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场的几个人心理素质都能称得上强悍,之前在得知“逃不过一死”的时候至少在表面上都保持了冷静,并没有人显得歇斯底里。但是谁不想活呢?即便再没心没肺的人,心里也会在意的。
所以在夏良说完这话之后,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是这沉默中带着惊喜和诧异,因为他们都知道,夏良不是会随便开玩笑的人。
他一贯严肃认真,尤其在加德纳的衬托之下,显得极为可靠,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根有据的,绝不会信口开河。既然他开了这个口,抛给了众人这个希望,那说明至少这个希望还是可以期待的。
但同时他们又想到,如果是十拿九稳的事情,那么夏良早该在最开始就告诉大家,以免大家担惊受怕。最起码,也应该在加德纳开口问他“我们是不是真的都会死在这里”时,斩钉截铁地反驳。可众人记得他当时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斟酌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说更容易让人理解。
夏川在心里默默琢磨了一遍夏良的一系列反应,只觉得他应该是事先为大家留了一条后路,不然不会莽莽撞撞地把加德纳他们都带出来。只是这条后路如今的风险也不小,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起效,所以他之前才有些犹豫,没有立即打消众人的担忧。
但这毕竟事关性命,所以即便心里满是想法,在场的众人也都保持了沉默,没有开口插话,以免打断夏良的思路。
夏良的抿了抿唇,道:“公司会背着我动一些手脚,这我早就能料想到,准确地说,自理念和公司出现分歧后,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也想到公司会另辟一条道,研究准备一些能够防范我、防范分歧者的措施,并且我也暗地里注意过,但是很遗憾,我探查不到位,以至于出现了巴迪口中描述的那些结果,这些确实在现实之中已经成了事实,不可能重来一次了。但是过程不可扭转,不代表结局也不可以改——”
“在出发之前,我曾经和巴迪长谈过,分析过我们的这次举动可能会有哪些后果,想过最好的结果,自然也想过最坏的,而最坏的情况,当然就是无一生还。说实话,没有人会甘愿这样死去,哪怕能抓住一丁点的希望垂死挣扎一下也好,所以……”
他说着,抬手点了点自己左胸口上方,靠近锁骨的地方,道:“我和巴迪在你们睡着的时候,借助药物辅助,在每个人包括我们自己体内植入了一样东西。”
众人:“……”
深蓝偏头,凑在夏川耳边,用极小的气音道:“这么看来,他们每个人体内都植入了一堆东西啊,你种一个,他种一个的,万一功能冲突,不会打起来么……”
“……”夏川见夏良的目光瞥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掐了掐深蓝垂在身侧的手,示意他别乱说话。
显然,夏良的耳朵不是装饰品,他把深蓝的耳语听了个一字不漏。而后淡淡地解释道:“我没有想到公司会在所有参与体检的人身上都植入那种所谓的信息器,我一直以为它一切措施的针对对象都只限于跟实验实际相关的人,是我高估了他们的人品。万幸的是,植入的东西并没打起来,不然大家也不会这样无病无痛地站在这里。”
“嗯,我要求不高,不要在我体内互殴搞死我就行,儿子你闭嘴。”加德纳冲夏良挑了挑下巴,“你继续说,你植入我们体内的东西究竟有什么作用?”
深蓝:“……”
“其实就和巴迪之前提到的‘即时冷冻’有些类似,最初我们暗地里研制这个就是从‘即时冷冻’那边得来的灵感。当然,那时候的‘即时冷冻’还是最初级的,至少用来谋划陷阱还是个笑话,我没想到公司已经背着我研制到可以拿来对付我们的程度。在我和巴迪手里,最初的‘即时冷冻’理念被我们用到了暂停生命上,我们期望在体内植入最终成型的装置后,会在人体生命体征低到死亡临界点的瞬间自主启动,瞬间冻结,让生命体整个进入休眠期,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死亡的临界点?”安遥重复了一遍,疑惑道:“那究竟算死亡还是算活着?”
“所有的正常医疗仪器检测下来,显示的结果都是死亡。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已经死了。”夏良顿了顿,又道:“但是尸体会一直停留在死亡当时的状态,如果后续措施得当,妥善保存,再经由对应的装置激活……”
“会重新复活?”加德纳接了话茬,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老天,明明都在一个公司,怎么觉得我们根本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真想把你们的脑子打开,看看你们整天都在琢磨些什么疯狂的东西……”
谁知夏良摇了摇头,否认了加德纳的前半句话。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头,道:“一切装置没有问题的前提下,顺利激活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二十的。”
“……”加德纳忍不住问道:“之前被植入这种装置的人,都怎么样了?真的只有百分之二十?没有可能再多了?”
夏良继续道:“这百分之二十是理论数据,建模之后演算出来的结果。”
“实际呢?”加德纳面色有点绿。
夏良道:“实际没有投入使用过,很遗憾,我们是第一批小白鼠。”
众人:“……”
“而且——”夏良又开了口:“我们把植入体内的这种待启动装置称为母装置,把对应的激活装置称为子装置。现在子装置的研发还没完成,也就是说,‘一切装置没有问题’的这个前提还没有成立。”
众人眼前一黑。
夏川:“……”
他总算明白之前夏良为什么斟酌着没有开口了,这跟赌博没什么区别。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没有这个装置,他们连赌博的资格都没有。
加德纳他们沉默了片刻,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而一旦想通这一点,其他思路自然跟着也就通畅起来。
“所以,刚才离开的那个巴迪来自二十多年后,他知道这个装置,并且在这二十年里或许一直在致力于研发它。而刚才他刻意让咱们离开那艘客轮,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是希望你告诉我们这一切?”加德纳顺势猜想下去。
“我看到他和你对视了好几眼。”夏川冲夏良道,“这说明他也在提醒你这件事情,而既然提醒你了,他应该已经完成了后续的装置研发。”
夏良点了点头:“对,我相信他已经完成了那个‘前提’,至少为我们赢来了那百分之二十的希望。或许在他的努力下,已经不止百分之二十了。”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想他已经完成最关键的一步了。”
“最关键的一步?”夏川有些不解。
“激活已经死亡的生命体不止是生理上的一种突破,也是心理上的。”夏良抬手用食指关节敲了敲自己额头:“要让已经死亡的人充分相信自己还活着并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否则即便激活了生理,也只是多了一个植物人。我想,你们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应该也有巴迪的设计在其中。我不知道二十年后的他究竟会采用什么方法让已经死去的我们相信我们还活着,但是我想……‘亲眼所见’大概会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方式。”
“亲眼所见……”夏川听了这话,皱着眉重复了一句,他冷不丁想起自己上一回受伤,被丹尼斯拉去杰拉德的诊所治疗锁骨边的枪伤时,林顿教授中途去过一次,当时是打着“不算陌生的人住院了,我来看望看望”的旗号。现在想来,如果林顿教授授意杰拉德在治疗他枪伤的时候,借着注射药剂的名义,往他伤口下埋点东西,也不是不可能……
以教授的能耐,设计个带有“记录影像并即时传递”的功能、能连通现实世界中已经死去的夏良等人、让他们作为接收方、同时又不容易被携带者察觉的装置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夏川和深蓝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夏良。
“当然是回你们的现实世界去,知道回去的方法么?我想你们是知道的,毕竟已经有经验了。”夏良说完,垂下眼皮,在夏川和深蓝两人之间扫了一眼,而后冲深蓝勾起一点嘴角,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道:“离开之前,你先把我儿子的手撒开。”
夏川:“……”
加德纳:“……”
夏安遥:“……”
深蓝二话不说,拽起夏川就跑,三两步就奔回了海边,然后一把抱起夏川,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扑通一声,溅起一大片白浪……