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何从口中道:“你们讲不讲道理,我不认识木……”
李晟道:“怎么让他们住手,天呢,还不够乱么?应公子,你也少说两句!”
周翡闻言,坐着没起来,望春山从左手折了个跟头,换到右手,随后长刀陡然出鞘,势不可挡地将三把逼近的剑一刀掀开。
然后她在一片惊呼中说道:“木小乔就在那呢,没有二十步远,斩妖除魔你们倒是去啊,随便从人群里拉个软柿子捏算什么意思?”
李妍立刻旗帜鲜明地站在她姐这边,跳起来道:“不错!”
李晟:“……”
又来一个火上浇油的,他简直要疯!
那领头的中年人不知是霍连涛手下哪一路走狗,运气也是背,刚想提剑仗势欺人,宝剑便被望春山崩掉了一个齿,不由得又惊又怒,瞪着周翡道:“你是何人?”
周翡眼都不眨,说道:“擎云沟的,小门小户出身,说话没你们那么大的底气,但也知道讲理。”
杨瑾:“……”
又惊又怒的转瞬换了一位。
李妍叉着腰道:“就是啊,大魔头在那边都站好排一排了,你怎么还不去打?”
吴楚楚直觉这毒郎中不简单,然而又拉不住周翡,只好改道去拉李妍,试图控制这匹脱缰的野马。
就在这时,人群中骤然发出如临大敌的喧哗。
李晟一扭头,只见木小乔突然飞身而起,他像一团飘在空中的大火,直接飞掠过水面,朝那水榭中的霍连涛扑了过去,琵琶弦“铮”一声响,大片的涟漪在水面上昙花似的绽开,木小乔朗声笑道:“不必有劳,我等魔头自己过去便是!”
这里毕竟是江湖,纵有千重机心,有时候也要刀剑说了算。
霍连涛瞳孔骤缩,可他毕竟是一方霸主,此时此刻又怎能当众临阵退缩?他大喝一声,将一双铁臂拢在身前,强行架住木小乔一掌,短兵相接处,霍连涛只觉得脑子里“嗡”一声,手臂短暂地失去了感觉,气海翻涌不休。
霍连涛惊怒交加,方知木小乔竟一照面就下了狠手。情急之下,只有将数十年修为倾于此役,霍连涛忍着喉头腥甜,再次强提一口气,原地拔起,错开数步,而后借力旋身,一脚横扫而出——这是名动天下的霍家腿法,能将合抱的立柱一脚踢折。
木小乔却不躲不避,他一手倒提琵琶,只余一只手,手腕好似全然不着力,轻飘飘地落在了拦腰撞过来的一腿上,继而整个人便如一张不着力的红纸,“贴”上了霍连涛扫过去的腿,轻飘飘地随着飞了起来。
霍连涛腿上压力骤增,一抬头,正撞上木小乔的目光,心里无来由地蹿起凉意——这木小乔的眼睛太古怪了,那双眼睛绝不难看,也并不浑浊,甚至没有多余的血丝,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就是不像活人的眼,好似装着一对逼真的假眼珠,样子足能以假乱真,仔细一看,却又说不出哪不对劲。
这时,木小乔突然翘起嘴角,对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冷笑,霍连涛爆喝一声,死命地将黏在他腿上的木小乔往地上一贯,随即惊险之至地侧身,堪堪避开那抓向他胸口的爪子。木小乔的指甲乃是利刃,人被霍连涛甩开,却在霍连涛胸口留下了三道爪印,从外衣撕到里衣,当时见了血。他脚下轻点地,走莲步,摇摇摆摆地在原地走转腾挪几下,水榭中登时一阵哭爹喊娘——木小乔一掌将一个挡路的推进了湖里,探手抓向后面那一直往边上躲的男人,倘有人在这样的混乱下神智还清明,便会发现,木小乔抓住的这人正是方才说他“吃饱了撑的”的那位。
木小乔回头冲霍连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然后一把探入那人怀中。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气在寒冷的水榭旁边升腾起来,这朱雀主仿佛探囊取物,撕开了这人的衣衫与皮肉,在众目睽睽下,生生将这人的肠子拖了出来。
那人不知是疼得说不出话,还是单纯只是太过震惊,险些将眼珠瞪出眼眶,一脸难以置信,浑身痉挛地剧烈喘息,叫人想起山野顽童手里那些惨遭开膛破肚的大肚子蝈蝈。木小乔衣衫是红的,胭脂是红的,嘴唇是红的,染血的双手更是烈烈如火,冲着霍连涛露出一个嫣红嫣红的笑容。
李妍被他这活能止住小儿夜啼的笑容吓得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差点撞在吴楚楚脸上,她胡乱背过手去推吴楚楚:“你别别别别看。”
周翡是亲眼见过木小乔动手的,那次在山谷中,他被沈天枢和童开阳两人围攻,不敌,于是炸了山谷,那一次,除了最后一步“炸山谷”之外,木小乔和沈天枢等人基本还是保持了高手过招的风度,没有特别凶残的表现。反正跟眼前这番修罗场比起来,木小乔上次对沈天枢的态度已经堪称“礼遇”。
大魔头一出手,这边的小打小闹便进行不下去了,有那么一时片刻,挤满了人的庄园里鸦雀无声。那木小乔漠然地将手里已经不动了的人扔进水里,舔了一下指甲上的血迹,对霍连涛说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手上的‘浇愁’是哪里来的?”
霍连涛的眼角玩命地跳,看得别人都觉得他肯定腮帮子疼,他脸色苍白,显然方才一交手已经受了内伤。然而霍家堡主毕竟见惯了大风大雨,哪怕他后背已经布满了冷汗,面上却依然十分镇定,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木兄,你我相识也有些年头了,你竟不知我为人。”
木小乔神色淡淡的。
霍连涛便摇摇头,又道:“这十多年来,你与家兄时常往来,我待他如何是你亲眼所见,现在你拿着一个子虚乌有的谣言来质问我,搅我的场子杀我的人,我是不服的。你问我‘浇愁’是哪里来的?我从不知什么浇愁,倒要问你,这谣言是何人告知于你的?”
木小乔软硬不吃,讲交情没用,讲理他不听,唯有叫他产生怀疑,霍连涛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木小乔的目光微微一闪。霍连涛顿时明白他有所动摇,当即一步上前,径直来到水榭中间的小石桌上,抬手在上面连拍了三掌,那石桌“嘎吱嘎吱”一阵乱响,里头居然另有乾坤,随着霍连涛的动作,中间裂开个口,一个石托盘缓缓转了出来,上面静悄悄地摆着一个方盒子。
霍连涛看了木小乔一眼,随即转过身,对整个庄子里伸长了脖子的人举起了那盒子:“我霍连涛比不上兄长,霍家堡在我手中没落了,不行了!连几代人的故居老宅都让人一把火烧了,我与这些个丧家之犬背着血海深仇,来到了南朝的地界,却还是有人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霍家!在背后挑拨离间,说我暗杀兄长,你们为了什么?不就是这个吗!”
他说着,一把将盒子里的东西拽了出来,高高地举在手上。那盒子里藏的竟是霍家堡的慎独印,周翡他们站在岸边,一时也看不清那慎独印上有没有水波纹。只听霍连涛咆哮道:“因为这个,北斗害的我兄长身亡,连只言片语都没留给我;因为这个,过去十多年的旧友见疑于我,不去找北斗讨说法,反而来指责我污蔑我!那些已故的前辈们为何谁都不再提起海天一色,因为这分明就是个祸——根——”
那一瞬间,周翡觉得谢允捏着她的手陡然一紧。接着,不待她反应,霍连涛竟狠狠地将那方印往地面砸去。
眼看这神秘又让人趋之若鹜的海天一色行将分崩离析,四道人影同时冲了上去。
霓裳夫人在霍连涛说起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她旋身而起,裙裾仿佛盛开的桃花,飘然涉水,伸手要去接那尊方印,丁魁反应慢了一点,一看完蛋,要赶不上抢,当即一伸手扒拉出了一把棺材钉,朝着霓裳夫人的背后扔出去。
漫天的棺材钉扑向霓裳夫人的后背,霓裳轻叱一声,长袖抖出,将一大把棺材钉拢入袖中,这一耽搁,那猿猴二人却已经飞快地越过她去,猿老三养的猴子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一把捞过慎独印。
霓裳夫人怒道:“畜生!”
丁魁气得大叫,猴五娘却笑道:“承让!”
霓裳夫人吼道:“木小乔,你是死的吗!”
方才不过有人说一句“吃饱撑的”就被开膛破肚,周翡倒抽一口凉气,不由得给霓裳夫人捏了把汗。只见那木小乔脸上戾气一闪而过,然而他瞥了霓裳一眼,又不知怎的把火气忍回去了,居然很听话地纵身去追猿猴双煞。就在这时,水里突然蹿出了三四条黑影,猝不及防地挡住猿老三的去路。
那猴儿一声尖叫,猿老三当即提掌推出,岂料来人竟不躲不闪,与他战在一处。两人你来我往间过了七八招,周翡“咦”了一声,认出了那埋伏在水里的黑衣人:“白先生?”
她倏地扭过头,看向谢允:“白先生为什么在这?难道你堂弟也……”
谢允将食指竖在自己嘴边:“嘘——”
周翡怔怔地想道:原来他来永州是为了这个。原来他真的放弃了追查海天一色,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为了先人遗愿。
此时,因为白先生等人插手,小小的水榭上顿时热闹了起来,木小乔、霓裳夫人、丁魁、猿猴双煞与白先生的人一人站了一个角,谁跟谁都是敌非友,中间一只惊恐的猴抱着慎独方印,就这样僵持住了。
场中形式变化快得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可是站在这样混乱的人潮中,周翡却只觉得手上的天门锁冰凉冰凉的,她忽然忍不住问谢允道:“你叔叔待你好吗?”
谢允一愣,片刻后,笑道:“好。”
周翡不信,又追问:“你身上的透骨青是怎么来的?”
谢允眉眼弯弯,脸色冻得发青,可是看他的神色,又仿如沐浴在江南阳春中,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愉悦,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小心。”
周翡蓦地扭过头去,突然不想再看见谢允的笑容。
就在这时,水榭上有人开了口,霓裳夫人说道:“二十几年了,我要是知道还有今天,当年万万不会答应当这个见证人。”
木小乔嘴角牵扯了一下。
“殷大哥、李大哥,还有老霍……这些人都没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冲云牛鼻子,不知又躲到了哪个旮旯,”霓裳夫人道,“我这个见证人没接到一个字遗愿,木小乔,你呢?”
木小乔看了霍连涛一眼,轻柔地说道:“他但凡跟我说过一句话,有些杂碎也不至于活到今天。”
这两句话里头的藏的秘密太多了,霓裳夫人是“见证人”,周翡还隐约有过推测,可难道木小乔也是吗?
水榭中,连霍连涛在内的一帮人已经惊呆了。
丁魁“啊”一声,叫唤道:“木戏子,她说的这是几个意思?这里面又有你什么事?”
木小乔负手而立,并不答话。霓裳夫人垂着目光,看向抱着慎独印的猴,猴儿有些畏惧她,梗着脖子尖叫个不停。
“海天一色,”霓裳夫人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没有异宝,什么中原武林大半个家底更是无稽之谈。”
霍连涛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它只是个约定,约定双方互不信任,所以找了我,朱雀主,鸣风楼主和黑判官做了见证而已。”霓裳夫人道,“见证人报酬丰厚,我们都无法拒绝。”
白先生恭恭敬敬地问道:“敢问夫人,约定的双方是谁?又约定了什么?”
霓裳夫人冷笑道:“既然是见证,自然不会掺和到他们的约定里,这些事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呢——你家主子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