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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 正文 第155章 风云起(十三)

所属书籍: 太岁

    白令立刻感觉到了不对,还不等他问,一封“问天”就落在了书房里。

    “比我预想的还快,这些老东西……怎么就觉得自己三言两语拿捏得住他?还真是自信得很。”周楹先是一哂,随后对白令道,“拆吧,主峰来信。”

    “端睿殿下?”白令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伸手接过“问天”,“还是为了主上筑……”

    他话音卡住了,目光钉在了那张“问天“上,好像那上面工整的字迹里藏了骇人的天灾人祸,白令整个人发出了“簌簌”的纸声。

    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胳膊肘。

    “当心点,主峰来的问天,就算端睿殿下绝七情不计较礼数吧,你看一眼就撕了算怎么回事?”

    白令蓦地抬起头:“这上面说……”

    “唔,叫我入清净道。”周楹“啧”了一声,纸人傻子似的戳在那,也不来帮他更衣,他只好自己慢吞吞地披外袍整衣袖,“都知道我有灵骨没道心,专注蝇营狗苟那点事,灵山要催我这不长进的筑基,自然得赐一颗道心。”

    “那为什么是清净道?碧潭峰上正经内门弟子都少有走清净无情道的,为什么他们要您……主上!”

    周楹“嘘”了他一声:“别喊,清净道也是断绝七情,又不是断绝六感,我聋不了——昨儿周桓送来的鲜果给我带上,拿侯府去。”

    嘉和皇帝年轻时候天天担心自己皇位不保,做梦梦见自己被毒蛇咬死,蛇名统一叫“周楹”。世事难料,他终成九五之尊,非但没有扬眉吐气,反而被开明司紧紧地卡住了脖子,更卑微了。给兄弟府上送点东西,都不敢称“赐”。姚大人成了国丈,却仿佛被这高位折了寿,第二年就撒手人寰,据说他口吐白沫抽过去之前,口中哀嚎了三声“先圣”,大伙都说这嚎得吉利,他老人家必是上天当神官去了。

    “以前那三位长老,一个为私心支持陆吾,一个为仁义反对陆吾,另一个压根不管这些。支持的半推半就,反对的,呵,倒也没有一口咬死,这才让开明与陆吾稀里糊涂地生根发芽。因为这都是人间的事,原本仙山在上,凡间一切本都是细枝末节。鼎盛的兽王被慌不择路的鼠兔照着尾巴踩两脚,还会较真不成?”周楹换好外袍,从白令手中抽走“问天”,漫不经心地说道,“兽王草木皆兵,随时亮爪牙的时候,就是它老了——灵山也老了,徐什么的……女装混在三岳山的那个,上月来信怎么说的?”

    白令心里一团乱麻,无意识地回道:“三年内两个项氏升灵殒落,三岳山西座的灵气浓度比去年降了一些,一年不如一年……”

    “项氏不能一家独大,三岳山自然也跟着不能唯我独尊,西楚群山林立,等一众虎狼确准项荣已不在人世,就是银月坠地的时候。至于蜀……托那小子的福,方才我亲眼见识了一回灵山大哭——不管南海邪祟能不能成事,蜜阿人将宁安赵氏放进家门那天开始,凌云山就不得善终了。一群外来人,族中至多不过几个仓促筑基的低阶修士,短短八年,竟撼动灵山根基,若你是大长老,你警醒不警醒?开明和陆吾这两只小苍蝇可不就重要起来了么?大能们又不好亲自插手凡间事,想要陆吾不受凡心影响,清净道不是现成的?”

    白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您……早有准备?什么时候?”

    周楹笑而不语。

    当年在潜修寺里,端睿大长公主就流露过这个意思——那位万事不过心的老祖宗曾经停下脚步,近乎于多嘴地问过他一句“你眼中所见,是什么样的”。

    他没回答。

    他当年离走火入魔只有一步之遥,清净不了……现在,他大概终于能了结牵挂,接住大长公主的道心了。

    “不用担心,清净道又不是死了,开明和陆吾我也不会丢开,”周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反正以后还跟着我,同以前一样,说不定我待你会比以前好。”

    周楹在侯爷和祖母面前是晚辈,在奚平面前要做兄长,很多时候都不便放纵脾气,因此心里不痛快了,就只能跟白令找事……他总是不痛快,所以总在没事找事。

    清净道能断念,也能绝恨,那时他应该好伺候多了。

    白令为联络方便,随身挂转生木牌,正心烦意乱时,听见奚平那边忽然问:“白大哥,你在三哥身边吗?他为什么不回我话?”

    白令不知道怎么说,也顾不上理他:“主上,世子将来要是知道……”

    “他就快回家了。”

    白令一愣。

    “大长老们不把弟子名牌给他,我也收不到端睿殿下这封信。”周楹说道,“至于将来……到时候再说。”

    他来之前、他走之后,别人的喜悲,反正也影响不到他什么了。

    白令语无伦次道:“可是清净道自古不曾出过蝉蜕啊!这一道……”

    “我天,你想得倒远。”周楹闻言笑出了声,“我又不求蝉蜕。”

    白令:“那……那您求什么?”

    周楹又没吭声,只是眯起眼,抬头看了一眼天。

    日食还没过去,金平的华灯惶惶地亮着。

    他年少时久病,不能大说大笑,因此一贯是老成,一言一行都是沉的。

    而今被尘埃洗练了几十年,步履却突然轻快了起来。

    周楹矮身钻进了一辆车里——现在连菱阳河西也都开始改用蒸汽车了。

    河东更不必说,房舍店面集体后退,当年进城买桂花鸭的小姑娘跑过的青石小路早换成了宽阔的大道,几排铁轨从南郊沿河穿进城里,上面来来往往地跑“铃铛车”,一车能拉好几十人。

    头戴棕红小帽的卖票郎从车窗里探出头,摇着大铜铃提醒路人闪避,一边摇,他一边往天上看,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求谁保佑快点将白日放出来。

    金平今日不晴,但还算静好。

    而西边的蜀人却在挣命。

    混乱的灵风刮过凌云山脉,直奔南海。

    本就处在雨季中的西大陆上暴雨如注,地脉崩断、大坝决堤,凌云山的内门修士和降龙骑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飞。

    南海秘境上空,因为余尝横插一杠,叫差一点就能变成“敲门砖”的悬无脱了困。

    王格罗宝与濯明功亏一篑。

    悬无哪容他们逃窜,蝉蜕的神识立刻罩住整个南海,将一群升灵全体困住。蜜阿修士拼命护着王格罗宝,源源不断的灵兽被驭兽道的修士们召唤出来,海上成了个屠宰场。

    余尝临阵倒戈,能把人恨得想抽他十八辈祖宗,谁逮着机会都得给他一下。

    而他虽然救了悬无一回,悬无却也并不把他当“外人”,一视同仁地纳入了“邪祟拿命来”的范畴——余尝对自己的评价准确极了,世上果然是没有人比他更难。

    当世几大高手乱斗成了一团,筑基修士与灵兽们混在其中,成批地死。

    死修士的真元冲上海面,到处冒泡,活像烧开了。那金甲狰不愧是能生嚼半仙的大凶兽,肠胃结实得铁打一般,被困在它胃袋里的魏诚响还没来得及从中挣扎出去,就被各种碎尸压着埋进了海底,一时间,她与心肝肚肺共舞,感觉自己简直成了“卤煮下水”的锅底料。

    升灵战场上翻涌的灵气与西大陆上冲过来的撞在了一起,南海三岛底下相连的陆桥好悬没给震断,岛上的蜜阿凡人仓皇往高处逃窜。

    升起的海平面遮挡下,奚平戴上“仿品”,一边仍在联系也没回音的白令,一边变成了一个赵家筑基的模样,顺着海底密道潜了进去。

    那密道从凌云山边缘连到了南海,竟是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庞然大物。奚平用神识一扫,只觉扫过了一团乱麻——这里面像重叠的芥子空间,弯弯折折、四通八达,修为低一点的误闯进来,恐怕看一眼都得走火入魔。

    他独自一个人在这难解的迷宫前,努力想平心静气看明白,摸索一条路。

    奚平先是试着往里走了一点,发现不对又撤回,然而那“迷宫”一刻不停地变动,他来回几次,很快被缠绕了进去,周围灵气乱得更看不清了。

    他本来是最有灵光的,被困在什么境地里都能不慌不忙地想歪主意,得意洋洋地耍赖混出来。然而此时,这在赵檎丹等人面前沉稳镇定的“太岁”却在静立片刻后,突然咬住牙,像是忍无可忍,他浑身发起抖来。

    这时,他耳边传来一声轻叹:“我要是你啊,我就回来。”

    失联好久的周楹终于拿出了转生木。

    奚平深吸两口气,艰难又狼狈地收拾起自己,不想在家人面前暴露可耻的软弱,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还算平静的“三哥”。

    “方才接了封内门的信,得知司命大长老亲至,便没敢打扰,他走了吗?”

    “你知道了。”尽管将气息压得极缓,奚平话音还是有些变调,“你知道了——怎么,三哥,你来教我忍辱负重吗?”

    “那我可教不会,没那么神通广大。”周楹叹了口气,庄王府到侯府很近,汽车转眼就到,门房见他来了,一边忙迎接出来,一边打发人进去报信。

    周楹没有藏转生木,将木牌捏在手里,迈步进了侯府花园,用神识对奚平说道:“你不想回家吗?你家刚修过院子,石阶磨平了许多,院里荷花都开了,树荫正好呢。”

    迷宫中,奚平那本就岌岌可危的镇定差点当场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砸碎。

    “士庸,我知道你想不通,但事实就是这样。”

    “……哪样?”

    “心里想为万世开太平的人,是打不碎头顶华盖天的。你可能想得很美好,别人听了也热血上头,愿意追随你,可是因为投鼠忌器,到最后,你会进退维谷,那些满心欢喜听信了你承诺的人也会失望的。“

    奚平:“你就说我不行呗。”

    “你不行。”周楹温和又冰冷地说道,“你要是行,无渡海群魔八年前就撞碎劫钟了。”

    奚平:“那你八年前就得死在照庭剑下。”

    “若能遗臭万年,生死何足道哉?”周楹笑道,“只有那些一门心思往上爬,让其他人都去死,不吝于生灵涂炭的恶棍才能捅破天。”

    奚平:“你别劝了,我不……我也不信,我能……”

    他一定能想出办法,在仙与魔之间摸一条出来活路,他不信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

    周楹慢悠悠地打断他:“若我说,玄隐山现在想要我命,我危在旦夕,要你马上夺下南海秘境以为根基,就此反了,叫那凌云山塌成碎瓦,边陲万万南蛮们死无葬身之地,你去不去?”

    你可以在垂涎的群魔前桀骜,在威武的圣人前不驯……也能在蝼蚁的悲声中大笑三声吗?

    奚平:“三哥!”

    “逗你玩呢,我在你家。”周楹将木牌放在小桌上,迎着永宁侯惊愕的目光,这一次,他直接开口对奚平说道,“天降异象,奚悦去青龙塔值守了,我不放心,带白令过来看看。蜜阿人擅陷阱幻境,把我神识拉过去,我领你出去。”

    “灵山已千年,旧的东西压着,新的永远起不来,你不是号令群魔的人,不要拧了。”周楹喝了一口侯府雨前的新茶,像年轻时赶奚平去念书一样,吩咐道,“办完差事回家。”

    南海上,疯狂的灵气死命地往秘境里灌,却始终不够。

    悬无与大邪祟们杀红了眼,就在这时,天上一声长吟,几大高手集体凝滞了一瞬。

    只见浓云汇聚,一道极亮的金光洒落下来,让人险些以为日食过去,天又亮了!

    随后,九道龙影划破长天。亮光处一尊大鼎上浮起一道人影——正是凌云修翼族的驭兽道大长老带着九龙鼎到了。

    “邪魔外道,欲盗灵山之基,坏我大蜀国脉,罪该万死。”

    九龙齐声咆哮,吼声盖住了南海。

    “先斩诸邪,再抓叛逆,不可使一丝灵气外泄,惊扰南海!”

    除了悬无直视着九龙鼎,众升灵都感觉到了那镇山神器的威压,凌云大长老一声令下,九龙呼啸而下。

    如果说银月轮让人无端战栗,阴森刻骨,九龙鼎就是直白血腥的恐怖。

    巨龙落下时,翻山倒海的升灵高手都成了被猛鹰锁定的兔,在龙吻下几乎无路可逃,纷纷被压到了海里。

    青龙一口将海上漩涡吸走了大半,惨死的筑基修士连肉身再真元,一点没漏下,全进了它肚子。

    悬无被三条巨龙紧紧地围在一起,不知是死是活。

    龙鳞照亮了漆黑的海水,慌不择路的升灵邪祟们剪影几乎定格在了那一瞬。

    就在这时,海底深处传来一句生僻的蜜阿语。

    被王格罗宝临阵甩开的蜜阿三大升灵凭空出现在海底,蓝眼的蜜阿族长手里举着一团幽蓝的火,在海底烧着。

    蜜阿族长走一步就念一句蜜阿密咒,那火就亮一分,火焰里九龙的身影就清晰一些。

    蜜阿族长七窍开裂,流出血来,托着火球的手却纹丝不动,天罚一样的九龙像提线的偶,行动渐渐凝滞,最后只能在原地轻微地挣扎。

    一位蜜阿族的丹修抬起头,吐出几颗气泡,将自己的话音送上天:“李长老,你们是不是忘了,九龙鼎也有蜜阿族的份。这是我们那‘闭关’的老族长拿命换的九龙鼎铭,今日便让诸位见上一见……”

    蜜阿族长深吸一口气,托着火苗的手烂得见了骨,他目眦欲裂,便要吼出最后一句密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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