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东角渊阁建于太祖昭成五年,自太祖驾崩后从未开启过,历代皇族无一人有机缘踏足此处。渊阁是百里瑞鸿花时三年所造,由整块浑圆沉石雕成,大门为寒冰钢炼所铸,外藏机关,神鬼莫测,若无开启钥匙,绝无闯进去可能。
当初第一代百里家主百里瑞鸿亲手放下寒冰钢石后,五百年来没有任何人进入过这里,里面秘密也一直藏于至今。
关于这里传闻一直众说纷纭,流传得最广便是——只要渊阁有开启一日,大宁若逢劫难必定化解。
但此言终究过于空泛难解,若是渊阁中真藏有拥有这般能耐至宝,当初大宁遭北汗和南疆大举入侵祚堪忧、显德帝逼迫百里家开启渊阁之时,掌管渊阁百里家主便不会冒着九族被诛危险请出太祖当初留下遗旨了。
太祖崩逝时曾留有遗言,若无百里家主同意,皇族妄入渊阁者,永失帝位继承权,就算是已登基帝王,也必须立即禅位以传子孙。
这旨意立得古怪稀奇,有悖常理,但到底后果实在太过严重,自是无人敢违。况且太祖既然立下了这道圣旨,那百里家为求自保定是留有能让帝者禅位底牌存在,是以显德帝虽然大怒,但仍然放弃了让百里家强启渊阁想法。
尽管之后大宁境内烽烟燎原,朝堂之上百官跪求,显德帝却再也不提开启渊阁话。毕竟当时大宁并没有到山穷水尽地步,若是他强开渊阁,按太祖遗旨,即便他日大宁得保,他也照样做不成皇帝。
渊阁自此便成了整个大宁禁忌,连帝者也不能踏足宫闱禁地印着太祖烙印,没有一个皇帝想把自己威严置于太祖盛威之下,是以到了如今能记起这地方倒真是不多,只不过百里一族当初对渊阁令人意外坚持也让有心之人多了不少心思。
若真是毫无所藏,又怎会值得百里世家举族相保?
几百年来探寻渊阁闯入皇城两密探从来都不少,妄想寻宝扬名江湖人士更是络绎不绝。渊阁虽然神秘,但守着侍卫却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整个皇城最松懈地方。因为天下皆知,去渊阁必经之路唯剩回望桥,而五百年来从未有过一人能破开当初百里瑞鸿在桥上设下机关。
有来无回,有死无生,大宁皇城渊阁,五百年来便得了这煞气满溢八个字。
夜晚京城虽是热闹,但却少了白日凌乱喧嚣,越靠近城郊就越是如此。东城门处回望桥此刻显得尤为静谧,这里毕竟连着禁地,甚少会有人在黑乎乎晚上来此处赏看风景,但若是有人来,恐怕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一黑一灰两个男子藏于不远处树上,屏气凝息小声交谈。
“老三,你消息准不准,确是每日子时换岗?”
小心谨慎声音带了点沙哑,阴鹫眼神死死望着渊阁,黑衣男子轻轻挪动身子朝皇城方向探了探。
“二哥,你放心,根本就不用细着打听,回望桥上守卫换守时辰几百年都没变过,京城上下皆知,更何况要是光靠那些废物守着,这地方早就不知道被闯进多少次了,哪还轮得到我们!”
听这话语很是有些懒散倨傲,声音主人瞧了回望桥一眼居然翻了个身从躲藏处悠悠坐了起来。
阴鹫男子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但眼色却带了几分暗沉。
“二哥,放心吧,你如今阵法有成,师傅也说了这渊阁前面布下恐怕不是机关,而是甚少出现在天佑阵法,他老人家见多识广,此言必是不虚。这小小渊阁定是挡不住你,今日我们便做了这五百年来第一人,到时候取得里面宝物献给师傅,就是大哥以后也得忌你三分。”
那黑衣男子轻哼了一声,显是对这话极是受用,眼中不悦也变成了满意和兴奋。
他潜心研修阵法数年,如今才得小成,要是能破掉渊阁这块禁地,扬名天下便指日可待,到时回到北汗他倒是要看看舒汉是不是还能凭着军功压他一等。
“走,既是如此,不用等到换守时辰,我们现在就去探一探,免得浪费时间。大宁京城不乏能人,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好。”
“是,二哥。”
两人密语几声便探身朝回望桥潜去,回望桥上守着侍卫站得笔直,势气凌厉,人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锐,但今日却不知为何丝毫未曾发现暗中潜进二人,直至行到阵法前,两人一路畅通无阻。
灰衣人收起了手里木轴,朝身后侍卫轻蔑望了几眼,撇了撇嘴:“哼,果然是些废物,居然连一刻时间都扛不住,二哥,这忘魂烟真是个好东西,回去了你可得多给我点。”
“先办正事,没出息,这点东西也值得眼馋。”黑衣人小声呵斥了一句,提步朝前走去。
两人停在离渊阁十米之处地方便不再前进,黑衣人小心超前望去,短短十几米距离竟然望不到渊阁面目,探身朝前看只能见到雾茫茫一片。功法到了他们这种程度,夜晚视物早就不成问题,如此古怪肯定别有玄机。
黑衣人皱了皱眉,朝后摆了摆手:“看来师傅估计得没错,这确是阵法,只不过好像又有些不同。老三,你站远点,如果是杀阵就要当心了。”
灰衣人一听立马乖乖后退了几步,他这二哥武功虽说不是最好,但这些奇门遁甲东西一向懂颇多,渊阁这些年来留了不少英雄好汉在这恐怕还真是这所谓阵法搞得鬼。
黑衣人慢慢走了两步跨进阵法里,随后又行了几步奇怪身法,前进了几米居然毫发未伤,他神情中郑重严肃便少了几分,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师傅还是太过小心了,这么简单阵法,他来简直是大材小用了。
右侧树上隐着青衣人见此光景却急了起来,刚才看好戏神态顷刻不见,眼一沉正想阻止却发现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他运了运气发现还是毫无反应,神色一转看着下面离渊阁越来越近黑衣人,低眉顺眼小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在此,庄哲冒犯,还请明示。”
他功力虽然称不上是绝顶,但天下间能在无声无息间点他周身大穴人倒真是不多,除了那些成了精怪老家伙外没人能办得到,下面那两个鬼鬼祟祟就更不可能,如果是他们,他早就落得个身首异处下场了。
除了风吹过树叶沙沙声音,周围仍是一片静谧,庄哲眨了眨眼,确定无人回答便不再开口,求之无用倒不如安静本分点好。
这前辈现在出现在渊阁附近多半也是在打渊阁主意,如此话他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下面两人顺利走到渊阁面前,虽说这么想有失妥当,但他能感觉到来这人似乎并无恶意。
转眼间黑衣人又前进了几步,他眉梢暗喜正欲转身招呼身后灰衣人,手一摆却陡然顿在了当处,接着便一步也不敢再挪动。
如此僵持着良久,后面等着灰衣人终于不耐烦朝前低声问道:“二哥,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在他眼里,只能看到一直向前人陡然停了下来,其中名堂倒是看不真确。
黑衣人暗中连声叫苦,冷汗循着额边头发滴了下来,听到后面催促,眼中倨傲兴奋也变成了恐惧不安,从刚才起他就感觉到一股真气锁定了他四肢经脉,真气霸道蛮横,但却极是雄厚,来人功力之高恐怕连师傅也有所不及。他能确定,若是他敢再妄动一步,那人定会取他性命。
想不到大宁居然会请来这等高手坐镇渊阁!看来,这里面确实有至宝才是。
“你是何人?”韵雅声音带着几分空悠突兀而至,像是隔空千里传音,又像是立在身边骤然响起。
黑衣人神情一震,斜着身体马上躬下了几分,艰难拱拱手:“在下误闯禁地,还请前辈高抬贵手。”
“哼……”
声还未至黑衣人腿一软就跪了下来,他眼中浮现几抹惶急,正想强冲经脉便看到所处阵法中心陡然一乱,刚才解开清晰地带突然昏沉起来。这人居然也懂阵法,黑衣人眼睛发黑,握紧双手颤抖起来,难道来会是……
灰衣人在外面瞧得不妥,偏偏又不敢冒然闯进上前,只得阴沉着脸朝里观望,他不懂阵法,看到也只是黑衣人所处之地陡然浑浊罢了。
“你师承何处?”
这声问话比刚才哼声更冷,黑衣人眼神一暗,咬紧了牙不再吭声。
桥上归于宁静,灰衣人死死盯着幽黑阵法处,犹豫半晌正准备冲上前却看到一团黑雾雾东西被扔了出来,他抬头一看忙起身接过,瞥了一眼神情大变。
“二哥,你怎么了?”被扔出来黑衣人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全身无力,手腕处青筋暴起。
“走,快走……”急促低吟从黑衣人口中溢出,带着几分恐惧怨恨。
她居然敢,居然敢……无论你是谁,他日我沙散定要报得此仇。
灰衣人一愣,神色一转提身便朝桥外飞去,但不过两步便陡然身形一重,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他感觉到尖锐硬物穿透肩胛而过,血流如注。好强内力,灰衣人跪倒在地上,抱着黑衣人不再妄动。
“无论派你们来人是谁,回去告诉他,若是再敢踏进渊阁百里内一步,便不会再有这种好运。”轻飘飘声音慢慢响起,陡然一声重音喝来:“还不快滚。”
最后这一声显是用上了几分内力,两人面色发白。灰衣人全身一僵,抱着黑衣人急速朝外奔去。
他一定要尽快回去,大宁境内居然有这种高手守着皇室,边疆之事必须要停下来了。
桥上一时变得极为安静,庄哲看着仓皇逃窜两人,眨着眼巴巴看着陡然出现在桥上红衣人影,神情有些错愕,那人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竟然毫无踪迹可循。
观其身手他便知这肯定是刚才出手相助前辈,微微动了下身发现穴道果然已经被解开,他望着前方脸色莫测难辨。
这人……好可怕身手,虽然没有敌意,可是既然出现在渊阁周围,定是有所图才对。
她刚才所为,分明是在保下渊阁,听她口气,像是把这地方当成了私有一般。更重要是,面前人甚至毫不掩藏踪迹身份,但他也只能模糊感觉出来她是一个女子。
视皇家和北汗皇廷于无物,这人究竟视谁?
还好,那阵法未让黑衣探子解开,来人就算武力极高也未必能入得里面——还来不及庆幸,庄哲便张大了嘴看着刚才还站在桥上一动不动人径直朝渊阁走去。
那人闲散到极致,就如在自家后院中行走一般快速掠过渊阁前布置阵法,毫无刚才黑衣人战战兢兢,步步为营窘态。
庄哲心一紧,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看着这一幕,怎么可能,这阵法护着渊阁五百年,还从来未有人能走完,就算是刚才那黑衣人也只不过是解得皮毛罢了,他守在这里多年,比谁都清楚这看似毫无威胁力阵法实则最是暗藏杀机,轻则自损,重则失命。
怎么会有人丝毫不受干扰?
走过阵法红衣人微微转过了头抬眼朝这边瞥来,大红常服下模糊神情有种惊心动魄锐利和慵懒。庄哲侧着看去只能看见那人嘴边轻轻勾起弧度,一个闪神身子一麻从树下栽了下来,沉入黑暗中时他还在想这前辈看身形似是不显老态,难道如今高手全都驻颜有术不成。
宁渊朝树上看了一眼,瞧着从上面跌下来身影,挑了挑眉。信步走过回望桥,眉头皱了起来,这里布确是她当初交给百里瑞鸿阵法。只是阵法一途从来不会传于隐山之外人,她当初本想将隐山传于百里瑞鸿才会相教。
今日来这想不到居然会遇到懂得阵法人,刚才那两人身形和功法明显来自北汗,怎会懂得隐山东西?不过那人只懂皮毛,否则她今日绝对不止是废了他一身武功和一双眼睛这么简单而已。
窥学隐山不传之秘,无论是何人都只有死路一条,宁渊神色微凛,眼神锐利起来。
隐山神秘全赖于开山之主墨闲语留下阵法屏障,庞大迷幻阵法遍布隐山数百里区域,只有核心地带才会有杀伤性强大阵法。阵法修习从来未曾流入过天佑大陆,所以知道人极少。
况且隐山周围守护阵法一旦被破坏,隐山就不会再无坚不摧,阵法修行,就算是在隐山也极为重要,每一代修习者不过区区几人而已。如今居然会传到外面来,宁渊眼底升腾起几分怒意,不管如何,现在掌管隐山人绝对难辞其咎。
寒冰沉石透着沁凉寒意立在渊阁之前,檐下挂着两盏琉璃灯就如长生不灭一般静静置放在那里。各种古老陈旧图案雕刻在两边巨石上,笨重渊阁染上了几抹温柔和写意。
宁渊看着大门石把上凹陷进去图案,突然笑了起来,难怪两百年前大宁难时百里家宁死也不开启渊阁,这地方他们根本就开不了才对。石把上凹陷地方跟她上一世佩剑图形一模一样,瑞鸿那小子居然以她青帝剑为匙,没有那把剑不管是谁都开不了这寒冰石门。
只不过当初遭遇黑洞时青帝剑早已遗失在茫茫大海里,如今根本没有第二把来开启渊阁,这寒冰石挡不止是其他人,也有她。
不知道当初布下这一切封凌寒和百里有没有想到如今状况呢?她回来了,却已经不再是墨宁渊,她站在渊阁之前,却早已遗失了青帝剑。
宁渊看着冷冰冰寒石,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朝外走去。
既然无缘,那便是机缘不对,纵是不看也没什么大不了,宁渊转身便走,刻意忽视了从踏进回望桥起便涌上心头不安。
回到桥上布阵之处,宁渊随意行走几步,双手摆动,本有些涣散阵法比刚才更加稳固和复杂。而被迷惑侍卫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清醒了过来。
她心随意动隐去身迹,站在回望桥底朝渊阁看了一眼,眸色不动,却多了一抹暗沉。
封凌寒,无论你是为了什么建造了此处,我都全了你心愿,以后,若有人再踏进这里半步,天涯海角,我必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