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国十四州仿佛被一个大型的时空法阵笼罩着,飞舟如织的繁华昌盛一去不复返,一切都变得缓慢,近乎凝滞。
如今枢机楼仍有开放使用,但仅对道盟和七国士兵开放,用以人力和物资的调配。
负岳神尊和悬天寺行动极快,得令之后,天黑之前便将莲心子与无相丹送到了天都。以明霄法尊和群玉芳尊为首,天下医修齐聚天都城,想尽一切办法寻找疫虫的解药。
神霄派与花神宫近百年来几乎垄断了所有仙丹灵药的研制与销售。徐慢慢虽说得了念一尊者的传承,但她花在草药上的时间并不多,她周游天下,八面玲珑,胜在广结善缘,有口皆碑。而神霄派底蕴强过当初四夷门百倍,徐慎之自幼便被上任掌教视为亲传弟子悉心栽培,拥有的资源非徐慢慢可比。他性格内敛沉静,过目不忘,于炼药炼丹之道极有天赋,只是他甚少亲自出手,世人也多只知道他精于法阵,以罗盘法相纵横同境界,因此才得了法尊的名号。
而花神宫则是将天下名花异草一网打尽,占据了沃土灵壤之利,举凡极品丹药的炼制,无不须从花神宫求购草药,久而久之,神霄派便与花神宫有了长期的合作,合力炼制丹药,于枢机楼中售卖。
徐慢慢听到消息,说医修团发现了能克制疫虫毒性的解药,大喜过望,立刻便赶到了营地。然而一踏进帐篷,便觉得气氛不对,没有欣喜,只有凝重。
“参见道尊。”众人齐声说着,躬身行礼。
“这是怎么了?”徐慢慢微微皱眉,“不是说有了可喜的发现吗?”
众人将目光看向明霄法尊。
徐慎之开口道:“我们分解了一颗无相丹,发现其中一味名为‘赤苏子’的灵草可以压制疫虫的毒性,延缓病情恶化。”
这时一个略显白胖的医修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说道:“启禀道尊,在下乃雍州人,小时便听族人说起过疫虫。疫虫喜欢在草木上产卵,被食草兽吃下后,在食草兽内孵化,继续产卵,再将毒性传递给食肉猛兽。但唯有‘赤苏子’从来不会被疫虫产卵,可能是因为‘赤苏子’的药香会令疫虫陷入麻痹。”
徐慎之接着道:“我们摘来一些赤苏子,熬煮之后令不同病症的病人服下,对照之后确认,此味药行之有效,服药之后疫虫便会受药性压制,化为血水,排出体外。”
徐慢慢展露笑颜,随即又微微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愁眉不展,可是还有疑虑?”
徐慎之轻叹了口气,苦笑道:“但是赤苏子生长条件极为苛刻,生长周期至少要半年,我们已经分析过了,便是将七国十四州掘地三尺,能得到的赤苏子,也只够熬制三十万份解药,而当前病患却有数千万人,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病症恶化……”
岂止是杯水车薪,根本是无济于事。
“病患虽有千万人,但重症患者约有三四十万,先让这些服下赤苏子,驱除毒性。收割过的灵壤继续种植赤苏子,令阵师结阵催生赤苏子,半月之内便可收割第二次。”
“即便是半月收获一批,也来不及救下数千万人。”徐慎之愁眉不展。
徐慢慢略一思忖,便将目光投向了群玉芳尊:“芳尊,据我所知,花神宫有万亩灵壤,可否全部种上赤苏子……”
“将花神宫的灵壤全部种上赤苏子?”群玉芳尊优美的细眉微微蹙起,淡漠地摇了摇头,“灵壤乃花神宫立派之本,每一分灵壤水土不同,灵力不同,一些世间罕见的仙草对灵壤极为挑剔,差一点都不能生长。一旦种上了赤苏子,灵壤的质地便会被改变,以后再难种植其他珍稀仙草。”
“敢问芳尊,何为仙草?”徐慢慢问道。
群玉芳尊道:“救命药草。”
“赤苏子难道不能救命吗?”徐慢慢道。
群玉芳尊微微一怔,抿唇不语。
“再问芳尊,牡丹与夕颜,孰美?”徐慢慢又道。
群玉芳尊眼神一闪,却没有回答。
徐慢慢淡淡一笑:“芳尊虽没有回答,眼神却给了我答案。你爱惜百花,花神宫藏尽天下秀色。人无贵贱之分,花亦无美丑之分,入得眼者便为美,同样救得命者便是仙草。花神宫的立派之本,不是万亩灵壤,而是救世灵药。天下人承此救命之恩,花神宫何愁立派不稳?”
群玉芳尊垂眸不语,但面上仍隐隐有犹豫之色。
徐慢慢凝视着群玉芳尊的面容,不禁轻叹道:“听说花颜诀乃是无情之道,但人族大难当头,又有谁能置身事外,无动于衷?我也不信芳尊是无情之人,否则当年的阿姮,怎会以一颗无相丹救了墨王?”
群玉芳尊瞳孔一震,定定看向徐慢慢,漠然一笑,道:“救了人……结果又如何呢?”
“那便要问芳尊自己了。”徐慢慢微微笑道,“芳尊或许是后悔了,但阿姮却未必会后悔。我听说的阿姮,是最善良勇敢的女子,她能舍弃无相丹去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便已是堪破生死。芳尊不能堪破的生死关,是否便在其中?”
群玉芳尊心神骤乱,躲避着徐慢慢灼灼的目光,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徐慎之看着群玉芳尊离去的背影,皱眉问徐慢慢:“这下如何是好?”
徐慢慢淡淡道:“芳尊会想明白的。立刻组织人手,先收割现有的赤苏子,炼制解药分发下去。”
重症营地的气温已不似前些日子那么寒冷了,营地中的人只要仰起头,便能看到天上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光罩,偶有寒风吹过,便会激起金红流光。
徐慢慢仰头看时,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自己飞来。
“黎却。”徐慢慢朝他微笑点头。
黎却收了背后双翼,微皱着眉头看徐慢慢:“你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徐慢慢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恍惚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没合眼过,便是元神再强,也会有枯竭之感。
她按捺下倦意,挤出一丝笑容对黎却说道:“这次多谢羽族出手相助了。”
黎却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鬓角,英俊的脸庞泛起一抹粉色,干咳两声道:“疫虫之患,羽族也不能幸免,本就该守望相助。”
阵师人手不足,重症营地被视为弃子,又最为危险,便被忽略了,本就危在旦夕的患者更经不起寒风凛冽,如此一来便加速了病患的死亡。徐慢慢想了个办法,便是向黎缨求助。帝鸾神脉为精纯火灵,随意扇动翅膀便是一阵暖风,可令冰消雪融,大地回春。而帝鸾又不惧疫虫,因此这些重症营地便由帝鸾看护。
“我知道,你和黎缨顶着不小的压力才说服了长老会。”徐慢慢眉眼温软地看着黎却,声音也柔和了几分。
黎却眼神闪烁,迟疑了片刻才道:“你是不是对绫织说过什么?”
徐慢慢轻笑一声:“她做了什么吗?”
她没有否认。
黎却支吾道:“她……她最近有些奇怪……这次长老会本是不同意支援人族,她竟站到了羽皇这边,与大长老对抗。”
“原来如此……”徐慢慢若有所思。
有更多的事,黎却只是不方便说。
绫织与以前判若两人。过去她总是直白热烈地宣示对黎却的占有欲,仗着大长老的撑腰在族里作威作福,一副势在必得的嚣张模样。黎却在朱紫墟的时候便只能千方百计躲着她,但无论他躲到哪里,绫织便追到哪,她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想法,他的喜恶,总是兴冲冲地奔向他,搂着他的脖子不知廉耻地说——黎却,我想和你下蛋!
在羽族,神脉与性别便决定了一个人在族群中的地位,绫织对黎却的喜欢固然热烈,然而受长老会的观念影响,却也难逃出窠臼,在她眼里,雄性便是繁衍的工具,工具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黎却深知绫织的想法,与傲慢守旧的长老会如出一辙,这便是他避之不及的原因。
但是自从前些日子徐慢慢回来,绫织怒气冲冲地去找茬回来,便开始有了变化。她开始笨拙地收敛自己霸道的一面,跟前跟后嘘寒问暖,有时候黎却看着她明明想冲过来,跑了两步便又想起什么似的,戛然而止,与他保持着一臂距离,露出克制又讨好的笑容。
徐慢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其实我也没多说什么,我只是告诉她,只要她能得到你的欢心,我随时可以放你走。”
那一日绫织气冲冲地来找她麻烦,说黎却因为她失踪的事与敖修大打出手,又不顾自身安危下了深海,怪她没有保护好黎却。
“连自己的男人都保护不了,你算什么女人!”绫织小脸气得通红,满眼都是心疼。
徐慢慢好奇地支着下巴,问她:“你当真喜欢黎却吗?”
“这还有假吗?”绫织想也不想便道,“没有人比我更喜欢黎却!”
“那你为何欺负他?”徐慢慢不解。
“我哪里欺负他了!”绫织恼怒道,“我可是要以正夫之礼娶他的!”
“但你说过,你还是会再娶一个有元极贞翎的雄鸾。”徐慢慢道。
绫织支吾了一下:“那是因为我……我以为他没有元极贞翎了,那样我们的孩子神脉就不够精纯了。”
徐慢慢问道:“不精纯了又如何?”
绫织道:“就不能继承长老之位了。”
徐慢慢又问:“长老之位比黎却重要吗?”
绫织愣了一下,歪头想了想,认真道:“黎却比较重要。”
徐慢慢轻轻一笑:“那如果黎却没有元极贞翎,你愿意只娶他一人吗?”
绫织犹豫了一下,用力点点头:“他若是不愿意与别人分享我,我当然要宠着他。”
绫织的用词让徐慢慢忍俊不禁:“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之前要指使人背后散播恶言,说黎却失贞,令黎却受人侮辱歧视?”
绫织吞吞吐吐道:“盯着黎却的女人太多了,我只是想让他明白,只有我对他最好,不介意那些传闻。”
徐慢慢笑意淡了许多:“但是却给他带来了痛苦,这便是你的喜欢吗?”
绫织抿着嘴答不上来。
“你始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没有真正尊重过黎却,了解过他的想法。你说喜欢他,却从未做过一件让他开心的事,你也配来这里指责我没有保护好他吗?”徐慢慢加重了语气,顿时显得疾言厉色,让绫织脸色微微发白。
“绫织,你根本没有真正喜欢黎却,你在意的只是自己的想法有没有得到满足。”徐慢慢一脸淡漠地说。
绫织煞白着小脸反驳道:“不对!不对……我是喜欢他的,只有和他在一起,才会开心。”
“可是他和你在一起却不开心,所以你说,你是不是只顾着自己开心,却忽略了他的感受。”
徐慢慢字字诛心,让绫织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一往情深是不是自欺欺人。
难道她对黎却的感情,真的不是爱吗?
徐慢慢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绫织,如果有一天,你能得到黎却的喜欢,让他和你在一起由衷的开心,我便放他离开。”
绫织眼睛一亮:“当真?”
徐慢慢笑着道:“我堂堂潋月道尊,怎么会骗人呢?”
绫织狐疑地挑了下眉梢:“不太好说……”
徐慢慢轻咳了一声,道:“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以道心起誓。”
绫织稍稍放下心,犹豫了片刻,又支吾着问道:“那我该怎么做呢?”
徐慢慢微笑道:“想他所想,爱他所爱。”
徐慢慢能做的,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在她看来,绫织只是一个有些骄纵霸道,不懂得表达喜欢的小姑娘,就像敖修一样,生活在特殊的环境下,自小养成的观念根深蒂固,这种源于种族和血脉的观念影响了她的言行,给自己和别人都带来伤害。
她缺的只是一个耐心规劝的好人,几句连哄带骗的良言。
不过徐慢慢也没想到自己几句话对绫织的影响这么大,竟能让她去和长老会对抗。
徐慢慢与黎却聊没两句,便看到绫织也飞了过来,不像过去那样直接飞扑到黎却身上,而是像个大家闺秀一样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露出得体又灿烂的笑容。
“你们在说什么呢?”她看着徐慢慢眼中掠过一丝隐晦的戒备。
徐慢慢听到她传音过来——你不可以勾搭黎却!
徐慢慢哭笑不得,温声道:“刚才黎却说你为了他对抗长老会,力撑羽皇支援人族,他很感激。”
黎却和绫织听了,双双都是一怔。
只是前者有些尴尬,后者却是高兴得脸红。
“嗯……黎却想做的事,我当然应该帮忙啦。”绫织眼睛亮晶晶的,微仰着脑袋一脸乖巧地看着黎却,只差没将“夸我吧”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黎却别过眼,干咳两声,支吾道:“多谢了。”
绫织脸蛋红扑扑的,一副想扑上去又隐忍克制的模样。现下黎却是有妇之夫,他最守男德,不能做让他不高兴的事……
“黎却,你已经守了三日的营地了,今日便交给我吧,你先休息一下。”
“不必了,我还不累。”
“那我陪着你吧,你可以少费些灵力。”
徐慢慢不愿打扰两人,悄无声息地便要转身离开,却听到脑海中响起黎却的传音——花言巧语,你只是想骗绫织干活吧。
徐慢慢脚下一顿,羞恼回道。
——我堂堂潋月道尊,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