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一直觉得,即使真相就像他猜的一样,他也可以淡然面对。就像他镇静地捋顺所有线索,暗自猜得八-九不离十时,依然可以从容地思考,甚至在聂仁衍真正暴露之前,帮他把其他人的怀疑尽量打消掉一样。
他一直认为,自己可以以足够冷静的姿态,面对他的猜测真正成真的那一刻。甚至,他一直在潜意识地等待那个不容反驳的证据出现,来验证他的猜测。但是,当他真的站在聂仁衍的面前,看到他背上那道狭长的伤疤时,他才发现,他把自己想得太过淡然了。
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他一定会如先前料想的那样,面不改色的接受,或许还能挑眉说一句:“果然如此。”然而,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不相干的人,而是聂仁衍——他们有过最亲密的关系,身体相交,情感相融,尽管中间有过几年的空白,相互间却依旧能够成为家一样的存在。聂仁衍对他的影响,远比他自己想得要深得多。
冲干净头上的泡沫,聂仁衍伸手朝后捋了一把,他的发质很硬,被捋过的发丝凌乱地立着,沾着剔透的水珠。他转过身来,一身精悍的肌肉被拉伸出性感的纹理起伏,在光照下,显露出更多淡色的伤痕——肩膀、手臂、前胸……长短不一,纵横交叉。
同样是伤口,叶昭哪怕看到自己腰间被怪物利齿割刺的窟窿,亲身体验到皮肤被刺穿的感觉,都能依然淡定地想:不过是几个有点深的口子而已。
可是落在聂仁衍身上,他却觉得那些交错的痕迹异常触目,让他在看到的瞬间,甚至有将眼睛闭上的冲动。
那些伤痕虽然都已经愈合了,但就像背后那条最长的伤疤一样,应该都是不久前留下的,而更早的那些,或许连痕迹都已经消失了。
手指从指尖开始变得冰凉,就像是全身的血液都从末梢迅速涌回心脏,然后被紧紧捏住一样,胸口有一瞬间饱胀的窒息感,叶昭看着那大大小小的伤痕,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它们被留下时的场景,尽管他并没有真的看到。
聂仁衍把脸上的水抹掉,睁开眼的瞬间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叶昭。
如果放在以往,他一定会满脸惊喜,二话不说地扑上去,送上门来的再放跑了简直白长二两肉!但这一次,也许因为叶昭的眼神太过空茫,看得他心里猛地一揪,于是只是微微怔愣了一下,便把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丢到了一边。
他朝前走了两步,低头,还带着水的手安抚性地轻轻捏了捏叶昭的下巴,“媳妇儿,你怎么这幅表情?”
那些淡色的伤疤,从远在水雾中,模糊不清,只能看见大概轮廓,到现在近在咫尺,连细节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叶昭忍不住抬手,指尖落在聂仁衍胸口上两道交叉的伤痕上,摩挲了两下,完全不同于正常皮肤的触感,让他微微皱了眉。
聂仁衍刚淋完热水,身上的温度很高,而叶昭的手指太凉,碰到他胸口的瞬间,让他惊了一下。他本能的第一反应是:不好!忘了身上伤还没消!
在叶昭近乎冰凉的指尖在他的伤痕上轻轻摩挲的时候,聂仁衍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抽了抽嘴角,心里暗道:卧槽媳妇儿你不要一脸忧郁地动手动脚,再这样摸下去我会犯罪的,要不咱们先来一发再接着聊?=_,=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挑叶昭明显忧郁的状态下说这种话,指不定以后漫长的人森里连一发都来不了。
叶昭只摩挲了两下,便收回了手,他垂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眼看向聂仁衍问道:“这些……怎么回事?”
聂仁衍一心以为他只是被这些伤痕惊到了,才会有这样反常,毕竟不管是谁,看到一个人好好的,突然带了一身的伤,多少都会有点反应不过来。
“哦,这些啊,之前碰到一些比较棘手的杂碎,没处理好,所以落下的。不过那都是好几个月之前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他试图以调侃的语气让叶昭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媳妇儿你难道不觉得带点疤,老子简直荷尔蒙四溢嘛?!”
谁知听了他的话,叶昭眉头确实不再皱着了,神色也不再僵硬了,而是变成了彻底的面无表情。
他盯着聂仁衍的眼睛看了很久,看得聂仁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有点不对劲了,心说:不会吧!难道……
在把聂仁衍看毛的前一秒,叶昭收回了目光,他丢下一句:“洗完了出来,我有话问你。”便转身离开了浴室。
看着门在自己眼前重新掩上,聂仁衍愣了很久,心想:这还洗个P啊!他赶紧捞过毛巾三两下擦干身体上已经变凉的水珠,抽了一旁的浴巾往腰间一围便打开了门。
叶昭正抱着臂倚坐在床头,看到他近乎全-裸着出来,不赞同地皱了眉,他长腿一跨,起身走到衣柜旁,从里面找出一件棉质的白色浴袍递给聂仁衍。
接过来套上,聂仁衍边系腰带,边看着叶昭又坐回床上,和先前一样,抱臂倚在床头,姿势非常的优雅,但是表情严肃得让聂仁衍心里有些忐忑。
在叶昭垫在后腰的枕头旁,躺着一样东西。
聂仁衍定睛一看,心尖颤悠了一下——卧槽又是那把匕首!
这是要刑讯逼供啊!
聂仁衍下意识把腰间的浴巾围紧了一点,不要问他为什么想到刑讯逼供,第一反应是把某些部位保护好一点,这是多年来的条件反射。
叶昭抬起下巴示意聂仁衍坐下来。他原本指的是自己面前这块地方,结果聂仁衍点点头,一脸僵硬地坐到了床尾。
顺着他的目光,叶昭看到了身旁的匕首,他愣了一下,然后无语地看向只沾了床尾一个角落的某人:“………………”为什么每次明明非常严肃的氛围,都能被他搅得严肃不起来?
“我只是顺手把它拿过来而已。”叶昭额角青筋凸起又平复下去,他看聂仁衍依旧没有要挪动的迹象,补充道:“一直都是放在这里的,没有别的意思。”
聂仁衍舒了一口气,起身,大步一迈,坐到了叶昭身边。
叶昭:“…………………………”
“哎,总动用这种东西不好。”聂仁衍趁他不注意,伸手拿过那把匕首,放在自己手里,免得过会儿自己不小心说错什么,叶昭又反悔想用它。
可是匕首和掌心皮肤接触的那一刹那,聂仁衍觉得有一瞬间奇异的灼热感,他指尖本能地动了一下,那股灼热感便莫名消失了,好像刚才都是他的错觉一般。
他皱眉下意识地看了眼掌心的匕首,然而没等他看清匕鞘上的花纹,叶昭的声音响了起来:“身上的伤口,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听起来不像是询问,倒更像是陈述句。
聂仁衍握着匕首的手一僵,然后抬起头看向叶昭,心里的想法转了个来回,最终还是决定试探一下:“……这是我在上上个月……”
“上上个月?”叶昭极为轻地哼了一声,打断了聂仁衍的话,“你还打算继续兜圈子?那行,我问,你答。”
“……”聂仁衍心里一惊:看样子,他好像真的知道了点什么。
“昨天在林子里,我彻底晕过去之前,看见了一头长着翅膀的白虎,它的背上有条很长的伤口,巧的很,跟你背后那条疤的位置一模一样。”叶昭挑了挑下巴,言简意赅道:“解释!”
他的语调很淡,却在聂仁衍耳边丢下了一个惊雷。
聂仁衍整个人都被轰傻了:“…………”尼玛这哪里是诱供啊,这特么是直奔主题好么!
叶昭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道:“解释不了?”
聂仁衍抽了抽嘴皮子,垂死挣扎:“哈哈哈,果然好巧。”=__=
叶昭面无表情:“门口鞋垫上沾了泥巴你知道么?”
聂仁衍僵硬:“…………”
“你的鞋底倒是很干净,刷过了?至于鞋垫,清理得太匆忙,所以缝隙里还漏了点没注意到?”
聂仁衍:“…………”好吧,全对!
看到聂仁衍约等于默认的表情,叶昭点点头:“很好。”
聂仁衍:“…………”老子已经无话可说了,一点都不好。
“最后是你把我们送到山下的?”既然已经默认了,那么话就可以摊开来说了,叶昭问道,“听说你扒了罗小晨?”
“老子怕你着凉!而且锁骨胸肌都露出来了,等救护车来了,岂不是要被一堆人看光了,老子的人凭什么给别人看!”聂仁衍愤愤道。
叶昭:“…………你不仅这么干了,而且还用夏之铭的手机准确地找到了方思远的号码,发了短信过去,是吧?”
聂仁衍点头。
“你是猪脑子么?”
聂仁衍:“………………”是啊,老子现在也觉得自己智商急需充值=_,=
说完这一句,叶昭觉得这个对话可以暂告一个段落了,他坐直了身体,冲聂仁衍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一直想瞒着的也就这个了吧?现在,给我把你失踪的那几年发生了什么,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