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听着霍怀信的话,眼睛睁大了一瞬。
没有意外,和她的推测相符合,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中。
不知是不是从前跟随父亲办过的案子有诸多疑案,秦莞总觉得这个既合乎情理又在意料之中的结果不那么让她满意,然而这念头一出,秦莞便在心底对自己摇了摇头。
世上的疑案千奇百怪,办案之人只需遵从证据事实便可,若一味地想当然自然是有失偏颇,秦莞定了定神,“所以知府大人眼下要去找魏家大公子?”
霍怀信点点头,“正是,适才已经让魏公子画了其嫡兄的画像,待会儿我会让人将其张贴在城门各处,若是锦州城寻不到,便到其他的州县去找。”
到底是府衙办案,秦莞点点头,“好。”微微一顿,秦莞又想起了昨夜被她晾晒着的验尸渣滓,“昨日从义庄带回来的,从死者胃里取出来的残渣秦莞一时不曾确定到底是什么,等确定了再告诉大人。”
霍怀信笑着点头,“这一次真是多亏九姑娘啦,若非九姑娘帮忙,只怕我们都要被蒙在鼓里,还是九姑娘说得多,第一次的时候就应该彻底的剖验,九姑娘放心,等此案了结之后,本府一定有大礼送给姑娘……”
秦莞哪里是为了他的礼物,闻言正要推拒,霍怀信却拱手道,“本府还要去办案,就先走一步了,九姑娘进去吧,太长公主和侯爷夫人都在里面呢。”
霍怀信赶得急,秦莞福了福身看着霍怀信大步离去,看样子,霍怀信已经不关心她从义庄带回来的是什么了,眼下最大的嫌疑人的确是那魏家大公子。
秦莞缓缓回身,看了看安阳侯府的高墙大院,当日那穿着宋柔第二套嫁衣的人在侯府来去自如,似乎是十分熟悉侯府地形的,难道魏家大公子当真悄悄潜了进来?
“小姐,知府大人若是抓到魏府大公子是不是这件案子就了结?”
茯苓低声一问,秦莞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摇头,“也不是这样,得让魏家大公子自己招供才行。”
茯苓蹙眉,“那如果魏家大公子咬死不说呢?”
秦莞眯眸,“那就只能用人证物证说话,让他抵赖也无用了。”
茯苓颔首,秦莞便进了太长公主的小院,绿云将她引入了正房,径直入了内室。
一入内室,便见太长公主长一声短一声的叹着气,见秦莞来了忙朝秦莞伸手,“莞儿来了,快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秦莞福身行礼,而后坐到了太长公主身边来,江氏在旁道,“莞儿,你快给母亲看看,刚才得了迟殿下的消息母亲便有些不好。”
秦莞明白,早先宋柔怀孕虽已坐实,可如今确定魏言之所言皆是真的,太长公主就更为气恼了,和宋柔有染的是宋国公的外孙,这宋国公一家全不把安阳侯府放在眼底。
秦莞先给太长公主问脉,然后轻抚太长公主的背脊,“夫人放心,太长公主殿下身体已经好转许多了,伤口也已愈合,等再养个七八日便无事了。”
江氏闻言这才微松了口气。
屋子里坐着许多人,燕迟坐在左边第一位上,岳凝三兄妹亦在,岳琼在右首位上叹了口气,“我们离京多年,安阳侯府对他们而言已经没落了。”
太长公主抓住秦莞的手,示意她不必再帮她抚背,只笑了笑道,“我还在呢,他们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倒要看看这件事他们如何收场!”
说着太长公主道,“别的不用多做,写一封信送回京城,送到圣上案前,让他瞧瞧这前后因果,若是没个交代,我便亲自回京城问他一问!”
“母亲,当真要跟圣上禀明?”岳琼还有几分犹疑,太长公主则是冷笑连连,“我要问问,这是他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安阳侯府世代忠良,他就是如此来打安阳侯府的脸?”
岳琼闻言便知太长公主心意已决,随即颔首,“儿子知道了。”
太长公主呼出一口气,“若是圣上明理,这件事他自会为摆平……”
说着看向燕迟,“小七,此番还差点将你牵累进来,又用了你的人,这个人情,可是姑奶奶欠你的了……将来有用得着姑奶奶的地方,只管开口。”
燕迟扬了扬唇,凤眸之中绽出几丝狡黠的笑意,“姑奶奶的话,燕迟可记住了。”
太长公主笑开来,呼出了口气去,“这话虽然不该这么说,可此番,这桩婚事终究没有成,他们国公府自己的肮脏事儿,就由着霍知府去查吧,咱们只当是自己全个礼数,等这桩事了了,宋国公府便和咱们再无半点干系!”
岳琼和江氏皆应是,太长公主便转而说起了旁的,太长公主终究病体初愈,说了几句便有些疲累,秦莞一行人当即退了出来,岳凝自然邀秦莞往自己院中去。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可遇到霍知府了?”
“自然遇见了。”秦莞点点头,“知府大人成竹在胸。”
岳凝颔首,“是啊,迟殿下的消息来得十分及时,若是能找到魏公子,事情就清楚的多了。”
进了院门,岳凝身边的绿棋去沏茶,岳凝请秦莞在窗边长榻上落座,眼角一瞥,却见秦莞眉头轻蹙着,似乎有什么愁思似的,“在想什么?眼看着案子要结了,怎还不展颜?”
秦莞摇了摇头,“前次验尸时候,取了一物带回了秦府之中,昨夜想了一夜都未弄清楚那东西是什么,有些烦恼罢了。”
绿棋端上茶来,岳凝给秦莞捧了一杯,“什么东西?”
秦莞一时没答,只等绿棋退了出去才道,“从宋柔胃里取出来的东西。”
岳凝手一顿,正要喝茶的动作便停了住,又一瞬,她才低头轻抿了一口茶汤,“你觉得那是什么?有什么疑点不成?眼下迟殿下的消息来了,案情便明了了,你无需想这些吧。”
秦莞笑了笑,也去喝茶,“案情自是案情,我只需把我负责的弄得明明白白便是,若是想不清楚这一点,只怕我心中总是有个结。”
岳凝眼神转了转,“这其中有什么道理,你说来与我听听?”
岳凝和秦莞这么多日相处下来,已是极喜欢她这性子,再加上她幼时长在京城,后来了锦州,又是不喜那些娇柔贵女的人,说起来和秦莞一样并无闺中好友,如今得了秦莞这个朋友,自然是赤城真心相待的,见她有疑思不解,自想帮忙分担一二。
秦莞对上她的眸子心中一暖,便放下茶盏道,“期间倒也没什么大道理,只是人吃下去的东西,多半很快就会被消化没了,可宋柔死了九天,她的胃里还有些杂物残渣,我猜想,那些东西定然不会是食物,可不是食物,那又是什么?”
岳凝眸光一转,“莫非是毒药?”
秦莞笑出声来,“自然不是毒药的,这一点我还是分的清的。”
岳凝利落洒然的直坐着,手一下一下的敲着桌沿,忽然,她扬了扬下颌,“那东西在哪里?”
“眼下在我房中放着的,我还没来得及细细探究。”
岳凝当即站起身来,“走,我们去秦府看看,我被你说的,也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秦莞微讶,“郡主当真要去?郡主……不嫌?”
那是从死人身上取下来的东西不说,还是从人的胃里取出来的,轮起来,真是不干净不吉利,岳凝却哭笑不得,“有甚好嫌弃的?你能取出来带在身边拿回家中,我还看不得了?”
秦莞心头一舒,自点了点头,“好,那郡主便和我走一趟。”
岳凝是雷厉风行之人,这想法一出,立刻吩咐人去备好了马车,这一次不再用白枫送秦莞了,岳凝直接吩咐的侯府门房,自有侯府的侍卫相送。
上了马车,岳凝又道,“你们府上的六姑娘呢?”
秦莞微露笑意,“郡主放心,老夫人真的惩了家法,如今她被禁足了。”
岳凝轻哼一声,“那还差不多。”说着又一叹,“不过说起来,我倒是真的疑错了迟殿下,也怪我,当初看到他左手写字,一时愣住了,我分明记得他和我二哥比试的时候用的是右手,奇怪怎么一下就用左手了,我当时想,他或许是为了掩饰……”
秦莞眉头微皱,“大多数人都是天生善用右手的,可也有极少的人天生善用左手。”顿了顿,秦莞又道,“不过这也不是绝对,左右手靠着后天的努力也可以练出来,还有些人,甚至左右手都能用,这类人或许比常人聪颖些,迟殿下许就是这类人。”
“用左手有什么好?”岳凝掀开窗帘打量外面的街市,“从前听绿棋说,她的家乡,小孩若是左撇子便不会被送去学堂,不能上学,只能去做最低贱的活计,且听府里采买奴婢的嬷嬷说,但凡是左撇子的姑娘,无论多么会做工,大户人家都是不要的。”
左撇子本来就容易被当做异类,且按照大周的窸窣,左撇子还有不吉品性不端的意思在里面,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若是左撇子,是一定要被后天纠正回来了,比如魏家的大公子便是如此,悲哀的是,世俗有时候不一定是对的,有时候明知是不对的也要去遵从。
“对迟殿下而言,不管用左手还是用右手,大概都是一样的。”
岳凝前次误会了燕迟,如今语气倒是亲善许多,“或许吧,并且他那样的身份地位,也没有人敢议论他的不是,且,他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在乎。”
马车自锦州城的长街上飞驰而过,很快就在秦府门前停了下来,秦莞带着岳凝入府,门房一见是小郡主来了,当即便去了主院通报,岳凝却不管这些,径直让秦莞带着她回汀兰苑,一进汀兰苑的院门,岳凝砸了咂嘴,“听说这是新换的院子?”
秦莞颔首,引着她入了正房,“是啊,比此前好很多。”
岳凝哼了一声,坐在一旁等茯苓奉茶,而秦莞则进了内室,不多时,拿了一个丝帕小包走了出来,秦莞让茯苓关上门,将那丝帕打了开。
过了一夜,丝帕上仍然有股子难闻的臭味,岳凝却面色寻常,等秦莞打开便探头过来看,只见白色的丝帕中间,包裹着一团乌黑之物,凭那颜色也辨不出到底是什么。
秦莞也皱眉,“看来还得多洗几次……”
“洗?”岳凝眉眼间带了两分失望之色,“这颜色,倒像是厨房里的厨杂丢在一旁几日没人管了一样,都烂的不知是什么了……”
秦莞摇摇头,又吩咐茯苓找来了白瓷盏,将那一团不知是什么的放进去,又到了清水,等划开,上面的污色慢慢的沁到了水里,再将水倒掉,如此反复多次,乌黑终于褪掉了几分,可饶是如此,也还是难分清……
忽然,秦莞眼底一亮,“用矾石。”
岳凝睁了睁眸子,“矾石?矾石可做什么?”
秦莞站起身来,出门便吩咐茯苓,“去,让晚杏去药房拿一些矾石过来。”
茯苓没反应过来秦莞为何使唤了晚杏,可这些跑腿的活计也不算什么,等茯苓离开,秦莞才回来,轻声道,“矾石可净水,我用矾石将这东西泡着,泡一晚上不行我就泡两晚上,一定能再让后来的颜色褪下去。”
岳凝眨眨眼看着秦莞,“这样能成?”
秦莞笑道,“试试又不碍着什么——”
岳凝想想也笑道,“那好,我和你一起泡上,明日我要来看看,后日我也要来,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不过说起来,宋柔这样的贵族小姐,也不会乱吃下什么东西吧。”
秦莞摇了摇头,“这个,只能等咱们的法子奏效了才能知道。”
岳凝性子不喜玩乐,寻常女儿家闺中的活计她也不爱做,如今见秦莞用这奇怪的法子来探究那一团污物却是引了她的兴趣,晚杏去得快回来的也快,等茯苓将矾石拿进来的时候,秦莞已经准备好了更大的白瓷盏,先将矾石洗了洗,而后便将那一团污物和矾石一起放了进去,而后便盖上盖子等第二日看是否奏效。
如此忙了一会儿,岳凝和秦莞方才坐下来喝茶,岳凝奇怪的道,“你怎知矾石可净水?我只知道,寻常女子用的蔻丹之中会加矾石,却不懂道理。”
秦莞一边给岳凝添茶一边道,“都是在医术上看到的,矾石用在蔻丹之中,是为了让指甲花或者别的植物中的颜色更多的透出来,不仅如此,煮绿豆汤也可加矾石,如此绿豆更容易烂,煮出来的绿豆汤就会更浓稠,这个可蔻丹的道理一样。”
微微一顿,秦莞眉头又微皱,“不过长时如此会让人中毒,所以加了矾石的绿豆汤最好不要食用,此物味酸气寒,其性燥急收涩,可解除热坠浊毒,可治热泄痢,妇人白沃,阴蚀恶疮,目痛,还可固齿去鼻中息肉,是一味好药,一般的药房常备。”
岳凝睁大了眸子,看着秦莞的眼神颇为赞叹,“是不是随便说一味药你都能如数家珍?”
秦莞哭笑不得,“那自然不是,医药一道博大精深,我所知只是一二。”
岳凝摇头叹到,“看来我从前也自视甚高了,贵族中的女子大都熟读《女德》《女戒》,看书也至多看个四书五经,便是学医的,也少有像你这样年纪轻轻便所知这样多的,秦莞,我从前真是小瞧你了……”
岳凝性格直爽,她能如此说,便是和秦莞推心置腹了,秦莞笑着为她添茶,“郡主巾帼之姿,便是傲气了些也是常理,许是秦莞喜欢医道,如此方才比别人多用了几分功夫吧,便如郡主喜欢习武,自然也是比其他的女儿家更为出色的。”
岳凝笑起来,笑容也带着利落朗然之气,她还是第一次来秦莞的闺房,放下茶盏,在屋子里探看起来,从暖阁至书房,一边又问了些医药之事,见秦莞信手拈来一一解答,心底更对秦莞生了佩服,便和寻常的闺中之情又大为不同。
如此耽搁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天色不早岳凝方才提了告辞,秦莞亲自送岳凝出门,刚走出汀兰苑的院子便看到林氏带着秦湘在外面等着,见到她们母女,岳凝微讶,她虽然身份高贵,可念在林氏是秦莞的长辈,到底还是驻足福了福身。
“夫人怎在此——”
“妾身拜见郡主。”林氏福了福身,又去看秦湘,秦湘低着眸子,身形颇为僵硬的对着岳凝行了一礼。
林氏这才道,“得知郡主和莞儿一起入府,本想立刻前来拜见,只是想着郡主和莞儿定然有些私话要说便不敢来打扰,郡主这是要走了?何不在府中用晚饭?”
岳凝唇角微扬,面上总算有了些笑意,“不敢叨扰了,和九姑娘也说了多时的话,也该回去了,父亲和母亲还等着岳凝呢。”
林氏闻言便不好再说,秦莞心知岳凝不喜这些应付,便上前道,“三叔母,郡主不拘这些礼数的,我将郡主送出府门便可,您自去忙吧。”
林氏犹豫一瞬,只得点了点头。
秦莞当即陪着岳凝往西侧府门走去,她二人一走,秦湘便跺了跺脚,“母亲,女儿都说了不用来请安了,小郡主的年纪和女儿一般大呢,您却要对着她行礼!”
林氏面色一沉,“你知道什么?!你九妹妹眼下和侯府交好,我们正要趁着这个机会打点好和侯府的关系,好为你哥哥将来的仕途谋出路,你爹病成了那般,将来我们难道只指望京城的侯府不成,娘瞧着安阳侯府对你九妹妹可是比京城那边好了不知道多少,你哥哥前几日还说,你九妹妹说的,太长公主愿意在你哥哥入京的时候帮他写一封信!”
秦湘不耐的听着林氏的话,本想反驳,可想到秦琛到底忍了。
林氏又道,“这些说起来,都是你九妹妹的面子,你给我记着,从今往后不许为难你九妹妹,你祖母的态度也是如此,你可让母亲省心些吧。”
秦湘咬了咬牙唇,“知道了,为了哥哥,女儿不会胡来了。”顿了顿,秦湘又道,“可是父亲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不请大夫?或者,我们家里不是有位医仙吗?”
林氏眉头狠皱一下,语气之中带上了两分冷笑,却警告似的看了一眼自家女儿,“这是大人的事,你不要管,也不要多问。”
秦湘不服气,“那,我能去看看父亲吗?父亲病了,做女儿的怎能不去探望?”
林氏一把拉住秦湘往东边去,“你父亲的病会染人,我们谁都不能去看!”
这话带上了厉色,听的秦湘眼眶一颤,她抿紧了唇,眸色复杂的回头看了一眼汀兰苑,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林氏拉了回去……
秦莞直将岳凝送出了府门,马车停在门外的街角旁,秦莞跟着岳凝走了过来,“太长公主的病无大碍了,接下来只需好好调养便可,秋天了,南边还不算太燥,若是在京城,太长公主才叫人担心呢。”
“祖母眼下都是因为这案子忧思过重,等案子结了就会好了吧。”岳凝应了秦莞的话,眼看着就要走到马车旁,她脚步却猛的一顿,秦莞不解抬眸,却见岳凝竟然直盯着长街另外一边的转角看,秦莞蹙眉,“怎么了?”
问着话,秦莞也顺着岳凝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一看,秦莞也眉头微皱。
距离他们十多丈的另外一处长街拐角,一个身着苍蓝色长袍的男人不知何时正站在那里,他身子半掩在墙角后,只露出了半边身子和半张脸,隔得太远,秦莞看不清那张脸是何模样,可是秦莞却能感觉道,他犹如实质一般的目光正落在她和岳凝的身上。
“那个人是谁——”
秦莞问出声,可话音刚落,那人已警觉的缩回了转角之后。
秦莞眉头一皱,而身边的岳凝已经如豹子一般的闪身而出,秦莞见之,忙疾步跟了上去,秦莞要小跑一阵,岳凝却片刻便至,可秦莞只看到岳凝呆站在转角处没动,她赶忙跟过去,却见转角之后的长街上只有四五个行人来回,却是没一个身穿苍蓝色长袍的男人。
秦莞跑了几步略有些喘,“郡主可认得那人?”
岳凝摇了摇头,“不认得。”
说着又疑惑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便是觉得他看过来的目光太过奇怪,说带着恶意也不是,可却一定不是路人看过来的目光。”
秦莞蹙眉,转眸看向秦府的府门。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秦府侧门进出的人。
“莫非是和秦府有什么争端的人?”
岳凝也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说着郑重的看着秦莞,“明天一早,还是让白枫来接你,我回去会和迟殿下说,你自己不要单独出门。”
秦莞点头应下,“我知道,郡主放心,一定不会的。”
岳凝这才放了心,“你回去也交代一下你们府上的门房,注意些。”
秦莞又应下,岳凝才转身朝马车走了过去,等岳凝坐着马车离开,秦莞的眼神便沉了下来,茯苓是一直跟着的,此刻方才道,“小姐,那人是坏的?”
“好坏不知。”秦莞回身走向府门,“不过如此鬼祟,多半是不好的。”
待走到府门之前,秦莞便照着岳凝的叮嘱交代了门房几句,可这几个门房虽然不敢不敬秦莞,却也不会拿她的话当做圣旨,不过是面上恭敬应了,随后照样懒怠罢了,秦莞想到这结果,也没把希望放在这几个门房身上,入府直奔汀兰苑。
一回院子,秦莞便进了内室,掀开白瓷盏一看,那一团污物的颜色果然浅了一些。
见茯苓也跟过来看,秦莞直问,“你看这个像什么?”
茯苓眨眨眼,“像一团揉起来的柳絮……又有点像不干净的放臭了的棉纱抹布,还像发霉了的……啊奴婢说不出来了……”
秦莞摇了摇头,“宋柔不会把柳絮和抹布吃下去。”说着盖上盖子,“再泡一晚上,明天定然会比今天颜色更浅些,也会泡的散开一些,现在看太难了。”
放下这头,秦莞便又去给燕迟做新的药,这几日下来,为燕迟做药已经成了习惯,虽然想着燕迟那边的伤药应当还未用完,可明日要去侯府,多做一些总是没错的,且燕迟彼时说他只在锦州留七日,那今日已经是第四日还是第五日了?
她是一定要回京城的,不过这依然可能是她和燕迟能见到的为数不多的最后几面,燕迟以后定然会去朔西镇守,而她回京城也不知何时了,她们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倒也没什么值得她唏嘘感叹的,这么想着,秦莞却抬眸看到了她挂在暖阁的兰花灯。
她的獬豸面具到哪里去了?
用完了晚膳,秦莞看了一会儿书便歇了下来,茯苓临睡之前出去检查了一番院子,再进来的时候便道,“小姐,主院那边又开始做法事了……”
秦莞已经躺了下来,闻言皱眉,“只是第几日法事了?”
“第三日。”茯苓答道,又一边吹熄了角落里的灯道,“老夫人就喜欢做这些,当初您明明是逃了大难是好事,她却给咱们做了足足七日法事。”
秦莞没说话,心底却明白,她这位三叔的病一定不是小病了,不仅不是小病,还是不干净的病。
秦府家主的病影响不了秦莞的好眠,连着几日没有做噩梦,她睡得安稳,精神亦好了起来,这一日迎着晨光早起,又在院子里走动了一番,只等到身上出了一会儿汗才进屋歇下,九小姐的身子太弱了,她得想法子调理。
用了早膳,秦莞正收拾好给燕迟的药膏门房便有人来禀,侯府来接的人到了。
秦莞如往常那般带着茯苓出门,临走之前又去看了一眼白瓷盏,如她所料的,一汪清水当中,那不知是柳絮还是棉纱抹布的东西颜色更浅了,秦莞放了心,直奔府门。
府门之外果然站着白枫,秦莞心底一安,快步走了出去,白枫见礼,恭敬的请秦莞上马车,上了马车,秦莞一颗心才定了下来,犹豫一瞬,她还是掀开车帘往远处的拐角看了一眼,这一看,她呼出一口气来,今日没有人在那处窥看。
白枫并不知其中关节,马鞭一挥,如往常那般离开了秦府府门,一路上秦莞都在想今天回秦府那团污物会不会现出本来面目,等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前时方才醒过神来,下了马车,绿袖早在门口候着,见秦莞出现,热情的上前行礼。
今日的秦莞穿了一身烟蓝色的点兰织翠白褶襦裙,肩上披同色的披帛,三千墨发挽做个半月髻,发髻之间斜斜插着一支江氏送的白玉步摇,清妍而端华,行止之间,裙裾流岚一般浮动,秦莞身上莫名披着一股子清灵的谪仙之韵,绿袖第一次见秦莞便觉惊艳,如今已经见了秦莞这样多回,今次初见秦莞之时仍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莞不过十六岁,正是初初盛开的花骨朵儿,那日街边见时秦莞身上还有股子漠然的病弱之气,到了如今,虽说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可那通身的气韵越是高华慑人了。
“九姑娘快进来,太长公主等了多时了。”
秦莞弯了唇,来侯府次数多了,再加上侯府众人的照顾,她眼下倒是自在许多。
秦莞抬步上台阶,眼看着要入门,她脚下却是一顿。
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来了!
猛然转身,秦莞看向侯府不远处的一座茶肆,她只觉得那让人不适的目光是那茶肆之中投来的,然而等她看过去,却见那茶肆不论是一楼还是二楼皆是门窗紧闭,亦是在她转身的刹那,那被窥视的不适感消失了。
秦莞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九姑娘,怎么了?”
绿袖有些惊疑不定,秦莞转过身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着,她笑意微浮的进了府门,绿袖也往那茶肆看了看,因是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便亦跟着走了进去。
秦莞照常去太长公主的院子,可经过前院之时,却看到了挎着个大箱子的徐河!
徐河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秦莞,他忙上前来行礼问安。
“拜见九姑娘!给您请安——”
秦莞失笑,“你怎么在这里?知府大人也来了吗?”
徐河忙点头,“是啊,知府大人昨天让人在城中张贴了魏家大公子的画像,可暂时没什么收获,于是今日过来让魏公子再画一幅新的,又要重新审问宋氏的护从,这一次皆是问的魏家大公子的事,小人是过来帮忙的。”
徐河虽然是仵作,可他资历浅,在衙门里面多数时候算做个杂工,若哪里人手不够了,便被拉过去帮忙,而比起寻常的衙差,他能识文断字,也是这一点,让他除了杂工之外还能帮忙整理誊抄公文,哪怕此番验尸全靠了秦莞,霍怀信也没有将他撵出去。
秦莞点点头,又看向徐河的箱子,“这么快就做了新的箱子?”
徐河本是一脸常色,一听秦莞这话,当即眼底大亮的激动道,“九姑娘有所不知!这箱子不是在下新做的,乃是那贼人良心发现送回来的?!”
秦莞一愕,“送回来的?!”
徐河忙不迭的点头,为了证明是原来的箱子,还把箱子盖也打了开。
“您看,这里面的家伙事您都见过的,还是原来的箱子,里面的东西都在,便是……便是小人那些体己,那小贼也交了回来……”
徐河说着便从自己袖中掏东西,“小人的体己被送回来了,小人便有钱了,九姑娘给小人的钱,小人眼下可以还给姑娘了。”
说着话,徐河捧着几两银子双手奉上,“多谢九姑娘慷慨。”
秦莞打量他一瞬,见他此行不似作伪,便对茯苓点了点头,茯苓上前接过银子,徐河这才大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害怕九姑娘不收,多谢九姑娘了。”
徐河人虽然有些耿直的呆傻,可到底是男子,且识文断字,凡是念了书的男子多半会讲“气节”二字,所以秦莞从没想过将银子送给徐河,既然说了是借,那他来还她自然回收,可让秦莞疑惑的是,他的箱子为何会被送回来?
“这小贼倒是侠义心肠,莫非是知道徐仵作并非富人,所以将箱子送了回来?”
秦莞状似打趣的道,徐河眼底晶亮道,“小人也觉得是如此!那人必定是看了箱子里的东西,觉得小人也是贫苦之人,起了不忍之心,这便将小人的箱子送了回来。”
秦莞颔首,心底的疑虑还未消,“他何时送回来的?”
“就在今天早晨!我这箱子被扔到衙门口的,晨起当值的几个弟兄一看,这不是小人的箱子吗?等小人到了衙门,当即就还给了小人。”
徐河一脸的开心之色,秦莞却皱眉,“送到了衙门?”
徐河点头,“正是,只怕是看到了箱子里小人的验状和给衙门誊抄的公文了。”
秦莞的眉头越皱越紧,那贼人是在闹市抢走了徐河的箱子,却还了回来,锦州城难道有了什么侠盗?既然是侠盗,又怎会分不清穷人和富人?徐河这箱子,也并非镶金嵌宝之物,没道理会招惹贼人,可徐河偏偏招惹了,不仅招惹,人家还又给他送了回来。
“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丢?”
秦莞忍不住再问了一句,徐河摇头,“没有,小人检查过了,验状公文器物都在!不过小人很奇怪,那人竟然敢把箱子放在衙门口,真是一点不怕被抓到!”
秦莞缓缓点头,徐河说的不错,自古贼怕官,亦恨官,知道徐河是衙门的,怎还会把箱子原原本本的送到衙门口?是挑衅?
见秦莞一脸的沉思,徐河也凝眸起来,这件事的确有些奇怪,只怕秦莞在疑惑这其中的细节,这么一想,徐河想什么什么似的道,“九姑娘!东西的确没少,不过有一个地方有些奇怪,小人这箱子里器物颇多,可唯独这验状上,不知沾上了什么,气味儿十分古怪,有些像药味儿,也有些像什么臭了的味道……”
秦莞眉头一扬,“拿给我看看——”
徐河忙又打开箱子拿验状,一旁的绿袖和茯苓对视一眼,虽然不懂秦莞为何对这件事这样感兴趣,却都不敢打扰,两瞬之后,徐河将验状递到了秦莞手边。
秦莞接过,鼻息刚一动,眸色便沉了下来……
徐河忙问,“九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了?”
秦莞眼底划过一道暗芒,语声亦是前所未有的低寒。
“是金玉续骨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