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洋溢着节会的喜悦。这些年南疆的面具传入大宁后,一时传为风尚。每次乞巧节,都有不少参加节会的少女会买上面具带上,而跟着附庸风雅的少年子弟就更多,这样一来,倒是衍出了不少美缘佳话。
听着外面呼来喝去的叫卖声,把玩着清河刚刚在珍品店里买来的凤凰面具,宁渊觉得头有些疼,不过几百米的街道,因着拥挤的人群,硬是半个时辰都没挪动分毫。
外面虽不时的传来清河玩闹的尖叫声,但很诡异的,靠着马车附近的一尺范围内,倒是很安静。想到今日年俊被凡叔拾掇出来的样子,宁渊微微有些明了过来,这些大街上的小姑娘倒是有福了。
清河拿着个糖葫芦挤上了马车,脸上容光焕发,看着侧躺在里面昏昏欲睡的宁渊,眼睛一转道:“小姐,这么走实在是太慢了,要不然我们先去,等年俊把马车停好了再来找我们,怎么样?”虽然这里也热闹,但是隔着选花魁的涞河可是还有好几条街道呢,要是这么走下去,恐怕结束了也到不了!
宁渊哪有不明白她的心思的,转了转身靠在软垫上,挥了挥手懒懒道:“不去,这么走着也不错。结束了正好,我们到了就可以回了。”
“小姐,涞河可是比这安静得多哦,您也没见过选花魁吧,我们去瞧瞧!”清河一听急了起来,拉了拉宁渊的袍子,一脸渴求。
宁渊拗不过她,只得拉着脸不情愿的道:“我们去了就回,你别整出些事来了。”
她起身正准备下车,却被清河拉住,小丫头贼兮兮的笑了笑,把披风系在宁渊身上,抓起小几上的凤凰面具朝她脸上一戴:“小姐,这样就行了,包管谁都认不出你来!”
宁渊眼沉了沉,隔着面具看了清河一眼,无奈的摇摇头,抬手掀开了布帘。
外面驾着马车的年俊早就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叹了口气朝走下来的宁渊行了一礼后,赶着马车就朝另一边宽阔的街道驶去。
火红的披肩,血玉的碎簪,张扬而华贵的凤凰面具,再加上与一般的大家小姐大相径庭的凌厉步伐,几乎是宁渊一踏下马车开始,原本围在马车周边的人就有些过于安静了。
还以为赶车的小哥就足够英俊了,想不到走下来的小姐看起来更是……围着的百姓找不到啥好词来形容,只得昂着头看了起来。
清河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瞅了瞅自家小姐那副雷雨不动、漫步闲逛的样子,摇了摇头背着身子拉着宁渊的手便朝人流多的地方挤去。
直到穿过了两条街道、隔着灯火可以看到涞河的船坊,清河才兴冲冲的转过了头:“小姐,我们到……”她的声音堵在了嗓子眼了,眼睛瞪得浑圆,空着的那只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拉着的人,满是惊疑:“怎么……怎么会是你?我家小姐呢!”
“我看着年俊赶着马车离开,才刚走近你就拉着我跑到这里,我还没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百里询看着一身鹅黄百褶裙的清河,咧着嘴笑了笑,白玉般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他晃着清河握住的手,声音里头一次不是叫嚣的语气。
清河撇撇嘴,甩开他的手,哼道:“那你怎么不早说,拉住我叫一声不就得了,我把小姐一个人放在大街上,凡叔知道了准会骂死我。”
百里询遗憾的看着被甩开的手,忙安抚道:“无事,宁渊小姐一身好本领,独自一人不会出事的,想必她也会到涞河来看选花魁,我们先去等着她好了。”
“可是我家小姐不识路……”清河垂下头嘟囔了一句,神情里虽是跃跃欲试,但到底还有几分担心。
“无事无事,大街上到处都是人,她只要随便问一问就成了。我们先去吧,今日叶韩包了一艘船,要不是洛家封府了,我正准备邀你出来呢!不过,看来陛下的旨意你们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啊!”
正所谓投其所好必有所获,清河看着百里询黑亮亮的眸子和弯起来的嘴角,满不情愿的‘哼’了一声,然后偏着头点了点。
百里询见状大喜,指着路拉着清河朝涞河的方向跑了去。
宁渊慢悠悠的在拥挤的街道里逛着,在她身边形成了一尺的空地,来往的百姓虽然忍不住把视线放在她身上,但却不会靠近她所在的地方,就连不少想上前攀谈的少年郎都踌躇着互相推攘的止住了脚步。
待宁渊不知道第几次转过了这条街道后,终于泄气的停了下来。刚才看着清河拉着百里走还挺高兴的,毕竟清河主动可是头一遭,现在还真是止不住的后悔……留下一个该多好!
“小姐可是识不得路?这里人多,若是小姐不介意,在下可以带小姐去。”
温润儒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宁渊挑挑眉转过了身,看着面前依稀有些熟悉的面容,她把手轻轻背在身后,淡淡的问:“你是?”
清冷微凛的声音入耳微凉,顾易面色一顿,看着面具后似曾相识的墨茶色眸子,拱了拱手:“晚生顾闰年,方才看小姐踟蹰不行,是以……”他喃喃的没有说下去,毕竟在别人看来这可是有心搭讪的托词了。
原来是当初在东来楼上那个为她说话的仕子,虽然不记得面容,但这拘谨正派的神态倒是和那日见到的一般无二。
“恩,走吧,我要去涞河。”宁渊点点头,径自朝前走去,步履倒是没慢上多少。
顾易一愣,反应过来才急急忙忙的跑到宁渊身边喊道:“小姐,等一下!”
宁渊不耐的停住身,眼沉沉的。
顾易似是明白她所想,温润的面色有些无奈,拂了拂袖指向另一个方向道:“涞河的方向是在那边。”
宁渊神色一僵,不自在的点了点头,循着顾易指的方向走去,这一回,步子倒是慢了不少。
涞河比邻长云街道,就在这嫣红楚柳的楼阁之后,平时的夜晚就少不了那些游河弹曲、吟诗作对的风雅事,今日既是乞巧节,又是一年一度的花魁选举大会,来河边观赏游玩的人就更是多了。
如此热闹的地方自然少不得那些钟鸣鼎盛的殷贵之家,河面上飘着的观赏船只里,坐着的十之八九都是在京城有些脸面的,更有传闻说那艘最大的船坊就是平王为了宴请贵客包下的。
因着这原因,虽然已经月上柳梢头,但人来人往的鼎沸之声还是传得老远。年俊把马车停在了僻静之处,循着声音来找宁渊和清河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人山人海的景况。
“小姐,别往里面挤了,这里隔河近,再进去就有危险了!”一个小厮拉住朝人流里挤的华服小公子,脸上满是焦急。
“嘘,小烟,我说过多少次了,在外面要叫我公子!”
小烟猛地捂住嘴使劲点点头,一双眼很是无辜,“那我们去找找少爷,有少爷在也稳妥些。”
华服少年朝小丫环使了个眼色,故作风流的摆摆手:“跟在我身后就行了,我哥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去了!自从洛府被封后他就一副茶饭不思的模样,我看着都渗得慌,要是不趁这个好机会出来逛逛,呆在家里都快发霉了。”
年俊瞧着这女扮男装的华服小公子有些眼熟,不免多放了几眼在她身上,再听得她们的对话,仔细一看,倒是有几分明了。
百里家的小姐一向聪慧伶俐、机智过人,想必在这种时候敢带着丫环独自外出易装而扮的也只有她了。只是百里家未必没有人跟着,他朝四周一看,果然发现了几个好手,微微一笑准备朝其他的方向折去。
这少女国手虽说在大宁名声斐然,但今日倒不是结交的好时候,还是先找到小姐和清河为上。
百里涟拉着小烟朝后退,踩到一块石头脚一踉跄差点摔到了地上,看着突然印入眼帘的黑色步履和苍劲有力的手,她眨了眨眼站起身,低下头朝后抱了抱拳:“多谢这位兄台相助。”
年俊看她一副江湖中人的做派,极有礼的退后了几步微微一抬手:“举手之劳而已。”
严肃的声音带了点铿锵的意味,百里涟抬起头眯眼看去,不自觉的有些愣神。
雪白的长衫,眉间清冷却又带了点暖意,剑眉飞斜,若不是腰间别着的铁剑,任谁都只会觉得这青年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这里人多,小公子若是有心观赏,不如去船上。”百里家的小姐,应该会有地方去才是,他言尽于此,再说就是过了。更何况,她这眯眼的样子,总觉得有几分狡猾的神态。
百里涟点点头,看着年俊转身就走,拱了拱手退开几步。
白色的身影已经走远,小烟见她家小姐有些怔怔的,堆着笑容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你这么眼巴巴的瞅着有什么用,刚才怎么不问问他的府第名讳,要找人也省事些。”
百里涟瞥了小烟一眼,敲了敲她的头,把腰间的玉佩摆正道:“萍水相逢而已,若是有缘自会再见。你以为评书里的那些戏本可以当真?好了,我们去找哥哥吧,他说得对,这里到底乱了些。”
小烟看着百里涟抬步就朝船坊那边走,急道:“小……公子,您等等我。”
顾易一步一步走得不快,但还是到了涞河边上,前面人潮拥挤,旁边走着的女子却停了下来。
明白她的意思,顾易主动开口:“小姐,这就是涞河,若你要找人,最好到高一些的地方去,但人太多了,这样也不一定管用。”
面前的青年笑得有些腼腆,宁渊点点头,叫住了正准备走的顾易:“顾闰年?”
清冷的嗓音划过耳边,有种晕染的明亮,展翅的凤凰面具下那双眼格外的深沉。顾易点点头,颇为不好意思的道:“这是我的字,在下顾易。”
“这里最高的船在哪里?”
顾易一愣,最高的船?那可是公卿贵族才能登上的,他朝面前的女子看了看,眼底带了几分了然,朝东面指了指:“那艘是平王殿下的船,想来应该是整个涞河最高的,但是外人是不让进的,小姐约着的人莫不成在那里?”
宁渊摇摇头:“不是,那里最高。”她说完便转过身朝那边走去。
顾易呐呐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悄然转身,有些怔然。那女子行走间,火红的披风下明黄的裙摆自其中摇曳而出,尊贵而夺目。他一个愣神,眼中是掩不住的诧异,明黄色?这到底是谁家小姐?听着声音有几分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算了,不管这是哪家的小姐,都和他扯不上半点关系。
顾易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在看到宁渊前进的方向后停了下来。他愣愣的看着消失在岸边的火红的身影,眼瞪得极大。
那方向是去平王的船不错,可是停在那的还有一艘看起来差不多高的彩船,那艘船停在岸边,但顾易刚才却半分也没有提到这艘船的意思,因为这艘彩船是京城有名的几家青楼为选花魁合起来打造的,在夜间的涞河阁会开始前,各家青楼的头牌都会在那里呆着。
但宁渊走去的方向——却分明是那艘彩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