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礼幡仪仗并着通明的喜灯,如同一片灿红的云霞从长街尽头缓缓飘来,太长公主得见燕迟,又等来了孙媳,神情一阵激动。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说着话,太长公主一手拉住燕迟,又一手拉住世子岳稼。
“稼儿,走,祖母与你一起去迎……”
原本的礼数是太长公主高坐礼堂之上,然而众人等这位新娘可算等的望眼欲穿,新娘远嫁也委实不易,若能出府亲迎,自能表现安阳侯府的热情诚挚。
于是太长公主拉着岳稼和燕迟在前,安阳侯岳琼和江氏在后,并着小郡主岳凝和安阳侯府二少爷岳清,一起往府门处去,见主人家走出门,宾客们忙也跟上,很快,红绸喜仗雍容贵胄的安阳侯府门前,盛况空前的站满了今日的数百宾客。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瞧瞧,这才像送嫁的队伍,不愧是京城名门,这气派这阵势,老身在锦州是百年难得一见,呀,看到喜轿了……”
仪仗缓行而来,远远的除了领头之人,便只能看到喜轿的影子。
喜轿八抬,红漆宝帐,紧跟其后的,是宋国公府数量可观的嫁妆,夜色之中,犹如一条看不到尾的长龙,带着京城的贵胄和高高在上的威仪而来。
“听说这次光送嫁妆的马车就有二十多辆,再加上陪嫁的仆从,宋国公府的手笔可是不小。”
“毕竟嫁的是安阳侯府,侯爷军功在身,又有太长公主在……”
宾客们的议论不断,秦莞被挤着走到了最边上,刚站定,茯苓从人堆挤了出来,“终于找到小姐了,刚才从礼堂出来您就挤不见了……”
秦莞拉住她站好,“人太多了,别担心。”
茯苓点点头,忽然低声道,“小姐,老夫人她们在那边。”
茯苓说着,抬手一指,秦莞扬眉看过去,果不其然,隔了七八个人,蒋氏正带着林氏几人站着,而她们早就发现了秦莞,此刻,正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秦莞心底洞明,必定是知道她救长公主的事了。
几人之中,蒋氏的目光尤其幽沉,若是从前的秦莞,不仅不敢与之对视,更是被蒋氏看一眼都要吓个半死,可眼下,秦莞平静的同蒋氏对视一眼,而后,不卑不亢的移开了视线。
那从容的样子,让蒋氏狠狠眯了眸。
“小姐,太长公主对您说了什么?怎让您陪了一整日?奴婢看老夫人的眼神,似是不喜的样子,小姐,真没想到您救的竟是太长公主。”
秦莞被留了一日,茯苓虽跟去,却是守在外面,还没机会同她说话。
秦莞温和弯唇,“太长公主说我的医术很好,至于老夫人……她不会不喜。”
茯苓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懵懂,蒋氏的眼神明明可怕!
“来了,稼儿,你的新娘子来了——”
送嫁的队伍越来越近,刹那间,侯府门前鞭炮烟火齐响,一片热闹喜庆,几乎同时,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是个着靛蓝华服的俊朗男子。
马至门前,男子利落的勒马翻身而下,袍摆一掀跪地行礼。
“拜见太长公主,拜见侯爷夫人,小侄魏言之,奉国公爷之命前来送嫁!”
安阳侯府早知送嫁之人身份,乃是宋国公的外甥,其人年轻有为,如今在京城巡防营任职,岳琼上前,笑着将其扶起,“好好好,贤侄请起,一路远来辛苦了……”
魏言之起身,连道“不敢”,一回头,喜轿已近在眼前。
喜轿既到,婚典便将开始,鞭炮烟火声一盛,喜乐声亦起,在一片华彩缤纷的热闹里,镶金钳宝,绣满了丹凤朝阳麒麟送子的八抬喜轿缓缓的停在了府门之前。
眼看到了安阳侯府,一路送嫁的侍婢仆从也都大松了一口气。
人人都被婚典的热闹感染,面上皆是一派喜色。
侯府礼官当即上前,“新娘到,吉时至,请世子爷定乾坤——”
大周婚俗繁多,这接花轿的定乾坤便是一种。
礼官话音刚落,立刻有侍从捧上来一把系了红绸的弓箭,岳氏一门皆是武将,各个武力不凡,岳稼接弓箭在手,搭箭拉弓,风仪慑人。
礼官继续唱和道,“一射天,天赐良缘,新人喜临门,二射地,地配以双,新人百年好,三箭射轿门,射中娇妻芳心定乾坤。”
“钉”的一声响,最后一箭,牢牢的钉在了轿门上。
满场响起喝彩叫好声,伴着未歇的烟火鞭炮,将热闹推向了顶峰。
饶是秦莞这等不慕热闹之人,此刻也被气氛感染,双眸晶亮,又满是期待的看着轿门。
“乾坤已定,天长地久,地久天长,请世子爷踢轿门——”
随着礼官的唱和,岳稼神情一振。
太长公主满面笑意,“去吧去吧,可轻着点,莫要吓到孙媳妇。”
岳稼笑着应一声,迈步朝轿门而去,这是接轿的第二关,过了这一关,新娘子便要出轿行礼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岳稼走到了轿门前,他拂了拂衣袖,神情肃然的抱拳,有礼的朝轿门一鞠,“请夫人下轿——”
说着,抬脚往轿门轻轻踢了一下。
踢轿门,意在男女结为连理之后互尊平等,新郎踢完轿门,要等新娘回踢之后方才能掀开轿帘。
然而岳稼踢完,轿子里半点反应也无。
岳稼等了一瞬,眉头一皱看向礼官。
礼官也没想到会这样,于是轻咳一声道,“请世子夜再踢轿门,日后君不惧内,妻不示弱,双双恩爱到白头——”
岳稼随令,又踢了轿门一下,他本是武将,适才踢的十分温柔有礼,这第二下,则是稍稍重了一分,路途遥远,新娘子莫不是累的睡着了?
第二下踢完,花轿内仍是不见动静。
岳稼蹙眉,身为武人的他下意识觉得不太对。
即便新娘子睡着了,或者不乐意遵从礼数,可只隔了一道轿帘,他至少应该能听到轿内的气息才对,然而此刻,人声安静下来,鞭炮和烟火也停了,偏偏轿帘之后一片死寂,竟是一点声息也无,新娘子人呢?
不光岳稼,周围人见二踢轿门也无反应也愣了住。
莫说是嫁给安阳侯府,便是寻常人家成婚,这新娘子也没有不配合的,婚礼在乎一个顺利圆满方是大吉,难道这宋国公府的小姐这般不守规矩?!
所有人神色一凝,皆定定看住了轿门。
礼官有些作难,心中更有些怨,这宋国公府的小姐也太不给安阳侯府面子!
这么一想,礼官干脆道,“吉时已到,请世子爷掀轿帘——”
岳稼本就觉奇怪,听着这话,几乎没有犹豫的将轿帘一把掀了开。
轿帘一掀,岳稼眼瞳狠狠一颤!
同一时,周遭满怀期待的宾客们待看清了轿内情形之后亦是眸色大变,随之,惊悚而刺耳的惊叫声将这喜庆的热闹涤荡的干干净净。
岳稼的新娘还在轿内,她着一身富贵牡丹榴绽百子的大红嫁衣,贤淑守礼的端坐着。
可轿门外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岳稼只觉一阵毛骨悚然。
他死死看着新娘光秃血糊的断颈,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的新娘,身段袅娜,嫁衣如火,却独独,没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