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安阳侯要收九妹妹为义女?”
秦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一脸的惊愕,主位之上,霍怀信笑呵呵点头,“正是,你也知道,九姑娘一直照顾太长公主,很得太长公主和侯爷夫人的喜欢,这事是太长公主做的决定,侯爷和夫人也都十分认可——”
秦隶从初初听到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心中倒是有了两分明白,的确,秦莞本就经常去侯府,郡主亦常来找秦莞玩耍,秦隶定了定神,“这……这对九妹妹自然是好事,只不知侯府是怎么个打算?”
霍怀信见秦隶十分上道面露满意笑容,“太长公主说了,说本该行大宴的,可九姑娘就要走了,时间上实在是来不及,就打算在明日,于侯府设宴,请秦夫人和二少爷过侯府一叙,便当是礼成了。”
秦隶忙点头,“太长公主考虑周全,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告诉母亲。”
霍怀信笑着点点头,“好,那就烦请二少爷将这些礼物也带去给秦夫人过目,我就在此等候二少爷的消息,等你们都定了,我好去侯府复命。”
秦隶本想说不必等消息,料想着林氏也不会说个“不”字,可为了不显得秦府姿态太低,他只好点点头,“好,那就烦请知府大人稍后。”
霍怀信笑起来,“去吧去吧,不妨事。”
秦隶吩咐了何兴在旁侍候,这才带着霍怀信带来的礼物往林氏院子里去。
一边走,秦隶心中暗暗有些心惊,在秦府即将离开锦州的节骨眼上,侯府竟然要收秦莞为义女,这心思不可谓不清楚了,这是要给秦莞一个倚仗。
秦隶不敢大意,不多时便到了林氏的院子之外,门口的侍奴进去通禀,不多时走到了院门口道,“二少爷,真是不好意思,夫人卧病在床,此时不见人。”
秦隶的眉头一皱,他唇角一弯,扯出几分凉凉的笑意,“可不是我要见夫人,是知府大人上得门来,有要事要和夫人说,夫人也不见?”
侍奴这才看到秦隶身后还跟着几个拿着礼物的侍奴,眼神几闪,忙道,“请二少爷等等。”
说完,侍奴便又走了进去,秦隶站在门口,冷笑连连。
他这个庶子身份招人厌恶他知道,可眼下是他在支撑整个秦府,林氏却还是如此不知轻重,也不想想,他平日里无事哪里会来她这里?
秦隶有些微恼的想着,很快,侍奴走了出来,“二少爷,夫人请您进去。”
秦隶心中又冷笑一下,这才进了屋门。
进了屋子,林氏还未从内室出来,秦隶便站在外间候着,又等了片刻,才见秦湘扶着林氏走了出来,秦隶对着林氏弯了弯腰,“母亲——”
秦湘扶着林氏在主位上落座,林氏这才轻咳一声问道,“知府大人到府上了?”
林氏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侍从,见各个手上都捧着礼物眼底的狐疑更甚,秦隶便道,“是,知府大人是为了侯府前来说项的。”
“侯府?安阳侯府?”林氏眼底微微亮了一亮。
秦隶点头,语气故意缓缓的,“正是安阳侯府——”
林氏闻言有些急了,“安阳侯府有何时?还要让知府大人上门?”
秦隶笑了下,“安阳侯要收九妹妹为义女,是让知府大人做见证人的。”
林氏一愣,站在林氏身边的秦湘也是眉头狠皱一下,几瞬之后林氏才又道,“收……收莞儿为义女?”
秦隶看着林氏母女二人的面色便觉心中快意,秦莞从前是沉在泥潭之中的人,是她们如何也看不上的人,可如今的际遇,却是秦湘远远比不上的,林氏和秦湘怎能不气?
“正是,且因九妹妹要走了,所以侯府将仪式定在明日,其实也没有什么仪式,霍大人说侯府的意思简单办一下便可,请母亲您和我一起去赴宴便可。”
林氏握着扶手的手微微一攥,下意识道,“好端端的,侯府为何要收莞儿为义女?”说着林氏眼珠儿一转,“这件事只怕还得过问大房的意思……”
秦隶顿时皱了眉,“母亲怎么这样糊涂!”
若是从前,秦隶定然不敢和林氏这样说话,可眼下却是不同,他是秦府的当家之人,亦不满林氏对自己的态度,自然脸色就冷了起来。
林氏被秦隶这话呛的面色微变,还没说话,秦隶却继续道,“这么几年,大房可管过九妹妹?大房并非九妹妹的亲生父母,和咱们跟九妹妹的亲疏关系一样,何况眼下九妹妹人在锦州,侯府自然认我们是九妹妹的长辈,世子虽然来了,可侯府不可能不知道,侯府知道,这一次却未请他们,是何意?还不是因为世子在侯府眼中也是晚辈当不起侯府的一请?”
顿了顿,秦隶肃容道,“九妹妹得了侯府的青眼是九妹妹的福分,也是咱们秦府的福分,有九妹妹这一道关系在,往后侯府必定会对咱们多有照拂,咱们也算和侯府有了联系,知府大人还在正堂等着,若是母亲这个时候推三阻四生了别的心思,可有些不识抬举了。”
林氏何曾被秦隶这样说过,最后那“不识抬举”分明就是秦隶对她的指责,林氏心底怒气上涌,可秦隶说的话却似乎没有错处,看着背脊挺直容色严肃的秦隶,林氏第一次意识到秦府已经换了主子,哪怕蒋氏去了,她也不可逾越。
这么想着,林氏眸子微微一闭,语声微凉的道,“二少爷如今有了自己的注意,那便照着二少爷的意思办吧,明日去赴宴便是。”
说着,林氏睁开眸子站起身来,由秦湘扶着走入了内室。
秦隶也起身,笑道,“母亲这样才对,这些礼物给母亲放下了——”
见林氏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秦隶冷笑了下,指了指不远处的桌案,“给夫人放下吧。”
说完,自己也转身离开。
刚走入内室,秦湘便是面色狠狠一沉,“母亲,侯府怎会收她做义女?!侯府的义女,岂非和郡主差不多了!真真是——”
秦湘语声阴沉沉的,妒忌之意溢于言表,林氏也皱了眉头,秦莞三姐妹之中,秦湘本是最为尊贵的,可眼下秦莞若成了侯府的义女,便远远的将秦湘甩在了后面,而秦莞的样貌本就在秦湘之上,若是连身份地位也……
林氏走到床边坐下,眼底满是担忧,“湘儿,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
秦湘坐在林氏身边,眯眸冷笑,“真是好手段,哄得大家都将她捧着,认了侯爷做义父又如何,等到了京城,还不是鞭长莫及。”
林氏紧握着秦湘的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微微一红,“湘儿,你可知这一次入京城是要做什么的?”
秦湘闻言眼神几闪,“女儿……不知……”
林氏叹了口气,“本不想和你说这些,可是不说你是不知道的,湘儿,这一次去京城,大房那边多半是要给你和你两个妹妹说亲了。”
秦湘口上说着不知,听到这话时却又不意外,林氏紧紧攥着她的手道,“湘儿,听娘的话,从离开秦府开始,不要和你九妹妹拧着,要和她好好相处,这一路上,多和你三哥说说话,你三哥是忠勇候府未来的侯爷,便是如今也是当的事的,他和你九妹妹有旧交,眼下你得让她也喜欢你,到了京城之后,多讨好讨好你大伯母和八妹妹,说亲这事多半是你大伯母相看然后你大伯做决定,总之,到了京城千万不可锋芒太露,要八面玲珑。”
秦湘听着这话心中满是苦涩不甘,她本是秦府之中最受宠爱的嫡长女,不论是身世品貌将来都足以让南边的年轻才俊们自己上门求娶,她不是非要去京城的,南边也有不少位高权重的氏族,可如今,秦府一落千丈,只有去京城这一条路。
从小到大,她只用哄哄秦霜,便能让她为自己鞍前马后,可眼下,母亲竟然让她去和那个低贱的曾经被她百般欺辱的人求和,还要她处处讨好别人。
秦湘胸口憋着一股子气不知该如何发作,看着林氏微红的眼眶和皱纹满布的脸,她更是没一点发作的底气,她的母亲太无能了,她也没有强大的外家,更没有有权有势的父亲,相反她的父亲还是她的污点,这么想着,秦湘将所有的怨气和憎恶都放在了秦莞身上。
“湘儿,你听到没有……”
林氏使劲的攥了一把秦湘的手,直让她疼的眉心一皱。
秦湘回过神来,忙点头,“听到了听到了。”
林氏便半搂着秦湘低低哭起来,“母亲没法子,除了将母亲的嫁妆给你之外别的帮不上你,湘儿,你得为母亲争气,也得为自己争气。”
秦湘满心苦涩的点头,想着秦莞明日就要成为安阳侯义女,眉头便狠狠的皱了起来。
……
……
天黑时分,侯府的帖子送到了汀兰苑来,茯苓满面笑容的进了正屋,“小姐,明天时间定在未时,咱们早点过去吧——”
秦莞已经梳洗完毕,只着了一件月白的内衫,闻言摇头道,“和夫人一起过去。”
顿了顿,秦莞又问,“夫人那边怎么说?”
茯苓轻哼一声,“还能怎么说?自然是不会说个‘不’字的。”
秦莞没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外面的院门忽然轻响,茯苓出的门去,却见晚杏已经将院门打了开,门外竟然站着秦隶和两个侍奴。
茯苓见状忙朝门口走去,“二少爷怎么来了?”
秦隶往正屋看了一眼,唇角微弯,“明天可不是随便的场合,时间太急了,我只来得及去锦绣坊置办一套她们做好的衣裙,幸好那边留有九妹妹的量身尺寸,这套衣裙和九妹妹相差无几,另外我还备了一套红宝头面。”
说着,后面两个侍奴将盒子递了上来,茯苓见状忙道,“怎好让二少爷破费,二少爷可要进来和小姐说说话?”
秦隶摆摆手,“不必了,让你们小姐早些歇着。”
茯苓有几分犹豫,“可是这——”
“收下吧,前次给她钱银她不要,这个全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茯苓站着没说话,秦隶便亲手拿了盒子过来递到了茯苓手上,又将另外个盒子放在晚杏怀中,这才转身走了,见秦隶走出十多步茯苓才反应过来,忙道,“多谢二少爷了。”
秦隶头也没回的招了招手,茯苓这才将院门关上,和晚杏一起往正房去。
秦莞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见茯苓抱了两个盒子回来道,“二哥来了?”
茯苓点头,和晚杏先后将盒子放下。
茯苓又道,“说是今天下午才去锦绣坊买的,还有一套红包头面。”茯苓说着便将盒子打了开,只见装着红宝的首饰盒子一片灿然生辉,而装着衣裙的盒子,则是一套茶白的广袖百褶长裙,上面以银线绣着白色的兰花图案,茯苓一看之下顿时眼前一亮。
“二少爷果然是用了极大心思的,这身衣裳,真是再合适小姐不过,还有这一套红宝,只怕也不是临时买的……”
秦莞上前来看了看,心底轻叹了一声,这诊金可收的有些贵了。
茯苓没问过秦莞便将礼物拿了进来,只怕秦莞心中不喜,此刻有些试探的问了一句,“小姐……您明日……”
“就穿这个吧。”秦莞淡声道。
茯苓闻言眼底一喜,脆生生的应了一声。
第二日午时之后,秦莞收拾停当往前院而去,到了前院,便见秦隶也少见的换了一身华贵的白色袍衫,他本是一副略显阴沉的笑相,从前也总是爱着蓝色等阴郁的颜色,这番着了白色的新衣,顿时将他身上的阴沉驱散了几分,他墨发高高以玉冠竖起,再加上病情略有好转,整个人都明朗俊逸许多,茯苓一看到秦隶,还呆了一呆。
“小姐,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茯苓低低的嘀咕了一句,可秦隶看着秦莞方才是真正的眸露惊艳,秦莞穿上了他买的衣裙,茶白的裙裳如霜如雪,广袖猎猎裙裾翩翩,这般清灵的颜色合了秦莞的清贵的气质,上面银线绣制的兰纹增添了几分温柔,再加上秦莞身量姣好,这一袭裙裾穿在她身上,尤其将她的聘婷婀娜衬了出来,秦隶心中一叹,秦莞这等颜色,若无倚仗当真不可。
“二哥——”秦莞福了福身,“多谢二哥。”
秦隶知道她道谢的是什么,忙道,“谢什么,都是自家人,你收下这些东西我方才能心安,咱们稍后片刻,母亲马上就要到了。”
正说着,林氏由两个侍奴扶着缓缓而来,因是要去侯府赴宴,今日林氏也换了新衣薄施了粉黛,病容被脂粉掩下去两分,远远看上去,林氏还是那个秦氏的贵气夫人。
“母亲——”
“三叔母——”
秦隶和秦莞纷纷上前去行礼,林氏唇角扯出一抹薄笑,亲切的朝秦莞伸手,秦莞忙走上前去将林氏扶了住,秦隶见林氏如此暗哼了一声,心底却舒坦不少,今次是去侯府赴宴,若林氏有礼数不周之处,便是给秦莞丢脸,给秦莞丢脸,便是给他丢脸。
林氏拉着秦莞的手,轻咳了两声道,“好孩子,侯府看重你是你的福气。”
秦莞唇角微弯,“是侯爷和夫人待人良善。”
“便是良善,也没有轻易收人做义女的,你是个有福气的,往后可得记得孝顺义父义母。”林氏语气温柔,像极了从前在蒋氏面前服侍时的样子。
秦莞自是应声,几人一行往府门处去乘马车,本是准备了三辆马车的,然而到了马车之前,林氏却道,“让莞儿和我一起,就不必安排那么多车马了。”
秦莞无法,只得和林氏上了头一辆,待马车走动起来,林氏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秦莞说话,先是问了侯府日常,问了太长公主的喜好,又旁敲侧击的问了侯府一家人会否离开锦州回去京城,无关紧要的话秦莞便答了,有些不想答的便绕开,末了,林氏忽然拉着秦莞的手道,“莞儿,你虽然比湘儿和霜儿小一岁,可你们三个之中,你的性子是最为沉稳的,眼看着你们就要走了,我得托你照看着她们两个。”
秦莞眨了眨眼,“三叔母谬赞了,论起沉稳,我还是不及五姐。”
林氏叹了口气,“湘儿这孩子,看着不如霜儿活泼,可实际上也是个不经事的,这一路上,我很是担心,你好歹从前在京城待过,可湘儿和霜儿却是不曾,我只怕她们两个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亦不适应,到时候便靠你了。”
秦莞垂眸一瞬,“我们姐妹之间,自然是相互照应的,请三叔母放心。”
这么一说,林氏才缓缓的呼出口气,“好好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林氏叹了口气,又转而说起了秦琛来,一时说的语声哽咽,好似全然不记得秦琛害过秦莞一般,秦莞只淡淡听着,林氏见秦莞不怎么搭话,这才停了,眸光一转,林氏又道,“我记得当时你父母去了之后,二房的那一份产业是存放在族中的,也不知你大伯是怎么个说法?”
秦莞一听这话心头生出几分疑问,九小姐的父母去世之时她才九岁,自然是没法子掌管家中产业的,交给族中也不足为奇,只是她从未听茯苓提起,这会儿林氏问起,她该如何作答?秦莞眸光转了转,“许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忘了……”
林氏眼神微暗,“我记得当年二房的产业不小,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秦莞对这些并不关心,回了京城,第一件事自然是想办法摸清父亲的案子,她深知这件事的难度,哪里想到争自家的家产。
见秦莞不接话,林氏便沉默下来,没多时,马车稳稳的停在了侯府之前。
马车一停,岳凝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来了来了,快去通禀老夫人——”
秦莞唇角微弯,掀开车帘走下了马车,岳凝见状立刻迎了上来,“怎不早点来。”
话音刚落,却见林氏自马车之中走出,秦莞扶了一把,林氏在地上站定之后便微微福身,“郡主——”
岳凝看了看秦莞,再看了看林氏,笑着避开了林氏的礼,“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进。”
话音刚落,秦隶也从后面走了上来,他十分恭敬的给岳凝行礼,言行之间很有几分风仪,岳凝挑了挑眉,笑道,“今日不必多礼,都请进吧,祖母和父亲母亲都在等着呢。”
林氏十分亲昵的拉着秦莞,秦莞知道林氏的心思,便暂且随了她,几人一行很快入了侯府,林氏和秦隶都不是第一次来侯府,且为了秦府的面子,二人皆是目不斜视礼数周全,没多时,二人便被带到了今日见客的花厅处。
虽然不是大宴,可秦莞却看得出来,这些厅堂皆是被装点一新,内外放置的盆景也都是新的,秦莞因着这些细节心中动容,一入厅堂便给太长公主几人行礼。
正厅之内,太长公主上首位上坐着,岳琼夫妇居左,霍怀信夫妇居右,正在笑谈着什么,秦莞三人一入内,岳琼夫妇和霍怀信夫妇忙站起了身。
“拜见太长公主殿下——拜见侯爷——”
林氏福身行礼,江氏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太长公主在上首位上笑着道,“今日不要拘泥这些礼数,咱们因着莞丫头聚在一处,往后也算得上亲近人,莞丫头,过来……”
秦莞这才能离了林氏身边,这边秦隶也见礼,他是小辈,岳琼等人受了他的礼,江氏连声夸赞了好几句,太长公主握着秦莞的手,上下打量她几瞬,也不直言说她今日漂亮,只连连点头,“嗯……很好……很好……”
屋子里岳清和岳稼也在,太长公主便笑道,“你们两个带二少爷出去玩会儿,凝儿和莞丫头陪我老婆子说会儿话,静姝啊,你领着霍夫人和秦府人也去喝会儿茶,吉时还早,大家都随意些,至于琼儿嘛,和霍大人自去书房罢。”
太长公主这一通吩咐,其他人自然连声应是,岳清心中本是不乐,却有岳稼应对自如的请秦隶出门前往武场演武,秦隶倒是不虚,虽然在武道之上不甚在行,却也不愿扫了兴,而林氏此前虽然来过侯府,也和江氏打过照面,却委实没有和江氏亲近说话过,此番见着了太长公主,又和江氏如闺中金兰一般的说话,难免有些应对不及。
而跟着霍怀信一起来的元氏就更为懊恼了,她身在内宅,对秦莞和自家儿子的事可是早就听说过的,不仅如此,一听说她便断然否决了这件事,且将秦莞当做了不自量力自作多情之人,只因秦莞虽然出自秦氏,却是父母双亡,这身世之上便差了一截,再加上从前的九小姐性情软弱上不得台面,元氏就更是不喜。
可刚才秦莞进来的那一瞬,元氏却呆呆的瞪大了眸子,若不是提前知道今日是为着什么而来,元氏几乎就要以为秦莞是京城之中过来的哪位郡主公主了,莫说是锦州秦府,便是整个锦州,有哪家的女儿能比得上秦莞的姿容风仪?
元氏心中五味陈杂,再加上听闻自家儿子进来也转了心思,顿时好一阵懊悔,而侯府还将秦莞收为了义女,如此一来,秦莞身上简直无可挑剔,别说入她霍家做儿媳妇,便是嫁给哪位秦王皇子的也是十分相宜的……
元氏坐在江氏对面,她相较林氏算得上和江氏熟识了,可她显然有些没精打采,三人说说笑笑着,她面上笑的明快,心底却好似吃了黄连一样苦。
这边厢,太长公主看着秦莞轻声问道,“瞧着林夫人待你倒是亲厚,且不知是真是假?”
太长公主说这话时眼底透着两分洞明的狡黠,仿佛已经将林氏看穿,秦莞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失笑,婉转道,“半真半假——”
太长公主轻哼一声,“我就知道。”
秦莞笑道,“太长公主不要介怀,她也有她的苦处。”
太长公主下颌一扬,“我同她介怀个什么,只是她若真的待你好,我也不会亏待了她,眼下既然是半真半假,那礼数上侯府自然周到万全便是了。”
岳凝听着笑开,看着秦莞道,“你担心什么,祖母在这一道上最是清楚了,何况秦府眼下这般,祖母自然不会给她们雪上加霜。”
秦莞抿了抿唇,“是我狭隘了。”
太长公主摇头叹了口气,“是你太心善了,不过对这样的,也没必要和他们计较,眼睁睁看着好好地日子坏下去,老天爷已经罚过了。”
说着见有侍奴进来奉茶,太长公主忙正襟危坐一本正经模样,秦莞和岳凝对视一眼只想笑,岳凝叹道,“祖母这一遭身子好了之后,越来越老顽童了。”
太长公主轻哼一声,“我啊,是看开了,从前我便是由着自己性子,可是到底有许多规矩要守,如今啊,可不管那许多了。”
三人说着话,没多时,杨席进来禀告,吉时快到了。
一听这话,太长公主便命人将众人请了回来,正堂之中已布置了吉案,上供五牲,供奉岳氏先祖,鼎炉生烟,见这阵势,林氏方知道侯府将认义女看的多重。
霍怀信主持仪式,先念了一段吉文,这才让秦莞在岳氏先祖面前磕头进香,然后又给坐在上首位上的太长公主并着岳琼夫妇磕头奉茶,秦莞乖乖的叫了“义父、义母”,到了太长公主跟前,秦莞一时不知该如何喊,江氏在旁笑道,“傻孩子,自是叫祖母。”
秦莞面上微红一下,软软的喊了一声祖母,这声祖母秦莞喊的心中一酸,要知道在从前父亲的母亲早亡,她是从未有过祖母的,且太长公主待她最为亲和,她陪太长公主的时间也更多,这份感情自然也更不同寻常。
太长公主眼底满是感叹,命人送上来一只黑檀盒子,“这是我和你义父义母给你准备的礼物,你收着。”
杨席亲自捧着那盒子递了过来,“四小姐,您收好。”
这一声“四小姐”,可谓是应了秦莞的身份,秦莞将盒子接过,只觉入手并不沉淀,似乎里面并非是什么宝石玉器,林氏和霍怀信夫妇在旁看着心中都是一疑,这等认义女之事所送礼物自然要贵重,可秦莞手中的盒子并不大,难道是满满一盒子宝石?
这么想着,可看秦莞那抱着盒子的样子,似乎又并不沉重。
几人心中微微疑惑,然而见多识广的霍怀信已经反应了过来,只怕盒子里面放着的是超过了一盒子宝石的东西。
“多谢祖母,多谢义父义母。”
秦莞行过礼,这边厢,岳稼笑着上前道,“四妹妹,这是我的礼物。”
岳稼性子醇厚刚正,像极了岳琼,很有长兄之姿,他给秦莞准备的是一方颜色极其深沉的墨砚,想必是从他的收藏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秦莞接过,忙行礼,“多谢大哥。”
话音落下,岳清上得前来,过了两日,他的神色已经趋于平静,看着秦莞精致毓秀的面庞,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那什么,四妹妹,我没有她们那些好东西,这边这些医书,是给你准备的,礼物轻了些,你可莫要见怪。”
说着,后面的小厮递上来一个包裹,秦莞一眼看去,里面足足有十多本医书,且本本医书皆是泛黄之态,一看便是古本,秦莞心中忽然有些薄愧。
她记得上一次岳清说要送她医书,却被她拒绝了,这医书终究是送了出来,只是终究和初衷不同,虽然她对岳清无意,可让旁人心中不快总是不好,秦莞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只扬唇道,“多谢二哥,这些书妹妹一定好好研读!”
岳清呼出口气,眼底强做明朗,还没说话,岳凝一把将秦莞拉了过去,“四妹妹,叫声姐姐听听,叫了才给你礼物——”
岳凝语声豪气,一手揽着秦莞肩头,仿佛男儿一般,听着她这话太长公主和江氏都笑了,太长公主笑骂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一身匪气!”
岳凝从袖中掏出来一只极其玲珑精致的袖箭,“叫不叫?”
秦莞失笑不已,虽是让她喊姐姐,可她却用一副拿岳凝没办法的模样顺从道,“叫叫叫……好姐姐……您就把礼物给妹妹吧……”
秦莞放柔了语气说着,心底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而看着岳凝朗声笑开,她便只能哭笑不得叹气,岳凝满意了,“给你,待会儿我教你用,你随身带着,可防身!”
江氏见状只得无奈摇头,“你大哥二哥送的都是文雅之物,偏偏你个做姐姐的送的竟然是这等兵戈利器,你真是……”
霍怀信忙道,“侯爷府上皆是英豪,连郡主都是巾帼不让须眉呢!”
岳凝对这话很是满意,半点不以江氏这话为意,太长公主并不觉得这样不好,见礼数差不多了忙招呼大家入宴,待坐上了桌子,秦莞目光不由四看,所有人都在了,却唯独不见了燕迟,秦莞不好直问,只觉得今日这圆满和乐的宴会缺了一块什么。
一入宴,秦莞先给太长公主几人敬了酒方才一起开动,霍怀信一边夸着秦莞,一边状似不经意的道,“新近被抓回来的那人又招了一处,竟然还涉及西边一处驻军副将,殿下昨夜启程去拿人,也不知今日能不能回来。”
太长公主听着这话轻哼了一声,“他只怕是怕回来惹我不高兴罢。”
这话无头无脑,却一下子听的霍怀信胆战心惊,他并没有说是燕迟提出这收义女之事的,昨日他还洋洋自得的觉得自己促成了一桩好事,可后来才反应过来他分明做了燕迟的旗子,他只觉得逢迎的话说的滴水不漏,可燕迟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几言几语之间就被利用。
霍怀信脸上烧心中虚,想到燕迟心中便是一抖,更在想,难道太长公主知道了?
太长公主没给大家疑问的机会,话头一转又说到了别处,秦莞一时也没放在心上,只陪着众人宾主尽欢,用完了饭,又陪太长公主直至天色不早方才准备离开,林氏这一通下来总算能和江氏正常说话,离开之时也有了几分与有荣焉之感。
回去的路上,林氏看着放在秦莞手边的黑檀盒子道,“也不知太长公主送的是什么?莞儿何不打开来看看,一定是十分用心之物……”
秦莞知道林氏的意思,虽然觉得林氏无礼,可她心中也甚是好奇,而太长公主准备的东西自然不是见不得人的,秦莞便抬手将盒子打了开。
盒子一打开,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叠纸张,秦莞眨了眨眼,只以为可能是银票,可待她仔细一看之下,却发现竟然是一张宅契,秦莞心中顿时剧震,这宅契所在之处是在京城,而宅契之下还有许多张纸,秦莞又翻开一张,竟然又是宅契。
秦莞“啪”一声将盒子合了上,这可比一盒银票贵重太多了。
林氏看到了那张宅契,她还想看下面的,秦莞却将盒子合了上,“怎不看了……”
秦莞弯唇,“这里光线暗得很,等回去再细看。”
就算知道秦莞是托词,林氏也不好再开口了,她紧紧的攥着袖口,心底那股子酸意又涌了上来,侯府给秦莞的,竟然是京城的宅子!那岂是一盒宝石能比的?
林氏想到自己的秦湘,心口一阵痛过一阵,一路上再也不发一言,等到了府门口,更是忙不迭下车头也不回的进了府门,秦莞只当做没看见,倒是秦隶一路上将秦莞送回了院门口,临走之时,秦隶叹到,“见侯府如此爱重九妹妹,二哥便放心了。”
夜幕已经缓缓落了下来,汀兰苑之中已经点燃了一盏正房廊下的幽灯,秦隶似乎十分感叹,然而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又站了几瞬,到底是告辞离开了。
秦莞看着秦隶离开转身进了院子,晚杏在门口候着,直将秦莞送到了正房门口,茯苓去点亮了角落里的灯,面上仍然是一片喜色,“小姐,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放去内室,这些都要带着的。”
茯苓应了一声往内室去,秦莞却下意识往暖阁走,可刚走到暖阁门口,秦莞脚步狠狠一顿——本该空荡荡的暖阁里,竟无声无息的站着个人。
秦莞并没有被吓到,她只片刻便定了神,而后有些疑惑的看着四周紧闭的门窗,“殿下是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