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飞奔,鲜红的衣袍随着这迅猛的来势席卷起来,格外张扬浓烈。宽阔的大街似乎在这一瞬间被马上的青年雷霆万钧的气势所破,竟呈现出诡异的安静来。
纯粹得毫无杂色的鲜红长袍,坚毅深邃的面容,还有那柄悬于身后的殷红战枪,几乎是那一人一马闯进堂中人视线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认出了红衣青年的身份,他们并不惊讶于戒备森严的长云街道为何会有人闯进来,反而生出了一种原来如此……抑或是理所当然的神色来。
就像是一幕期待了良久的大戏,在众望所归的预计下上演,尽管结果并非他们所想的那样……轰轰烈烈。
当飞奔的马匹停在了东来楼门口,红衣青年稳稳的从上面跳下来的时候,众人都不由自主的撇着眼朝站在堂中的宁渊看去,他们的眼神或许并不正大光明,但绝对足够震撼。
封显抬起的手还滞留在半空中,他朝大堂门口的青年看了一眼又转回宁渊身上,眸色微微变深,没有放下手,眉间显出淡淡的固执来。就算他从来没有那种想法,可也并不代表他能忍受得了这种明目张胆到猖狂的挑衅。
满脸郑重的青年统帅,神情晦暗不明的尊贵皇子,还有……懒懒散散却又掩不住满身芳华的洛家小姐。
诡异而荒唐的一幕,但却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无声而紧张的氛围里,他们还未拎清这是个什么状况,就看到立在堂中的红衣女子拂了拂腰间的玉佩,唇角一勾就朝大门口走去。
她娓娓行来,步履沉稳大气,但看她那模样,到不似迎接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反而有种指点江山的沉稳气息。
也只是一瞬间,站在门口的青年嘴唇微微抿起,刚才一直危险低沉的面色带起了点笑意出来,而里面坐着的封显却不自觉的敛起了神色,坐直了身子。瑜阳站在楼梯口,张了张嘴脸色有些苍白。
“以你的日程,应该还有几日才会到,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叶韩挑了挑眉,把手里的缰绳放开,神情微微放松:“老头子在路上,还有几日就会到,我是先赶回来的。”
众人看着这一里一外站在门口闲聊的两位,一时间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难道……叶家少帅拼着对皇命的不管不顾跑回来这么一遭就只是为了站在东来楼大门口闲话家常?
宁渊微微朝前探了探身,神情似笑非笑:“那你是不是应该对皇城里的那位解释解释……”
话到半截陡然停住,宁渊敛起了眼中的玩笑,慢慢抬高眼朝叶韩看去,神情郑重起来。
浓厚的血腥气从面前站着的人身上逸出,有种沉钝的灼热气息,猛然间,看着叶韩身上套着的鲜红长袍,宁渊有些明白起来,要不是这颜色,恐怕这么风尘仆仆跑回来,伤口崩裂的血迹早就把衣服给染红了。
看着宁渊突然变沉的眸色,叶韩收起了脸上的温和,突然痞痞的笑了起来,一跃身跳上马背,在所有人回过神来之前把手递到了宁渊面前:“同归?”
他神色自然,这动作说起来还真是有点潇洒不羁的意味,一旁坐着的大家小姐眼神都有些放光,这也……太直接了吧。
清河往嘴里塞着糕点的手一顿,她扯住年俊的衣摆喃喃自语的问了一句:“年俊,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年俊撇下眼看了她一眼,但还是被清河森森的语气给勾起了好奇,破天荒的接下了她的话:“看到了什么?”
“现实的《倾城绝恋》啊!你说小姐和叶公子这样是不是很像那嘉沁园戏台上上演的场景?”
年俊抽了抽眉角,想到戏台上俗烂的一幕,没好气的弹了弹清河的后脑门,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就不能有出息点!”
清河委屈的瞟了瞟年俊,抓住碟子里的点心泄愤似的朝嘴里仍:“你自己看,哪里不像了?”
大门口,坐于骏马上微微斜下身子的红衣青年,还有抿着唇角的红衣女子,同是鲜明得张扬不羁的颜色,但却又仿似勾成了一副亘古而悠久的水墨画一般舒适自然。以至于当宁渊抬起手握住叶韩一跃上马的时候,众人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就这么结束了?那跑掉的可是宣和帝属意的大宁未来太子妃啊!
黑色的骏马极快的朝长云街外跑去,呆呆的看着这一幕的禁卫迟钝的反应过来朝两人赶去。他们今日守在这里为的就是不让有危险的和未获邀请的人闯进,叶韩虽然不符合第一条,但这第二条可是实打实的正好套得住,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要追着干什么,但总觉得不追又实在不行,所以当挑着剑的年俊和扬着鞭子的清河堵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领军的统领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反正人是叶少帅带走的,守卫是洛家的人拦住的,他可没什么责任了。
堂中的众人看着大街上七零八落的禁卫和渐渐已经跑出了长云街的黑马,俱都脸色古怪的朝封显看去。
京城上下皆知这场宴会虽是打着瑜阳公主的名头,可事实上却是为了替洛家小姐和宣王创造机会,但现在……
叶韩居然无视圣命跑了回来,还堂而皇之的把洛宁渊从宴会上带走,这么荒唐嚣张的做法还真是……够有勇气!
虽然不敢挑战皇室的天威,但堂上坐着的仕子小姐除了瞠目结舌外,一时间满溢在心底的居然大多都是这种感觉。毕竟这种惊世骇俗的场景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封显不知从何时开始低下了头,他手里端着的茶杯现出了朦胧的雾气,也遮住他脸上的神色,只是那坐着的身子,却有些冷硬僵直起来。
鲜红的衣袍慢慢消失在大街尽头,一辆纯黑的马车停靠在街边,黑色的骏马从它面前奔过,坐在上面的红衣女子似是有所感觉的朝这里微微瞥了一眼。
隔了半晌,才听到里面有些低沉的叹气声:“还真是像啊!”
“先生?您说什么像?”莫西从隔壁的茶楼店里端出个热壶正好走近了车边,便听到了这莫名其妙的叹气声。
“没什么?我在想……莫西,这大宁的京城我应该早点来才对。”
“先生您一向喜欢窝在山上种树养鱼,长老们都快被您给愁死了,您要是还不下山,恐怕……”莫西掀开布帘,在小几的空杯里倒满了热水,看着面前的人眯着眼的神情,便收回了嘴里的话。
“对了,先生,我们现在上哪去?”
蓝袍人敛下了神色,望向莫西正色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当然是找欠债的人去。”
“先生,咱们都有多少年没入世了,哪还有和咱们扯得上关系的人?”莫西闻言一愣,当即便开口答道。
“非也非也,莫西,有句话说得好,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莫西被这古怪的话弄得一顿,她抬眼看着自家先生得意洋洋的神情,突然觉得头大了起来。
清河看了看被血染红了的铜盆,又瞧了瞧满身绷带的叶韩,摸着下巴嘀咕了一句:“难道这就是爱情戏本的套路?果然抢了新娘子跑的都没有好下场。”
封皓凑近清河身边问道:“清河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清河故作高深的摆了摆手,捏了捏封皓的脸,嘴角挂起了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容:“这个你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年俊看着沉浸在其中的清河凉凉的撇了撇嘴,道:“她这是大白天做梦,想多了。”
宁渊看着叶韩一副顾然自若的样子,打断了清河和年俊的嘀咕,张口便道:“怎么一回事?”居然会弄得这么狼狈的跑回来,瞧着就是经受了一场大战。
叶韩就算是再不把封禄放在眼底,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的去违抗皇命,况且……这身伤,也太不正常了!
叶韩敛下了嘴边的笑容,端正了神色看向宁渊问道:“这几日,你身边可有不同寻常的人出现?”
宁渊挑了挑眉,淡淡道:“不曾有。”
听见这回答,叶韩明显松了口气,道:“这就好。”看着宁渊疑惑的神色,他犹疑了一下才慢慢的继续开口:“两日前我在浔阳城郊的官道上遇袭……”
“两日前?”宁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抬高了声音问道:“是什么时辰?”
叶韩有些疑惑,神色微凝道:“申时。”
宁渊眉色一敛,想起两日前心口的心悸也是这个时辰,荒谬的感觉生了出来,难道是……因为叶韩遇袭,可是她怎么会有感应?
难道世上心脉相连之事真的属实不成?这种事不是只会发生在至亲血脉身上吗?
“动手的人是谁?”
叶韩顿了顿神色,眼底浮现几分郑重来:“动手的是……隐山。”
宁渊眼底眸色一深,握着茶杯的手慢慢停住,重复了一句道:“隐山?”与其说是惊讶,还不如说是不信。
叶韩点点头,神色有些嘲弄:“如果不是隐山,在大宁境内还有谁敢对我动手,况且他们来势汹汹,刀刀毙命,我身边的侍卫折了不少在他们手里。”
“有人帮了你?”
听到这句话,叶韩神色一变,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既然他不想说,宁渊也不勉强,她挑挑眉继续问道:“既然他们要杀你,你怎的把叶老将军一个人丢在路上了?”
叶韩不自在的颔了颔首,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他们的目标是我,我离开了老头子反而没危险。再者,那些暗杀的人走的时候说……第二个目标是参加宴会的你。”
听着叶韩吞吐的话语,宁渊眯了眯眼,明白过来为什么他急着赶回京而且还不管不顾的闯进宴会现场。
想到那件被鲜血沁透的衣袍和青年出现时焦急的眼神,宁渊抿了抿唇角,眼底有些不明的意味,她挑了挑眉淡淡的开口:“我身边有清河,况且瑜阳的宴会,怎么会……”
“可是,他们是隐山。”叶韩截住了她的话,眼底有着明显的不赞同,神色也郑重起来:“我知道你功夫好,但是自明日开始,你还是不要单独行动了。”
宁渊瞧着他认真的样子,也不是不能理解,隐山之于天佑大陆上的人永远都是无法以常理推测的存在,他这般担心,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种对常人而言如神诋一般的存在,却永远也不会包括她——墨宁渊。
她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一抹奇异的笑容淡淡道:“你说错了,来杀你的不是隐山,至少……不是真正的隐山。”
叶韩闻言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道:“什么意思?”
“这世上没有隐山解决不了的人,不管是谁都阻止不了。杀你的人只是设了个局。”
看到叶韩渐渐明白过来的神色,宁渊端起手中的茶杯轻轻一抿,带了几分玩味的神情道:“要不然,你怎么会刚好出现在了瑜阳的宴会里,又怎么会堂而皇之的扫了封禄的面子,这只不过是有人想借封禄的手做点事罢了。”
洛家和叶家同时为宣和帝所弃,恐怕没有人会比北汗和南疆更高兴了,做下这事的定是二者之一。只不过,敢用隐山的名头来对付她,还真的不是一般的有胆色!
叶韩沉默下来,面色不愈,他还从未被人愚弄到这种地步过,更何况若是封禄查到救他的人的身份,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他敛起了神色朝宁渊看去,却愣在了当下。
斜坐在软榻上的红衣女子捧着茶杯低下了眉角,全身都有种安宁温和的气息,但她扬眉回转一瞬间,却偏生折出了几许凌厉来。
“不管是谁,这倒真的是一份大礼。”
清冷淡漠的声音慢慢在书房里回响,带出了几许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