屿将灵石装好,进入隔壁的那间无人的阁子,点亮灯烛。将原来的帘子扯下来。挑一件织金纱裙,用匕首“嗤”地将裙身裁下,抛在屋顶横梁。
裙摆垂挂下来,成一面斑斓的挂帘,遮挡室内陈设。她又在帘子前摆一张案,几案上也蒙一层墨绿的裙布。
灯火幽萤,照在徐千屿脸上,在昏暗而斑斓的小空间内,折射出些许神秘迷蒙的氛围。
系统:“像替人占卜的女巫。”
徐千屿又将从家带来的算盘往桌上一拍,娴熟地将笔墨、账册,钱箱归在四角:“现在呢?”
系统:“……像个小卖部。”
徐千屿点了点头,满意地吹熄灯烛。
系统在黑暗中惊悚道:“不是吧,你要在仙宗开店?”
徐千屿回到了自己住的阁子,一枚一枚地数今日得到的两百颗灵石,将它们全部装在锦囊内:“我要攒钱,我要将喜欢的法器全都买回来。”
女修应该将消息散了出去。
徐千屿亦加大了展示物品的力度,出现在擂台上时,不仅有发梳,还配以耳珰,手链,腰带,甚至勉为其难早起了半个时辰,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地点染妆容,可谓从头到脚,华彩满身。
悬浮在室内的无真见此景,从身后道:“专心致志,不应为外物所扰。”
徐千屿拍着胭脂,早已习以为常。
这幻影筒不仅不让人关它,还经常忽然出声劝学。
徐千屿走到他面前,虔诚地拜了拜:“师叔,求你了,保佑我早日筑基。”
幻影:“……”
幻影:“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
徐千屿早出门了。
然而,除了有个别男修练剑时会盯着她的脸以外,这两日生意十分凄凉。零星有一两个人来,看了看又走。她没有赚到多少灵石。
系统:“早点放弃吧,你真没这个天赋,好好修炼,好好攻略!”
怎么又被转移了注意力?看来它得更努力一点,多做几碗花露。
然而徐千屿的兴趣一旦燃起,便不是那么容易磨灭。
既买不起,她选了炼器课。
这里霞光笼罩,摆有很多比人还高的炼器炉,炉顶上露出一圈至明至热的火光。弟子们忙碌地在其下添火,对照书册,控制火温。
炉内是上古凰火种,原料是灵石或是其他法器,炼出的是更高阶的法器。但亦有可能因为控制不当,出来意想不到之物,亦或废品。
徐千屿觉得这很有趣,但自己所有之物,连填炉渣都不够。
修此课弟子,无不是富可敌国。灵石是一箕一箕地往炉内倒,法器更是数不胜数。
徐千屿倒也有心理准备,没有拿她少得可怜的灵石出来现眼,只是问旁人道:“这个炉子,可以锻剑吗?”
“剑?”那男修还在给炉火小心翼翼地扇风,“你以为铸剑是这样容易的?”
“剑非法器,而是剑修立身之本。非但要原料上佳,铸剑之人,自己定要是有经验的剑君,才能控制剑的属性。剑太复杂……说不清楚,可以问问师父。”
徐千屿无法上炉,被师父带到另一处,学习初级炼器。
这处的弟子,都在叮叮当当地雕刻木头,用木头榫卯相接,制作出各种机巧法器。
徐千屿寻了个几案坐下,无趣地拿起了一段木头。
她不想刻木头,她想炼器。
她惊动了旁边一位满头大汗刻木头的男修,那人抬眼,看清她的脸,面色一变,用胳膊肘碰了碰旁人。
旁人亦是如此反应,不一会儿,整个室内骚动起来,无数双眼睛看向她,兼有窃窃私语。
瞬间,所有人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似有些敬畏。
徐千屿环顾四周,半晌,怒道:“你们怎么了?”
半晌,有个年纪很小的女修怯怯道:“你是……徐师姐吗?你去,校场塔下看看。”
*
那座巍峨如指天之剑的高塔下,三三两两地聚集了些弟子,指着塔身议论些什么。
蓬莱宗门内弟子来往匆匆,如此热闹的景象倒很少见。
沈溯微自外返回,边往塔下走边想,应该是有人在放映留影珠内的战况。操练场或擂台上,凡有精彩的对决,常被留影珠所载,分门别类藏于塔上第十七层,可供弟子们观瞻学习。
若是一次性出大量灵石,便能支撑一个时辰的映画阵,以整个塔身为幕,公映对决影像,凡在校场上的弟子都能看到。
但平时放这些画面时,弟子们的反应不像这般古怪。
沈溯微抬眼一看,那巨大的映画阵中,有两人在擂台练剑,那双髻少女一张俏脸放得格外清楚。
起初还是正常的剑修切磋,招式可圈可点,之后那少女忽然倒在地上,片刻后,对面的男修也莫名倒在地上。
再然后,便是那少女骑在人身上,拎起领子,面无表情,一拳挥来。
弟子哗然,许多人一退,踩住了后面人的脚。
无他,只因这画面太大,太清晰,这一拳仿佛是挥到了观看者脸上一样,使人脸上一痛。
沈溯微面无表情地迎了这一拳,袖中指尖摩挲着剑鞘。
只是思忖,她的灵力为何又外泄得如此严重?
“这,怎么能在比剑的擂台上打人?”
“打人不打脸啊,这也忒狠毒了。”
“她不会每一局都是这样赢的吧?”
“啊啊啊好爽,我想打他很久了。”
“这是哪个师妹,如此凶悍?”
画面忽而没了。
沈溯微不动声色,将映画阵打碎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又等一会儿,也不见恢复,人们便也渐渐散去。
阵碎瞬间,沈溯微闭目,神识凝箭,循灵力而去,穿碎留影珠,直锚进陈铎灵府内。
陈铎本坐在塔内,正笑着往下看热闹,忽而胸口一痛,“噗”地喷出一口血,陈铎看着满手掌血,手抖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沈溯微睁眼。
刚那一瞬间,他已知两件事。
是陈铎用了袖中暗器在先,这留影珠上此部分内容叫人用灵力抹去;
另一件事,陈铎倒下之前,额心处,仿佛有一缕黑气……
肩上忽然重重落下一掌。一身金纹玄衣的徐见素,左手持凌波剑,右手压住他的肩膀,笑道:“芊芊在阁子里等你等不到,原来在这儿呢。”
他师兄弟二人私下较劲,下手重是寻常事。
然沈溯微回头看他,并未恼怒,眸中反而有抹亮色,仿佛准备欣赏他的表情一般。
“二师兄。”沈溯微轻道,“宗门内有魔。”
徐见素一张英俊的脸蘧然变色,咬着牙笑道:“你说什么屁话呢。”
仙宗里几千诛魔弟子,还能有魔混入,这不是打蓬莱仙宗的脸么?
但倘若此事为真,能混入仙宗之魔,绝非凡物,若不及时铲除,麻烦就大了。
沈溯微扔一片符,落地变为金色的双鱼传送阵。方才下好了锚,他袖中两指相并,猛然一翻,只听“噗通”一声,徐见素脚边突然多出个跪着的人,正是陈铎。他回眸看见旁边站着沈溯微,身抖腿软,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沈溯微没有看他,倾身附耳,同徐见素道:“审他,就能找到。”
说罢,如雪衣摆擦过陈铎,数步内消失了。
陈铎看着靠过来的徐见素,向后蹭了两步,目色惊恐。
徐见素亦歪头看他,不过那眼神,就如同打量一块猪肉。他伸出两指在他脑门上比划一下:“让我看看,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读你的记忆?”
陈铎本就鼻青脸肿,求饶姿态甚为可怜,然而徐见素的神识钻进了他颅骨内,在他杀猪般的惨叫中留下一声叹息:“你说得太慢啦,我等不及。”
谢妄真感觉到镜中灵力波动,本以为又是小姐,便将镜子从怀中取出。
这几日,他已经很习惯如此窥探徐千屿的生活。
只是今日镜中竟空无一物,镜面如粼粼湖面,逐渐映出他自己的面孔。
少年目色一凛,不好。
他既能溯此镜攻击陈铎,对方亦能溯此镜,追踪到他!
龟裂爬满镜面,镜转瞬碎成了数块,落了一地。
几乎同时,陆呦的门被人撞开。
她本在案前给兔子包扎伤口,吓得站起身来。走进来的男人容色俊朗,笑容带着狠厉,她愣住了。
二师兄徐见素?
一周目时,徐见素痛失芊芊,见到她后,便发疯地在她身上代偿,将她宠上了天。
陆呦看着他走进来,抿唇冲他一笑。
一周目时,每当她一笑,徐见素便恍惚想起了芊芊,便对她更加温柔呵护,予取予求。
此时,徐见素已持剑走到她面前,果然盯着她的脸看。
眼前的少女桃腮杏眼,这一笑时,眼睛弯成了月牙,这张脸竟然像极了芊芊。
她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白兔,软软道:“二师兄,我叫陆呦。”
徐见素心想,倘若芊芊没有生病,应该也是像这样面颊丰润,眼中有光。
可惜了,全天下只有他的妹妹垂死挣扎。他再看眼前这少女,便不是那么顺眼了。
“陆姑娘。”徐见素亦冲她一笑,他笑起来嘴角歪起,有股残忍的孩子气,他凑近些,同她道,“你屋里,藏了魔。”
陆呦听清内容,双目瞪圆,花容失色。
随即徐见素一剑劈上她面前几案!
那玉案从中间凹陷,连同桌上各种果盘、纸笔,片刻后重重砸在陆呦脚上。
她几乎没感觉到痛。手中被斩成两半的兔子啪嗒掉落,血淅淅沥沥顺着她的胳膊流下,她许久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
“宿主,你已违背团宠人设!你被打脸了。你的爽点正在极速下降。请注意!”
“宿主,你已违背锦鲤人设!若不能保护魔王,任务将直接失败!”
谢妄真……
谢妄真不能被发现。
她从残骸中拔出脚来,一瘸一拐地朝徐见素的背影扑过去:“你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