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盛说完这句话后,撤离,转身往对面的方向走,他侧身打开卷闸门,“轰”的一声,大面积的空气涌进来。
人走后,不知道谁开了灯,“啪”的一下,头顶的照明灯打开,亮如白昼,晃眼得林微夏下意识挡住了眼睛。
回去后,秋妍吃得差不多了,林微夏拿着账单去前台结账,两人推门出去的时候,秋妍想起什么说道:
“哦,对了,班盛发信息跟我说他有事先走了。”
“嗯。”林微夏应道。
自那以后,林微夏没再参加过任何聚会,手机通讯录里存着的那个号码再也没有翻出来过。
她又恢复了独来独往,学校和公寓间两点往返的状态。
周二,大雪。林微夏抱着课本走进学校,今天的雪下得厚又深,学校里的工人正在铲雪。
一些没有飞走的白鸽正躲在学校的大撞钟底下。林微夏正和同班的同学讨论着什么,无意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班盛同一帮文着花臂或打了唇钉的男女走在一起谈笑风生,天气那样冷,他只穿了一件灰色的兜帽卫衣,冷白的皮肤被冻得泛起红血丝,帽子扣在脑袋上。
今天是白天,他没再穿着冲锋衣,林微夏才发现班盛锁骨处有个纹身。
新纹身,但看不出是什么。
那纹身被衣领遮了一半,像一种残缺的动物蛇行在锁骨处。
旁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笑着,伸手掸了掸烟灰,笑意却没达到眼底。
时间真的很容易改变一个人。
以前的班盛拽酷着一张脸,永远游走在人群之外,从不与人为伍,而现在他好像有意放任自己,拖着自己往下沉。
林微夏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跟同学继续往前走,与他们擦肩时,不料一位男生光顾着跟同伴说话,不小心撞到了林微夏,弄得她怀里抱着的书本散落一地。
对方连声道歉并蹲下来帮她捡书,同伴也停下来等他,林微夏轻声说没关系。
对方把捡起来的书交给她,林微夏接过伸手拂去上面的雪粒子,无意间撞上了人群中班盛的眼睛。
他冲她点了下颌,算打招呼的意思。
然后他们走了。
班盛的招呼打得不冷不热,他既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恨她入骨装作视而不见。
他把她当作朋友的朋友,仅此而已。
这样反而更叫人难受。
林微夏一瞬间鼻子发酸,酸得直呛眼睛。同学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悄声感叹:“刚才那个中国男孩好帅哦。”
“我记得,他成绩挺厉害的,他是BME学院的学生吧。”
“什么,他不是天文系的吗?”林微夏神色错愕,她怀疑自己听到的是错觉。
同伴拍了一下脑袋,喃喃自语道:“不是吧,我记得他是生物医学工程的啊,我还记得他物理和计算机都比较出色,以后是想走这条路吧。”
一整节课上下来,林微夏都有些心神不宁,她在想,以前在深高,人人都知道班盛物理成绩第一名,他最想学的是天文物理专业,将来想去NASA工作。
为了拍一张照片能独自跑去西北山上而摔断一条腿,房间挂着全是关于各种星云的少年,在高一就提前学完高中所有物理课程,和人聊天都惦记着算他的星系坐标的班盛,为什么没有选他热爱的天文专业,而选了工程学。
她不知道。
回到公寓后,林微夏站在玄关处脱鞋子,盛夏摇着尾巴把她的白袜子叼走然后又撒欢跑开了。
林微夏换了棉拖,从房间拿笔记本电脑抱到沙发上,一只长腿屈在沙发上,另一只腿踩在木地板上。
她登录进宾大的官网,输入了班盛的名字,圆圈缓慢地在屏幕上跳动着,她的心情有些急躁,不一会儿,弹出班盛的个人的信息。
依旧是冷淡,嚣张的一张脸,看向镜头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
官网页面明显写着20XX年,生物医学工程(一)班,班盛。鼠标滑动页面往下拉,都是他的一些简单的个人信息。
林微夏整个人都是蒙的。
秋妍正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玩switch,林微夏想开口发现嗓子太干了,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秋妍,班盛一直都是生物医学工程系的吗?”
“是啊,你不知道吗?他可是工科天才,他每科成绩都是A,做什么得心应手,一参加比赛就拿奖。不过可惜了,他就要回国了……”秋妍一提起班盛两眼就放光。
林微夏耳朵又开始耳鸣了,各类嘈杂声不止,她甚至无法思考,问道:“回国?”
“你不知道吗?Ban提前修满了学分就为了回国,这边的导师根本劝不住。他明天的航班……”
秋妍再说什么,林微夏已经听不清了,只看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她发了一条信息给乌酸学姐,敲字的指尖发颤:
【学姐,你知道班盛为什么改专业吗?】
很快,手机屏幕亮起,乌酸回了信息,她说得比较隐晦: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下,你亲自去问阿盛,他会告诉你的。】
林微夏垂下眼睫,在对话框里打字回复:【好,谢谢学姐。】
次日,阴雨天,今天一上午都没课,林微夏躺在**,几乎一整晚她都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想的都是秋妍跟她说的那些话。
生物医学工程
回国
改专业。
高考之后,班盛经历了什么她无从得知。她只希望班盛可以自由追逐自己的梦想。
想到这,林微夏拿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他的号码,指尖犹豫了一下还是拨打了过去。
电话响起冰冷的嘟——嘟——嘟声,林微夏一颗心始终悬着,半晌,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握着的手机无力地垂下。
他这会儿应该在飞机上了。命运总是爱捉弄人,她千里迢迢追出国,他却回去了。
林微夏留在美国这边,独自学完最后一个月,最后飞回国。
落地京北机场的时候,林微夏推着行李架从安检处出来,在接机的一群人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门紫。
门紫今天打扮得很惹眼,黑色夹克外套配一件包臀窄裙,长筒靴裹着两根筷子似的长腿,大晚上的她又架了副墨镜,美艳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她这架势整得跟明星一样,搞得还真有路人上前偷拍她,门紫不耐地瞥了对方一眼。
林微夏看着这一幕没认出笑了一下,她走上前抓了一抹门紫挑染的一缕长卷发,问道:
“你染头发了?好看。”
门紫接过她的行李,回答道:“别提了,分手了,做个新发型去晦气。”
走出机场后,门紫载着林微夏送她回家,知道她一路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也没打扰她,给林微夏点了份外卖就走了。
她租的是小一房一厅,东西堆满了客厅,收拾好已经是半夜,林微夏四肢摊开把自己摔在**,床垫“嘭”的一下弹起来。
她累得没法思考,很快,迷迷糊糊睡着了。在梦里,班盛眼角发红,眼神一直逼着她,压抑地说——
林微夏,你没有心肝。
醒来的时候林微夏一身冷汗,幸好早上10点20只有一节课,林微夏走到洗手间挤了薄荷味的牙膏,一边刷牙一边烧开水。
给狗备好粮和水后,林微夏抱着书本去上课。
这节课是心理认知课,中途有十分钟休息时间,林微夏坐在课桌上整理笔记,同学们坐在座位上转过头去聊天。
一位女生说道:“哎,你们听说没,工学大院那边来了个宾大的交换生,叫什么班盛!听说是个天才,还是个大帅逼,长相蛊死一大片妹妹们哦。改天我们去蹭节课呗,我倒要看看有多帅。”
男生接话:“听说了,他那辆黑色的GTR更拉风好吗,上次直接开进学校来了,我路过还拍了照。”
“你们男生眼里除了车就是球鞋,还能有点别的追求不?”女生怼道。
林微夏的睫毛动了一下,继续低头整理笔记,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可是有些话还是钻进了耳朵里:
“不过天才的生活也太堕落了吧,听说他除了上课会出现,其余时间在学校根本见不到本人。据说他不是在酒吧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就是去玩赛车,听说他们还玩得很野,好浪哦。”
“听说他两天内拿下了艺术系的女神,那施离多难搞啊,我就没见她什么时候正眼瞧过男的……”
黑色的钢笔尖正在复古绿的本子上誊写着字,写到“当认知出现障碍”时,笔尖重重地停顿了一下,迅速泅开黑色的字迹。
上课铃很快响起,聊八卦的人作鸟兽状散开,课堂又恢复了往常安静又投入的氛围。
上完课后,林微夏把钢笔塞进笔帽里,抱着书本走出了阶梯教室。一下楼,林微夏一眼看到不远处站在梧桐树底下背着摄像机在等她的门紫。
“中午吃什么?”林微夏走过去问她。
“牛肉烩面?炒年糕?还是吃饭?”门紫回答。
两位女生边聊天边向食堂的方向走去。这时正值饭点,食堂人满为患,门紫嫌人多要排队拽着林微夏上了二楼餐厅。
她们点的都是炒年糕,刚坐下,门紫指了指不远处的冷饮,说道:“咸柠七,我记得是你们南江那边的吧。”
林微夏一怔,长睫毛垂下来,掩去眼底的波澜:
“我很多年没有喝过了。”
两人吃着饭,林微夏拣了一根塞进嘴里,她想起什么问门紫:“如果你以前伤害了一个人,他现在情况不太好,你会怎么做?”
“你这个提问太宽泛了,首先那个人是因为你伤害了他变成这样,还是他自己的原因。”
“其次,这个人是你什么人,朋友?还是旧日恋人,身份性质不同做出的事情也不同,最重要的,得问你自己的心。”门紫平时看着不着调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一针见血。
林微夏面前的牛肉面吃了一半,中途收到老师发来的信息,让她下午2点来实验楼拿东西。
下午2点,林微夏和门紫分别,她去了实验楼2楼找到刘老师的办公室领了一堆资料。
她看了一眼资料,打算一个人上天台独自看一会儿书。林微夏踩着台阶经过一楼又一楼,途径一些正在上实验课的教室,关紧的门缝时不时低声传来学生们低声交流的声音。
爬到六楼天台,水润的嘴唇微张,林微夏一手撑在墙壁上轻喘着气,她望了一眼正前方的门,竟然是半开着的。
林微夏走了上去,冷风呼呼地吹来,天空是模糊的灰白色,她忽然听到了一道嘤咛的女声,随即传来男声的低笑声。
男生的声音带着冷调,有点熟悉。
天台上靠近楼梯那里有一个小型的仓库,里面堆满了废弃的器材,而声音是从仓库前面的空地传来的。
看不见人。
林微夏走了过去,她背靠在墙上,却不敢走上前,心像被一根锋利的绳子来来回回地拧着,心里直发紧,她在害怕什么呢?
害怕是他。
害怕看到的是他。
林微夏背靠在墙边上,倾身虚看了一眼,男生怀里拥着一位女生,背对着她,低下脖颈正同人亲热着。
男生穿着黑色系的夹克,一米八几的样子,身材很像他,但不看清脸。
林微夏此刻有些煎熬,手抵在灰色的水泥墙壁上,一颗细石子被她抠下来无声无息地滚在地上。
她想确认一下,正打算走出去看时,雪白的手腕被人一拽,冷冽的极具攻击性的气息传来。
人还没反应过来,靠近楼梯的仓库门被打开,林微夏被推了进去,四周昏暗,吓得她发出一声惊呼,对方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林微夏睁大眼,斑驳不明光线勾勒出一张五官立体分明的脸,视线移到他眼睛下面那粒小痣。
松了一口气。
原本是班盛。
但他们进来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外面的男生喊:“谁在那儿啊?”
回应外面那对情侣的是一片沉默。
“可能是哪来的野猫吧。”女生说。
他们静静地站在逼仄的空间里,重逢以来,两人挨得这样近。班盛捂住林微夏的嘴,他的手掌宽大修长,过烫的温度渡过来,密密麻麻地烧着她的脸。
呼吸声勾缠在一起,一急一缓。
烧出一丝暧昧的旖旎。
“算了,走吧。”女生说。
班盛也适时松开手,那对陌生的情侣走后,空气一片安静,只剩下云雀发出的叫声。
他转过头,拉开门,明亮的光线涌了进来。班盛略微弯下腰,正准备离开,林微夏盯着那道漫不经心的身影喊人,一出声,嗓音不自觉发颤:
“班盛,你为什么改了专业,没去学天文。”
男生高大的身形顿住,他倚在门口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回头看着林微夏语气散漫,放话:
“想知道?周日晚上八点来TAK酒吧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