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士大吃一顿,吃完嘴一抹就去厢房找了个通铺倒头就睡,睡前只吩咐展扬,天不黑别叫他起来,展扬看着这张道士心中称奇,却也没法子,跟郑白石一说,郑白石心底暗暗骂了一句,却也不得不等天黑。
张道士越是行事无忌,秦莞就越是想知道他会怎么做,而燕迟的念头和秦莞差不多,便也都留在了衙门里没离开,等到傍晚时分,在衙门里用过饭食,眼见得夜幕落下来,郑白石才让展扬去喊张道士,本以为张道士还要偷懒耍滑,可没想到张道士醒来看到天色黑透了,便一个挺身就起了床——
吃饱喝足又睡了一大觉,张道士神清气爽的到外面用凉水抹了一把脸,展扬看他那样子淡声道,“张道长可还要用饭?”
张道士闻言一笑,摆了摆手,“白日那一顿可顶两日,不必吃饭了,你……你叫……”
展扬一拱手,“在下展扬,知府衙门捕头。”
张道士呵呵一笑,“展捕头,你带个四五人便可,不必多。”
展扬便道,“世子殿下和郡主还在外面等着。”
张道士一听眼底微微一亮,大步朝着外面走去,到了前堂,果然看到燕迟和秦莞都在,张道士朝几人拱了拱手,“既然大家都在,那就不必多带衙差了,还请几位带着贫道去几处案发之地看看。”
郑白石看着燕迟,燕迟点了点头。
郑白石眉头微皱着让展扬准备车马,没多时,一行人趁着夜色出了知府衙门。
吴谦的身死之处在城南的一处暗巷,马车到了巷口便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街市之上已经没什么人往来,而城南这处暗巷又格外偏僻,因此,走到巷口的时候便便觉巷子里阴风阵阵格外瘆人。
郑白石跟着拿着火把的展扬走在前,张道士走在后,燕迟和秦莞跟在最后,白枫等人护在最后。
张道士一边走一边看着巷子四周,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没多时,几人到了发现吴谦尸体的地方,展扬指了指一处废弃的矮墙边,“当初就是在这里发现第一个死者尸体的。”
张道士点了点头,蹲下身子摸了摸地上的泥地,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这处巷子十分狭窄,抬头看上去,只能看到极其有限的一片天穹,张道士眉头微皱,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和一支笔来,在那纸上写写画画了些什么。
那些纸笔都是衙门厢房之中用来处理公务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张道士顺走,展扬蹙眉,无语的摇了摇头。
张道士写写画画完了,又将纸一卷笔一卷塞进了袖筒之中。
“行了,走去下一处——”
谁也看不懂张道士来看这些是看什么的,听他说要走,自然众人也就一起离开了暗巷,上了马车,又去往城西发现赵嘉许尸体的地方。
赵嘉许的尸体发现在护城河边,且是护城河极其偏僻的一面,等众人赶到的时候,夜色更是漆黑一片,护城河边冷风习习,好似鬼魂的幽咽,展扬打着火把往护城河之下走去,刚走了两步,却见那死人之处有一缕火星一闪一闪的。
展扬眉头顿时一皱。
张道士一巴掌拍在展扬的肩膀上,“展捕头害怕了吗?!以为是鬼火吗?!”说着,朗声一笑,绕过展扬朝护城河之下走去。
展扬蹙眉,冷着脸跟了上去。
走到了发现尸体之处,却见冒着火星的是一些纸钱,原来是刚才有人来祭拜过,展扬眉头一皱,四周看了看,这么晚了,来祭奠赵嘉许的人是谁?
这般想着,张道士却踩灭了那些纸钱,又拿出纸卷写写画画着什么。
展扬目光警惕的看着周围,夜色如墨,刚才有人来祭奠过赵嘉许也就算了,不知为何,四周的黑暗让他有些不安,好似有人潜藏在暗处看着他们似的。
燕迟和秦莞没有走下河堤,秦莞道,“我总觉的这个张道长有些厉害。”
燕迟看着张道士蹲在地上写写画画的背影扯了扯唇角,“看起来的确不是为了离开天牢诓骗我们的。”
郑白石叹息,“若他真的能帮上忙就好了,如今死了三人,圣上明日只怕又是震怒。”
说起圣上震怒,燕迟眸色微深,“圣上如今正为西北之事发愁,京中的案子可能会宽限一些。”
说起此事,郑白石忙问,“殿下,西北的事可有眉目了?”
燕迟便道,“父王也从军中派了人,几个转运使已经被抓起来了,具体还要等那边能不能审问出什么来,刑部的按察使今晨才从京城出发,日夜兼程也要半月才能到。”
郑白石叹了口气,“此番,又不知要扯出什么来,军粮上的事也敢怠慢贪腐,这些人真是不想活了。”
燕迟没接话,底下张道士已经走上来了,“走!去第三处死人之地!”
展扬从底下走上来,“大人,刚才似乎有人来祭拜过赵嘉许。”
郑白石挑眉,“是他妻子?还是那位钟姑娘?”
展扬摇头,“明日属下去派人问问。”
郑白石颔首,一行人往醉仙楼的城西冰窖而去。
赵嘉许身死之地就在城西,因此往醉仙楼冰窖去并不远,不过两柱香的时间便到了,这冰窖所处的民宅也十分偏僻,然而一行人刚到院门口,便发现屋子里有一阵火光熠熠,展扬见状厉喝一声,“谁在里面?!”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立刻从窗户上一闪而过,展扬眉头一皱,身法迅疾的冲了上去,他疾步入门,很快,从中揪出了一个头发长长斗篷遮面的人。
竟然是一个女子!秦莞几人赶忙走上前去!
“展捕头!是我,是我啊——”
似乎被展扬揪痛了,女子忍不住出了声,展扬一听便将手放了开,女子将斗篷取下来,有些恼怒又有些面红的看着忽然出现的这么多人。
郑白石挑眉,“展扬,这是谁……”
展扬有些无奈,“她就是胡德全的女儿。”
这女子知道来的都是显贵,却没想到还有个女子在其中,她打量了秦莞一瞬,眸露惊艳,然后才福了福身道,“小女子红袖,拜见各位大人。”
郑白石明白了过来,“你来祭奠你父亲?”
红袖闻言轻哼一声,“我是怕他的鬼魂缠着我,所以来烧点冥钱罢了。”
红袖是胡德全唯一的女儿,白日里展扬已经去找过红袖,可红袖对胡德全的死全不在意,听到死讯的时候更是毫无悲伤之态,因她有证人作证,所以胡德全的死和她毫无关系,且她对展扬十分不耐,很快就借口陪客离开,展扬没法子,又禁不住凤栖楼都是女子,便很快离开了凤栖楼,这一点,郑白石和秦莞她们都知道。
红袖穿着鸦青色的斗篷,里面一袭粉色的广袖裙裳,面上还施了脂粉,的确不像是诚心来祭拜亡父的,而她神色执拗,面上毫无悲戚,提起胡德全,还隐隐气愤。
展扬道,“你一个女子过来,也不害怕?”
红袖冷笑一下,“有何好怕,他在世的时候可以打我骂我,现在人死了,我为何要怕,这些冥钱是我和他最后一点父女情谊,我烧完了,便心安理得了。”
郑白石挑眉,“你父亲的尸首还在义庄,你难道不准备替他安葬?”
红袖对着郑白石一福身,“大老爷,我被他卖了,说起来也不算他的女儿了,你们查完了案子,随便怎么处置他的,我不想看到他,尸首也不想看到。”
卖了亲生女儿,的确叫人唏嘘,红袖这般态度,郑白石也不好说什么,想了下,郑白石道,“或许你父亲早就后悔了……”
红袖一听这话,冷笑更甚,“大老爷不必说这样的话,我太了解他了!我娘当初重病,她却不舍得酒钱给她买药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他害死了我娘,又将我卖入了青楼,我和她早就恩断义绝了,这些冥钱,不过是给我自己求个心安。大老爷或许觉得我冷血无情,可世上有他那样的父亲,就会有我这样的女儿。”
说着红袖扫了众人一圈,“大老爷是来办差的吧,红袖不敢扰了大老爷办差,这就告退了。”
红袖又一福身,转身便走,走出去几步,秦莞却道,“你被你父亲卖入青楼的事是否有很多人知道?”
红袖回身看着秦莞,“整个凤栖楼,除了新来的不知,其他人都知道。”
秦莞点了点头,红袖见状,这才朝着院门而去。
本来以为胡德全亲朋故旧不多,从醉仙楼调查或许就会有线索,可这红袖一来,众人却知道这事的范围又增大了,凤栖楼每日恩客无数,姑娘们知道,恩客们也可能知道,更别说那些伙计小厮婢女了,又是谁将这事告诉凶手的呢?又或者,凶手便是其中之一?
红袖一走,众人不由得有些唏嘘。
张道士叹道,“善恶终有报,这胡德全毫无人性,也不怪死后无人送终,展捕头,胡德全死在哪里的?”
展扬立刻带路往冰窖去,走入厢房,展扬指了指往下走的阶梯。
夜深露重,站在楼梯口便觉底下冷的很,燕迟在后面拉了秦莞一把,“你在上面候着。”说完,看了跟着秦莞的白樱一眼。
白樱点点头,燕迟这才跟着张道士往下面走去了。
秦莞本想下去的,被燕迟这么一说便停了下来,白樱上前道,“小姐,下面太冷了,您还是在上面候着为好,反正他们很快上来。”
秦莞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张道士几人走下阶梯,展扬打着火把跟着张道士走在最前,见门关着,展扬几步上前就要去将门打开,可刚走到门前,张道士却猛地一声,“停!等下!”
展扬人一下子顿住,张道士上前拿过火把,仔仔细细的照关着的门,片刻之后退后两步,左左右右的看了看大门周围……
很快,张道士朗声一笑,“不错不错,这地方好,好一处寒冰地狱!”
张道士虽然在笑着说话,可这话一落,便是展扬也觉后背一凉,这冰窖本来就在地底下,张道士这么说,好似真的是什么寒冰地狱一般。
张道士却不多言,抬手便推开了门。
冰窖之内黑洞洞的一片,冷气逼人,张道士却半点都不害怕,大步朝里面去,展扬举着火把跟在后面,一直走到了最里面去。
“张道长,就是在这里发现的胡德全……”
展扬指了指夹道尽头的角落,张道士便蹲下来看了看,片刻之后,又出来走到门口,走到门口之后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穹,片刻,又掏出纸笔来写写画画。
等他写完,又仔细看了看门上的图案,然后便将门一关转身朝上面走。
“好了,看完了,这就回吧。”
说着转身看向燕迟,“敢问殿下,我今夜宿在何处?”
燕迟转而看向郑白石,郑白石忙道,“殿下放心,我来安排。”
张道士轻哼了一声,似乎不太满意,却又不好多说什么,便耸了耸肩应下了,郑白石见张道士这般模样,眉头一竖也轻哼了一声。
燕迟便道,“既然如此,那我送郡主回府,张道长就麻烦郑大人。”
郑白石连连应声,几人朝外走,燕迟看着张道士,“今日这一遭是为何?”
张道士便指了指天穹的方向,“这道场乃是循着星宫八卦排布,我看了地方,才知道那个人要做什么,才知道他下一处行凶之地在哪里。”
燕迟眯眸,“何时能算出来?”
张道士忙道,“这个不敢保证,少则一夜,多则三日,总能算出来,不过眼下只死了三个人,算出来也不尽十分准确,得看看以后……若是多死……”
张道士话说到一般,又觉得不妥,这才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看了几人一眼,张道士面色严肃道,“反正请诸位放心,我一定是会尽心尽力的。”
燕迟点了点头,几人这才分别。
燕迟御马在外,秦莞上了马车,几人一行往东边的兴乐坊而去。
等走的远了些,秦莞才掀开帘络看向燕迟,“这两日都在为西北军粮的事忙碌?”
燕迟颔首,“朔西军的军粮乃是兵部之重,可还是出了这样的岔子,可见其他几处必定也有问题,可惜京城距离西北千里之遥我不能前去。”
燕迟说这话之时语声带着沉怒,他乃是朔西军的少帅,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恼怒,前线的士兵们浴血抗战,可大后方却敢在军粮之上动手脚,这是何等的张狂!
“此事干系重大,想必上下牵扯也不少,然而只要查,是一定能查清楚的,你不要忧心,只要后方补给尽快送过去,不要影响朔西军作战便好。”
燕迟叹了口气,“你放心,我明白,你昨日去了大理寺?”
燕迟虽然没见秦莞,可对她的一切都熟知,秦莞便道,“还是为了那卷宗的事,结果去了也还是没找到,我便又出来了。”
“这两日我没法子一直跟这个案子,你出入务必要小心,郑大人是个踏实做事的,你也不要着急了……”
秦莞弯唇,“你放心,我也只是做力所能及的,秦霜要出嫁了,我少不得要陪她,我已几日没有见太长公主和太后了,本来打算今日去,却又出了事端,等明日无事就去拜见。”
“我倒是宁愿你去多去陪陪两位老人家。”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走了三炷香的时间才到侯府门口。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刚到门口,便看到秦邺在门口守着,看到秦莞回来,秦邺连忙上得前来,“拜见世子殿下!”
燕迟摆摆手,秦邺才着急的看着走下马车的秦莞道,“九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秦莞解释了一句,燕迟道,“快入府吧,我先告辞。”
说着对秦邺点点头便御马而走。
秦邺拱手一拜,和秦莞一起入府,“父亲和母亲担心你呢,你怎么去了这么一整日?”
秦莞本还担心秦邺看到燕迟送她回来会多想,却不想秦邺竟然没半点意外之色,她便说起了今日验尸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